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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蘇泰州來新疆支邊,醫院常斷電,經常晚上摸黑往太平間擡死人

2025-01-14心靈

朗讀程式/吳麗華

整理/溫暖的時光

我叫吳麗華,1963年7月,這年我剛才滿15歲,正在泰州姜堰公社第一中學上初二,我和一幫女同學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坐上了開往新疆境內的列車。

那時大街小巷到處都貼有「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到那裏可以大有作為!」的標語口號。

初、高中的學校雖然都沒停課,但校外環境到處亂哄哄的,校園自然會受到影響,大家都無心再上課學習。

特別是社會上的青年男女,人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紛紛喊著要到廣闊天地去實作人生夢想,去奉獻青春,去新疆支援邊疆建設。

父母聽說我這麽小的年齡也要去新疆支邊,堅決不同意,母親哭著求我放棄去新疆的念頭。

但那個年代,腦子什麽都不想,只想和同學及比我們年齡大幾歲的熱血青年們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表決心、喊口號,覺得這樣人生才真正有意義。

家人反對,我們就到一些玩得好的同學和小姐姐家躲藏,偷偷報名去新疆支邊,父母到處找我,既擔心又氣憤,他們找累了便對我失去了給心,最後偷偷摸摸報上了名,便去新疆支邊。

火車滿載著我們這些涉世未深的支邊青年,一直往大西北方向駛去。歷經六七天的長途跋涉,列車就像一頭喘息的大黃牛,疲憊不堪地停靠在新疆的烏魯木齊車站。

到達烏魯木齊火車站後,做了短暫的休整和停留,大家又乘坐敞篷卡車繼續前行,一路顛簸,滿身黃沙,大家終於抵達目的地。

我們剛來,都被分配在木壘龍王廟水庫修水庫,當時的單位是農六師奇台管理處基建大隊。

到了1963年10月份入冬前,我和同來的女同學李佩蘭、王桂琳、劉天嫻、黃同明共5名支邊青年,先是分到了衛校學習。

學習畢業以後,我和王桂琳、劉天嫻3個人留在了農六師醫院科室裏當護士;黃同明分到了奇台二醫院,李佩蘭分到八一農場(一O二團)衛生隊當護士。

王桂琳工作照

我們這些人在各單位的醫務崗位上,經過了多年的臨床實際鍛煉,在老一輩醫務人員幫帶下,醫護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

醫護各項操作技能變得熟練,並各顯其長,在黨組織的培養教育下,在醫院老同誌的帶領下,思想和業務不斷提高,一個個從原來不懂事的女娃子,成為獨當一面的護理人員,有的成了主管護士,有的擔任了護士長。

到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這些醫護人員經過不斷學習實踐進修,醫療技術水平有了全面提升,經過考核,都分別走向了醫師崗位,有的成了科室的主治醫師,並取得了中級職稱。

有的調到工礦、農場和大專院校,成為獨當一面全科醫生及醫療骨幹,還有的晉升為高級職稱,擔任總護士長,走向了領導崗位。

當年我們在衛校學習時,學校條件很差,教室內很簡陋,上課連課桌都沒有,就是一塊木板搭上,扒到上面寫字,那就是課桌。吃的、住的、用的生活環境比較差,但是大家學習情緒很飽滿,積極性很高。

吳麗華(下)與劉天嫻

那時能調到衛校來學習,在人們眼裏,特別是基層單位的人,很羨慕。其實到了衛校,什麽都要幹,和基層單位沒有兩樣,只是到了冬天幹不成活了才坐下來上課。

開春後,衛校學生成了支援農業生產的「野戰軍」和突擊隊,哪裏需要哪裏去,只要上級一聲令下,打起背包就出發。

在農業戰線上支農,幹過各種農活,經受了艱苦的磨練,參加過「八一」水庫的維修,猛進水庫的加固,都是幹的挖土、擡擡把、推土、挑土的苦活。

夏收到農場割麥子,秋季在連隊掰玉米……,支農結束,在衛校打土塊、紮葦把子,自己動手蓋房子,簡直是幹不完的活,天冷了才坐到教室上課。

學醫的基礎課,首先就要學人體解剖學。當一個醫生必須了解和熟悉人體各部份器官的位置、形態及各臟器相關系統和生理功能。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學好生理解剖學,要學人體解剖學就要和人的死屍打交道。

我們這些初進衛校的女孩子,見到死屍就害怕,躲都來不及,不要說去接觸了。

面對一塊塊人體肌肉、血管、肌腱、神經和各種內臟器官,一個個翻來覆去地看,心裏直打鼓,特別是剛進解剖室,一股強烈的福爾馬林味撲鼻而來,弄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但是沒辦法只有壯著膽子硬著頭皮,圍著整理好的屍體和泡制的臟器標本,進行認真察看,對照書本反復學習,死記硬背。

為了學好這門功課,給臨床專業鋪路,只有這樣學,無捷徑可尋。為了學好基礎知識,在老師的耐心指導下,克服了心理恐懼癥,接觸多了慢慢的就適應了。

我們幾個人相互鼓勵,一頭鉆進解剖室,圍著死屍標本認真刻苦地學,反反復復去記,有在室內記得,出門又忘了,回到宿舍了,又返回解剖室再看幾遍,直到學懂弄通記牢才罷休。

要當一個好醫生,必須闖過基礎課這一關,人體生理解剖是基礎課,學醫的誰也繞不過去。

學習醫療護理,不單是人體生理解剖學一門功課,還有藥理、病理等等課程也很重要。

醫生護士在臨床實際套用時,必須熟練各種常用藥、急救藥的藥理特性,它的用法、用量、配伍、禁忌等,這是保證正確合理用藥的前提。

所有這些知識,只能靠死記硬背完成。我們扣著書本背,相互抽背,吃飯、睡覺也在背,甚至在睡夢中還在念叨那些常用藥的用法、藥量,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醫護班進入臨床醫療護理課程時,不僅要學好理論知識,更要學習實踐操作技能,接觸臨床,首先碰到的是打針,女孩本來就害怕打針,見了打針就往後退。

現在要拿著針給別人打,那心裏發慌,手發抖,連針管都拿不穩。老師們像家長教自己小孩一樣耐心開導,幫助我們解除懼怕心理,先易後難,循序漸進。

如紮肌肉針,先在洋芋上紮,手法掌握後,在自己身上試紮,同學們相互紮,經過反復學習實踐,掌握了要領和基本功,再給病人紮針,熟練了,心也就不慌了,手也不抖了,慢慢的學會了靜脈註射、胸腹穿刺、深層動脈穿刺、小兒頭皮靜滴等等。

我們就是這樣在學習中一關又一關地闖過來了。

我們在師衛校完成學業後,有幾個留到師醫院,王桂琳是其中之一。別的人看到她們身穿白大褂,頭戴護士帽,幹幹凈凈地端著盤子,推著車子,走進病人的屋子,旁人看來有幾分神氣,讓人羨慕。

可是背後的辛酸和煩惱誰又知道呢?其實讓人頭疼和麻煩的事很多。有時送來一個危重病人,一搶救就要堅持緊張工作半天或者一夜,弄得醫護人員連飯都吃不上,甚至連喝水、解手也不能離開,碰上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特別是老病號,家裏有人來陪護還好一些,有些家中沒有人。

上世紀60年代初,絕大多數只身到新疆,一沒父母,二無老婆,生活條件又差。

尤其是一些勞改犯(那時判刑送來新疆勞改和刑滿新生人員是很多的),這樣的人病了,單位把人送到醫院就不管了,這種重病號,在床上拉屎拉尿,都要醫護人員管。

有的拉膿拉血,其腥臭味異常,有的嘔吐血水、臟水,酸臭刺鼻,讓人難以忍受。

發生這種情況,都是醫院護理人員換洗,不管男女病人,露著身子全身都得給病人擦洗幹凈,有時忙了半天搞幹凈,一會又拉了一床,還得打掃。

有時急診搶救下來,又困又累,直感惡心,搞得人筋疲力盡,連走路都要摔倒。不能動彈的病人一日4餐,定時給餵,還要定時餵藥。

有的便秘病人,一連好幾天拉不出來屎,吃藥灌腸又解決不了問題,就得用手到肛門裏摳,可見護士這行實在不容易。

救死扶傷是醫護人員的職責,有的病人經過幾天幾夜連續搶救,把一個臨死的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透過治療恢復了健康,這是我們最高興的。

這是救死扶傷精神的體現,也是醫護人員愛心價值的體現。沮喪的事也常有,有的病人花了很多錢,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各種辦法使盡,最後治不好,無果而終,病人伸腿而去,家人傷心哭成一團,昏天黑地,我們醫務人員收拾殘局時,心情倍感難受。

在醫院工作的業內人士都懂得,定期換崗、輪流值班這是醫院不變的規律,當班的搞治療護理,搞清潔衛生,晚上值班的誰也躲不過的事。

醫院死人的事經常發生,白天死人還好一點,幫助穿好衣服,擡到太平間了事,遇到夜間死人,如果家裏沒人在醫院陪護,夜裏又聯系不上單位與親人,那時通訊閉塞,這樣的死人全由我們當班的護士包了。

上世紀60年代,醫院沒有電,醫院自己一台發電機,到晚上12點停機斷電。

擡死人就是黑摸,提一盞馬燈往太平間擡,太平間裏只有4張床,有一段時間連續死了五六個人,一開太平間的門,死人放滿了,只好把死人放在地上,到最裏面去把床上死人拉拉,兩個死人擠在一個床上。

如果死的是小孩,就把死小孩放在另一個死人身上。晚上醫院死了人,有男醫生值班還可陪我們擡死人,不然只能由我們兩個女護士硬著頭皮擡去了,回憶當年這些事真是頭皮都發麻。

我在師醫院工作了近20年,一直在內科當護士,後來當過幾年護士長,見過的事情真不少,我感觸最深的是:職業道德大如天!

幹醫務工作這一行,不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首先得有一顆善良的心,有崇高的職業道德,具體說就是醫德,不然一身白大褂就白穿了。

我們面對的病人大部份是團場、工礦、企業的職工,當然也有各級幹部,還有為數不少的勞改犯和刑滿人員。

不管什麽人,既然送到醫院來治病,首先是病人,都要關照和護理,一視同仁。

有些勞改犯警衛押來治病,生活不能自理,護士照樣給他們按時餵飯、清掃衛生,不能翻身的幫助翻身等。

有的病人臨終時,家裏沒有人,單位也不管,我們護士給他擦洗幹凈,穿好衣服,有的死者張著嘴、瞪著眼,我們用手把死人的嘴和眼按摩閉上。

冬天地凍天寒,護士還預定地點挖些埋死人的坑準備著,我們的服務從治病救人到臨終服務,可算是自始至終,盡職盡責。

特別是那些農場的職工來醫院治病真難,他們有病先在連隊衛生室拿幾片藥吃,能抗則抗,實在熬不過去才到團場衛生隊治療,團場衛生隊醫療器材很差,但一般又不轉上級醫院(因為要壓縮外診費用),實在不行才送到師醫院來。

很多病人幾經周折,延誤了治療最佳時機,小病都拖成了大病。這些人從幾十公裏以外來住院,生活上用的水壺盆子不帶,醫院那時又沒有,急得亂轉圈。

這些人中,有的是我們一塊支邊來的江蘇老鄉,有的是她們的同誌好友、同胞兄弟,看到他們急的樣子,我們心裏很難受,我們都來自基層,能體會到他們的苦衷,他們有啥困難,有啥要求,我們盡心盡力協助解決,使他們靜下心來治病。

我們在師醫院工作,條件比團場好,見多識廣,在老醫生老護士的精心教導下,提高較快。

為了給基層的醫護人員多一點學習提高的機會,師醫院經常分批分期到基層團場為下面醫護人員頂崗替班,幫助團場職工做慢性病、職業病普查,宣傳防預知識,有時還到深山區的牧場搞防病治病工作。

我們還把下邊的醫務人員抽到師醫院有關科室學習進修,給她們深造提高的機會。

每年開春農忙開始到夏收季節,我們都要參加醫療隊(組)下到團場,一方面給基層人員醫病,一方面支援春耕春播和夏收、秋收工作,帶上藥品和器材資助基層,搞好醫療服務,送醫送藥到田間地頭,有時還直接上門給職工群眾服務。

上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為貫徹「626」指示精神,開展中西醫結合,醫院組織我們上山采集中草藥研制各種制劑,治療慢性病和疑難雜癥,到基層開展技術攻關,本著少花錢和不花錢的原則,為職工群眾防病治病。

和我們一起到師衛校學習的來自江蘇泰州姜堰公社的支邊青年,現在最小的也有75歲了,大的80多歲,一個縣裏其他公社支邊來分到什麽地方,現在又在什麽地方,都不太清楚。

她們公社那5個人,黃同明畢業後分到奇台農六師二醫院當護士,後來升任總護士長,走向領導崗位,並評為高級職稱,是5個人中進步最快的一個。

李佩蘭畢業後分到八一農場(今一0二團)衛生隊當護士,後調一O二團下屬鐵山溝煤礦當醫生,最後隨丈夫調山西省安康地區定居。

王桂琳畢業後留師醫院當護士,在婦產科工作時間較長,她對人熱情,有求必應,跑上跑下,使人感激不盡。後調到理療科當主治醫生,評為中級職稱。

我的特點是好學上進,手勤眼快,完成學業後,留在師醫院內科當護士,工作積極熱情,醫學上愛學肯鉆,算是科裏的業務尖子,經常參加相關醫護技能的表演和示範,擔任過護士長。

七十年代後期調師黨校,為黨校培訓的學員南來北往的幹部醫療服務,工作積極,要求進步,在醫務戰線工作了近40多年,退休後身體很好,有醫院曾返聘我,後為照看孫子才離崗休息。

我這批支邊女娃,當年支邊年齡不大,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我們透過衛校學習畢業後,在自己的平凡崗位上,一步一個腳印,踏實肯幹,吃苦耐勞,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用堅定的信念,火熱的心,創造了人生的輝煌。

我們走到今天確實來之不易。我們之所以有今天,一是感謝黨的長期教導;二是感謝組織領導的關心培養;三是感謝老師傾心引導。透過自身刻苦努力,不斷養成高尚的敬業精神,優良的職業道德,高度的責任心,新時代的列車把我們推向前進!

凡在農六師醫院和下屬各醫療單位接受過我們治療和護理的人們,都贊不絕口地說:「這一代白衣天使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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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戈壁紅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