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豹變,作者 | 詹方歌,編輯 | 邢昀
2021年往前數十年,都可以稱得上中國互聯網發展史上的最大紅利期。互聯網公司的市值和多元化業務一起高歌猛進。
當時公司和市場發展的巨額財富也透過期權等實在惠及了員工。燈紅酒綠是年會,鐘鳴鼎食是IPO酒會,互聯網大廠們匯集的城市也感受到了財富效應,據說阿裏上市後,杭州的保時捷一度脫銷,北京從中關村萬柳到西二旗的房價也都得到了碼農購買力的有力支撐。
社交媒體上曾經流傳著這樣一個段子,如果你錯過了2007年的樓市,請抓緊時間進廠。
期權造富的年代和大廠的鼎盛時期完整重疊,隨著流動互聯網紅利殆盡,神話也幾近謝幕。過去期權是繫結員工和互聯網公司的關鍵紐帶,讓雙方合力前行,如今卻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甚至是引發矛盾的導火索。
社交媒體上,有大廠員工控訴,自己的期權回購價格比HR談總包時低了10%。更有不少員工聲稱,曾經被作為薪資包重頭戲看待的期權,如今變成了一張廢紙。
造富的夢越來越遠,人們的期望值逐漸回歸正常水平,員工期權也變回了一種尋常的投資手段。
沒被填寫的支票期權之於員工,說到底是一張來自未來的支票,數額和日期都還沒填寫。現在的經濟形勢下,大部份員工連今天都看不清晰,一張如白紙的支票實在談不上激勵。
有互聯網公司HR告訴【豹變】,疫情以來,期權對員工的吸重力確實大幅下降,以往長期激勵(包含獎金、期權等)占到七成,也有人願意接offer, 現在大家更崇尚「現金為王」。
宏觀環境暫時無法改變,仍有余力的公司只好嘗試「化不確定為確定」。近來炙手可熱的大模型公司月之暗面就透過官方渠道對外宣布,將在2024年底啟動首次期權回購計劃,確保團隊成員能夠分享公司發展的果實。
對於一家未上市公司的員工來說,期權的回購動作是整個期權變現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步驟。
一般來說,公司會先授予員工一定量的期權(或者股權),這些激勵每年歸屬一部份,一般在4到5年全部到手。對於已上市公司的員工來說,已行權的股票可以在二級市場進行買賣然後獲利,自由度更大。
而未上市的公司那邊,期權歸屬員工並不是結束,真想要變現,得等公司回購。如果過程中員工離職,那麽已歸屬部份歸員工所有,未歸屬部份視為自動放棄。
在這一點上,被稱為宇宙大廠的字節最為良心,雖然公司沒有上市,但包括離職員工在內的全部員工每年有兩次回購機會,且回購價格也保持了穩中有增,只是離職員工的回購價格比在職員工低。
為了讓不確定性盡量確定, 2024年開始,包括字節、阿裏在內的大廠紛紛加快期權歸屬的節奏。此前期權一般是按年歸屬,字節、阿裏先後調整為按季度歸屬。
如今阿裏是每滿一季度歸屬1/16。而字節四年的歸屬比例也從「15%-25%-25%-35%」變成「20%-25%-25%-30%」。
寒冬之下,幸運的永遠是少數。即便是屬於阿裏體系之內,由於集團拆分,業務線不斷調整,期權或者股權在員工手裏的價值也並不相同。阿裏本地生活的員工們形容自己得到的期權是一張廢紙。供職於阿裏近十年的李樹對【豹變】表示,本地生活業務線是阿裏較為邊緣的板塊,待遇也相對差。
「本地生活五年多之前有過一次回購動作,針對的是離職的一批人,價格大概在13.5美金(一股),但在職員工竟然一直沒有(回購動作)。」
這也直接導致了本地生活員工的激烈反應,不少員工開始在社交平台直播討薪,甚至去阿裏園區線下維權。在他們的敘述中,入職時,期權本就是薪資包的一部份,是除了獎金和固定收入的另一部份薪資,公司始終不回購無異於欺詐。
來自大廠的期權風波,只是現實矛盾被高度濃縮的產物。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下,來自其他新興行業的期權困境同樣存在,只是更沈默。
作為某新興消費品牌的元老級別員工,詩可被許諾了十萬股期權,一共分五年發放,要求始終貢獻突出。與阿裏等大廠不同,他們的期權是以年終獎的形式發放,並不在總包範圍內。
工作到第四年時,詩可因懷孕被調離本職崗位,而後逐漸邊緣化,最終被迫離職。「還不如年終獎來得實際,簽一堆賣身契,實際上就是騙了無知小孩,當牛作馬加班,還覺得幹勁十足。」如今再想起當年的工作經歷,詩可如此評價。
對於不夠幸運的員工們來說,從授予協定的簽署到鈔票落袋,期權變現的過程稱得上過五關斬六將,沒有人能預料自己將在哪裏折戟沈沙。期權造富的時代過去了, 只有經歷過巨大心理落差的人才能理解,「現金為王」這四個字有多麽沈重。
不造夢也不造富期權遲遲無法兌現背後,是早已輝煌不再的大環境。
詩可的前東家上市仍遙遙無期,不少期權拿滿的員工還在苦苦等待變現的那天。然而資本市場裏的涼水一盆盆潑來。從2021年年中開始,中資企業赴美上市一度停擺。轉道港股的公司,即便成功IPO,也沈陷在上市即破發的行情中。
過往創造了各種市值輝煌的互聯網大廠們,也遭遇了股價的跌跌不休。拼多多的市值相對巔峰時期的2403.4億美元跌去了33%,美團和百度的市值最高點分別是2.62萬億港元和1036.9億美元,如今跌去了75%和65%。
已上市公司的股價不斷下跌,也讓員工的心態跟著波動,畢竟入職時股權激勵在薪資總包中占了一大部份。一位在2021年初入職某互聯網大廠的員工告訴【豹變】,自己入職時公司股價處於高點,兩年後,手上拿的股權還沒能交易,但是價值已經蒸發了60%多,「感覺自己每天在賠錢上班」。
原本試圖形成正向激勵的期權、股票,反而成了燙手山芋。
沒上市的公司中,像字節這種每年進行回購的並不多。據鞭牛士報道,4月10日,字節內部開啟了新一輪回購。在職員工回購價為稅前170.81美元,即1211.90元人民幣,這個回購價較2023年11月增長了6.75%。離職員工的稅前每股回購價格為145.19美元,人民幣為1030.12元。
雖然字節的回購動作始終未間斷,但近年回購價格的漲幅逐漸變小,對於新入職的員工來說,吸重力也有所降低。與此同時,內部的晉升空間也在隨著大環境的低迷走勢不斷被擠壓。
王琦2023年剛剛入職字節,原則上來說,只要績效達到M就有漲薪的機會,但好不容易和同事混熟了,他才得知,本部門要連續兩年績效考核達到M+才有漲薪機會,所謂「入職即巔峰」。
無論如何,能變成現金的期權總歸能算是好的期權。和諸多本地生活的同事一樣,李樹從其他業務線被調往本地生活的時候雄心勃勃,他們將這種激情看作「阿裏文化」的一部份,以至於完全沒想過等待他的將是頻繁的匯報線調整和業務動蕩。
2018年4月,阿裏全資收購餓了麽,緊接餓了麽與口碑合並組成本地生活服務公司,李樹口中針對離職員工的回購就發生在這個時期,大前提仍舊是業務向好——收購餓了麽之後估值有一定的提升。
從2018年10月到2021年9月間,阿裏本地生活業務換了5任CEO。決策者的頻繁變動導致業務策略缺乏連貫性。
動蕩之下,包括李樹在內的大批本地生活員工,寧願調低階別也要申請轉崗。也正因如此,他們未能落袋的期權只有小部份,而那些始終堅守在本地生活的員工們,對期權變現的期望值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決策者變動、業務分拆獨立、邊緣化一降再降,最終走上了維權的道路。
大廠如此,小廠更糟。詩可離職當年,那家新興消費公司沒能發出年終獎,第二年裁員訊息甚囂塵上。
期權變成刮刮樂從神壇跌落以後,期權變成了一種尋常的投資工具。
「我的體感是 更兩極化,中間態少了。 」提及期權對員工的吸重力,上述互聯網公司的HR告訴【豹變】。在她的敘述中,和崇尚「現金為王」的中層不同,(年薪)300萬以上的人更能夠接受七成的長期激勵比例。
「這麽說吧,我給你那麽多現金,你幹嘛呢?你也是投資。那你投資你目前服務的這家公司不香嗎?況且年薪高到一定程度,都用來交稅了。」這話不假,宏觀環境的寒冬疊加投資寒冬,機構和個人遭遇的困境十分類似——錢不是沒有,但找不到合適的投資標的。
與其把錢交給投資經理和上市公司,不如將公司命運和財富積累的主動權深深繫結,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博弈,頗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另一邊,對投資一竅不通的小白來說,一家穩定公司的員工期權同樣可能是最具性價比的投資工具。韻姝2021年從字節跳動離職,當年拿了6萬的年終獎。IPO的風吹了又吹,她在同事的慫恿下「一把梭哈」,用全部的年終獎兌換了70股字節跳動的期權。
後來上市的訊息一次次被辟謠,她也逐漸冷靜下來:「反正錢不多,放著吧,就當投資保值。」根據字節最新給離職員工釋出的回購郵件,她的6萬元已經漲到7.2萬元(不算回購所涉及的稅費)。
社交平台上,字節年終獎到底選現金還是期權的討論從未間斷,甚至有人寫程式碼來計算哪種合算,但似乎沒有得出統一的結論。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當人們的期望值在大幅波動後慢慢回歸穩定,期權身上的金光也逐漸散去。如今的期權對於普通員工來說, 更像是大廠刮刮樂,可以提供情緒價值,但千萬別上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