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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真的窮嗎?宋朝真的富嗎?

2019-11-17財經

對歷史數據的濫用是危險的,它常常用貌似客觀和理性的數碼來掩飾其背後的簡化、模糊和不確定性。任何對於歷史的量化都是有前提條件的,不考慮前提條件而隨意玩弄數碼遊戲,最終會成笑柄。並且,在理解任何量化數據時,一定要確定自己真正弄清楚這個數據的實質,才能使用。

對於歷代中國人口數碼、土地數碼、財政收入等量化數據的理解,尤其需要謹慎,不然就會像高曉松等不學無術者一樣,說多少錯多少,說是講歷史,其實是講文學。

對於宋朝財政收入數據的理解,必須厘清兩個基本概念:標準財政單位和通貨膨脹。這兩個基本概念清楚了,將會少很多關於「富宋」的疑惑。

一、標準財政單位

對於宋朝標準財政單位的理解,常常有兩點誤區,而這兩點誤區,在題主的一句話」北宋歲入最高的時候是一億六千萬貫,南宋到孝宗朝政權穩定後是8000萬貫。(折合4000萬兩)」中就體現的淋漓盡致:

1、將貫、匹、兩、斤、條、株、顆這個混合的統計單位作為宋朝一年的「貫」的收入,例如題主所謂的「北宋歲入最高的時候是一億六千萬貫」就很典型,按照【宋史·食貨誌】的記載:

天禧末…………而天下總入一萬五千八十五萬一百…………;

這就是很典型的混合統計單位,題主自己或者說不學無術的高曉松向題主灌輸的理念直接將其腦補為接近一億六千萬貫;

2、宋朝的標準財政單位是「貫」,而不是銅錢貫。黃仁宇就是在這個上面栽了大跟頭,直接認定有宋一朝的財政收入都是由銅錢「貫」計量的,從而導致其談論宋朝財政的時候,基本每一句話都是槽點。無論是北宋還是南宋,都從來沒有出現過所謂的「以銅錢緡(貫)作為標準的財政計量單位」。北宋時期銅錢是主要貨幣,但是由於北宋貨幣的割據性,成都府、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等四路是專用鐵錢的,而陜府西路和河東路銅鐵錢兼用;而到了南宋,紙錢的「緡」或者「貫」才是基本的財政單位,銅錢幾乎很少用,且紙錢的「緡」和銅錢的「貫」兩者的價值逐漸分流到不可以道裏計。因此題主所謂的「南宋到孝宗朝政權穩定後是8000萬貫。(折合4000萬兩)」,就是典型的犯了第二個錯誤,誤把「貫」當成銅錢「貫」來計算,而紙錢的一「緡」有些時候連十分之一銅錢「貫」都不值,兩者安能直接等價?

二、通貨膨脹

很多人認為南宋經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是基於一個誤區:誤把貨幣發行量當做實際購買力,將貨幣價值當做永恒不變的常量,而忽視伴隨南宋從始到終的通貨膨脹現象。

其實,按照他們吹南宋經濟的思路,我們現在可以直接認為委內瑞拉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也是發展最好的國家,畢竟短短數年,其以貨幣計算的國內經濟已經實作了千百倍的增長,這是真正的吊打世界。

宋朝倉皇南渡之後,由於銅礦枯竭、北方產銅區的遺失,南宋政府在1136年即使收斂了民間的銅器,也只鑄造了銅錢40萬緡,並且很多都是折十折五的大錢。南宋的經濟基本靠紙幣支撐,銅錢弱化到了邊緣。而紙幣和銅錢的計量單位雖然都是緡(貫),但是兩者越到後來相差越大,到了第十八界會子的時候,二百貫還不夠買一雙草鞋,而到第二十六界會子的時候,幣值已經貶值為百分之四至百分之六。

為了將這種通貨膨脹表現得更加直觀,可以看全漢昇在【宋末的通貨膨脹及其對於物價的影響】中的「宋末紙幣流通數量圖」:

可以看到,從宋孝宗到宋理宗,其流通紙幣的數量近似指數型增長,這種大規模的濫發紙幣,來源於南宋對外作戰的軍費所需,其直接後果是紙幣價值直線下降。

以濫發的紙幣和其他朝代的真金白銀作比較,我認為沒有任何意義。

這種忽視通貨膨脹而只做簡單的數學大小比較的方法,往往會帶來災難性的推導。例如日本京都學派的創始人之一、著名漢學家桑原騭藏因為【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記載南渡時宋朝東南歲入不滿千萬,而到淳熙末年增加到六千五百三十多萬緡,就歸功於對外貿易的強盛,其實則絕大部份是通貨膨脹的關系。 [1]

而關於明朝財政,誤解同樣很多,最嚴重的是把所謂的戶部太倉庫收入當做全國總收入。但是,將太倉庫的收入當做明朝的總收入,只能說對明朝的財政體系缺乏最基本的了解。明朝的戶部不是如今的財政部,它的收入只是整個明朝中的一塊,其它各部門,例如兵部、工部、禮部,以及皇宮大內都有自己收入不菲銀庫。

明朝中後期,稅賦分兩大塊:實物和非實物(白銀)。即使在一條鞭法推行了之後,實物征收(例如供給宮中的白糧)依然是十分龐大的一個數碼(在1600年左右,每年解送至宮中府庫的各種供應,價值四五百萬兩白銀。一部份供應由田賦而來,一部份則來自於對裏甲的征索(【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並且,即使是白銀征收,也不僅僅有太倉庫這一項。除了太倉庫,兵部太仆寺、工部節慎庫、皇宮的內庫等,其白銀收入也十分龐大。

兵部太仆寺:

其實際收入至正德八年增至近18 萬兩,嘉靖七年達36 萬余兩,之後增長更快,相繼突破40 萬、50 萬、60 萬、70 萬大關,至隆慶二年高達78 萬余兩,隆、萬以降有所減少,但仍保持在40 萬至60 余萬兩之間。而常盈庫中的存銀量在正德初就達一百萬余兩,至嘉、隆之際高達一千余萬兩。

工部節慎庫:

節慎庫歲入工部四司各種名目的銀兩總數在八十萬兩以下。例如隆慶三年的記載:該庫每歲收銀七八十萬兩。

皇宮的內庫:

最大的進項是漕糧折色的金花銀,最開始是四百萬石漕糧每石折色0.25兩,總計100萬兩。萬歷年間又加了二十萬兩。並且,後來的官田折色也一起解收至內庫。另外,馬尼拉大帆船進口的白銀,政府也是有收稅的,只不過按照明朝慣例,稅並不高,「所貿金錢,歲無慮數十萬,公私並賴,其殆天子之南庫也」(【東西洋考】),這部份銀子也是解收到了內庫。

對於非實物收入,僅供奉給皇宮的白糧,在江南五府就為20萬石。其它的例如皇木、貢茶等,開銷也是十分巨大。

並且,由於明朝地方政府的財政基本屬於自己負責,除了一部份稅糧留存作為經費以外,一些其它的物資征派和差役的白銀折納,也是自己的收入。例如:知府轎夫費銀二十兩;布政使司筆筏銀十八兩等,這些都是要加派到裏甲之中。

經濟史的內涵是很豐富的,不是一個簡單的「窮」和「富」所能概括的。就像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彭小瑜所說:以極簡的方式談歷史是可怕的。

參考

  1. ^ 彭信威,【中國貨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