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從老家去廣州是去投奔同學。
到了發現，他比我還窮。
我到了，他先請我吃一頓。
我路過一些海鮮大排擋，高低來個螃蟹皮皮蝦，喝點啤酒啥的。
我想多了，他帶我去樓下路邊麻辣燙，放點肉丸子。也沒有啤酒。
吃完，直接去頂樓找房東。房東是個大爺，這貨已經兩個月沒交租子了。
交完房租，我倆口袋就剩五十多塊錢，用這錢，要過多久，不知道，不是裝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他有工作，三個月不發薪金了。
我沒工作，他沒薪金。
買了10把面條，兩塊錢1把的那種，嘴實在饞，買了10塊錢雞蛋，剩了二十塊留作備用。
雞蛋掛面配上老幹媽。
想多了，醬油都買不起，出租屋還有一袋鹽。
早餐吃清水掛面，中午他在公司吃食堂，我嘴饞，中午就吃雞蛋掛面。晚上看他吃雞蛋掛面，我只能吃清水掛面。一天一人一個雞蛋。
我就饞，從小到大，都沒那麽饞過。
還是要找工作，去了周邊幾家黑網吧，真不貴，也不願意花錢。那時大家都看報紙，一份報紙幾疊，很多人隨手就把廣告的那疊扔了。
我就撿。中間夾縫有招聘廣告。
幸虧手機有電話費。
中間還來了個外地同學出差，我倆走著過去的，你知道多遠嗎？從海珠區珠影走到天河區電腦城，路上沒走累，走餓了。
吃飯的地，是個三樓頂層天台，我倆都不好意思點菜。
同學點的菜，點的白切雞啥的，太好吃了，是我去廣州吃的第二頓肉菜，上次是剛來時候的第一頓肉丸子。
還喝了珠啤。
我倆全部家產不到十幾塊錢了吧，沒法買單。又不能說窮，讓外地同學買單，就耗著，年輕人要面子。
耗的間隙，他拉我去一邊，問我怎麽辦？
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他讓我問問大排擋老板。
來之前，我就不大想來。也說過，咱倆沒錢，同學過來，怎麽好意思讓客人買單。他說好久不見，怪想他的。又說，是他安排的地方，應該他買單。
我多少有些生氣。但也想通了，大不了僵到最後，我壓在這裏，刷幾天盤子，萬一老板開恩，也能解決三餐。閑著也是閑著。但我不會主動去說。
出差同學第二天要趕早，耗不起，幹聊一個小時，最後他買的單。
我倆又從天河走到海珠區，路上，我同學問我還有多少錢。
他胖，不想走路，想坐公交車。
我翻開口袋數了數不到十塊錢，他就坐在馬路牙子，在那哭，說把我騙過來，不然自己交不起房租，要被趕出來睡馬路。又說自己辛辛苦苦上大學，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現在連公交車都不舍得坐。
我沒工夫哭，拉他起來，然後一直低頭走路。
我天生怕冷，廣州是花城，但我始終認為，在廣州的第一個冬天，是我遇到最冷的冬天。
我倆睡一張床，就是幾片薄木板，四個角用磚撐著。
同學有一床被子，他把被子卷起來，下面鋪，上面蓋，象只蠶蛹。
我沒有被子蓋，就穿著衣服睡。下面鋪的全是報紙，其實一點都不保暖，只是看上去沒那麽可憐。
多穿幾雙襪子，用衣服把腳包住，把手插進兜裏，也能入睡，半夜還是手腳冰涼。只是會夢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也不知道為什麽。
廣州的冬天真TMD冷，我最開心就是早上鬧鐘響起，他急匆匆去上班。他門一關，我立即把被子整個翻過來，鉆進被子裏，有時可以溫暖睡上一整天，好像凍僵果子一般。起床後，把被子復原，生怕同學發現。
那天晚上也是倒黴，睡到半夜床塌了，他又坐起來哭。說要回老家，不打工了。哭累了，我倆就壘磚頭。把木板拼好，倒床睡覺。
我倆住的是城中村，握手樓，裏面有不少制衣小作坊。
對著我們窗戶的住著一對情侶。他們每次都放著很大聲的音樂，可是某種聲音還是很大。
有時同學急了，起床，去拍那邊的防盜窗，有一次，對面的也是氣急，拿著刀就對著我們窗戶罵，讓我們等著。
我同學說，有本事去樓下。
說完摔門下樓。
但那個人，不敢下樓，同學樣子太嚇人。
有一晚半夜，一兩點的樣子。聲音嘈雜，鳴著警笛。我睡懵了，被同學拉起。對面的樓著火了。
已經停電，房間漆黑，外面火光沖天。
我倆走到樓下，同學又要上樓，消防員攔他，他執意上樓。趁著消防員沒留意，他又摸了回去。幾分鐘以後，手裏拿著一雙皮鞋。
然後相視一笑，我說以為你有天大的東西忘在屋裏。
他說，公司規定，正裝上班。
路邊買了幾根散煙，坐在一邊看救火，一邊抽煙，一邊聊著以前快樂無憂的大學生活。
有一天，他拿了一大包熟肉食，炫耀著說是他老鄉從老家帶過來，給他送來。我接過袋子，想看有什麽。
嗆的眼睛疼，保存不當，已經發臭。
他一臉得瑟，我也不好說什麽。
他用鍋煮，房子就是個單間，不到十平方米。滿屋子飄著肉香，也飄著酸臭，混雜一起，味道格外紛亂。
他分我一碗，我咬了一口，已經發酸，實在咽不下去。
估計他是瞎鼻子，聞不到味道的那種，但是他吃了一口，也吐了。心不甘，又倒回鍋裏煮，加了很多鹽，把肉湯倒掉，又盛了兩碗。我勉強咽下去半口。他一口沒吃，一塊肉在嘴裏嚼了半天，還是吐了。
我腸胃弱，拉了一兩天，才算止住。
這一幕幕的，好像在昨天。
白天。
我打了十幾個應聘電話，上來就問人家，包路費嗎？
不包，我是不會去的。廣州太大，靠走路，要累死個人。
第一家是在番禺的珠寶公司喊我過去，商量好了包路費，我才去。
面試人沒聊兩句，起身走了。我拿著車票去找人事，人事說，面試上了才能報銷。
算了，正好中午飯點，一樓大廳連著食堂。
我看餓了，覺得混上一頓中午飯，血賺。拿著餐盤就過去，盛菜，真是饞急了，讓打菜的師傅打大肉片子，人家不理我，還讓保安把我轟了出去。
我出了門，餓著肚子，從番禺區走回海珠區。還迷了路。走了三個小時才走到洛溪大橋。
我站在洛溪大橋，沒有想跳下去的沖動。靠著欄桿，看著車來船往，江水悠悠，陽光炫目，薄雲柔軟，兩岸散漫，心情卻是好極了的樣子，積極向上充盈著身子。
現在看著那時讓人心疼，心酸的事情，那時真得沒覺得自己委屈可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而錢越來越多，年齡越來越大，才會為了一點半丁小事，覺得好是委屈，好是心酸。
越活越沒心氣了。年輕真好。
後面匆匆面試倆家，兩家都要我，一個給我開8000，一個給我開2800。
對了，那時我是個程式設計師。
請問，是不是個傻子都會選8000？
我選的2800。
為啥，包三餐，自助餐的那種吃法。
面試我的是個老外。
我一身緊張，他普通話問，英文，普通話還是粵語？
我回，普通話。
他說，謝謝你，給我練習普通話的機會。
我倆磕巴磕巴聊了十幾分鐘，他就讓我去找人事簽合約。
我一臉茫然，他說，今天入職，下個月領1個半月薪金，半個月是補發這個月的。
那天是25號。
我人窮，但不能短誌。
說不用，如果入職，下個月1號。
他就笑，讓我自己訂時間。
人事是個廣州美女，比我大上四五歲的樣子。
是之前我電話聯系的那個人事。
我把公交車票給她，她當時就把錢給了我。問我，怎麽回去。我說還是坐公交，她說，可以把票留著。上班的時候，找她報銷。又說，也可以坐他們的公車回去。
已經過了中午飯，她突然想起，問我吃了午飯沒？我實話實說，沒有。
她直接帶我去食堂找打掃衛生的阿姨，問中午有沒有同事預留的，沒來吃的。
阿姨，就帶我倆去了後廚，一屜鹵雞腿，還有些綠葉菜。
人事給我盛了兩只雞腿，又去幫我熱飯。飯還沒熱好，雞腿就被我吃完，雞骨頭咽不下去，也被我嚼成了渣，用紙包住，生怕別人看見。
她倆都是一臉驚奇，她又給我盛了兩只，說不急，慢慢吃，問我要湯嗎？
我說不要。
有米飯，就不太好意思再多吃雞腿了，又吃兩只，還想吃，實在沒臉提。
吃飽喝足，我心理已經決定不去那家8000。
我到現在都不會覺得自己那時傻，餓肚子，真沒辦法。
因為。
我不知道，我們房間裏的面條還能吃多久。
我總要先吃上飯吧。
公司是當月20號發當月的錢。
我領第一個月薪金，第一件事，就是去海珠區家拿夫，選了一個又長又大又寬的被子，叫什麽黃豆被子，花了120。然後買了好多哈爾濱紅腸，出門結賬時候，又買了一堆關東煮。活像一個財主。
晚上我請同學吃的海鮮大排檔。
皮皮蝦和大海蟹，還要了一堆燒烤，我倆一直吃，一直喝，喝了酒，吃飽了肚子，就開始拍著肚皮吹牛，指著對岸二沙島的房子說，以後高低也要整一套。
那晚睡的舒服，半夜還把自己給熱醒了，開燈喝了一瓶可樂。覺得人生好舒坦。
進了公司，發現氛圍超級好，最大老板一點架子也沒有，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我還講起了之前8000塊薪金的事情，他們說我傻，不懂變通。
你拿真誠，可以換來他們的真誠。
實習期滿，約定三個月，按照之前協定，加500，到3300。人事經理找我，給我重發合約讓我重簽，3800。說之前定職少了500，這次補簽加進去。
我簽完後，人事經理幾天後又找我，又給了一個合約重新簽，這次是4500。她說，老板建議，薪金不能開得太低，怕我跑了。
後來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自己的答案是如果當天入職，多拿了半個月薪金，就沒有後來這場戲了。
所以，人啊，要相信，自己第一判斷和初心，有時太理智了太計較，真不好。
這幫人的戲，真足。
讓身在其中的我，內心無比柔軟。
那個人事廣州美女，現在都記著她的好，可惜忘了她的名字。
只模糊記得模樣，一米六左右，皮膚一般，樣子卻是非常好看，很耐看的女生，性子不緊不慢，聲音溫柔好聽。
入職沒兩個月，那個女孩就離職，沒了音訊。
後來，和人事上上下下都很熟悉了，一次無意問起，我們公司來面試的包路費嗎？
他們一臉懵，說沒有過啊。
我才知道，我過來的車費是那個女孩自己出的錢，雖然只有兩塊錢。
但我一直很感激她。
幾個月以後，我那個同學還是離開了廣州。他那個公司一直不發薪金，他又不願意我一直貼補他。
他恨死了那家公司，幹耗著他大半年，走得時候折了很多亂七八糟不值錢的東西，就是不給錢。
我倆又去了那家珠江邊的海鮮大排擋，要了一桌子海鮮，我倆都沒怎麽吃，開了的啤酒，都沒怎麽喝。
路人熙攘，燈照兩岸，有遊船，有霓虹，顯得熱鬧非凡。
他坐在那裏，望著對岸，眼睛裏全是沙漠，生息破敗，讓他顯得象回鍋面條一般。
他走的很是落魄，我把他送上火車。他上了車，我在窗外給他招手，他笑了笑，就哭了。
想等著火車走，再走，至少讓他這一路，心裏有點溫暖。可我實在不忍心去看他那張掛滿淚水的臉。
我就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出火車站。
回去，走在珠江邊上。
珠江象一條銀色的魚。
從天上遊了下來。
日落大道金碧輝煌。
大江兩岸繁華熱鬧。
人群熙攘卻看不到一張熟悉的臉。
只有影子被釘子釘在自己的腳下。
風讓自己若隱若現。
我蹲下身子看著自己的影子。
哭了起來。
莫欺少年窮。
莫負青衣誌。
失落與迷茫。
緊緊抱住我。
孤寂裏面住著一道光。
讓我看見。
理想雖然血肉模糊。
可依然升騰不息。
城市不是沙漠邊緣。
青春也不是一口駱駝。
年華應該在這裏石破天驚。
青春望向未來。
仿佛看見了蓋世英雄的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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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祝在此相遇的人：
遇見成為蓋世英雄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