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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掉5个月女胎,医生夸我干得好

2024-04-28亲子

打掉5个月女胎,医生夸我干得好

当准父母被告知,所孕育的孩子有缺陷,到底该不该生下来?

生,孩子在未来的成长过程里,要独自面对很多难以承受的歧视和痛苦;不生,就要承受把孩子从身体上剥离的痛苦,以及来自内心的负疚——是不是残疾的婴儿也有生存的权利?剥夺新生命是残忍的、不人道的?

今年3月,准妈妈柚子在产检时,腹中胎儿被确诊为先天唇腭裂。

她必须做出抉择。对于一个新手妈妈来说,这并不容易。

以下是她的自述。

大排畸

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我和丈夫按照计划去医院产检,做大排畸。

因为前面几次产检都是绿灯通过,我并没太紧张,唯一担心的是宝宝的姿势不对,会遮挡面部细节。

我照例躺在床上,医生拿仪器按在我隆起的孕肚上,耦合剂在我的皮肤上抹开,一切流程如常。

只是,医生很安静。

这种安静大约持续了十多分钟,他的仪器停在我肚皮上,滑走又滑回来。我不清楚他看到了什么,但心里产生了不安的预感。

终于,医生开口说话了。他说:「你的宝宝有点问题。」

我愣住了。

刚知道怀孕的时候,月经推迟了5天,身体有一些反常症状,饭量大了一点,还变得嗜睡。

那时,我们刚开始备孕,还没完全做好准备迎接新生命。为了保证准确性,我买了两根验孕棒,亲眼看见试纸出现两道红色。

一周后,我们去医院,完成了孕期的第一次孕检,终于确认将有一个宝宝降临我们的生活,从二人世界变成三口之家。

我们紧张又兴奋地开始各种准备。买叶酸片、孕期食谱、胎教书籍……从零开始,我和丈夫了解胎儿的发育过程,陪伴胎儿一起成长。

当然,为了迎接它,我也遭受了些磨难。

首先是饮食习惯。我喜欢吃辣,但书上说孕期饮食应该清淡。丈夫反复研究食谱后,决定科学调整我的饮食。

饮食骤然清淡,使我的食欲受到影响,吃进去的东西变少。渐渐的,我出现了营养不良的感觉,虽然体重在缓慢增加,身子却阵阵发虚。

第五周时,我因为孕吐严重不得已住院,医生说孕酮太低需要保胎。同时,我的淋巴结突然肿大,要打针消炎。期间,我吃进去的东西差不多半小时就会从胃里返上来,吃什么吐什么。

无论如何,对新生命的渴望战胜了这些不适,我也全然沉浸在新手妈妈的角色里。

我时常去逛母婴店,那些可爱的小衣服让人爱不释手。遇到喜欢的款式,我甚至会买粉色、蓝色两件;婆婆提前做了许多传统尿布,都是用丈夫小时候的衣服剪出来的,叠成很规整的小块,把最大号的塑料袋都塞得满满当当。

宝宝有了胎动和心跳后,我们特意购置了一个胎心监护仪,以便随时能感知宝宝的动静。

因为胎动很温柔,我笃定地告诉丈夫,「一定是个女儿。」丈夫满是欢喜,他经常把耳朵贴在我肚上,和宝宝喃喃地说着话。

一直到去医院做大排畸的头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心里很慌。丈夫安慰我说:「可能是要检查,太紧张了。」我当时也以为这种焦虑不安,源自第二天的孕检。

可当现在,做检查的医生告诉我,宝宝的心脏、嘴唇都有问题,并且需要我们尽快抉择宝宝去留的时候,我认定头天晚上的不安,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并意识到可能是大问题了。

医生接着又讲了许多专业名字,我大脑一直嗡嗡的。检查结束,他示意我起身。我惴惴不安地走到门外,等待检查报告。

三、四分钟后,纸质报告递到我和先生手里,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胎儿唇腭裂,永存左上腔,单脐动脉」。

我的手微微发抖,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艰难的决定

做检查的医生看出我的不安,让我去询问临床医生,结合医生的建议,再做决定。我拿着报告单站在医院走廊上,和丈夫没有说一句话。

去找医生的路上,我又盯着报告单看,「胎儿唇腭裂,永存左上腔,单脐动脉」,这一行字让我有些失控。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我打心底不愿意相信。丈夫把我搂在怀里安慰了一会儿,我们俩才鼓起勇气走进医生的诊室。

(孕检报告单 作者供图)

在这间诊室里,我们听到了同样的结果,甚至更残忍。

医生拿着报告单,刚看一会儿,就把眼镜往上抬了抬,眉头也皱起来。

「唇腭裂还挺严重,心脏也有不小的问题,你们确定要留下吗?」

看出我的顾虑,他又接着说:「宝宝的唇还有腭全部断开了,并不是单纯的唇裂,如果强行留下,孩子以后会过得很自卑。」

我和丈夫听着,都没有吭声。我的口罩,瞬间就被泪水全部浸湿了。

最后,医生告诉我们:「如果不放心,可以换一家医院看看。」我接受了这个建议。其实哪怕医生不说,我也打算换家医院,毕竟是不死心的。

我们马上联系好另一家医院,火速在手机上预约了次日的复查时间。

晚上回到家,我失魂落魄。丈夫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我们彼此都没有提及到底要不要拿掉这个孩子。

这不是一个肿瘤或者没生命的组织,宝宝已经有了明显胎动,是实实在在存在于我体内的生命,是我和丈夫生命的链接与延续。

有时候,我感觉宝宝甚至能听懂一些话,能知道我们做胎教,是在和它交流。宝宝还有清晰的脸部、完整的四肢,分明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我们无法轻易剥夺宝宝出生的权利。

我开始在网上不断搜各种医学资料,想搞清楚唇腭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治疗费用并不是我和丈夫首要关心的问题。但我不确定,唇腭裂是否可以完全修复。

经过一番搜索,我了解到,唇腭裂是一种较常见的先天面部畸形,平均每600-1000个婴儿中就有1个患唇腭裂。

它和唇裂不同。唇裂也就是俗称的兔唇,可能只是孩子上嘴唇裂开,但唇腭裂是从嘴唇一直到鼻子,整个人中都是分开的。唇腭裂的修复难度会大很多,「很多腭裂患儿虽然接受了修复手术,但在术后恢复方面也存在一定的隐患。」

我又下载了很多国内外医学案例和资料,试图寻找把宝宝留下来的可行性。

有的案例,罗列了唇腭裂孩子的照片,他们已经做了手术,但嘴唇明显是歪的,人中的走向也不对,跟正常人的嘴唇完全不一样。

修复的过程也很痛苦。唇腭裂患者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修复手术,程度轻的一般进行一两次就可以,但如果唇腭裂比较深,会有再次裂开的风险,修复手术将伴随他的一生。

有个患有严重唇腭裂的男孩,被父母坚持生下来,但他的嘴唇无法修复,带着怪异的容貌长大。

照片里,他的眼神十分自卑。因为修复手术失败,他的鼻子有明显畸形,为了遮掩这个生理缺陷,他留着长长的刘海,完全盖住鼻子,还因为这种滑稽的造型,被周围人嘲笑为「精神小伙」。

另一个女孩是隐形唇腭裂,从外观上看她与正常人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唇腭裂影响了她说话的发音。尽管她从小成绩优异,说话时别人却很难听清楚,她见识过来自不同人,各种不耐烦的表情。

到了学英语的年纪,大家都需要开口跟着学发音,她一开口全班就哄堂大笑。自卑,让她把「蠢」和自己对等起来,她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后来她不敢再轻易开口,工作后也尽量不与人交流,人生29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其实,我初中时也见过一个唇腭裂的同学。他明显做了手术,并且已经是现代医疗能做的极限。我至今记得自己当年看见他脸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怪异和怜悯,我没有嘲笑过他,但他古怪的外貌也让我心存恐惧。

抚摸着自己肚子,我似乎能预料到宝宝出生以后,别人会用什么目光对待我的孩子。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碎片化的梦,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支离破碎。

第二天,我们进了另一家医院。这个医院的B超室有供病患查看的大屏,我躺在床上,当仪器移到我的肚皮时,能清晰看见屏幕里宝宝的脸。他(她)嘴唇的裂缝一直延伸到鼻柱,从里到外完全是裂开的。

诊断结果并没有任何不同。我再次想起小时候那个同学的脸,心已经沉到谷底。

拿着报告单,我们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我用沙哑的声音对丈夫说:「要不然,不留了吧?」

回复我的是沉沉的一声叹息。

丈夫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如果留下来,孩子不好过,我们也不好过。」

我点点头。

当天晚上,我们电话告知了双方父母。他们沉默了很久,最终赞同了我们的决定。

婆婆提醒我身体上的风险:「五个月和一个月是不同的。」

妈妈也说:「流产过程和生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我知道,她们在为胎儿惋惜的同时, 也心疼我会遭罪。

终于,一夜辗转无眠之后,心里那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我宁愿自己遭罪,也不想让宝宝生下来痛苦一辈子。

该说再见了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没有再犹豫,直接去医院办住院。我住的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两个孕妇。

她们和家属兴奋地聊天说话,等待着新生命,而我,是那个等待流产的人。

刚开始,她们并不知道。其中一个孕妇亲切地问我:「宝宝多少周了?看着不算大嘛。」

「才23周。」我说。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23周显然不到分娩的时候。对方问我什么情况。

我尽量平静地说出宝宝的问题,有个家属听完,轻轻说了声:「好可惜……」

这不算什么,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吃第一颗打胎药的时候。

办理住院的时候,医生给我开了两盒用于人流的药物。那是一个红白相间的纸盒,里面是白色的药片。由于我月份比较大,医生让我先吃完,如果没有明显效果,再进行注射。

坐在病房里,我把药紧紧捏在手里。

「确实要和宝宝说再见了。」我跟丈夫说。他紧紧地握住了我冰冷的手。

那两天吃药的过程里,我一直没有哭,我告诉自己,这是为宝宝好。但我能感觉到胎儿逐渐变得安静,胎动失去了以前的力道和频率——这是生命流逝的迹象。

药吃完后,我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分娩反应,医生决定给我打引产针。

注射时,需要先用彩超找到孩子的头,再用一根长长的针头,从我的肚皮穿刺进去,把药打在孩子身上。

针刺进去时,倒没有明显的痛感,但小孩好像有了知觉,突然动得很频繁。激烈的反应就像正常人遇到了大麻烦般急躁。

丈夫怕我会哭,但奇怪的是,我没有。

注射完成后,阵痛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再也感受不到之前熟悉的胎动。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距离打针过去24个小时,腹痛开始了。

随着疼痛的加剧,肚子牵扯着腰,一起疼。我坐立不安,丈夫搀着我走了一会儿,又帮我坐瑜伽球缓解,宫缩从15分钟一次变成3分钟一次,后来又变成一分钟一次。

忍过了整个下午,晚上九点左右,突然强烈的痛感袭来,我知道可能快要到时候了。

九点半,我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在丈夫的搀扶下,我走进病房卫生间,在椅子上刚坐下来,羊水突然破了,肚子里的宝宝一点点往下坠。

正常孕妇分娩是需要推进产室的,但事发突然,我只能坐在厕所的坐便椅上,医护人员在旁边陪着我。

医生往我两腿之间塞了一个塑料红盆,随着「扑通」一声,宝宝就掉在那样一个极其寻常的盆子里。

九点四十九分,我的孩子落地了,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没来得及看清模样,医生很快拿了一个装医疗垃圾的黄色塑料袋,将宝宝裹进袋子里。

「我想看看他(她),可以吗?」我终于要哭了。

「不要看了。」医生扭头。临出门前,很轻地说了句:「是个妹妹。」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等她再回来

引产前我的身体一直很好,产后明显感到免疫力下降,晚上睡觉很容易冒虚汗,还有了一些产后后遗症,比如平时打喷嚏会有点漏尿。

生理上的影响发生时,不算特别难过。但我总是忍不住的失神,尤其是刚出院回家那会儿,看见买来没用几次的胎心监护仪,就那样摆在客厅的桌子上,我总是站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第二天早上再起来,我发现,胎心监护仪不见了,给孩子提前准备的其他东西,衣服、尿布之类的,也被收了起来——她被送去火葬场火化。

胎儿的火化和正常流程不同,没有骨灰给我们,这一切似乎都代表,她本不该来的。

为了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医生事先提取了胎儿的部分组织,还对我们夫妻双方的基因进行了检测。

差不多两周后,医生通知我们有了初步结果,「可能夫妻双方的基因都有问题。」

孩子有两种染色体存在大问题,8号染色体重复,22号染色体缺失,我们夫妻二人需要做一个核型基因检测,也就是血周染色体检。

拿着医生的单子,我和我丈夫去抽血。

三周之后,结果出来。我们拿到报告,医生告诉我们,我丈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有两个染色体错位,这导致我能自然受孕,但畸形和流产的几率很大。

我有点不知所措。拿到结果后一直在和丈夫商量,该如何告诉我的公婆。我刚失去一个孩子,又得知自己基因有问题,这样接连不断的打击,他的父母会不会介意?

意外的是,丈夫背着我私下打电话告诉父母,说是他的基因有问题——原本需要我承受的压力,他用善意的谎言全部承担下来。

公婆在电话里宽慰我们,「不要有压力,先专心工作,什么时候要孩子都行。」

丈夫也一直鼓励我,先养好身体,以后可以通过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要孩子。我在缓慢的身心疗愈中,逐渐去接受事实。只是,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的辛酸。

为了纪念这个孩子,我将相关的检测报告、B超等照片集合在一起,发了一条短视频,没想到在网络上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和留言。

有人责怪我狠心、冷血,认为我是心疼钱才放弃了她。也有非常非常多的唇腭裂患者,在我评论区里告诉我,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你做得对,我就是唇腭裂女孩,二十几年一直活在自卑里。」

「产检的意义就是希望每一个小天使都可以拥有完整的身体,享受应有的美好人生。」

看见这样的话,我终于有些释怀。

送走孩子那天,我留下了在母婴店买的小衣服,一件粉色,一件蓝色。

丈夫安慰我:「这回是小家伙还没有准备好,忘记带东西了,等她准备好了,会再来找我们的。」

我看着他,努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