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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有人敲門,你在貓眼裏看到了新聞裏的殺人犯」為開頭寫個故事?

2023-11-03心靈

咚,咚咚,敲門聲還在繼續。聲音不大,但是很執著,一副沒人開門就要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頭一陣陣地疼著,我和懷裏的貓大眼瞪小眼。

它眼睛裏,清晰地映照出「我」的五官,可這張臉真他媽不是我的呀!

太詭異了。本來昨晚宿醉,今天只想休生養息過個鹹魚周末,可這大早清的,我還迷糊著就被敲門聲吵醒了,開門後卻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我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嚇出了一後背白毛冷汗。

明明上一秒還在敲!驚嚇使我動作都快出了殘影,光速撞門,竄回沙發,耳鼓裏面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

不對,為什麽是竄回沙發?

靠,想來是昨晚喝大了,又在沙發上窩了一宿。這酒的後勁真難受,太陽穴上突突地跳著疼。

敲門聲停了一瞬,我又感覺四周靜得可怕,隨手開啟電視,貓咪也蹦進我的懷裏,東看西嗅,還伸爪探探我,一臉蠢萌。

電視上正在插播一則新聞,是警方剛剛釋出的緊急通報:今天淩晨在龍湖大酒店地下停車場發生一起惡性案件,一名男子持械殺人後逃離現場,請市民註意安全,並有償征集線索。螢幕上打出了嫌疑人的照片,應該是停車場監控截圖放大的,不太清晰。但能看出是個年輕男人,淺色外套,眉毛剛硬,眼睛不大,抿著嘴,下頜的線條很淩厲。

可是我剛一低頭,電視裏那副尊榮怎麽就映到了我的貓眼裏?

——看來酒以後得少喝了,我肯定還沒徹底醒,頭疼。閉了閉眼,用拇指頂著太陽穴揉搓。

我這人吧,精神一緊張,就容易胡思亂想。

這肯定不科學,一定還在發夢。難道我的貓咪是外星飛船?瞳孔其實是飛船視窗?

我把它舉起來,仔細打量。

必須承認,我跟貓之間,它是眼睛較大的那一位。因為品種不純,它的眼球藍色較淺,反而顯得瞳孔很大。

這只呆呆的手套布偶是我從官園花鳥市場撿來的,那天我去朋友強哥的店裏聊天時,偶然瞥見這只無人問津的小可憐,花色不好,病病歪歪,鼻子堵了,還滿臉的眼屎,在一排大幾千塊錢的萌寵堆中堪稱恥辱。

但是它在親昵地蹭我的手哎,小小的一只,喘氣時鼻子不通,卻還在奮力地呼嚕著。

我當時就走不動道兒了。

「又想當聖母?不要錢,快抱走吧。反正也賣不出去了。」

我知道,市場裏邊像這種就是自生自滅的下場,當時也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就把它抱回了家。

——或許是想到了我那操蛋的人生吧。

抱回來以後,3塊5毛錢的眼藥水每天滴幾次,餵的是普通貓糧,它也慢慢好了起來。雖然長得像挖煤工,但是不吵不鬧,唯一的槽點就是:只要我在家,妹妹就像長在了我的身上,哦對了,它的名字叫妹妹,你們可別想歪了。

所以此時此刻,我跟妹妹臉對著臉,湊近了互相端詳。在它那大大的眼睛裏,我又看到了那張陌生的臉。

這絕對不是我。

與此同時,那要命的敲門聲又響了,我被雙重暴擊,大聲怪叫,逃進衛生間照鏡子,妹妹也被我嚇了一跳。

「你——他娘的是誰呀!」指著鏡子的「我」,這個貨跟我的動作完全同步,可那長相,我發誓這輩子都沒見過。

哦不對,剛剛在電視上見過。

遇事糊塗,先問知乎。無視還在作響的房門,我拿出了手機。

幹,人臉辨識失敗。這很他媽的合邏輯。

用密碼解鎖後,知乎上倒是查到不少「在貓眼裏看到殺人犯怎麽辦」的討論,可此貓眼非彼貓眼啊!

別急,用我智慧的大腦想想該怎麽辦。

有了,首先擰一下自己大腿,嘶,臥槽——確實不是夢!

完蛋,我得看看屋裏有啥家夥事兒可以壯膽兒……呃,蘿蔔刀?顯然不行,廚房別想了,我沒開過火,更沒鍋碗刀叉,桌上的頭盔看著也不怎麽順手……我怎麽連個打火機都沒有啊!算了,門邊靠著的彎把大黑傘先湊合用一下;

然後是找人求助,我應該找誰求助呢?警察叔叔先放到Plan B,我這張臉解釋不清楚,否則到時候是救我還是揍我真說不好。離得近的狐朋狗友只有強哥一個,趕緊發資訊讓他速來勤王,然後,要不再給物業打個電話?

「……餵?物業嗎?我是158號樓4單元701的租戶,能不能派倆保安過來看看啊,我這樓道裏有人惡作劇,沒完沒了的敲門吶!」

等待的光陰最是難捱,不知保安哥,何時君才來。

門在繼續響,我反正是沒那個膽子湊過去看了,萬一闖進來幾條壯漢……其實壯漢要是長得好看也不是不能接受,總比啥也沒有強吧!這隱身敲門也太離譜了,我可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手機鈴聲嚇了我一激靈,是強哥。

「啥事兒?又找我陪你去相親?」強哥一如既往地大嗓門。

「別鬧啊,速來救駕,我在家裏撞邪了,」我腦子轉了好幾轉也沒想清楚該怎麽解釋,「反正電話裏說不清楚,你過來看一眼就知道了。」

「哇靠,可是晚上我約了妹子啊。」

「這會兒剛早上!你趕緊的,我他媽快嚇死了,晚上我給你們狗男女買電影票還不行?少蒙我,你啥時候有妹子了?」

「行行行!你這是又在犯什麽病……我說,司夢怡結婚對你打擊這麽大的嗎?」

「司夢怡是誰?」

「呵,男人。待為父舉著桃木劍過去砍你。」

不多會兒,敲門聲又響了,這次總算伴著人聲:「有人嗎?是誰給物業打電話啦?」

摸出個口罩戴上,我湊到貓眼前看了看,樓道裏是兩個穿著保安服的男人,看上去有點眼熟,應該在小區裏見過。

放下一半的心,我把雨傘扔到旁邊,開啟了門。

倆保安一胖一瘦,瘦保安手裏捧著個敲鼓小熊給我看:「我還以為你家住的是小丫頭呢!你說你挺大個老爺們兒,讓兒童玩具嚇得搖人?」

我訕訕地接過小熊,連連賠不是:「嗐,瞧這事兒鬧的!肯定是我哪個朋友拿我開涮,真是麻煩你們啦,謝謝,謝謝……」

小玩意兒是塑膠的,電量不太足了,敲幾下,停一會兒,剛才我開門的時候應該正趕上敲鼓間隙,我又光顧著朝樓道和電梯口瞧了,就沒看腳底下。

胖保安沒說話,深深地看了我好幾眼,看得我直發虛。

送走倆人,我把小熊的電源關了,隨手揣到兜裏。恍惚中我看見它的底座上,有一絲褐色的痕跡,心裏咯噔一下子。

果然門沒有再響。

嚇人的聲音解決了,嚇人的臉可怎麽辦?

我又坐進沙發裏犯了一會兒楞:對啊,今天是司夢怡結婚的日子。這事兒對我的影響這麽大嗎?

不不不,七仙女結婚都不能影響我搬磚的速度。幾秒鐘後,我決定出門看看再說。

剛把妹妹從我大腿上捧起來,強哥來電話了,我只能捏著貓爪滑動接聽。

接通了,他的聲音撲面而來,吵得我腦仁兒直發脹。

「哎哎哎不對呀,老秦你們小區出啥大事兒啦?門口這麽多警車,我電動車都不讓進了。哇塞,冷酷警花讓我到旁邊排隊等著,她人還怪好的嘞。」

褲衩一聲,耳邊仿佛響起一道炸雷,震得我六神無主。回了回神,我竄到窗邊朝下探,看見遠遠的小區門口方向,停了好幾輛警車,有警察和保安正在拉警戒帶,還有的正在跟周圍居民說話,突然有個人朝我的方向一指,嚇得我一屁股退到地上。

是來抓我的嗎?是來抓我的嗎?是來抓我的嗎?

不管了,頂著這樣一張罪大惡極的臉,我只能先跑為敬。

我讓強哥找地方等著,掛斷電話,隨手扯了件外套,夾著雨傘就出門了。

5秒鐘以後,我折了回來,給妹妹倒上滿滿一盆水,一盆貓糧,扭頭又往外跑。

5秒鐘以後,我又折了回來,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貓包,開啟拉鏈拍了拍,妹妹「嗖」地鉆了進去,我背上包,夾著傘,再次出門了。

按了電梯,眼瞅著它還在2樓、3樓的磨唧,賊煩。心急火燎中,我竄到樓道窗邊扒著朝下看,這回看清了,有幾個身穿制服的蜀黍跟著剛才的胖保安,都快走到我樓下了,再一擡眼,遠處有一隊黑衣特警正在跑步過來。

剎那間我腎上腺素上湧,發揮了這輩子最大的聰明才智,一條腿跨進剛開門的電梯,劈裏啪啦一通按,然後扭頭沿著樓道一口氣爬了6層,沖到樓頂,這才開始喘。

我們這棟樓有4個單元,都通著樓頂晾曬區,有時候電梯壞了,高層的居民就會從臨近單元乘電梯上樓,再透過樓頂溜達回家。

順了順氣,我彎腰撅腚,躲避著想象中的狙擊手,腳下不停,穿過樓頂過道,竄進1單元,又下了半層,萬歲,電梯恰好停在這,我開門按鍵關門一氣呵成,——等這兩扇門再滑開的時候,我秦某人將會看到地下車庫,完成絕殺。

但是久不運動,一朝奔命,此刻朕已經是雙腿打顫,呼哧帶喘。

電梯裏怎麽這麽熱?我只覺得太陽穴發脹,整個腦袋都熱騰騰、汗津津的,順手抹了一把腦門——咦?

我把手背舉到眼前檢查,臥槽,汗呢?!

順手把寶貝雨傘掛到臂彎上,雙手在臉上仔細摸、揉、捏、擠……片刻後,我從脖子處成功地找到突破口,在皮上搓起個小邊,然後朝上拉扯了幾下……

我扯下了一副精巧的矽膠面具!

嘶啊,真疼,這玩意兒很薄但是韌性很好,內側塗了一層膠水,粘得真他娘結實,要不是出汗我都發現不了異常。

搞咩啊,碟中諜嗎?!……

電梯在B2開門了,此時走出電梯的,是恢復本來面貌的我,腆胸叠肚、雙手插兜、臂夾雨傘、背挎貓包。

地下車居里空空蕩蕩,沒人。

我瞬間破功,鬼鬼祟祟地溜到角落裏掏出那坨矽膠,看了又看。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兒事啊!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還是先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我拖著腳朝車庫出口走去,使勁錘了錘腦袋,媽的,昨晚喝的是啥酒啊,怎麽斷片斷得這麽離譜,我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周五下班前的摸魚時光,好像正在跟強哥約飯局。

翻開微信看看我都說了啥:我,秦始皇,給朕滿上。

強哥:今天沒開張,晚上只能大排檔。

我:去你那我那?

強哥:去你的吧!

我:好的,朕空著肚腸,愛卿帶好美酒。

甭問,這孫子肯定是買到假酒了。

遠處已經能看見地庫出口映進來的天光,但是很可惜,影影綽綽還有警燈在閃爍,讓我心裏涼了半截。

被埋伏了一手,這個口不能出,幸虧沒在電梯口等,否則我將被絕殺。

拔傘四顧心茫然了只一瞬,哦對,地下車庫是按照人防標準設計的,除了通往各家樓層,還有不少通向地面的出口。

辨認了一下方向,我朝著強哥的方向跑去。

從角落的人防出口溜上地面,我沿著小區圍墻柵欄邊走邊四處張望,順手給強哥發了個位置共享。這裏跟我住的那棟樓離得挺遠,我只在遛貓的時候來過,附近的欄桿是千瘡百孔,這些精彩二創都是來自於那些懶得走門的老鐵們。

強哥跟我果然是臭味相——情投意合的好兄弟,隔著欄桿,我看到他騎著電動車的身影就在路邊,兩腿撐著地,正在低頭刷手機。

往他那個方向延伸,隔著兩條街就是龍湖大酒店,我的視線仿佛穿過了樓群,恍惚中看到司夢怡一臉的幸福,身著婚紗,正在休息室補妝。——嗯,這個酒店名字,剛才還在哪兒聽過來著?

看看周圍沒有人,我把妹妹連包抱在懷裏,在欄桿上找了個洞鉆出去,蹦到強哥後座拍了他一下:「瞅啥呢那麽入迷,快走哇。」

強哥被我嚇到了,身子往前一傾,車都差點摔了,他回頭的時候滿臉驚恐,臉色發青。見到是我,他定了定神,哆哆嗦嗦的把手機頁面給我看。

不知道是本地哪個無良媒體拍下了今天的兇案現場,畫面上是龍湖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死者穿著婚紗,倒在一輛黑色越野車旁邊,一地的血。

打碼了,但不多。

足以讓我和強哥認出死者。

司夢怡,我的初戀。

強哥今天不用看店,10分鐘後,我們倆到了他的狗窩。

這孫子膽是真小,一路哆嗦到現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死了初戀。

「老秦,」強哥抱著膝蓋,看向我的眼神閃爍,「你怎麽這麽冷血?」

「我早就當她死了。」我把妹妹放出來讓它自己玩兒,然後去翻冰箱,丟給他一聽啤酒,「冷血嗎?跟我沒關系。」我也拿了一聽,坐到強哥身邊,卻扒拉半天都摳不開拉環。

「你就別裝了。」強哥幫我開啟啤酒,我們倆默默喝著,空氣中像是結了冰。

「早上刷到那條新聞的時候,」過了半天,強哥突然開口,「我還想著,酒店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婚禮肯定辦不下去了。」

「這回是真辦不下去了,新娘都沒了。」我苦笑。

「老秦?」

「嗯。」

「你去自首吧。」

「啥玩意兒?!」我一蹦三丈高。

強哥指著手機上的警方通報:「這件外套我認識,那是她送給你的吧。平時你都舍不得穿。」

他又指向我身上:「你看。」

我低頭,這……

心裏發虛,頭又開始疼了。我忍不住摸了摸兜,那一坨還在。

但男人到什麽時候嘴都是硬的:「強哥,昨晚咱倆都喝成啥樣了,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的家,你居然懷疑我?我還想著萬一警察找我,你能給我提供不在場證明呢。」

「再說了,你看看那張臉,那能是我嗎?」

強哥看著我:「你有多久沒吃藥了?」

我把啤酒重重地摔到桌上:「我早就好了!」

「你放屁!你就是看人家跟了個富二代,發瘋了!」

「你才他媽放屁!」

我自己知道,我沒好。精神類疾病本就很難根治,更何況我心裏的疙瘩壓根也沒解開。我只是平時不願去想罷了。

我跟強哥、司夢怡是一起長大的。從小學到初中,我們一直是死黨,幾乎天天在一起玩兒。但是高中的時候強哥疏遠了我們,後來我才知道,他背著我向司夢怡表白,被拒了。

活該,你看我就不一樣,司夢怡可是我的兄弟,我怎麽能對她起非分之想?——雖然我偷著喜歡她比強哥早多了,不過我偏就不說。

但是她把我睡了。

高中畢業吃散夥飯的時候,班上的小姑娘給我塞情書,我還美滋滋地跟司夢怡顯擺,結果那天她喝了好多酒,後來拉著我撒酒瘋,再後來就吻了我。

平心而論,她很美,我都不敢奢望她會對我有男女之情的那種美。

那晚的風太溫柔,那晚的夜色,也很美。

後來我們好了六年。大學異地戀她用電話拴著我,而且書信不斷,只要一有假期就會來看我,同宿舍的傻小子們眼紅得像一窩兔子。畢業後,她為了和我在一塊兒,幾乎跟家人決裂,搬到我的小破屋裏,一點一點把那裏收拾得像個家的樣子。

但我憑什麽?我從小被父母遺棄,被親戚街坊接濟長大,學習差勁,大專文憑,找了個銷售的工作,勉強度日而已。

我開始不信任她的感情,我混蛋。她跟男人說話我會吃醋,她回家晚了我會發瘋,她當著我的面接電話都要開免提,我每次發脾氣鬧分手都是她找我服軟講和……

我憑什麽?就憑大伯突然發瘋殺了伯母,我才知道我們家族有遺傳的精神分裂嗎?

終於我打了她。那天有個衣冠楚楚的金絲眼鏡男送她回來,給她開車門,還抱了她。我在樓上看得清清楚楚,沖出去跟那個男人滾作一團。當她上來勸架時,被我一把推倒在地上,半天沒能起身。

強哥一直在城市的一角默默關註著我們,聞訊趕來後把我揍得像個豬頭。

我很開心,她終於走了。

開心,太他媽開心了。

但我嚎得像條被主人遺棄的老狗。

強哥幫她收拾東西,幫她搬家,他看我的眼神像頭惡狼,看她的時候像條哈巴狗。

啊呸。

但我沒有別的朋友了,他倆最終也沒能在一起,於是我倆成了一對苦命的酒鬼。

「她說她看見我就難受,因為會想起你。」強哥說,然後他吹了半瓶白的。

我就嘿嘿嘿的傻笑,用啤酒灌下今日份的奧氮平。

上班,下班,睡覺,混吃等死。就這樣吧。

直到我聽說了思夢怡的婚訊。

當時我對自己說,司夢怡是誰?這個名字好像聽過,但不太熟。管她呢,今天還有兩個客戶沒見呢。

但是晚上回家我開啟日記本,一筆一劃地寫下了:

【祝福你,我的愛人。】

可是她現在死了,在婚禮的前一天被人殺害,毫無尊嚴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兇手還堂而皇之地穿著我的衣服!

我一腳踢翻了茶幾,兇狠地揪住強哥衣領:「我他媽沒病!我願意像條狗一樣活著,我願意看著她好,不想她好過的是你!」

強哥悲哀地看著我:「你心裏怎麽想的自己清楚。」

「我能怎麽想!」我推開強哥,「我……」

不對。

強哥跟我喝酒,每次都是他先醉,可是今早他沒有一點酒意,反而是我,頭疼得都要裂開了。

我的住處,他也有鑰匙。

退開兩步,我看著他,又向四周打量。

不久前,他還跟我打趣送我個充氣娃娃解決生理問題,我見過他跟店家聊得不亦樂乎,那家店,也有矽膠頭套,矽膠面具。

不行,這是他的住處,肯定比我熟悉得多,雖然我倆身高相仿,但他比我壯實。

我扭頭朝外走去,還不忘順手帶上傘:「幫我養兩天妹妹。」

「你去哪兒?」他問。

「管不著。」

「我報警啦?!」他拿出手機。

「隨便。」我重重地摔上門。

站在門口楞了一會兒神,我一時想不到該怎麽辦,掏出錢包看看,身份證倒是在,再看看手機銀行余額,唉。

剛才有點沖動了,每次強哥酒後跟我嘮叨的時候,能看出他是真心牽掛著司夢怡,不至於害了她的性命。跟我的逃避不同,他一直偷著關註她的生活,好些關於司夢怡的訊息還是他告訴我的。

我得再想想,坑了我一臉,兇手肯定認識我。

誰會同時跟司夢怡和我有這種深仇大恨呢?

到底是不是強哥?

如果是他栽贓的,剛才直接把我扔給警察就好了,為什麽還要把我帶回家?

頭又開始疼了,胸口也開始撕心裂肺的疼,隨著呼吸拉扯著。

不行,我得冷靜下來,這麽胡思亂想只能幫倒忙。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我不想跟人照面,幹脆拉開水表間的門躲了進去。

擠了個大活人,門關不嚴,門縫外閃過美團的黃馬甲,來人人高馬大,還戴著頭盔,走到強哥門口按門鈴。剛才我們明明沒人訂餐,我摸不到頭腦,扒著門縫去看。

強哥以為是我,罵罵咧咧地開了門,來人飛起一腳,把強哥踹翻在地,順手帶上了房門。

臥槽?

這得多少個差評才能拉來這麽大的仇恨?強哥雖然嘴臭了點,但是對跟我們同樣淒涼的社畜一向很寬容。

我不想他吃虧,準備進去幫忙,剛到門邊卻聽到那人在問強哥:「他人呢?」

不是,這人是來找我的?

「你他媽誰?」這是強哥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我都能想到他那個呲牙裂嘴的樣子。

屋裏沈默了一會兒,我聽到強哥一聲悶哼,顯然是挨了一下狠的,之後認出了來人,問道:「是你!你找老秦幹什麽?」

「你要是再說一句廢話,我就讓你少點零件了。」來人陰森森地說道。

「我該說你是夢怡的朋友,還是她未婚夫的狗腿子?」強哥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著。

「你說那些藥能讓他快點好起來,我現在明白了,那些藥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

「我跟他提起夢怡的時候,他越來越冷漠,直到今天,他殺了她。」

我靠在門邊,兩腿發軟,屁股一點點蹭到地上。

「嗷~~」妹妹一聲慘叫,這是讓人踢了一腳?!

我連忙哆嗦著掏兜,摸索強哥給我的那把備用鑰匙。

屋裏傳來一陣亂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趁機轉動鑰匙,輕輕推開了門。

黃馬甲背對著我,一手按著強哥,另一手裏寒光閃閃,我來不及多想,掄傘打向他的脖子。

黃馬甲聽到響動,迅速閃身避開,強哥趁機掙脫,從地上摸了個盤子拍到那人臉上。

那人帶著美團頭盔,看上去沒受啥傷害,但是視線被阻,邊退邊用左手去摘頭盔。

我往前追了一步,腿上發軟,險些跪到地上,借力傘交左手,彎把貼地勾向那人腳腕。

那人仰面倒地,摘了一半的頭盔都摔飛出去,強哥這時又撿起個盤子,搶步上前,一腳踢飛短刀,照樣一盤子呼在那人臉上。我從旁邊書桌上拽過強哥的cherry鍵盤,也專門照臉上招呼。

…………

五分鐘後,這個貨被我倆捆得像個粽子扔到地上,強哥捂著手蹲在旁邊喘氣。

我倒是沒啥事,就是渾身發軟,強哥的手之前被那人砍了一刀,小指淒慘地歪向一旁,血流不止。

我把喝了一半的冰啤酒潑了那人滿臉,他一激靈,睜開眼睛。

血汙中,那雙眼睛像鷹一樣銳利,雖然在這樣的境況下,也不見絲毫慌亂。

我拉開腰帶:「我讓你他媽的裝逼……」

那人頓時一臉生無可戀,像個蛆一樣在地上拼命躲閃。

強哥攔住我,接過大傘,用傘尖抵住那人的咽喉:「你要找的人來了,說吧。」

那人扭頭啐出一口血沫子。

強哥看向我:「老秦,我從沒想過要坑你。還記得你倆鬧分手的時候,你打的那個眼鏡男嗎?」

「嗯。」

「怕你發瘋一直沒說,當時夢怡家裏逼著她去相親,」強哥把纏著手的布條緊了緊,「那小子叫李晨,算是個海龜吧,有倆臭錢兒。夢怡的父母本來跟他瞞著你倆的事兒。」

「結果那傻丫頭雖然去見了,但啥都說了,還勸那小子幫襯幫襯你,只要你這個王八蛋能混出息點,回頭就一塊兒跟她父母說情,好他媽的成全你們倆!」

「可是你整了那麽一出,海龜裝大度,他倆就那麽好上了。」

「後來你開始犯病,老子哪有錢給你買藥。這個騙子來找我,說是夢怡委托來的,」強哥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腳:「我上網查了,那些藥確實對癥。現在想想,藥瓶對癥罷了,這貨肯定是海龜的狗腿子,想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你不見好,我只當你是心病太重了。」強哥突然泄了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啪嗒啪嗒掉眼淚,「我恨不得犯病的是我!你倆好好的不行嘛,好好的不行嘛!你說你沒事發的什麽瘋……你發的什麽瘋啊……我的夢怡沒了啊……嗚嗚嗚……」

強哥哭得像個180斤的孩子。

我從地上扒拉了半塊瓷片,跪在那人胸口上,狠狠地用刃口抵住他的脖子,直到滲出血珠。

「你們對我做了什麽?」

「說得對,我無非是個狗腿子罷了。」那人嘿嘿冷笑:「Loser,你們玩不過那些有錢人。」

我反手一個耳光,又抵住他的脖子:「精神病殺人不用償命,你想好再說。」

「哈,」他笑了一半,被我用瓷刃壓了回去,聲帶沙啞,「晨少從沒玩過那樣的妞兒,一邊求著他,還一邊惦記著別的男人,真他媽的刺激。」

「晨少跟她好了一年,也該膩了,現在你們都得消失。我這種人,不就是幹臟活的嗎?」

強哥跳起來踹了他肚子一腳,疼得他蜷成一條蝦子。

「那人在哪兒?」我問,「你說的那個晨少。」

「就憑你?人家碾死你都不用臟自己的手。你現在是通緝犯,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快去呀,趕緊去找他啊,晨少還能在哪兒?肯定在你倆的嶽父嶽母家扮演孝子那,哈哈哈哈……你倆的嶽父嶽母!」

突然他一聲慘叫,妹妹記仇,從角落裏竄過來給了他一爪子,差點把他給撓瞎了。

我從地上撿起那人的刀別好,扒下他的黃馬甲,戴上美團頭盔,又摸出了他的車鑰匙。

「老秦,你不能去。」

「你就在這兒等著警察吧。」我晃晃手機,掛斷了110通話,「所有的事兒都推給我,你別想著替我背鍋。」

半路上電動車沒電了,這個狗腿子是真的狗。我擡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看我的打扮嘿嘿直樂,問我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我說三年能存一百萬,不信你看去新聞,成功冷場。

車上放著音樂:

繼續跑 帶著赤子的驕傲

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

與其茍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吧

有一天會再發芽……

我的雙手握拳,死死握緊,再握緊。

憑著一身黃色制服,我又進入了她的小區。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雖然以前我從來不肯跟她回家,但是分手以後,我偷偷地來過很多次。

她再也不會從那輛車上下來了,再也不會在那個窗台出現了。

確認了「晨少」的車就停在樓下,我慢慢地爬樓梯。

隱在樓道的黑暗中,我坐下來,拿出手機無意識的撥弄著。剛才付打車費的短訊進來了,我隨手往下滑著,看到了一條扣款記錄。

那個矽膠玩具店家,我買過。

渾身冰涼。

開門聲響起,那個衣冠禽獸客客氣氣的跟裏面的人道別,我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手卡住他的脖頸,一手用刀頂住他的後腰,推他進屋。

她父母都在家,屋裏還有兩個警察,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我停住正準備把門踹上的腳,轉為把門勾開,又拖著人往外走,同時沖著屋裏的人喝道:「別過來,過來我就捅死他!」

我勒緊了脖子不讓他痛快呼吸,用拇指壓著他的大動脈,還順手奪過他手裏的車鑰匙,磕磕絆絆的把人帶到樓下汽車旁邊,狠狠幾拳揍在他太陽穴上,又一腳把人踹進了副駕駛。

我認識這輛車,我可太他媽認識了。

那兩個警察一直遠遠的跟著,見我要繞到駕駛位,猛地發力追過來,我趕緊竄上車,一腳地板油飛出小區。

平復了一下心跳,我系好安全帶,順手一刀把副駕駛的安全帶挑斷,然後用刀刃拍醒了他。

「李晨,又見面了。」

他估計還在暈頭轉向,翻著白眼楞了好一會兒。

媽的,有錢人的車效能就是好。連闖了四個紅燈和一處路障,車輛成功轉上了高架,前面一片坦途。估計警察重新組織攔截還要反應一會兒,我把油門踩得很深。

「秦英!」他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

「叫爹。」我轉過短刀,一刀柄狠狠地杵在他的肋骨上,李晨疼得眼淚直冒。

他用手偷偷去捋安全帶,摸到斷口後震驚地扭頭看了一眼,然後鼻子都氣歪了。

「秦英我操你……呃!咳咳咳咳咳!……」

剛這一下我杵得更狠:「搞清楚你的處境,現在是一個精神病正準備跟你同歸於盡。」

「什麽?!」他的腦子終於清醒了一點,「老魚呢?」

「老魚良心發現,把你幹的壞事兒都跟我說了一遍。」我順著他說道,「現在他拿著你的錢,說不定已經上飛機了。」

「放屁,我還沒給——」李晨猛地剎住,「你詐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這次一刀柄直接砸到他的鼻梁上,砸得他一聲慘叫,鼻血直接噴了出來。

「別打了,別打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他雙手捂住鼻子,說話都變了腔調。

「找你給司夢怡償命。」

「哈——明明是你殺了人,找我償命?你真是個瘋子。」

我猛地一腳剎車,李晨結結實實地拍到副駕台上,腦袋頂進風擋玻璃和台子的間隙裏面,我瞅準機會,狠狠一刀紮進他的屁股。

「啊!嘶——」他拼命蹲下擠進座位間隙裏,臉都皺成了一堆,「你這個瘋子!瘋子!——」

我繼續踩下油門,心情舒暢了許多。

「我是精神病,但我不是傻子。」

「你們是看我對夢怡不好,才想出來這招吧?」

「你們想錯了,我根本就舍不得對她不好,我是想讓她離開我才假裝發瘋,」我每說一句,就狠狠地砸李晨腦袋一下,「沒想到,讓她,選了你,這個,人渣!」

「你們不知道吧!我早就停藥了!我吃那個藥總會忘事兒、還煩躁,但我心底有個聲音在不斷提醒我,不能忘,不能忘!要是忘了,你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在那無數次的午夜夢回,我都對心裏那個身影默念:

司夢怡,與其渾渾噩噩地忘了你,我寧願在思念中痛苦的活。

李晨看著我,張口結舌。

「我壓根就知道她家裏在逼她相親。」我看著前面空曠的車道,越開越快,「我只想讓她幸福,我就是忘了自己叫什麽,也願意看著她好好的。」

「你放屁,你就是由愛生恨,你偷著買了面具,你穿著她送你的衣服殺了人!你跑不掉的!」他急了,他急了。

「呦呵?我買什麽面具,我穿什麽衣服,警察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不等他反應,我自顧自的分析著,「昨晚鄰桌有人來敬酒,就是老魚吧?他一早就接近強哥,所以強哥對他沒有防備,只當是夢怡還在掛念我。」

「他在我酒裏下了藥吧?然後跟著失去記憶的我回家,拿了我的衣服和小熊玩具。」

「你這才叫弄巧成拙。誰能知道她送過我什麽禮物?誰能偷看她的手機?」

「只有你這個衣冠禽獸。」

「老魚淩晨做案回來給我換衣服,貼面具,把沾血的小熊扔到我門口。」

「可惜你還是不夠了解我們。」

我叼著刀刃,摸出手機,播放了幾條語音:

「英哥,剛才他們說有人在地下車庫等著我,是你嗎?」

「敲鼓小熊我看見啦,是你還給我的嗎?裏面什麽都沒有啊,你想跟我說什麽?」

「你走了嗎?」

再次聽到夢怡那甜甜的聲音,我鼻子酸得要命,真想一甩方向盤大家一起完蛋。

「你用小熊玩具把夢怡引到了監控盲區,但是你們不知道,小熊也能錄音!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吵完架都是用它傳悄悄話。」

我按動小熊背後的按鈕,播放了一段模糊的錄音,仿佛是老魚在跟誰打電話:「梁兄,老板找我辦事兒,是掉腦袋的活。我準備多要點兒錢,他要是翻臉,我就給你打電話,你幫我嚇唬他。」

我看著哆哆嗦嗦的李晨:「想不到吧,晨少。我的夢怡臨死前開啟了錄音。」

「這個天殺的老魚敢陰我!」李晨已經氣急敗壞了。「我他媽的已經給了他那麽多錢!」

繞著環城高架兜了個大圈子,我把車停在一排阻車器前,後面是荷槍實彈的特警叔叔。

我抱著頭下車,百忙中看見強哥擠在人群後面,一臉焦急,抱著我的貓包。

我被人從背後踹了腿彎一腳,狠狠地跪到地上,兜裏的手機滑落,赫然是還在持續的錄音界面。

妹妹竄了過來,一爪子按停了錄音。

至於老魚和「梁兄」的對話是真是假,誰知道呢。反正我已經錄下了李晨的口供。

我擡頭,瞇起眼睛望向太陽,仿佛看到司夢怡在向我揮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