我的家鄉是冀南一個小山村,山清水秀,溪流潺潺,到了春天,處處鳥語花香,村後的大山郁郁蔥蔥,早晨起來大山被雲霧所覆蓋,就像披上了一層美麗的紗巾,放眼望去,雲蒸霞蔚,非常美麗壯觀,就像人間仙境一般。
我從小生長在大山裏,從沒有出過遠門,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幾十公裏外的縣城,對外面的世界既向往又感覺神秘。1996年,十六歲的我初中畢業後,就想去城裏闖闖,當時我二哥在省城工地打工,我也想去城裏找二哥。
我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我經常在家做農活,身體非常挺壯,父親也同意我去,他就去大隊辦公室給二哥通了電話,二哥非常高興,他把公交車到了省城以後,我需要坐幾路車,到什麽站牌再下車,下車後再怎麽走,都詳細讓父親用筆記了下來,父親寫在一張紙上,記的非常清楚,然後把紙和二百元錢,一起都裝在我的手提包裏。
父親把我送到縣城的大客車上,對我是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註意安全,我興奮的答應著,讓父親放心。在一片美好的幻想中,我踏上了省城的旅程,也開啟了我人生新的篇章。
也許頭天晚上太激動,我一晚上就沒睡好,坐在大客車上,我的困意襲來,不一會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睡就是三個小時,我是在別人的喊聲中驚醒的,睜開眼一看,車裏的人都走光了,買票的阿姨站在我的身邊,我趕緊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阿姨說:「到站了,你快下車吧。」
我取下我的行李,用手提著提包慌忙下了大客車。
走出汽車站的大門,來到車輛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就趕緊去手提包裏去翻父親寫給我的紙條,我頓時驚呆了,哪裏還有紙條的影子,手提包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割了一個大口子,錢和紙條一起都不見了。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一個人呆呆地楞在大街上。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頭腦一片混亂,漫無目的在大街上走著,渴了也不知道去哪裏找水喝,餓了就吃母親給我帶的一張煎餅,最後我走累了,實在也走不動了,就坐在路邊休息,腦子裏亂亂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到哪裏去。
天很快就黑了,路燈卻亮了,我感覺又渴又餓,發現前邊是一個公園,不遠處有個廁所,我背著行李就走進廁所裏,發現廁所洗手的地方有水管,我驚喜若狂,趕緊跑過去喝了一個痛快。
走出廁所,我感覺身上很疲憊,就走進公園裏,看見有一個長椅子,我就把行李放在上面,自己抱著手提包躺了下來。
望著黑乎乎的天空,我的淚水不由自主流了下來,我恨自己為什麽這麽大意,把錢和地址都弄丟了,我接下來該怎麽辦?我怎麽才能找到我的二哥?我越想心越煩,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我做夢了,感覺自己掉進水裏,身上好冷好冷,我不由打了一個寒戰,從睡夢裏驚醒,天空原來下起了大雨,我的衣服都淋濕了,感覺身上好冷,我趕緊爬起來,抱起行李就往附近的廁所跑去。
天明了,我感覺頭昏腦脹,身上沒有半點力氣,我強支撐著走出廁所,又回到昨天的椅子上,我發燒了,感覺身上好難受,我翻出卷在被子裏邊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但身上還是很冷,我哭了,想起了疼愛我的父母,他們要是知道我病倒在城市的大街上,該是多麽的心疼。
我又迷迷糊糊睡著了,不停地做著噩夢,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感覺有人在喊我,我使勁睜開眼,見眼前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蹲在我的面前:「哥,你醒醒,你快醒醒。」
我使了使勁想坐起來,但身上沒有半點力氣,還非常難受,渾身火辣辣的,少年著急地說:「哥哥你在這裏已經睡了一天了,我都過來看了你好幾回了,你發燒了,頭上滾燙,你快去看醫生吧。」
我無奈搖了搖頭說:「我沒錢,錢包被人偷了。」
少年遞過來一個水杯子,還有一大塊烤紅薯,他對我說:「杯子裏是剛才在飯館裏倒的熱開水,這塊紅薯也是我給別人要的,你快喝點熱水吃塊紅薯吧。不然你會病死的。」
我感激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接過他手裏的塑膠杯子,好溫暖啊,水是燙的,我貪婪地喝了幾口,又接過那塊烤紅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好香甜的紅薯,那是我記憶裏最好吃的食物,一塊紅薯下肚,我的身上感覺有了點力氣。我又把熱水喝了一多半,感覺身上不再那麽寒冷。
「哥,東邊有個診所,我帶你去買點退燒藥吧,不然你的病會越來越重。」少年拉著我的手說。
我借著昏暗的路燈,仔細打量眼前這位好心的少年,他頭發好像很久沒有理過了,又長又亂,他長的非常清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透出對我的關心和擔憂,我眼睛濕潤了,他一定是上帝特意派到我身邊的小天使,是來搭救我性命的。
看見我流淚,少年趕緊說:「哥你別哭,我帶你去買藥,一會我再給你去弄點吃的,今晚咱倆一在橋洞下睡。有我在,我決不讓你餓著。」
他背起我行李,我提著包,他攙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東邊果然有個門診,我們倆慢慢走了進去,裏邊卻沒有人,聽見動靜從裏屋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看了我們一眼說:「怎麽了?你們誰身體不舒服。」
少年趕緊說:「醫生爺爺,你救救這位哥哥吧,他發高燒,身上的錢都丟了,你給他拿點退燒藥,我們以後有了錢,一定加倍還給你。」
老人皺了皺眉頭,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我無力地點了點頭說:「爺爺,我的錢被偷了,我是來城裏找我哥的,地址也丟了,現在是身無分文。」
見老人在猶豫,少年撲通跪在地上:「醫生爺爺,你就給他抓點退燒藥吧。我求你了。」
老人趕緊把少年拉了起來,他拿過來一個體溫表,讓我量量體溫,幾分鐘過後我把體溫表遞給了他,老人看了看驚呼道:「馬上就40度了,我給你拿一天的退燒藥,你先吃吃再說,如果再不退燒,明天就要輸液體了。」
我和少年都感激地對老人表示感謝,老人很快給抓了三包藥,然後就遞到了我的手裏。
水杯裏還有點熱水,我趕緊喝下一包藥,我倆又攙扶著走出了小診所,因為剛才吃了塊大紅薯,我的身體雖然還很難受,但身上明顯有了點力氣,我在少年的帶領下,不一會就來到一個大橋下邊,他把我領進一個橋洞裏,少年掏出打火機點亮一個蠟燭,透過燈光我才發現,裏邊有一床被子和一個破大衣,還有一個做飯的小鋁鍋。
裏邊很暖和,少年給我說:「哥,我這裏有五六袋過期的即食麵,是前天我在垃圾桶裏撿的,一會我用小鍋燒點開水泡泡吃,你身體不舒服,就先躺下休息,一會水開了我再叫你。」
我把行李開啟,然後自己鉆進被窩裏,那一刻我感覺好舒服,好溫暖,我的頭還是發懵,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少年煮好即食麵後,就把我喊了起來,可能藥已經起了作用,我竟然感覺身上不發燒了,就是軟綿綿沒有半點力氣,我強爬了起來,少年把面盛在一個即食麵的泡桶裏,我痛痛快快喝了兩大泡桶。
我們倆吃好面以後,我感覺身上一下舒服多了,因為昨天晚上我的衣服都淋濕了,現在還感覺潮乎乎的,我就把衣服全部脫了下來,鉆進被窩裏,想把衣服晾一晚上,這時候少年又抱進來一些柴火,把我的衣服放在火上烤了起來,橋洞裏頓時又變得暖烘烘的。
我讓他脫掉衣服,鉆到我的被窩裏,我們緊緊依偎在一起,透過聊天,我才知道他叫強子,家是山西臨汾山村的,因為淘氣用彈弓把鄰居孩子的頭打破了,強子爸爸脾氣非常暴躁,平時就經常打他和哥哥,他這次自己闖了禍,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頓暴打,強子嚇壞了,自己就從家裏跑了出來,扒了輛來河北的車,最後就來到了省城,他在這裏流浪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適應能力很強,每天去飯店裏去吃別人沒吃完的食物,有的時候還去垃圾桶裏撿食物吃。橋洞裏的一切東西,都是在垃圾桶裏撿來的。
我心裏感嘆,這次重感冒多虧遇見了他,假如我再過一晚上,還滴水未進,很可能我就會昏迷在公園的椅子上,甚至有生命危險,我暗暗發誓,等我找到二哥後,一定讓二哥給強子買張回家的火車票,讓他結束這樣的流浪生活。
第二天醒來,我感覺身體不發燒了,身上也有勁了,強子早就不見了蹤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已經出去了。我穿好衣服,剛去了外邊方便一下回來,強子就回來了,手裏拿著幾根油條,還有幾個包子,大水杯裏還有別人喝剩的豆漿。他笑著對我說:「東子哥,快來吃飯,這都是我從晚餐攤位上撿來的。」
我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形容我對強子的感謝,他真是我的貴人,我也沒客氣,就接過他手裏的食物,大口地吃了起來,我讓強子一起吃,他說自己在攤位上已經吃過了。
我正在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橋洞外邊有人喊:「東子,東子。」
這分明是二哥的聲音,我放下手裏的食物,趕緊就往外邊跑,果然是二哥站在外面,二哥看見我眼圈都紅了:「東子,你讓我找到好苦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委屈,抱住二哥哇哇大哭。
好一會我才在二哥的安撫下安靜下來,這時候強子也走出橋洞,默默地站在了我的身旁,我趕緊拉住強子的手對二哥說:「二哥,這幾天如果不是強子照顧我,我恐怕已經沒命了。」
於是我把自己一天多沒吃東西,晚上又遭大雨淋,發了高燒,多虧強子送來熱水和紅薯,又領著我去診所求人治病,一五一十給二哥講了一遍,當二哥聽說強子為了我,竟然給醫生下跪,也感動的熱淚盈眶,他一把抱住強子:「好弟弟,哥謝謝你。」
二哥了解了強子離家出走的原因,就勸強子回家,不要再流浪了,要回家繼續讀書,家裏人肯定在四處找他,強子也點了點頭,他說自己也想家了,也後悔一個人跑了出來。
我們把強子送到火車站,二哥給他買了去臨汾的火車票,另外又給了他二百元錢,強子說什麽也不要,在我們的堅持下,強子最後只收下了一百元。
分別的時候到了,我和強子緊緊擁抱,淚水在我們臉上肆意流淌。短短的兩天相處,我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最後二哥又和強子緊緊擁抱,強子流著淚才上了火車。火車緩緩啟動了,我和二哥追了好遠好遠。
我和二哥來到了工地,因為我歲數小,只能幹輕松一點的活,我本來性格外向,活潑好動,很快就和工人師傅打成一片,第二年我就學會了砌墻。
接下來的幾年裏,我和二哥就單獨包一些小活,因為我倆的手藝都非常精湛,越來越受工地老板的喜愛,我們後來又從老家帶去一些人,承包更大的工程,隨著經驗的積累,短短的十年時間,我和二哥在2006年,就成立自己的小建築公司,和很多工地老板合作包工程。也在城裏結婚買房,實作了人生的逆,襲。
但我一直沒忘記強子,當年那個十三歲的瘦弱臨汾少年,也許當年分開的太匆忙,我和二哥沒有記住強子村莊的具體名字,我們工地有很多臨汾的建築工人,我多次打聽,都沒有強子半點有價值的資訊。我甚至在尋親網上也發了貼文,就是希望強子有一天看到後,能主動來聯系我。
多少次夜晚,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對強子的思念,侵入我的骨髓,多少次在睡夢裏和他相遇,但醒來卻發現是一場夢。
時間到了2011年的八月份,我承包了一個樓盤的砌磚工程,一天上午,我去工地現場檢視進度,發現一個師傅砌的墻非常幹凈平整,他的年齡有三十左右,身材魁梧健碩,相貌非常的英俊,我不由就站在一旁多看了幾眼,不知道什麽原因,他身上內建的氣場,深深地吸引了我,特別是他那一雙清澈明亮明亮的大眼睛,讓我感到非常的熟悉。我正想過去和他交談幾句,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原來是一位建築商要和我談承包的問題。我只好匆匆地離開了工地。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白天工地上那位砌墻師傅的身影,又出現在我腦海裏,特別那種熟悉親切感覺,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相信我的直覺,我一定在那裏見過他,特別是那雙眼睛。猛然間強子的身影卻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腦子一驚,他莫非是強子?
我趕緊撥打了工地領班師傅的電話,詢問白天在六號樓最西邊砌南北墻的師傅是哪裏的,他叫什麽名字?領班的回憶了一下說:「最西邊有兩道墻,一個是老陳砌的,另一個是最近來的一位師傅,他手藝特別棒,是山西臨汾的,聽別人都喊他強子。」
我聽了幾乎從床上要蹦起來,強子,強子,莫非真的是他?雖然從他身上看不見當年強子的半點影子,但那種特別親切的感覺,還有那雙眼睛,我肯定百分百我見過他。我趕緊問強子在那個工棚睡覺,領班的告訴我:「他在十號工棚裏睡,去了一問就找到了。老板你找他有事嗎?」
我沒有給他解釋,只是說他像我一個老朋友,我看了看時間,才十點鐘,工人大部份還沒有睡覺,我趕緊穿上衣服,開車向十號工棚駛去。
工棚裏還亮著燈,我對站在門口的一位小夥子問道:「小夥子,山西臨汾的強子是不是在這個工棚裏睡?」
小夥子看了看我,朝裏邊喊到:「強子哥,有人找你。」
工棚裏有人答應了一聲,我順著聲音望去,正是白天那位年輕人,他可能剛擦洗了身體,只穿一個三角內褲,渾身肌肉線條優美,健碩的身材讓人看了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兩眼凝視著我,好像在努力回憶著什麽,我趕緊走了過去,激動的心臟幾乎從肚子裏跳出來,我顫聲問道:「你在十五年前,是不是在這個城市裏流浪過一個多月?」
強子點了點頭,他脫口而出:「東子哥,你是東子哥?」
我呆楞在原地,多年的尋找今天終於有了結果,他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強子,我感情瞬間爆發,我哽咽喊到:「強子,你讓我找到好苦啊。」
我們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淚水在我倆臉上流淌,我們在屋裏哭著,轉著,全然不顧工棚裏工人師傅們吃驚的眼神。
好久好久,我倆才平靜下來,強子趕緊穿上短褲和背心,我們來到我的車上,互相訴說分別後各自的思念。強子最後說:「哥,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再想你,你的模樣變化不太大,今天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我拉著強子的手說:「你的變化很大,當初你那瘦小,現在卻變得這麽強壯彪悍,今天上午,是你的眼睛讓我感覺特別的熟悉,剛才我給領班的師傅打電話問了一下,他說你是臨汾的,叫強子。我就斷定當年的強子一定就是你。」
第二天,我把自己找到強子的好訊息告訴了二哥,他也非常激動和興奮,我們在大酒店裏,和家人一起宴請了強子,共同感謝強子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
強子因為在建築隊也摸爬滾打多年,我讓他當監理工作,每年還有一大筆獎金,強子也不負我所望,成了我和二哥的一位得力幹將,為我把守質素關,處處為我沖鋒陷陣。
閑的時候我就和強子一起去景區旅遊,一起去泡溫泉,一起去對方家裏拜訪家人,我們是沒有血緣的兄弟,是一輩子不分開的知心朋友。我們要把這份友誼傳遞到我們的下一代。
十五年前共流浪,城中漂泊互依傍。
歲月匆匆分離久,今朝工地喜相望。
往昔患難情深厚,此刻重逢淚沾裳。
天賜機緣再相聚,願為兄弟永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