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我以为孩子确实是不太适合阅读莎士比亚的。
当代世界,莎士比亚戏剧作品,是西方文学乃至文明系谱里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文明人这种存在,经常是通过一系列作品、艺术品的阅读序列构建出来的。
你读过看过某些东西(不管是否真的感兴趣),能够对着这些东西侃侃而谈,适当的时候表现出一些人文关怀,好像就是一个文明人了。
大约也是出于这种心态的考量,才诞生了一大批名为「青少年必读文学名著」的出版物。
这些作品里面,莎士比亚、雨果、荷马、托尔斯泰、巴尔扎克、但丁,都是经常上榜的常客,并且往往每人还要列出「代表作」。比如莎士比亚经常是四悲剧四喜剧,雨果就是【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巴尔扎克就是【高老头】……给人一种这些作品就是精华中的精华,读完以后就具备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文学素养了一般。
但孩子或者说青少年,真的可以读懂这些作品吗?
以我个人经历来讲, 一言难尽,参差不齐 。
从读懂的层面,除了托尔斯泰(因为俄国人名字长),其他几位你要是强读,是一定能读下去,大概知道说了个什么故事的。
但要说领会其中的美感,【神曲】、【伊利亚特】、【奥德赛】这种首先就要去掉。因为故事层面,很难说他们讲了一个多么生动有趣的故事。读奥德赛能够给孩子带来的兴奋,绝对比不上辛巴达历险记。读神曲能够给人带来的震慑、感官刺激,绝对比不上西游记。读伊利亚特也远远不如读三国那样巧智奇谋频出,引人入胜,或者干脆去看战争大片。
小孩子读这些,得不到审美的享受,反而很可能有种「名著不过如此」的感觉,以至于成长之后,可能也不会再看了。
为什么这样?
因为这些作品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它故事多好,甚至也不是因为它思想多深刻,而是在遍览群书历经人事后,发现这些书最耐读,最吸引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跟一个很有内涵的朋友相处一样,在自己能够同频的情况下,待得越久,越琢磨,越是有意思。它像是一面镜子,能折射出很多东西,但前提是照镜子的人自己得有东西。
那莎士比亚是什么情况呢?
首先,毋庸置疑,莎剧是俗文学,市民文学。它的蕴藏很深厚,单纯是读起来也很有意思的。即便今天莎士比亚作品已经被一再经典化,也不妨碍我们单纯欣赏它的故事。当然这是就成年读者而言。
如果是给小孩子看呢?首先在阅读莎士比亚之前,是否读过剧本这种体裁?如果一直是读小说,转过来会有怪异感。
再其次, 这些作品里面,也并不是最出名、最经典,就最适合青少年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
莎翁作品里如果论质量,最好的毫无疑问是【哈姆雷特】和【李尔王】。我当初就是奔着哈姆雷特的名头去看的,结果非常失望。我发现它并没有给我提供一个非常刺激的故事(像名字暗示的那样,「王子复仇」),而只看到了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一直在反复念叨,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里面大段的疯话,尤其令人不明所指。阅读体验很差,我又看了改编的电影、舞台剧,同样很差。我开始怀疑它是不是被过誉了。而直等到毕业过后很多年,重新看的时候,才突然惊为天人,发现怎么看怎么好。
【李尔王】阅读层面没这么困难,但故事也经常令小读者感到俗套,不就是养了闺女不孝顺,把老爹抛大街的故事吗,大家可能会觉得自己看得多了,不见得多出奇。对于李尔王这个人物的复杂性,特别是亲情这种事物的暧昧性,以及李尔王所塑造的那种经典人物结构,我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有了感觉,并赞叹不已。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我认为【李尔王】的价值甚至在【哈姆雷特】之上。
但另一些作品,孩子倒确实适宜看。
比如说【威尼斯商人】,【奥瑟罗】,【罗密欧与朱丽叶】,【雅典的泰门】等等,故事很有意思,情感也比较能够为青少年所理解。另外一些,则是很不建议看,比如说【麦克白】,【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主题比较阴郁,情节也比较血腥暴力,我以为是不太适合孩子,读了也未必领取其好的。
毕竟,学习是一个很花功夫的事情,同时我们也非常希望能够把读到的东西,内化为自己的学养或者见识。并不是说哪个必看哪个不能看,一定很感兴趣或者很喜欢某部作品,也不是谁都能阻止的。比如小朋友看了一千零一夜后,就是想看完全本,也不可能陌生网友就阻止他,只是提个醒说,这个也许不是理想之选。
就此来说,我以为有另外的一些书,特别是认识大自然,能够培养人好奇心的书,那些能够增进求知欲的书,是非常适合孩子的。
比如说法布尔的【昆虫记】,这是可以直接当作文学作品读的。我觉得法布尔对孩子来说,就是一位研究大自然知识领域里的安徒生。
基于相似的理由,我还会推荐梅特林克。他非常有想象力,看他讲述大自然,会让你觉得周围的世界充满了诗意。我知道很多读者抱着「在世界里寻找诗意」的心态打开了【瓦尔登湖】,哈哈哈,结果非常失望,压根不知道这老哥在说啥。不要灰心,你想要找到,在梅特林克这里可以得到。人家不光是正经的作家,还拿过诺奖。
同样是类似的理由,我还推荐吉卜林。
以及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
又及,我以为我们中国的文学名著,其中有不少也是非常适合青少年的。除了平常经常提到的四大名著,像沈从文、汪曾祺、丰子恺、张贤亮、阿城,以及最近经常被谈论到的路遥(看一下【人生】就可以),也都是比较适合青少年的。
这些作家里面,或者文字比较浅显,或者能够深入浅出,或者其情感能够给人带来冲击,都很方便初学者一窥文学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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