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有個實習生實習期滿，跟我提辭職，說要回家考公考編，小夥子人很實在，一口一個大哥喊著我，搞得我當時就多嘴說了幾句。
我虛長人家幾歲，給的建議現在回想起來是極不中聽的。
「你覺得設計院太辛苦，投入產出不成比例，你轉行幹啥都行，選個自己喜歡的技術工作，但考公，我是不建議你考的…」
他笑了笑，沒吭聲，也沒惱。我接著說，「你這個性格，混體制，我怕你吃虧…」
事後有人跟我說，我這麽建議，小夥子以為是我不願意放人。果然是我多嘴了，說的太直接，不委婉。不過就算是我委婉，他這個媽寶男，也很難違背父母的願望。
我當時建議他不考公，說他性格不適合，是因為他是個「兩內」的人，一是內卷，二是內耗。
人實誠，老實，但是太實誠太老實了，進體制內怕是要被人用慘用廢，因為他能幹活。
你給他個活，告訴他你明天要，他不管手上多忙，從來不拒絕，哪怕是自己加班睡到公司，第二天也把東西給你。
人太實誠了，吃虧的是自己，有時候領導明明只是那麽隨口一說，他卻當了真。我跟他聊過，他覺得不好好幹，辜負領導的信任，也對不起自己。對了，他有強迫癥。哪怕別人不要求他，他自己就追求完美主義…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麽樣的家庭長大的，但不懂拒絕別人，自己還給自己抽鞭子催著自己幹活，真真的老黃牛。
所以我說他不適合進體制。
…
他走後就沒咋跟他聯系，偶爾發個朋友圈，點個愛心，算是點贊之交。
但某一天，我登上久違登入的qq，看到了他發的說說，覺得他過的可能沒有朋友圈裏那麽好。
用qq的人越來越少，他大概也是把qq當作一個樹洞一般的存在，沒想過有人會看到。
那條說說是在問，「有什麽死法比較不痛苦…」底下配了很多圖片，都是發出來不能過審的那種。
我看了下時間，三天前。我開始給他發微信，發現自己不知道哪天就被刪好友了。我給他打電話，無法接通。
那一刻，總覺得自己需要做點啥。我打電話給同事，找到了他留在入職登記表上的緊急聯系電話，開始狂打。我當時甚至在想我要不要報警，時間會不會已經來不及了？警察會不會覺得我想太多…
等待電話接通的那三十秒，我想了很多很多。
電話通了，我跟對方講了很久，期間對方多次想掛斷電話，還說我想太多了，自己的兒子好好的，一點事兒沒有，我有精神病…
行吧，她孩兒好好的就行，就算我多事吧。
不久後，我看到了他發的一張照片，手腕上很多很多的劃痕，隔痕累累的手腕。
我又一次給那個號碼打了個電話，對方覺得我有病，說自己的孩子好端端在上班，問我是不是要搞他。兒子說了，那是下鄉幫忙幹農活鐵絲網割的，根本不是想不開。說我是不是看他兒子過得好了，過來找事兒的。
作為醫生家屬，我從小在醫院玩大的，外科急診也是我出沒的主要場所，我能分不清那是鐵絲還是刀割的麽？
我以為我能做些什麽，但我什麽也做不了。他母親是睜眼說瞎話也好，諱疾忌醫也好，我都無能為力。有些人至今仍覺得抑郁癥是精神病，而精神病是可恥的，不能被別人知道的。
最近一次聽說他的訊息，是他喝藥了，喝的是草酸琳，據說是喝完藥在求生的欲望驅使下，跟母親說了，然後去醫院洗胃，搶救了回來。
草酸琳跟百草枯不同，要是百草枯，可能人就沒了。
後來某一天，他在qq給我留言說，「謝謝」。
我不知道是感謝我的善意，還是感謝我當初的提醒，畢竟我發過去的訊息，又石沈大海了……
聽說他媽媽終於肯接受他生病的事實，也有送他去治療。體制內就這點好，病假休到好為止。
希望他好起來吧。
…
別人逼你不可怕，問題是你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才是最可怕的。
你呢，在一次次的不拒絕中，被領導當成了老黃牛，加碼加碼再加碼。你自己都說有些活是替領導幹的。
四十歲了，剛提，辭職不現實，你也舍不得。
你試試擺爛吧……
如果你不會擺爛，請你先從請病假開始，工作再重要，命也是自己的。拿著你的抑郁癥診斷證明和身體體檢報告，請假。領導不批就去找領導的領導，看誰敢不批。
不過有一點，這麽幹，你以後晉升的路可能就沒了，看你怎麽選了。畢竟你請假沒人幹活，哪怕請的是病假，你領導也不會有多樂意。
等你身體狀況略好些了，你有關系不？想辦法挪挪窩吧……
哎，生而為人，難為不了別人，總難為自己可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