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在午夜時分獨自一人走進浴室，面對鏡子點上一根蠟燭，閉上眼睛默念「Bloody Mary」，就能召喚出幽靈，向她詢問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
因為，我就是幽靈瑪麗。
1、
黑暗中，我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把暗棕色的發絲一圈又一圈地繞在指尖，哼著熟悉的旋律。
在沒人召喚的時候，除了這片幽暗的角落，我哪兒也去不了。日復一日陪著我的，只有一面等人高的落地鏡，雖然裝裱著華麗的花紋，但也早就看膩了。
「十二萬三千一百四十八……」終於，我把最後一根頭發也卷出了波浪的振幅，照了照鏡子，很好，新發型不錯，我滿意地笑了。
突然，鏡子慢慢亮了起來，若有若無的呼喚聲在耳邊回蕩。該死，上班時間到了。我迅速調整表情，收斂起微笑，擺出一副被拖欠了薪金的死魚臉。好像還少了點什麽……對了！我從裙子裏掏出一把小手電，立在腳下對準了自己的臉。嗯，差不多了！
鏡子那頭漸漸清晰起來，露出一張嬌俏的小臉。黑長直、瓜子臉、大眼睛、高鼻梁……不錯，8分！我面無表情，心裏卻暗暗評價了一下小姑娘的長相。
「你的問題是什麽？」幽幽的話語從我的嘴裏發出。接下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個看起來還是初中生的小姑娘，居然把腦袋湊到了鏡子前，掏出手機「哢擦」一聲來了張自拍。
「終於見到血腥瑪麗啦！你們看我和她哪個更漂亮？」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發出了一條這樣的朋友圈。
「該死！」我再也顧不得裝腔作勢，雙手從鏡子裏伸了出去，就要搶奪她手中的手機。眼看我蒼白的手指就要戳中小姑娘的脖子，她突然正襟危坐，嚴肅地說：「我想知道……」
我有些氣急敗壞，但依然不得不遵守遊戲規則，把手縮回鏡子裏，準備回答她的問題。
「你在鏡子裏這麽久，不會寂寞嗎？」
「不會。」我冷著臉回答她。
「真的嗎？你是血腥瑪麗，你不能說謊哦！」小姑娘狡黠地笑，盯著我的眼睛。
「好啦好啦，我當然會寂寞啊！」我被盯得臉皮發燒，求饒似得大喊，「現在，該輪到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回答問題，自然要收取報酬。這就是招靈遊戲的公平。
我盯著小姑娘，想要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是收她十年壽命，還是要一只眼睛呢？
在我皺眉思考的時候，小姑娘居然一點也不害怕，仿佛即將付出代價的不是自己一樣，埋頭玩起了手機。
等等，手機？
我黑著臉，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我要你把那條朋友圈刪掉，不許對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
「好吧，真沒勁，」小姑娘揮了揮手，打算吹滅蠟燭。終於可以解放了，我松了口氣。
鏡面暗下來之前，她突然沖著我嚷了一句：「瑪麗姐姐，我的名字是易橙，叫我橙子就好啦！」
誰管你叫什麽啊！我憤怒地關掉手電筒，氣沖沖地縮回了黑暗中。
2、
「瑪麗姐姐，聽說你喜歡血，是真的嗎？」
易橙眨著一雙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我，完全不顧我的滿頭黑線。
怎麽今天又是她！拿我當收費的電話陪聊嗎！我咬著牙按捺住怒火，一字一頓地說：「是真的，尤其是你這種小姑娘的血，我最喜歡了！」
「你這麽喜歡血，是不是貧血啊？」易橙歪著腦袋想了想，掏出一袋紅棗，「媽媽說這個最能補血了，給你吃！」
「我不要！」我幾乎吼了出來，「你今天的代價，是一杯自己的鮮血！」
「可是我怕疼啊……」易橙嘟著嘴，好像快哭了，「瑪麗姐姐，我再給你加一袋枸杞好不好？」
看著我不為所動的樣子，她才紅著眼眶拿來一把鉛筆刀，對著手指頭比劃了幾次都下不去手。
我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指甲用力一滑，割破了她的手腕，接了滿滿一杯鮮血。
「嚶嚶嚶……」易橙抽噎著，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哭成了一個淚人。
正打算打斷儀式的我，看著這樣的場景，猶豫了一下，對著易橙的手腕吹了口氣，愈合了傷口。
「這樣就不會留疤了，記住，下次別再為了一點小事喊我出來了！這袋紅棗，就當幫你治傷的報酬吧。」
重新回到黑暗裏，我坐在地上往嘴裏塞了一個棗。咦，還挺甜的嘛，搭配這杯少女血，味道正好。
我品了一口易橙的鮮血——重金屬含量達標，看來生活條件不錯，很少吃地攤貨；血糖含量正常，嗯應該有鍛煉身體的習慣；口感醇厚，看來是個單純的姑娘；後勁寡淡，應該是一個人生活，好濃的孤獨啊……
這樣的孤獨，我好熟悉……就像……就像是我自己……
在這樣的孤獨感裏，我醉倒了。
3、
「瑪麗姐姐！我今天帶來了特別的東西哦，一定能當做報酬的！」易橙興沖沖地向我展示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斤血豆腐。
天吶，放過我吧！我無奈地捂住了臉，嘆了口氣，調整了好一會兒，才維持住表情擡起了頭。
「說吧，今天你想聊什麽？」該死，我怎麽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應該是「你想問什麽」才對啊。
「我就知道瑪麗姐姐最好了！」易橙乖巧地笑了，像只討好主人的貓，「當鬼的話，是不是就能隨時去別人家裏偷看啦？」
我是那種偷窺狂嗎！而且沒人召喚的時候，我根本出不來啊！我剛想回答，易橙卻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嘰嘰喳喳地自顧自接了下去。
「我知道的啦，我平時也都是只能偷看別的同學在一起玩，他們都不帶我，說我是沒爹的孩子，我媽媽也一直出差，很少回來看我……房子這麽大，只有我一個人住。但我膽子很大的哦！我一個人看恐怖片，一點都不害怕的！所以瑪麗姐姐不用擔心嚇到我啦……」
誰會擔心嚇到你啊？我翻了個白眼。
「而且，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第一次你不用讓我刪朋友圈的，因為我的朋友圈，根本不會有人看啦！」說到這裏，易橙捂著嘴笑了起來，仿佛惡作劇成功了似得。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不用這樣的，喝了你的血，我知道你其實沒有這麽開心。孤單就孤單吧，不必裝作不在乎。」
易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翹起的嘴角一點點落下，眼眶中逐漸出現了水霧。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些不忍心看到接下來的場景，「嗖」地一下，抓起血豆腐縮回了鏡子裏。
「其實我是真的很開心啦！因為我一點也不孤單，明明有瑪麗姐姐一直陪著我啊！」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最後一秒傳了過來。
「傻孩子，我才不想陪著你呢，」我嘟囔著，「就像這袋血豆腐其實對我一點用都沒有一樣。」
4、
「橙子啊……你有沒有想過，問一些有用的問題啊？」
又一次被召喚出來，我對易橙循循善誘，像個邀請她吃棒棒糖的怪阿姨。沒辦法，這幾次出來，除了那杯血，什麽有用的都沒撈到，靈力倒用了不少，都是虧本生意啊。
「什麽問題是有用的啊？」易橙好奇地問。
「比如說，下次考試的題目啦……隔壁的班草喜歡誰啦……怎麽才能變得更好看之類的，」我微笑著說，「其他女生最喜歡這些問題了。」
「可是，問考試題目是作弊耶，而且我一點也不喜歡班草。最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已經夠好看啦！」易橙一副無辜的樣子，說出了這些氣人的話。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爸爸去哪裏了呢？」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到了不對。該死，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易橙臉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她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過了很久，才認真地對我說：「他不要我，我也不在乎他，我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
我又觀察了許久，似乎她真的沒什麽問題，這才放心地繼續說下去：「那你今天想問的問題，是什麽呢？」
「我想知道，」易橙緊緊盯著我，讓我感覺有些不自在，「怎麽才能讓瑪麗姐姐從鏡子裏出來，再也不那麽孤單？」
什麽？我嚇了一跳，這樣的問題，需要的代價肯定……沒等我想好怎麽辦，遊戲規則已經告訴了我答案，它促使我說出了冷漠的話語：「你真的想知道嗎？代價是你的生命。」
「我……我還是先不問了。」顯然，易橙被嚇到了，她終於還是沒有繼續要求回答，神色緊張地取消了儀式。
雖然並不想讓這個還算聊得來的小姑娘香消玉殞，但得到這樣的結果，我卻隱隱有一些遺憾。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呢？期待她放棄生命，來釋放我嗎？
接下來的日子，易橙再也沒有召喚過我。是啊，她終於認清了我的真面目，我終究是一只惡靈，我存在的目的，只是傷害人而已。
然而，我還是忘不了易橙天真爛漫的笑。
5、
終於有一天，在回答完召喚者的問題後，我看著那和易橙一模一樣的校服，索要了這樣的代價。
「你的代價是——告訴我，有個叫易橙的小姑娘，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易橙？你怎麽會認識我的同學？她已經住院很久了，聽說是白血病，又找不到合適的配型，唯一的希望只有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父親，不過她媽媽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估計快不行了吧。」
那天我是怎麽回到鏡子裏的？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恍惚了很久，猶豫了很久。
「瑪麗姐姐，我又召喚你啦！前段時間有事耽擱了，別怪我呀。」易橙的笑依然甜美，但她的滿頭黑發已經由於化療不見了蹤影。
「你……還好嗎？」我憂心忡忡地問。
「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個月了。」她依然這麽樂觀，仿佛身患絕癥的不是自己。
「你可以問我問題，我會幫你找到你父親，這是唯一的希望了。」我心疼地看著她，「代價很小的，我會幫你。」
「不需要啦，」易橙搖搖頭，這樣的動作對她來說似乎也變得很吃力，「我現在還是想知道，怎麽才能釋放瑪麗姐姐？現在我變成這樣，死亡的代價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不，我不會回答你！」我第一次違逆了遊戲的規則，在沒有回答問題的情況下，付出了十倍的代價單方面取消召喚，回到了鏡子裏。我下定決心，下次見面，不管易橙願不願意，我都要用自己的力量為她找到父親。
但我沒想到的是，下次見面，是半個月後。
6、
易橙的眼睛裏散發出明媚的光彩，精神也振作了不少。但看著這樣的她，我卻開心不起來。她已經……是回光返照了。
易橙想要說些什麽，但我打斷了她：「別說話，這次讓我來。」
我對著眼前的鏡面，點燃了蠟燭。不知道，面對鏡子自己召喚自己，會發生什麽呢？
我感受到了規則的力量，有作用！
「血腥瑪麗，我想知道易橙的父親在哪裏。」
「代價是……我的一半靈魂。」
規則將資訊傳遞到我的心中。我知道了，易橙的父親現在的方位是——
冥界？？？！！！
原來，他已經去世很久了……我頹然地撫摸著易橙的頭：「對不起，我沒法幫你了。」
冥界的力量在病房裏環繞，今天可能就是易橙的死期。而我，什麽也做不了。
「瑪麗姐姐，」易橙乖巧地把頭縮到我的懷裏，「我想知道，怎麽才能從鏡子裏釋放你。這次，不要再拒絕我了。」
「好，」我含著淚水回答她，「代價是你的生命。釋放瑪麗的方法是，有一個純潔的靈魂，進入鏡子替代她。」
易橙笑了，像個天使。不，我是冥界的使徒啊，應該說像個死神才對。
醫生與護士焦急地沖進來，對易橙進行最後的搶救。他們看不到我，但我知道，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易橙的生命力，已經在剛才被規則抽取了。
半透明的身影從易橙身上飄了起來，她迷茫地環顧四周，看到我的時候，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
「我要……代替瑪麗。」
鏡子發出柔和的光芒，漸漸吞噬了我們。
7、
「馬莉，我就知道傳說都是假的，哪有什麽血腥伊森啊，趕緊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室友打著哈欠走進廁所，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了，馬上就睡。」
我無奈地吹滅蠟燭，關掉廁所的燈準備上床睡覺。真想召喚出血腥伊森，問問她到底孤不孤獨啊。
臨走前最後回頭的那一眼，我依稀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小女孩，在鏡子裏露出了純潔的笑。
【完】
…………………………
你在這裏看故事，我在故事裏看著你。
如果喜歡這個故事，可以關註我。
推一下持續在更的長篇【天應局】：
紅酒烤鴨：有沒有什麽奇詭的故事或者腦洞？
謝謝，遇到了愛看故事的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