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學舍友的書包上看到了一枚朱砂牌。
那是我十歲時親手刻給哥哥的。
但是哥哥早已經失蹤八年了。
……
這是八年來第二次發現哥哥的蹤跡,我發誓這次一定不會再錯過他。
當天我便旁敲側擊的誇程冉冉這枚朱砂牌很好看,問她在哪買的。
「這是我男朋友送給我的,說是他從小就貼身佩戴的,能保平安。」
「男朋友?怎麽以前沒聽說過你有男朋友?咱們學校的?」
「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前幾個月才確定了關系。」
青梅竹馬。
我心頭一涼。
那枚我親手刻的朱砂牌就像是一枚索人魂魄的物什,在程冉冉的書包上晃蕩著,蠱惑我伸手去觸碰它,然而指尖還沒碰到,我的手就被人狠狠一把開啟了。
「你幹什麽!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你少碰!」
程冉冉的聲音尖銳,我不擡頭也能想象出她臉上的趾高氣昂。
同寢室有人出來當和事佬,插科打諢拉著程冉冉去八卦,誰也沒看到我在桌子下面握緊的拳頭。
程冉冉的男朋友可能不是我的哥哥。
畢竟我哥哥失蹤那年已經16歲了,如果真的是他,那當真算不上程冉冉的竹馬。
借著舍友們嬉鬧的空當,我還湊近了瞧,那缺了一角的蓮花和我大拇指上的疤對接的嚴絲合縫。
這就是哥哥的朱砂牌!
我到現在都記得,因為刻刀偏了一寸而把自己弄傷時,哥哥急得邊掉眼淚邊給我包紮:
「沈小天,你再給我搞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就把你丟到山溝裏!」
在那個位處西南的村莊裏,除了成片的大山,就是連天的茶樹。
村裏沒有醫院,天晚了,也去不了鎮上,那一晚我哥沒有睡覺,隔一陣子就給我換一次布條,直到挨到了天亮,背著我去找赤腳醫生。
哥哥很能幹,雖然只比我大三歲,但早早承包了家裏大部份的家務,在父母外出做買賣時,也是他拉扯我長大。
比起父母,哥哥更像是我的天和地。
而那次我雕朱砂牌割傷手也是他第一次沖我發脾氣。
再後來他便不讓我擺弄這些利器,可我還是趁著他去鎮子裏上學的功夫做好了這枚朱砂牌,送給他,保佑哥哥平安。
後來家裏來了幾個警察來問話,哥哥在上學路上失蹤了,無聲無息,也沒有目擊證人。
沒有完整的線索,案件被擱置,只有其中一個姓宋的警察一直在調查哥哥消失的案件。
發現朱砂牌這一線索後,我沒有著急報警。
哥哥案件的受理單位在我老家的鎮上,而因為這樣並不明確的線索報警,警方案件的交接程式會很復雜耗時。
我害怕打草驚蛇,我更害怕黃粱一夢,所以我決定自己先調查一番。
但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給宋警官察打了一通電話。
自哥哥失蹤案之後,一直都是宋警官在負責追查,直到警方已經不將此案件作為現階段的偵破重心,宋警官也沒有放棄。
也因此,我與宋警官經常聯系,尋問調查近況,或者向他分享我的發現。
宋警官並不贊同我的個人調查,他決定向警局提起案件重新開機,但他也知道,程式的執行需要時間。
「在程式完成前,我先核實以下,我保證,絕對不會做危險的事情。」
在我好一番說理和保證下,宋警官終於同意,但前提是,我的一切發現和行動都需要報備。
這也是我求之不得的,因為我需要安全感十足的後盾,來讓我繼續去尋找哥哥。
程冉冉成為了我能抓住的唯一線索。
而為了搞清楚她身上這枚朱砂牌的來歷,我需要先了解送她朱砂牌的男朋友。
我懷疑,她的男朋友知道哥哥的下落。
我雖然已經和她做了兩年室友,但因為我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圖書館和實習律所,所以對她也不甚了解。
貿然的親近或許會讓她有所戒備,我便開始從她的社交下手。
程冉冉很受學校學生的喜歡,她家裏條件不錯,曾給好多人介紹了能賺大錢的兼職。
據說那些人連學也不上了,朋友圈裏都是在東南亞玩的照片。
而在寢室時,舍友小古和她走的比較近,我向小古悄悄打聽程冉冉的家庭情況。
「小天,你不會真的想撬走冉冉的男朋友吧?那天你還想去碰人家的東西,要不要臉啊,冉冉的男朋友是能被你這樣的土妞撬走的麽?你還是省省心吧。」
我無視了這些挖苦的話,只嘆了口氣繼續道:
「我怎麽會想這種事情,我只是好奇罷了,這還是咱們寢室第一個談戀愛的,我還以為她有男朋友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你和冉冉不是關系最好的嗎?」
上眼藥果然有用。
小古的表情古怪了一晚,當天晚上委婉地問起程冉冉,她男朋友的事情,說想見一見。
程冉冉沒有答應,借口男朋友正在上班很忙拒絕了。
旁敲側擊的見面落空,我便轉手開始翻看她的日常社交軟件。
程冉冉發的朋友圈很少,大部份都是在分享學校的生活,沒什麽特殊。
不過我還是在一張照片中,找到了一絲痕跡。
我看到了她ipad露出來的一角,頁面顯示的是一個境外社交媒體的主頁。
在這個軟件上,我嘗試了很多次搜尋她的賬號ID,都查無此人,最後我想到輸入學校的座標。
結果經過我不斷的翻找,終於在這個座標tag下,發現了完全不同於內網的程冉冉的賬號。
在這個軟件裏,程冉冉大肆秀著她的生活,有名牌的鞋包,有高定的裙子,還有精致的下午茶,每一張照片都彰顯著她的優越與富有。
而半年前的一張照片,更是吸引了我的註意。
照片裏程冉冉穿著精致,靠在沙灘椅上,而一只不屬於她的修長的手也搭在扶手的一側,手腕上戴著的是綠水鬼,指尖輕觸著程冉冉的胳膊,彰顯著二人的親昵。
指腹上一道淺淺的疤在高畫質的照片中顯得格外清晰。
與我當時咬傷哥哥的地方一般無二。
我大腦發懵,出現在照片中的人疑似是哥哥,而且看他的配飾,生活的應該很好。
難道程冉冉的男朋友真的是我的哥哥?
那這八年他到底去了哪裏,他是被拐到了這個城市麽,可如果他沒有遭遇什麽不得已的意外,為什麽不再回曾經的家?
為了尋求答案,我決定去找程冉冉。
但是距離我發現線索已經三天,程冉冉一直沒有回到學校。
我給她發了訊息,她只說自己在忙,過兩天才回來。
後來我向小古打聽她的去向,還沒問兩句,小古就一臉古怪的盯著我問:
「小天,你之前還說不會記掛上冉冉的男朋友,這兩天怎麽又這麽緊著打聽冉冉,冉冉早就讓我盯著你了,我現在就要告訴她你在打聽她,說,你是不是想瘌蛤蟆...」
「不知道,我可能是喜歡上程冉冉了吧。」
我打斷了這個滿腦子只有言情小說鬥法的女人的話。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你就是想搶走程冉冉...等等,你說你喜歡上了誰?」
「程冉冉啊。」
小姑本就古怪的臉色一變再變。
而我不等她說話,就一把拉住了她的衣領,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盡量裝出一臉陰惻惻的笑。
「我希望你能閉上你的嘴,以後少找我的麻煩,也不許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也不許再亂罵我,不然...」
「不然怎麽樣!你...!」小古像是碰到了什麽臟東西。
「不然我就開始喜歡你,天天纏著你,讓你這輩子也擺脫不了我。」
我看著小古原本要出口的罵人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兩眼透露出濃濃的驚恐,卻也沒再出聲。
丟開她,我轉身出門。
解決了這種小麻煩很輕松,而如果想靠自己找到程冉冉的位置,雖然有點復雜,但也不是無法。
大學我主修法學,輔修電腦,尤其編碼課程,我學的很好。
我在程冉冉的社交賬號裏發現有一個奢侈品牌的出鏡率最高,為了吸引她的註意,我便依照這個品牌的官網頁面,擬造了一條新品預售的購物連結,而後發到了我的宿舍群裏。
這個連結裏面附加了一組拷貝ip的程式碼,只要程冉冉一點開,我就會知道她的位置。
果不其然,在我守在電腦前的半小時後,ip復制欄裏多了一條不屬於我們學校的位置。
而我透過查詢,發現這一定位在離我們學校不遠的z市。
我只覺得這個城市聽來熟悉,可卻想不到在哪裏聽起過。
但我沒有太在意這件事,因為程冉冉的境外社交圈有了更新。
背景是一片林地,靜謐幽深,而在她身後很遠的地方,有一道站立筆直的身影。
看不清面容,但直覺告訴我,那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再也等不及了,便買了最近去往z市的火車票。
在去z市的路上,我設想了無數種我遇到哥哥的場景,也想了無數我想問他的問題。
可等到這裏,我才發覺,我很害怕真相。
一路未停,我依據定位來到了程冉冉照片上拍攝的樹林。
只是到了這裏我才發現,這片林地的前端,是在一座墓園。
程冉冉和哥哥來這裏做什麽?
為了不放過蛛絲馬跡,我小心翼翼的走過園地裏的每一座墓碑。
直到一塊墓碑前擺著的一張照片拉扯住了我繼續前進的腳步。
是一張合照,照片上的男生俊朗,女生漂亮,他們二人並肩站在我的大學校門口,笑得甜蜜。
是程冉冉,和哥哥。
是長大後更加成熟的哥哥,也是和曾經一般無二的哥哥。
我的心情變得格外的復雜。
期盼八年的人終於有了著落,可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也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忍著顫抖用手機拍下了一切。
這墓地的主人是誰,為什麽哥哥和程冉冉會將照片放在這裏。
看著墓碑上的「徐峰、張茹夫妻合墓」這幾個字,我陷入了沈思。
而就在這時,一道兇狠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你是誰,在這裏作什麽!」
我一驚,但面上卻掩飾的很好,裝作委屈的樣子道:
「不好意思叔叔,我第一次來,想要祭拜一下我的老師,可是走到這裏就迷路了,您可以告訴我出墓園的方向麽?」
在說話的時候,我默默打量對面的人,那是個穿著得體的中年男人,身形不高,長相也極其普通,只是他眼角處有一顆很大的黑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兇。
而在我看著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我。
隨後他松口道:
「好吧,我帶你去門口,這裏是墓園,請不要隨意走動,驚擾了在這裏休息的人。」
我點點頭,然後跟上了他的腳步。
只是當我低頭走在他身側時,他中指指節那一處的蛇形紋身讓我整個人陷入恍惚。
左思右想間,我記起,這個紋身我見過,在哥哥失蹤的第三年,在市裏的醫院門口。
那也是我第一次發現關於哥哥線索的時候。
哥哥失蹤後的那三年,我們全家對這件事全部閉口不談,我父母也再沒有出門做過活兒,而是留在了家裏打理茶園。
不知道是不是好幾年沒有在山上生活過的原因,父母的常識丟了個一幹二凈。
父親在一個雨後,山石松動的日子裏去了後山的茶樹林。
摔下山的時候,父親撞斷了一條腿,左手的手指也被斷木連根削了。
後來是村子裏兩個野合的小年輕發現了父親,才在斷氣的最後一刻被救了回來。
因為他傷的重,鎮子裏的醫院不想收,家裏人就把他送到了市裏。
我媽雖然在外面打工打了好些年,但為了省錢,沒怎麽去過大城市的醫院,所以醫院的那些自助器材用不懂。
我當時念書已經念得很好了,對於這些也懂不少,我還想過要不要讓父親走保險,但媽媽告訴我,說父親因為以前識字不多,名字一直都登記錯誤,身份證和手寫的不一樣,好多資料都得重新辦理,所以沒來得及辦理保險,我這才作罷。
在醫院裏,媽媽留在病房裏照顧父親,而我去醫院裏跑來跑去辦手續、繳費。
可就在父親的手術做完第二天,我去拿相關檢查的報告單時,護士台的護士卻說,單子丟了。
這不是常見的事情,護士覺得是她的失職,連連道歉,並親自幫我跑去醫生的辦公室開了一份新的。
等在護士台的時候,兩個年輕的見習護士從我身邊經過,笑聲講著話:
「他人帶了個帽子,遮著臉,長什麽樣我沒看清,你就覺得是帥哥啊。」
「哎呀!憑我閱遍少男無敵手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是個帥哥!別的不說,就憑他的聲音,那麽好聽,臉肯定差不到哪裏去!」
「這倒也是,我還是第一次在咱們醫院碰到聲音那樣好聽的病人。」
我內心嗤笑,卻不由得想起了哥哥。
哥哥也是瘦瘦高高的,那聲音,更是好聽的一入校就被廣播站的人招去了。
就在此時,我的電話鈴聲響起,是媽媽打來的,問我怎麽還沒回病房。
我和她解釋了情況,只是一掛電話,兩張帶著興奮的臉就杵在了我面前。
是那兩個見習的小姐姐,問我電話鈴聲是從哪裏錄的。
我的電話鈴聲,是十二歲生日時,哥哥給我錄進一個兔子玩偶裏的。
那也是我收到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
那是一長串的祝福與叮囑,剛拿到這份禮物時,我還因為啰嗦的話語而嫌棄過這只兔子。
哥哥失蹤後的第二年,我又將這個已經壓了箱底的禮物翻了出來,將裏面的聲音轉錄進了我的第一部手機裏。
我實在害怕,哥哥離開的時間越久,我對他的印象越模糊,所以這聲音,就成了我日常回憶他最好的承載物。
我向護士姐姐解釋了聲音的由來,其中一個遍說道:
「這聲音和我剛剛聽的那個男生的好像啊,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來醫院的熟人呢,所以才來問問你。」
「你是說,你聽到的聲音就是這個聲音?!」
「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樣,反正很像很像。」
「那他人呢,你們有看到他去哪了麽?」
兩個護士沈默了一瞬,然後朝我的身後指了指:「好像,就是那邊,安全通道那裏。」
我掉頭就跑。
那人會不會是哥哥?
如果是的話,他出現在父親所在的醫院做什麽?
他會不會是聽說了父親受傷,所以來看他?
可為什麽他不與我們見面?
一連串的疑問讓我頭昏腦脹,順著安全通道的樓梯往下沖時,我一連邁步好幾個台階。
害怕自己趕不上可能出現的哥哥,我抑在喉間三年的名字終於破口而出:
「沈子福!」
而也不知道到底下了幾層樓,有一扇安全通道的門突然開啟,裏面出來一個人。
我因為慣性停不下腳步,整個人直直的撞在了他身上。
我疼的呲牙咧嘴,但追尋有關哥哥的線索更重要,所以我片刻沒停,就想要繼續往下沖。
只是還沒轉身,衣領就被那個男人揪住了。
那男人帶著帽子,臉是什麽樣我看不清,但拽著我領子的手上那蛇形紋身我卻看的清清楚楚。
後來,還是路過的醫生讓我逃脫了他的掌控,但在追向哥哥可能出現的樓道時,已經毫無影蹤了。
……
其實旁人不理解為什麽我會那樣堅持不懈的找哥哥。
只因為我哥是會為了我舍出命去的人。
西南邊陲多山地,四五月的雨季更是將整個村子都沖刷成了灰色。
那天我和哥哥因為上學的事情吵了架,說到激動處,哥哥指著我吼:
「那我們不也一樣麽,都是沒有媽要的小孩兒,你再不讀好書,哪一天被人賣了也不知道!」
哥哥的話狠狠戳中了我的沒有父母陪伴的痛苦,我用力咬了他一口後,就奪門而出跑到了後山。
結果以上山,天色就大變。
為了賭氣,我硬著頭皮找了一處小山洞,躲在裏面。
暴雨如期而至,雨水沖起的泥都淹過了我的腳踝。
我被大雨逼在洞裏邁不出腳步,而隨後一聲轟鳴傳來,我看到離我很近的一處山上,大片的泥沙石塊滾下。
是泥石流。
就在我被嚇得哭的撕心裂肺,腳下的土地都開始有了晃動時,一道幾乎被水淹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天天!」
那是只有哥哥會叫的我的小名,他冒著大雨來尋我了。
回家的路上哥哥一句話沒有說,只一直拿雨披緊緊的裹著我。
可一不小心,一腳踩空的我整個人都順著慣性朝下跌去,我驚恐的大叫,但很快身子就停止了下墜。
哥哥半個身子探在外面,拉住了我。
我看到歪斜的枝杈將哥哥的手劃得流血,他的身子也因為拉著我而在緩慢向前滑動。
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將掉入山溝,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哥哥放手。
我在那一刻想,如果能被雨水淹死,會不會比哥哥放手來的更讓我不難過。
可他沒有。
到最後我也不記得他到底是怎樣把我拉上來的了,我只知道在我們被村長送到鎮上醫院時,哥哥的兩個胳膊都已經血肉模糊。
後來哥哥縫了好多好多針,順帶的還有他指腹上被我的虎牙咬破的小口子。
為了報答哥哥,我想著給他刻一個朱砂牌,保他永遠平安。
可是我的朱砂牌沒有起作用,如同英雄般的哥哥失蹤了。
警察告訴我們,哥哥可能被人販子拐賣了。
全家因為這個訊息陷入低迷,爸媽連外地的工作都不去了,而我更是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場,然後高燒了三天。
那三天裏,我迷迷糊糊間好像看到了哥哥的身影,他就站在我的床前,沖我招手。
我急切地想伸手拉住他,問他這兩天去哪了,但我的身子重的像被壓了千斤石,做不出任何舉動。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背轉身去,然後離開。
可後來等我燒好了,再問起媽媽,她卻說哥哥從來沒有回來過。
「他走就走了,我們家就當沒有這個人。」
我震驚,拉著媽媽尋問,不繼續找哥哥了麽,得到的卻只是一聲冷哼,和爸爸兇狠的告訴我,不許再提。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為何如此心狠,在他們不在的日子裏,一直都是哥哥操持這個家。
但面對經常抄家夥的父親和會偷偷掐我肉的母親,我決定閉口不言,而是自己獨自找尋。
就這樣,我每一周去警察局問情況,挨個找了哥哥在中學的朋友、老師,獨自印了尋人啟示,貼在鎮子上。
開始時幫我的人不少,可後來大家都有些煩了,我便一個人日復一日的做這些事情,但關於哥哥,依舊杳無音訊。
在這些日子裏,我也拼了命的讀書,我總想著,考到大一點的城市,那裏應當會有更厲害的人,更厲害的辦法,能幫我找到哥哥。
記憶回籠,那個當年我意外撞上的男人,如今正在我的眼前。
這是巧合麽?
我心存試探。
手機殼裏夾著的關於哥哥的照片在我的「不小心」中落到了地上,隨著風吹飄到了男人的腳邊。
原本在帶路的男人低下頭,將照片撿起。
我緊張的看著男人的反應,手死死的捏著背包。
這張照片並不是哥哥的近照,是他十二歲時拍的,所以與剛剛墓碑前照片上出現的樣貌還是有些不同,但與八年前的哥哥,那相似度便很高了。
我只想求證,他在八年前有沒有見過哥哥。
只見男人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然後轉身看向我:
「你的?」
「啊,是的,謝謝你,剛剛不小心掉出來了。」
我接過男人手中的照片,將它重新放進手機殼後,然後繼續跟著他往園外走。
左手已經伸向了我掛在脖子上的吊墜。
男人認識哥哥。
他看向照片的時候余光朝我的方向撇了一眼,嘴唇也抿了一下,這些是帶有驚訝的反應。
無論他是否認識哥哥,這樣的反應都是正常的,可不正常的是,他在這之後立馬調整了面部表情,壓下了那下意識的驚訝。
他想裝作不認識哥哥,他甚至都不打算問我,為什麽有哥哥的照片。
而這只能說明,他和哥哥很熟,熟到他不能被發現與哥哥有關系。
我項鏈的掛墜是一枚短短的,被磨尖的骨針,而項鏈的繩子,是最不會被掙斷的魚線。
我要預防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哪怕臟了我的手,我也不能死在找到哥哥之前。
不過還好,預想的突襲沒有到來。
男人把我送到墓園門口,就立馬轉身離開。
我沒有尾隨,而是趕快找到了公交站,坐上了回城的車。
z市不小,寬闊的街道上,遍布著生活的氣息,連同電線桿上貼著的尋人啟示,都各有不同。
手機響起,我看到是宿舍的群訊息。
程冉冉:我回來啦,我和錦之給大家帶了好吃的,快回寢室來吧。
我並沒有回學校。
線上上和導員請了長假,我買了回家的機票。
手機背後的照片上,如今沾了那個男人的指紋,我需要宋警官的幫助,查到這個男人的真實身份。
宋警官一開始不願意,因為沒有證據證明這個男人和我哥哥的失蹤有聯系。
直到我告訴他,三年前在我父親住院的醫院我也見過他,他的手上還有一個蛇形紋身。
宋警官的臉色突然變得不好,然後二話不說就拿走我的照片去化驗了。
在接待室無所事事時,我在學校的一些共享文件裏,翻起了程冉冉的資料。
她在學校關於親屬的資訊欄裏,填寫的父母職業都是自由職業,但看她在外往po的照片來看,這一定不是普通的自由職業可以達到的生活水平。
而在這時,我又突發奇想,想到了一個人名。
徐錦之。
這會不會是哥哥現在的名字?
我本想自己在網頁上搜尋的,但想了想,警察可比我厲害多了,便將這一推測也告知了宋警官,讓他去忙活了。
等待的時間裏,我翻閱起了桌上被當作擺設的報紙,報紙都很舊了,大部份都是好幾年前的日期,我也看的津津有味。
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宋警官就推開了門。
而與此同時,我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是程冉冉單獨@了我:
小天,你在哪裏,怎麽沒有回寢室啊?
我沒回訊息,只看向一臉嚴肅的宋警官。
「指紋報告出來了麽?」
「是的,而且關於徐錦之,我們也找到了。」
一疊資料交到了我的手裏。
這並不合規矩,但宋警官執意要讓我看一眼。
第一頁是一個男生的基本資料。
徐錦之,今24歲,父母雙亡,企業家,現任北方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的總經理,年輕有為。
而下一頁,是一張尋人啟事。
上面的照片與我記憶裏五歲的哥哥重疊。
他是徐錦之,也是沈子福。
曾經那些不得其解的疑惑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我早已隱隱察覺的真相。
哥哥不是我的哥哥。
他是被拐賣到我家裏來的。
而程冉冉所謂的青梅竹馬,也可能是因為在哥哥還沒被拐時,他們就已經認識。
「所以,我的父母是買家?」
「可能是,我們當時也沒有發現這件事,因為當年調查的時候,你們整個村子的人口風都很緊,關於此事,一點線索都沒有,所以沒人發現你哥哥其實是被拐賣的,而且...」
後面的話宋警官沒有明說,我也清楚,早些年西南的警力資源薄弱,我的父母也沒有吵著鬧著要把哥哥找回來,所以對這個案子投入的人員和技術都不算多。
沒有人細挖背後的真相,而且曾經的網絡也沒有太過發達,南北距離之遠,遠到阻隔了所有的線索。
我也明白了宋警官為什麽要讓我親自看檔了,這樣的真相他很難說出口。
我不知道應該以如何的心態去面對這一事實,索性翻開了下一頁檔。
陳征,蛇形紋身男,職業是護工。
對於他的職業我感到震驚,而接下來宋警官的話也讓我不可置信。
「陳征與好幾起境外走私販賣人口案有所關聯,但我們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的手上有一個蛇形紋身,這一次,多虧了你。」
「有沒有可能,一開始,是他拐賣了我的哥哥?」
「有可能,但...我們現在還在調查,相信這一次,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腦袋裏一片哄亂,我突然有了一個特別不靠譜的猜想,但我沒有講。
看著站在我面前的宋警官,他目光不忍,我便知道,他的想法恐怕與我一樣。
「我想回家一趟,不是鎮上,是我爸媽在的村子裏。」
……
在家裏待了一周,期間還回了一趟鎮上,我才啟程返回了學校。
回了學校後的一個月,我待在寢室的時間很少,總出門辦自己的事情。
直到有一日,我因為要換洗衣服,回到了寢室。
剛到寢室門口,我就見到了有些憔悴的程冉冉。
她看見我時,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還是立馬調整出一個笑臉,走上前來。
「小天,你這兩天是幹什麽去了?怎麽一直沒有回學校啊?」
我靜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程冉冉幹笑了兩下:
「小天,我們宿舍好久沒有聚一聚了,今晚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一個寢室兩年,你們聚餐都沒有叫過我,今天是怎麽了,是因為小古和你講了,我喜歡你麽?」
我突然的靠近嚇得程冉冉連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就跌坐在地上,但她還是扯著笑臉想說什麽。
我卻沒有給她機會,而是擡手將一張已經有些泛舊的名片插在了她的頭發上。
「把這個,拿個徐錦之看,看了之後他會想要見我的,但是,一定是要親自來見我才行。」
說完我就離開了宿舍,沒管背後程冉冉的怒吼。
找了學校一個偏僻的角落,我安靜的坐在那裏。
一直以為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是為了找到哥哥,可如今,哥哥找到了,但真相卻離我更遠了。
只有見到哥哥,一切疑惑才能解開。
程冉冉很給力,給力到我覺得,徐錦之已經叮囑她監視我。
太陽沒落山,一條陌生號碼發來了資訊。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一家咖啡館,咖啡店裏零零星星有幾桌客人,沈子福,不,徐錦之就坐在窗邊的位置。
眼淚在一瞬間蓄滿眼眶,我找了整整八年的人,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我曾經最親近的哥哥,而現在...
我壓了壓淚水,想到了今天要做的正事。
看到我的出現,徐錦之先是一楞,我看到他眼中有一瞬間的錯愕,而後他禮貌的問道:
「請問是沈天天同學麽?」
我改了名字,在哥哥離開的那一年,我要去念高中的那一年,為了有一個好的學區和教育環境,我去求了遠方的小姨,將我的戶口轉到了城裏,名字也順便改成了沈天天。
這些年因為讀書,我的皮膚養白了很多,人也長開了,如今淺淺化一個妝,和曾經的我完全不一樣。
徐錦之沒認出來,也是正常。
「沈同學,聽冉冉說,你在找我?」
說著,他將我留下的那個破舊名片遞給我,繼續道:
「不知道,這張名片是什麽意思?」
名片上面寫的是一家保險公司的聯系方式,這是我從家裏墊桌角的一處找出來的,因此上面都是汙漬。
我沒接話,只說道:
「徐先生,要不要聽一個故事?」
他不置可否,我也沒有要停。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可因為家裏人的疏忽,他被拐賣了。
被拐賣的地方交通通訊都極其不發達,離他曾經的家更是跨越了一整個國家,他太小了,回不去,就只能留在那個被拐賣到的村子裏。
整整十一年,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跑,但很快他發現,這是無用的。
他開始裝乖巧,開始幫家裏人幹活,還喊那些人販子,叫爹媽。
可他並沒有放棄,而去縣城上學成了他的機會。
他逃跑了。
但他又回來了。
因為他曾經為那所謂的「爸媽」買的保險還沒派上用場。
他設計「爸爸」掉下懸崖,然後偷走保險單領了巨額的傷害險,而為了不被追查,他還與別人聯手將那家保險公司搞破產。
那個年代的記錄大多是紙質檔,小的保險公司更是付之一炬,便再無痕跡。
後來他努力念書,進入了曾經幫助他的人的公司,並拿著那筆保險,投資了第一個專案。
徐錦之一直認真聽著,時不時的拿起咖啡杯喝一口,見我停了下來,便問道:
「沈同學的故事很精彩,故事裏的主人公,也很有毅力。」
「有毅力?徐先生不會覺得,他做的事情,已經違背了法律了麽?」
「我是一個商人,不是一個律師,這些法條,我不太懂。」
我看著徐錦之臉上掛著的笑容,桌子下的手緊緊的握成拳。
「沒關系,這個故事還沒有講完。」
故事裏的男生並沒有甘於安穩度日。
他投資的第一筆生意就是境外貿易。
可這並不是尋常的貿易,是人口走私的貿易。
曾經打惡龍的少年,成為了別人的惡龍。
就這樣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把手伸到了他女朋友的學校裏。
他女朋友幫他做媒,給那些需要工作的學生提供渠道,這渠道被包裝的光鮮,但真真進入其中後,他們只會被拉入深淵。
「這樣的人,徐先生對其評價,還是有毅力麽?」
徐錦之笑了笑:
「如何評價這個人,可不是憑著主觀意識,而是客觀依據,不是麽?沈同學既然主觀覺得他違背了法律,那我倒是好奇,他做了這麽多事,警察沒有發現證據麽?」
證據?
我有點想笑。
看著眼前的人,我突然覺得自己與他相依為命的那些年,他所有對我的好都是偽裝。
當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那廢舊報紙上有一則保險公司倒閉後遭遇大火的新聞,位置不算醒目,但那個公司的標識我卻見過,在我的家裏,那個從來沒有出現過保險單的家裏。
宋警官著手去找了那家保險公司的老員工,這才知道,曾經沈子福去給爸媽買過不止一份保險,只是當時他還未成年,陪他去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手上有蛇形紋身的男人。
而保險公司倒閉,也是因為之後有一起事故,他們賠償不起,才被迫關門。
那筆簽署賠償的單子兜兜轉轉查到了一個司機身上,而司機曾經在程家任職。
這是顯而易見的騙保行為,也是有預謀的經濟破產,只是時間過去太久,好多實質性的證據已經找不到了。
但根據沈子福和陳征的關系,宋警官他們還是推斷出了他們手頭正在追查的案子,幕後正是有著沈子福公司的保駕護航。
沈子福這一名字被棄用以後,曾經關於他人性裏的善良好像也被一同扼殺,他聰明又決絕,這麽些年來,幾乎很難在短時間內查到他的違法痕跡。
我發現這些時整個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沈默,宋警官在一邊安慰我,說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不能判定徐錦之真的親自接觸過違法的事情,這件事情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時間進行調查。
我的內心也一直不斷的告訴我,不會是這樣的,也許他也是被騙了,或是他完全不知情。
所以我很想見他一面。
自從回了學校,我就開始了不停的心裏自我建設,想著用什麽樣的方式見徐錦之一面,或者,與他相認。
我的忐忑讓我止步不前,直到我安在程冉冉書桌上的監聽器,錄到了一句話:
「錦之,新的人已經來找我了,我還是把她安排到上次的地方嗎?」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聽程冉冉帶著鄙夷的回答道:
「和家裏鬧翻了,三個月沒聯系呢,沒人會找她的。」
因為這次所調查的案件跨度大,兩地展開了聯合辦案,宋警官也將我托付給了一名當地的小陳警官讓我有事便聯系他。
我趕忙給小陳警官打了電話,讓他去查一些我所知道的,程冉冉介紹工作的同學的情況。
近期被介紹走的人並無什麽不妥,只是我剛入校時,那幾個經常圍著程冉冉轉的學長,都失聯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想當面區質問他。
……
可到了現在,我坐在徐錦之的面前,曾經設想的憤怒、失望,都消失了幹凈。
我甚至還能在現場串起這樣一個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一個什麽樣的回應,但我知道,起碼不是這樣的回應。
這樣的回應,在我眼中,無異於告訴我,一切都是他做的,但我又能怎麽樣呢?
「是啊,沒有證據,也抓不了他,就是不知道,他的良心會不會痛。」
「良心?」
徐錦之就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你有沒有想過,故事裏那對收養他的夫妻就是拐賣他的人,你有沒有他那麽聰明,可卻逃不出村子,是因為整個村子都拐賣為生,見他逃跑,無論是誰,都會打他一頓,你為什麽會期待這樣的人善良?」
他好像是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已經有些前傾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沈同學年幼時應當過的不算苦,才能生出這麽多同情心。」
這一大段話的資訊量太大了,我楞在了原地,沒接話,而他則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不過說起沈同學,你倒是有一個有趣的名字,天天?和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的小名一模一樣,如果不是長得大相徑庭,我還以為你就是她呢。」
我渾身一震:
「是你的朋友麽?」
「不,不是,是一個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的人。」
「不會再見面?」
「對,因為沒有必要見,當時看著她是因為想到了冉冉,現在冉冉已經在我身邊了,就不需要見到她了。」
我的心臟突然間開始抽疼,整個人連腰都直不起來,手扶在桌子邊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徐錦之被嚇了一跳,想叫服務員來幫忙,可現在好像大廳裏面沒有旁人了。
「幫幫我,拿水,我得,吃藥。」
我說著,將剛從包裏掏出的藥劑遞給他。
吃了藥平復狀態後,我就告辭離開,徐錦之也沒再和我說些什麽。
之後的日子,我也一滴眼淚沒掉,正常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再次回了一趟家,又重新回來開始忙學業。
小陳警官和宋警官一直在忙著找可以定死罪的證據,而程冉冉不知道聽說哪裏有一個賣水晶的巫女,求的心願特別靈,便去買了好幾個。
她書包上的紅色朱砂牌每天都在晃,我有的時候會看著它楞神,有的時候便選擇視而不見。
直到有一天,我在宿舍突然一大口血噴了出來。
被送到醫院時,我整個人都疼的打顫,五臟六腑都像在被火燒,鮮血也一大口一大口的吐出來。
小陳警官趕來時,我就要被推進手術室,最後一刻我緊緊拉著他的手:
「徐錦之…咖啡店…喝藥…」
在麻藥被註入靜脈的時候,我終於流下了這陣子以來的第一滴眼淚。
可我是開心的。
徐錦之翻不了盤了。
他會被那家咖啡館唯一擁有的網絡攝影機錄到給我倒水,也會被警察在他女朋友送給他的吊墜裏檢測出毒藥。
沒有人知道程冉冉去求的那個巫女是誰,她們連交易都是現金,無從查起。
哦對了,程冉冉也是這買賣毒藥的關鍵一環。
這些事情隨著我的中毒身亡不會再有別的差錯,他徐錦之露不出的馬腳,就由我為他補上。
我太恨他了,恨他恨到搭上我的命都在所不惜。
因為是他讓那個曾經給我無限明天的人消失了,那是天天的沈子福,是為救我不顧危險的沈子福,是在我想要爛在泥土裏,卻為我照耀光芒的沈子福。
那天在咖啡館的見面,將我最後一點的期盼都抹殺了幹凈。
我甚至回了老家,將我的父母綁在床邊餓了三天,逼他們說出真話。
徐錦之沒有撒謊,那些年我父母在外面所打的工,都是在拐賣小孩。
我挾持著父親,讓母親去警局報案,雖然他們的追訴期已過,但村子裏好幾戶人家都還在期限內。
他們作為舉報人,會有一筆獎金,但同時他們也被村裏人記恨上了,下半輩子都不會好過。
等我再回到學校時,便去了徐錦之的公司,遠遠的看了他一回。
沈子福已經消失了,那徐錦之就該死。
可惜,那樣聰明的人連和程冉冉的電話都不會露出破綻。
可是沒關系,在他講出,我是程冉冉的替代品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
我要讓他這輩子都後悔,帶走我善良的哥哥。
這也算是,我送給一直幫助我的宋警官的一份禮物。
大口的血依舊在往外湧,我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恍惚間我又回到了我落下山崖的那時,我被雨水淹沒口鼻,而哥哥一直沒有放手。
哥哥,帶我回家。
……
那是一封定時郵遞的信。
收信人是監獄裏的徐錦之。
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原來我的朱砂牌真的保護了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