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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女主是妖艳贱货类型的古言小说?

2020-04-22亲子

(已完结)

表姑娘有身孕了,一时间传遍整个侯府。
本是喜事,却愁坏了老夫人。
表姑娘容羽还未嫁人,这孩子的父亲会是谁?
几日后,有人来认下她腹中的孩子,又把老夫人给愁坏了。
因着认下这孩子的不止一人。
侯府三公子顾言松前脚刚认下,侯府二公子顾子夜也来认。
老夫人看着容羽,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你来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容羽:……
她不过是前些日子家宴时醉了酒,验身的嬷嬷说她还是清白之身。
两位表兄在这认什么?
「祖母,大夫说他诊错了,我并未怀有身孕。」
老夫人冲她冷哼了声:「你表兄都认下了,你还狡辩什么?」
容羽:……
她顺着祖母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二表兄顾子夜,他位高权重,矜贵独绝,极有威信,口中的话从未有人怀疑过真假。
而这样一个人手中握着的却是她醉酒那日穿过的小衣,她有嘴也说不清了。
在顾子夜的凛冽注视下,容羽咬了咬牙,回老夫人:「祖母,我腹中怀着的是二表兄的孩子。」
老夫人神色舒缓了些,笑道:「我就说嘛,大夫怎会诊断错。」
容羽:……
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躲着顾子夜,直到一日顾子夜找到她,神色认真道:「表妹一直躲着我,如何能怀有身孕?」

1 第 1 章
也好认个脸熟
仁昌二十一年。
隆冬。
簌簌飞雪染白了整座上京城,伫立在皇城暖阳街上的高门大院透着摄人的威严,正值用晚膳的时辰,丫鬟婆子们步履稳快,穿梭在恒远侯府的游廊小道间,时不时对一旁拿着扫帚清扫雪地的小厮‘骂’上几句:「偷什么懒,贵人一会儿打这过,滑倒了小心你们的小命。」
被‘骂’的小厮乐呵呵回嘴:「嬷嬷说笑,这么冷的天儿,贵人哪会出门。」
侯府里的嬷嬷都是嘴巴厉害的,一句话就堵住了这些人的嘴:「临近年关,公务繁忙,二公子这几日可都夜半才回。」
闻言,小厮们手中的扫帚都跟成了精一样扫的飞快。
漫天飞雪下,侯府后院最靠北侧的一处两进小院里,时不时传来少女的谈笑声,为着院中古槐树下那个胖胖的雪人该带一顶红帽还是蓝帽‘争吵’了起来。
几番言语,还是身着藕荷色狐裘的少女占了上风,将一顶红色绒帽戴在了雪人的头上,另一少女不但不恼,反倒笑着称赞起来:「难怪表妹非要跟我争,这雪人肤白,就该配红帽。」
姑娘家不恼,一旁候着的两个婢女却个个冷了脸,相视一望,低声嘀咕:「咱们五姑娘别说在侯府,就算是在整个上京城,多的是小姐们奉承讨好,这表姑娘倒是,为着雪人头上的一顶帽子还和咱们五姑娘争了起来。」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嘛,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作态。」
容羽和恒远侯府五姑娘顾书瑶在院中玩的累了,坐在屋内炭盆前取暖,因着屋内室外温差过大,两人的小脸都红通通的,顾书瑶用了口蜜茶,与容羽说道:「表妹卧床近半月,今儿可玩尽兴了?」
顾书瑶虽唤容羽表妹,实则她只比容羽大上几日,容羽从扬州一路辗转来到上京,又是走水路坐船,又是转陆路做马车,人到了上京就病倒了,这些日子顾书瑶常来陪她解闷。
容羽拿了瓣一旁烤好的柑橘,没等她说话,身着暗色对襟棉袄的婢女匆匆小跑进屋内,额发间的细雪瞬时便被屋里的热气消融,她面带愁容想要跟自家姑娘说急事,却见五姑娘也在,一时愣住,又给憋了回去。
顾书瑶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容羽,打趣道:「表妹这是有什么我不能听的秘密?」
容羽小口小口将口中的柑橘嚼完,示意婢女可以说。
婢女名为花一,是跟着容羽从扬州过来的贴身丫鬟,年纪不大,得了自家姑娘的话,开口道:「姑娘,咱们派去的人寻了不下十遍,依旧未寻到。」
花一见姑娘听完后面色泛白,搓了搓凉冰冰的手宽慰着:「兴许是大雪盖了路,过几日就寻到了。」
容羽自十一月初便从扬州出发赶往上京,一路上变故不断,虽是尽不如人意,这条小命倒是没丢,只是,丢了个比她命还重要的物件。
自十岁起,她便有写手札的习惯,过了年关她便十七,如今已是写了整整七年的手札,那么厚厚的一本,却是在保住小命的时候给弄丢了。
手札上,不只记录了她的日常琐碎,还有许多女儿家的小心思,总之,桩桩件件她都不想被人看到。
最要命的是,她以为那手札就是她的命根子,绝不会丢,还在每页纸张的一角写下了她的小名,如今唯一庆幸的,还好是小名。
她将这事跟顾书瑶简单说了。
顾书瑶沉沉叹了声,握住容羽的手:「表妹别急,待明日跟祖母请过安后,咱们去顾家祠堂拜一拜,兴许老祖宗保佑就给找到了,若是寻不到,咱们就求老祖宗保佑,让捡到表妹手札的那人要么是个眼瞎的,要么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她说着,压低了声线:「你不知道,顾家的老祖宗可灵了。」
容羽:……
「听表姐的。」
顾书瑶在容羽这里用过晚膳才离开,容羽独自坐在窗边,一手拖着小脸,另一只手在窗台落的雪上用指尖百无聊赖的画着似‘云雀’的鸟。
怔怔的待了有些时候。
叶一瞧见适才姑娘多用了几瓣柑橘,又在炭炉处烤了些,用木托盘将柑橘端过来,温声说道:「姑娘,你冬日里爱吃这个,奴婢都给您剥好了。」
窗边冷飕飕的,屋内窗外两股气交融,容羽侧过身来,目光在柑橘上落了一眼,虽是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还是拿起了一瓣塞进口中,目光便又隔着窗牖望向远处。
眼瞧着,天幕越发灰沉,叶一比容羽年长,是容羽母亲还在时身边最得力的婢女,她在一旁劝着:「姑娘,回里间吧,你的身子才刚刚大好,冬日里的冷风可不能这么一直吹。」
容羽不理。
叶一见她这模样,温和笑了下,总归是姑娘不愿做的事,她将容羽身上的狐裘又给裹了裹,只给她留一张小脸对着窗外,又转了话锋,说起其他事来。
「姑娘来侯府已有半月,也病了近半月,府中人都知老夫人疼爱姑娘,前前后后的都来探看,姑娘从扬州带来的礼物也都送了出去,不过,适才奴婢收拾东西时看到还有一只古檀木盒子未送出。」叶一话说到这处,顿了顿,看向自家姑娘。
容羽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还有谁的?」
叶一:「是给二公子准备的礼物,姑娘病着这些日子,只二公子未来过咱们净音院,也未命下人来瞧过,是以,给二公子准备的礼物一直未送出去呢。」
容羽知叶一是何意。
在上京这座权势之地,若说经久不衰的世家大族,只有顾家。百年间京中高门大族尽皆衰落,龙椅上都换了七八位皇帝,只顾家的恩宠依旧未变。
更遑论,如今的顾家长房嫡子顾二公子,侯府爵位都拱手让给大哥,更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朝堂政务都要经他的手。
容羽想了想:「若是怕他怪罪,等下给他送去便是。」
她说的随意,叶一却迟疑了会儿,似哄似劝:「姑娘,奴婢是想着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亲自跑一趟,将礼物给二公子送去,也好认个脸熟。」
容羽闻言抬眸看着叶一,澄澈眼眸中明显透出不愿,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
她说的坚定,见叶一还欲再劝,容羽便拉住叶一的手,语气温和道:「叶一,你想想,我是为何从扬州来上京的?」
叶一轻叹:「姑娘是不想受制于人。」
从家中逃婚出来的。
容羽:「咱们在侯府虽是寄人篱下,可并不低人一等,若是来到侯府,我还要去讨好别人,咱们还不如在扬州生活呢。」
叶一:……
她最怕自家姑娘跟她掰扯道理,自夫人离开后,姑娘从前柔柔的性子里就如塞了硬石块,这石块还时不时的能攻击人。
她话说的对。
可又不太对。
初来侯府,还是不要得罪人的好。
花一在一旁听着,也扯了扯叶一的手,笑声道:「叶一姐姐,你放心吧,咱们姑娘可会哄老夫人开心了呢,初来那日,老夫人见着姑娘,别提有多喜欢了。」
给姑娘住的院子既清静又布置奢华,洒扫丫鬟来了四个,老夫人还从自个院子里的得力婢女中挑出一位来侍奉姑娘。
姑娘在净音院里修养身子这段时日,因着老夫人的喜欢,侯府上上下下都来瞧姑娘,这般的疼爱怕是侯府里的孙子孙女都没有。
容羽又在窗台上画‘鸟’了,眉目认真,却还不忘着纠正适才花一的话:「没有哄,我是真的喜欢外祖母,和外祖母在一块待着,心里高兴。」
叶一轻叹了声,看着在窗台上忙活的姑娘,面容白净,比雪更甚,许是被兜帽将小脸围的太紧,两边脸颊上透着粉,五官精致,眉目间总是透着清淡的气质,一双潋滟澄澈的眸子会勾人。
叶一从不认为女子容颜太过姝丽是件好事,尤其是她家姑娘如今这般处境的。她瞧了会姑娘,温声道:「奴婢这就去将姑娘带来的礼物给二公子送去。」
容羽随口应了声。
待叶一出了净音院,容羽秀气的眉微动,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吩咐花一:「去,把那壶杏花酒拿来。」
正在给被褥熏香的花一抿了抿唇,乖乖的去给她家姑娘拿酒。
她家姑娘有酒瘾,别看年纪不大,倒是个‘小酒鬼’,一日不喝就闷得慌,这些日子生了病,叶一死活不给她喝,可不是憋坏了。
——
叶一提了盏灯走在侯府的游廊上,临近年关,侯府上上下下格外热闹,侍女小厮们走动不停,时不时还能听见有孩童打雪仗的笑声。
她家姑娘喜清静,住在侯府最北面的净音院,听闻二公子也是个喜清静的,住在侯府南面的空无院,也就临近年关了二公子才常回侯府住着,平日里多在陛下赐下的府邸住。
叶一几乎是绕了大半个侯府才来到空无院,门口守着的侍卫听明她的来意,步履稳健的去了里院通传。
片刻后,一个长相斯文清瘦的男子走出来,面带笑意极为有礼,他接过叶一手中递来的古檀木盒,温和道:「表姑娘有心了,雪天路滑,劳烦姐姐跑一趟。」说着,男子将适才一直拿在手中的锦盒递在叶一手中,极为客气:「我家公子公务繁忙,听闻表姑娘长途跋涉落了病,又水土不服,这锦盒里是上好的老参,还望姐姐照顾好表姑娘。」
叶一浅笑回礼,接了过来。
来到恒远侯府也有段时日了,叶一因着年长,思虑多些,对这上京城里的高门大院也逐渐适应,她从空无院一路回去净音院,天寒地冻,也算是想明白了,恒远侯府簪缨世家,家风严谨,适才那位,应是二公子身边的侍从,规矩礼仪面面俱到,却是仅有客气。
仅是身边一个侍从就如此傲气,不知这二公子又是生的何等尊贵,她们来了侯府这么些日子,却是从未一睹二公子神颜。
只是听闻,那是位如谪仙般的人物,身在朝堂污浊之地,独得一身矜傲净澈之骨。
——
净思这边将叶一送来的礼物收进库房,也没打算着跟他家公子言说此事,惯来如此,给公子送礼的人太多,他只需酌情收下并回礼就是。
净思去炉边煮了茶,茶香清新,是他家公子最爱喝的龙泓茶,他脚步极轻,手中杯盏刚落,他家公子一边提笔落字,倒是极为罕见的问了句:「何人?」
净思有些未料到,怔了一下才回:「是表姑娘身边的婢女,说是从扬州来的时候带来的礼物,给公子送了来。」

2 第 2 章
把公子的心给偷走
净思话落,再没了回应。
一盏茶后,门边响起急促的话语声:「公子,云烛有事求见。」
顾家长房嫡子,单名一个慕,表字子夜,他手中紫毫笔落下最后一字,嗓音清冽:「进来。」
云烛带来了一身风雪,虽是在屋外将身上的雪已抖落干净,可眉目间在入了书房后依旧缀上水珠,周身散着寒气,双手将一本厚厚的册子奉在顾慕书案前:「公子,属下查探几日,只在那条回蜀地的路上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本厚厚的册子,几乎与书案上的青玉盏持平,一眼看上去有些湿湿的,应是被掸去霜雪后被云烛塞进了怀里,顾慕抬手接下,修长指节掀开了一页。
他微微蹙眉。
只是扫视了片刻,就将这本厚厚的册子放在了书案一角:「下去吧,让暗卫继续查。」
「是。」
净思在一旁看的有些云里雾里,公子怎地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这厚厚的册子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怎好似有股姑娘家常用的香料气息。
——
净思前后脚跟着云烛走到院中,抬手在云烛右肩上拍了下:「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几日不在,我给你留了酒。」
云烛生了一张‘死人脸’,平日里极少有神色变化,他瞥了一眼净思,又望了眼书房窗牖里透着的明亮烛火,身姿颀长的男子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云烛冷冷道:「公子还在忙。」
净思笑他:「放心吧。」
二人跑去后罩房里一个吃酒,一个吃肉。
云烛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眉头皱着问净思:「你怎么这么爱吃肉,像是街上饿了十来天的叫花子。」
净思口中嚼着还飘着热气的烤羊肉,舌头伸出舔了舔唇边,将沾染在唇角的肉给舔进来,呵笑着说:「若是顺利的话,咱们公子明年就要遁入空门,到时候是要食素的,我这会儿,可不是要吃过瘾了才是。」
云烛看了他一眼。
「公子遁入空门,又没非让你跟着。」
净思:「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云烛自顾自的饮酒,净思闲屋内太过寂静,又道:「咱们公子生的俊朗,天生一张普度众生的容颜。」
云烛灌了一大口酒:「可公子也长了一颗冷性薄情的心。」
净思一边吃肉一边反驳云烛:「你是在说公子表里不一?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云烛难得的眉目温和了一瞬:「用在公子身上总是好的。」
净思呵呵傻笑,与适才叶一见到的斯文有礼的模样完全悖离,嘀嘀咕咕的:「我现在只盼着,能有哪位漂亮姑娘把公子的心给偷走,那样我就可以一直吃肉了。」
——
次日一早,簌簌落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容羽起身后,叶一一边给她梳发一边还在耳边念叨:「姑娘总是有道理的,昨夜里的杏花酒喝了便喝了,今儿姑娘病好后头一遭出门,待会奴婢就算把姑娘裹成个粽子,姑娘也要顺着。」
容羽侧首看着叶一,有些无奈:「叶一,昨儿的事今儿就别提了,你怎还记‘隔夜仇’呢。」她这会儿倒还理直气壮的说叶一。
叶一这回也不松口,认真问她:「昨夜那壶杏花酒,姑娘还不承认喝的一滴都不剩?」昨夜叶一从空无院回来,就闻到了酒味,跟她家姑娘掰扯了许久,她家姑娘那张嘴硬如磐石,怎么都不认。
容羽白皙的手扯了扯叶一的衣袖,扬着小脸对她撒娇:「好了,等会儿你把我裹成粽子吧,我听话。」
容羽这些年只听一个半人的话,一个是她父亲,半个就是叶一,叶一是母亲身边的人,自母亲离开后,叶一对她悉心照顾,她在叶一这,还算听话。
叶一毫不留情的将容羽真裹成了粽子,只那张小脸在外面露着,肌肤白皙像是粽叶里冒出来的糯米,格外的白,还香香的。
她手中抱着汤婆子,刚走出净音院的门,就听见如清铃般的声音在不远处唤她。
容羽回身,浅浅笑了下。
顾书瑶身着一身莲色棉服,身上披了件绣梅披风,脚下的步子想要快些却因地面湿漉而不得不放慢,容羽看着她,温声说着:「不急,慢些。」
顾书瑶生的清秀,在漫天雪白里,似一只灵动的小精灵,嗓音温柔的说着:「知道表妹今日也去祖母那里请安,我便绕了路,和表妹一同去。」
两个小姑娘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挎着彼此手臂,向着侯府老夫人居住的静安堂行去,闲聊了一会儿,顾书瑶突然想起了什么,颇为遗憾:「可惜,今儿一早去给祖母请安,家中男子大多都不在,我还想给表妹介绍一番呢。」
顾书瑶自顾自的说着:「临近年关,他们一个个的都很忙,尤其是我哥哥,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顾书瑶与顾慕皆是恒远候顾旭与大夫人所出,顾书瑶从前最是黏她哥哥,可这几年,陛下给哥哥赐了府邸,虽说哥哥得了祖母的令,常回侯府中小住,可依旧是整日里都见不到,也就没那么黏了。
顾书瑶说完又自顾自的说:「听爹爹说,还有三日他们就要休沐,到时候府中就热闹了。」
——
容羽居住的净音院与老夫人的静安堂离得不远,两人闲聊间没一会儿就到了,静安堂此时除了恒远候夫人外倒还没其他人在。
老夫人已近六旬,清心礼佛,侯府中每日来静安堂请安的人也不过就这几个,她曾发过话,姨娘们和庶出孙子孙女都不必来。
容羽与顾书瑶前脚刚踏进堂屋,二房夫人云氏和女儿顾书曼也到了,恒远候夫人林氏在老夫人身边侍奉着,打趣着‘骂’顾书瑶:「瞧瞧,你堂姐就知道陪着你叔母一道来,你这孩子,跟只猴儿一样,一转眼就瞧不见了。」骂完了就要夸,大夫人又含笑道:「知道表妹今儿也来请安,去陪着表妹一道来,还算是有心。」
顾书瑶冲她母亲耸了耸鼻尖。
大夫人林氏出自清流之家,身为一府主母,气质卓然,端庄矜贵,一袭暗紫色锦衣更显气质,容羽先跟老夫人问了安,随后对大舅母、二舅母也问安。
这是她来到侯府第三次见到她们,第一回见时,她长途跋涉整个人晕乎乎的,第二回便是躺在榻上,如今才算是正式问了安。
老夫人对容羽伸出手来,让她坐在她一旁,容羽名字里有一‘羽’字,性情却并不是很乖,也不知为何,看到老夫人就会觉得很亲切,像只猫儿似的乖乖坐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抬手给她将耳边碎发挽至耳后,容羽仰着小脸对她笑,看着外祖母耳鬓霜发,许是岁月的沉淀,慈眉善目,常常挂着一张笑脸,可容羽第一次见她时,就瞧出来了。
侯府的人都怕她。
二夫人坐定后,嗓音轻柔对老夫人道:「近几日天寒,昭儿那孩子感染了风寒,阿濯怕过了风寒给母亲,便不来给母亲请安了。」
阿濯是二房的儿媳,侯府长子顾离早几年已娶妻,现与夫人有一男娃,过了年关就要四岁,是侯府如今唯一的重孙子。
若按年岁来算,长房恒远候比二房大上几岁,当年恒远候镇守边关,耽搁了娶妻,是以,身为长房嫡子的顾慕在侯府排二。
老夫人闻言,满脸担忧:「好生看顾着,那孩子最是皮,别再总是往雪堆里滚了。」老夫人是知道的,昭儿这几日没少让下人拿他在雪地里滚雪球,下人哪敢,可耐不住小公子闹,非要把自个滚成个大胖雪人,不成想,还是生了病。
闲聊了会昭儿,大夫人言笑晏晏对老夫人道:「母亲,前几日府中做冬衣,羽儿病着,儿媳怕扰了她休息,只问了个尺寸,也不知合不合身,」说着,她心疼的看着容羽:「我瞧着羽儿又清瘦了,如今病好,可得好好补补。」
老夫人面目含笑,先是看了看容羽,随后语调平缓的对大儿媳道:「不合身了让成衣铺的人再跑一趟。」
大夫人‘诶’了声:「成,估摸着明儿就能送来。」
自从容羽来到侯府,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老夫人对她比自个的亲孙女还要亲,大夫人这番话讨了老夫人喜欢,二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也闲聊似的说着:「好在羽儿路上遇大雪耽搁了行程,听夫君说前段时间宣城出了事,儿媳算了算,若按扬州到上京的行程,正巧与羽儿赶到一处。」二夫人后怕的叹了声:「好在是避开了。」
老夫人颔首,极为虔诚:「上天护佑,羽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二夫人本是随口的话,容羽在老夫人一旁却是脸色煞白,手中汤婆子都给她攥的死死的,好在顾书瑶接了话过去,才没有人看出她的异常:「我也听闻了此事,去处理此事的是我哥哥,表妹就算是碰到了也无事,有我哥哥在呢。」
老夫人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对着大夫人道:「子夜有几日未来了,想必是临近年关,陛下那边需要他。」
大夫人本想替儿子说上几句,可老夫人自个把话都说了,她只颔首应了声:「还有几日,文武百官休沐,让子夜好好陪陪母亲。」
大夫人和二夫人在静安堂待了会就回去了,顾书曼也与小姐妹约好去逛街,早早的走了,容羽与顾书瑶就陪着老夫人唠嗑。
一唠就唠了近两个时辰,在静安堂用过午膳后才回去净音院。
进了屋内,花一接过她手中的汤婆子,叶一将她身上的狐裘披风解开褪去,容羽只觉身上一轻,坐在炭盆前,先是用了口解腻的花茶,在老夫人那儿用膳,被投喂了太多,有些腻着了。
叶一将衣服挂在梨檀木架后,又用铜镊子拔了拔火红的银丝碳,试探着问:「姑娘,咱们来到上京城这么久了,老爷那边——」叶一眼睛生的亮,一寸不错的看着自家姑娘的反应。
容羽拿起杯盏又抿了口茶,神色间明显添了愁气,室内也因叶一的话静默了许久,叶一也是犯愁,姑娘逃婚出来,不肯给老爷去信,这会儿老爷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她在心中轻叹,想来姑娘还在生老爷的气,正欲起身去做活,听她家姑娘嗓音低低的:「信在书案上,送出去罢。」叶一闻言,又惊又喜的‘诶’了声,原来姑娘早就写好了。
容羽的父亲尚在,在扬州做地方官,那里是她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家,可她却在临近年关了,大老远的跑到上京城来投奔侯府。
她一直没告诉外祖母,她其实,是逃婚出来的。

3 第 3 章
表妹如今可适应了
爹爹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斯文敦厚的模样,自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都会给她,夏日雷雨天气,爹爹怕她害怕,会在外间整夜守着她,第二日再顶着黑眼圈去忙碌,也曾在雪地里背着她走了十来个时辰,将她的脚丫子塞进他衣服里,一点不顾自个脚都冻僵了,就算是他后来想要续弦,也是再三问询了她的意见。
她自小就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在身边陪着,所以这些年,外祖母每年都会给她送去书信让她来上京玩,还会给她将上京城里时兴的玩意都给装进箱笼里送过去,她从未答应过外祖母要来上京。
至少,扬州是她的家,她还有父亲。
她一直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离开父亲的,她渴望着,渴望父亲的爱,可,父亲的爱也没有了,什么都会变的。
她及笄后,常有富贵人家上门提亲,只是一直未有心仪的男子,她曾无意听到过继母对父亲说:「也不知她哪来的傲气,就连知府家的嫡子都看不上,那可是高嫁,这人啊,得要自知,咱们小官家哪够她这么矜傲的,她母亲也不过是侯府分支的一个表姑娘,这气性也不知是随了谁。」
继母那天说了很多,父亲一句话都未言语。
再后来,继母未经她同意给她定了亲事,是继母的娘家侄子,在容羽心中,那就是个晦气东西,不学无术,瘦的跟竹竿一样,整日流连花楼。
容羽刚知道此事时,一点都不信。
爹爹怎么可能让她嫁给这样的人。
就算到最后,爹爹亲口说给她定了亲事时,她都坚定的认为是爹爹给她定了别家公子,可,爹爹让她失望了。
那日,在继母说绑着她也要嫁时,容羽给了继母一个大嘴巴子,情绪上涌,带着这么多年的委屈与无助,娇贵的人儿第一次开口骂了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求娶我。」
「喜欢我的人多了,他给我提鞋我都恶心。」
「整日流连花楼,谁知道有没有脏病。」
她骂了很多,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看着那一小摞外祖母送来的书信,第一次动了要去上京的心思。
再三思忖,虽是婚期定在了年后,可她不想再待在那里,也未顾及就要年关,从扬州走水路坐了一月的船,又转陆路做了许久的马车,前后辗转两月才来到恒远侯府。
她知道,她偷偷离开扬州的那天,父亲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她,可在她心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叶一出去送信了,容羽想起她从扬州带来的母亲当年的嫁妆,吩咐花一给她拿过来,其实,早在船上时,她就大致看过一遍。
当时觉得很匪夷所思,如今依旧是。母亲只是侯府分支的一个表姑娘被养在了老夫人跟前,可她的嫁妆太过丰厚。
丰厚到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出嫁也比不得的地步。这些年,爹爹虽是地方六品小官,可他们家是很富裕的,她一直以为是因他们容家本就家底丰厚,如今看来,是母亲的嫁妆太丰厚了。
容羽认真的一页一页翻看着,母亲嫁妆里的田产铺子多在上京城,待出了年关,她人在上京,也该去这些铺子走一走。
——
入了夜,屋内的银丝碳燃的旺,容羽沐浴过后,身上只着了件绣莲玉色寝衣,花一给她绞干了发,嘴巴控制不住的说着:「姑娘身上真香,甜甜的。」
叶一笑她:「你这是馋甜果子吃了?」
叶一当然也知道自家姑娘身上香,不止香,姑娘肤色白皙如雪,她侍奉姑娘时只一触上,似触上了软玉,日后的姑爷绝对是个有福气的。
软玉生香。
容羽眉目间也露了笑意,刚沐浴过的嗓音软软的:「这些日子我病着,你们也一直未出侯府的门,这上京城繁华热闹,明儿我在外祖母那儿,你们就去街市上逛逛。」
姑娘体贴,二人也都笑着应下。
容羽上了榻,本是已有了困意,偏偏躺下后脑中就响起了今儿二舅母说过的话,宣城那里出了事。
她哪里是有福气。
明明就是什么糟心事都给她碰上。
如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躺在榻上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身,愣是一点都睡不下,三角铜兽炉里的青烟袅袅,夜夜都燃着安神香。
她实在是睡不下,想起今儿顾书瑶与她说过的,侯府顾家祠堂所在之处,有一梅林,这几日下了好几场雪,正是赏梅的季节。
她想去瞧瞧,顺便折几支回来放在屋内。
叶一轻叹:「姑娘,夜色深重,小心再沁了寒气,明儿午后咱再去。」
容羽不甚在意,叶一在她耳边叨唠她也早就习惯,一边起身一边道:「月夜赏梅,冬雪未化,更衬的梅如红樱,这是意境。」
叶一没读过书,不懂这什么‘意境’,只好侍奉着她穿衣,容羽看着叶一从衣架上提来的厚厚一堆衣服,小眉头挑了挑:「冬日里穿衣繁琐,时辰不早了,拿件狐裘披在外面就是,也无人知晓我里面是否穿戴整齐。」
叶一:……
反正她家姑娘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便将狐裘给她系上,围的严严实实的,还不放心花一陪着,她自个跟着去。
——
月色皎洁,一路提灯过垂花门,绕过数道回廊,叶一虽是对侯府已熟悉,还是忍不住温声说着:「侯府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咱们在这绕的都要迷了路。」
容羽浅笑,犹如冬日里盛放了百花:「左右不过出来走走,多散会步也好。」
穿过一处竹林,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妙,果真如顾书瑶所言,冬梅傲雪枝头,在月色下更显灵动,容羽将手中汤婆子递给叶一,径自钻进了梅林中。
扬州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母亲曾说,她小时候来过上京城,可她不记得,母亲是在她十岁那年突然不见的,她一直想不明白,整整十年,母亲为何从不回上京城。
在她印象中这是头一回,在上京看到如此厚实的雪。
脚下鹿皮靴踩在地上‘吱吱’作响,带动梅枝处的雪花成堆坠落,染了一兜帽的雪,她卧床了这么些日子,此刻穿梭在梅林间,积压在心底的阴郁才散去。
容羽在一棵古老的梅树下停住步子,在伸展出来的一枝梅花处摘了一片,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冷淡雅的气息。
正欲折梅,忽闻琴音,容羽侧首朝着妙音传来处望去。
夜色已深,何人竟在此处抚琴?
她不敢再上前,初来侯府,不欲张扬,可事不如人愿,她正怔在原地聆听欣赏琴音时,不远处传来问话声:「何人在此?」
容羽咬了咬唇,还是从硕大的梅枝下钻出,夜色澄亮落在她身上,犹如梅间的精灵,她抿唇望去,瞧见了不远处的男子,生的斯文有礼,虽文雅,可瞧着又不似府中的公子。
净思瞧见容羽时,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府中四姑娘养的狸奴又乱跑了,原是位姑娘,还是个瞧着眼生的,看这生的绝色的容貌,那,便是从扬州来的那位表姑娘了?
净思上前行礼:「表姑娘安。我家公子在此处抚琴作画,表姑娘既来了此处,不妨也来吃一盏茶。」
容羽抬眸往远处望了眼,猜不出是哪位表哥有如此雅兴,侯府中的几位表哥她一个都没见过,既来了此处,也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她温声回道:「劳烦引路。」
穿过几株有些年头的梅树,容羽跟在净思身后,若隐若现的瞧见了不远处石炉里的水冒出的氤氲水汽,又透过朦胧雾气若隐若现的瞧见了坐在那里抚琴的公子。
瞧不真切面容与五官。


只是,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坐在那里之人周身的矜贵之气,透着淡漠与疏离,就如这夜间寒入骨髓的冰。
琴音落。
容羽跟随净思走至一处梅林绕开的一小块空地处,上好的银丝碳在冰天雪地中绕开了一道小路,坐在那抚琴的男子恰到好处的抬眸看向她,眉目间清朗柔和,适才容羽看到的淡漠与疏离似是被雾吹散。
容羽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适才应是眼花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时间有些发怔,狐裘下的指节攥紧,陷入手心的软肉里也不觉得疼,不等她去思考适才看到的哪一幕才是真,净思恭敬对面前人开口:「公子,表姑娘夜间赏梅,净思见夜间寒凉,便请表姑娘过来用盏茶。」
净思自幼跟在顾慕身边,知道表姑娘既然来了此处,公子定是会见的。
不为了别的,只为着老夫人。
前些日子表姑娘生了病,府中各处不是亲自去探看表姑娘,便是命下人去瞧过,唯有他家公子这里未有任何态度。
这事说来也是。
以公子的性子,这些礼貌自是不会少的,只那日公子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对公子发了话,不可命下人前去问候,须得公子自个亲自去。
他家公子自是不会去。
男子神色从容,抱在身前的古琴被一旁的侍女取走,骨节分明的手微扬,示意容羽在他对面落座。
容羽行了一礼,唤了句:「二表哥。」她多少能猜到些,在净音院修养的这段时日,叶一暗中将侯府中的人都打听了一遍,她虽不愿听叶一说这些,可整日里都在那间屋子,多多少少的入了耳。
侯府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位竟是如此有雅兴,深夜在梅林抚琴作画,她适才的心绪已平,脚步抬起,上前坐在了顾慕对面的蒲垫上。
顾慕嗓音清冽如深泉,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上京不比扬州,气候温宜,表妹如今可适应了?」
他给容羽添了杯热茶推过去。
容羽道谢,回道:「多谢表哥关心,上京气候虽寒,却不似扬州湿润,晴日里倒是比扬州更暖些。」
顾慕颔首。
冷白指节抬起杯盏饮了口茶。
注意到容羽的目光落在一旁还未晾干的画卷处,顾慕示意一旁的侍女拿了一张新的绢纸来:「文人墨客喜好观景作画,圆月当空,此时的梅林更有意境,表妹若有兴致,也可作画消遣。」
他话语温和,嗓音清润,听不出什么情绪,容羽从走进梅林就有作画的心思,看到侍女在她面前摆好了笔墨纸砚,便应道:「献丑了。」
顾慕轻笑:「不过是寻些乐子罢了,表妹随心作画便是。」
夜风微动,吹起细碎雪粒,书案上的檀香丝丝缕缕被风吹散,摆放了一圈的银丝碳燃的正旺,热气如一张大网将此处围满。
容羽垂眸作画间,白皙的额头上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虽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可叶一给她披的狐裘是今岁才置买的,格外暖和。
一旁的侍女兰儿见她不止热,披的这般厚也不方便作画,眼灵手巧的上前一步,温声道:「奴婢帮表小姐将身上的狐裘解下吧。」
容羽作画投了神,也觉得身上很热,随口应下,将自个狐裘里只穿了件入寝时的中衣之事忘了个干净。

4 第 4 章
羞窘
兰儿的手触在她狐裘的绳带处时,容羽恍然惊醒,下意识撤了撤身子,语气有些慌:「不用了。」
本是已拉动了绳带的兰儿手顿住,有些茫然,容羽又道:「此处有风,若褪去了狐裘,难免会着凉。」
兰儿施礼退去了一旁。
目光却是在这位表姑娘处多停留了会儿,世人常说‘香汗’,适才她靠近表姑娘时,才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二字是何意。
容羽只简单的画了一枝梅,零散的梅花散乱在地上,她将手中紫毫笔放回笔架时,才注意到,适才她和顾慕饮的茶此刻已变成了酒。
他在饮酒。
闻这味道,是青梅酒。
容羽有酒瘾,闻了这味道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好在她动作幅度小,未被边饮酒边赏月的顾慕瞧见,容羽受不住这酒香的诱.引,怕一会把控不住跟他讨酒喝,便站起身,施礼道:「夜色深重,我先回了,二表哥也早些歇着。」
顾慕闻言看向她,放下手中的杯盏,举手投足皆显世家大族公子矜贵之气,他起身,神色依旧温和,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我送表妹出梅林。」
他适才坐在书案前时,容羽就看的出来,他身量高,此时突然起身,澄亮的月光被他宽大的身影遮挡,阴影投落在她身前,瞬间衬的她又小又矮的,像是被猎人笼罩的小狐狸。
顾慕话虽说的轻,却有一种天生上位者的不容置疑,任你只能听之为之,容羽虽不喜这种感觉,还是颔首应了声。
早就等在不远处的叶一迎上前来,因着顾慕在,叶一只好跟在她家姑娘身后,心里想着怎么就在这处碰到了二公子呢。
夜间寂静,时不时起一阵风吹动梅花与细雪,容羽有些思绪不宁,侧首看了眼顾慕墨色宽袍的衣角。
宣城外的那处山林中,也是个落雪天,天地间茫茫一片,她以为她就要葬身在那里,内心挣扎了许久,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抬起脏兮兮的手抓住了一个衣角。
很明显,二表哥根本不记得那个脏兮兮的女子是她。
容羽有些陷进自己的思绪中,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走路,本能的去避开向外伸展的梅枝,不经意间会触碰到树枝间的雪落下。
顾慕有所察觉,侧首看向她。
只听‘呀’一声,一枝岔出的粗壮梅枝勾住了容羽身上披着的狐裘,因她思绪不宁,那枝干力量强劲,直接将她的狐裘给勾了下来。
……
天地间静了一瞬。
天寒地冻的雪天,澄亮的月光下,身姿窈窕的少女,身上只着了件入寝时的中衣,因被厚重的狐裘压的歪歪斜斜,隐隐露出了小衣一角,肌肤如雪,融与天地间,那支梅落在她侧颈处,也被少女的美衬的黯淡无光。
寒梅香,而她,更甚。
一阵冷风吹过,容羽单薄的身子一颤,从茫然中回过神,慌乱弯身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狐裘,她身后的叶一也反应过来,看到她家姑娘弯身时中衣里的春光更显,急忙上前拥住姑娘,前前后后不过一阵风的功夫,好似什么都未发生,又好似发生了太多不可言喻之事。
顾慕脚下步子顿住,看着容羽被她的婢女拥着匆忙走出了梅林。
其实,叶一将她狐裘的绳结系的很紧,适才兰儿本就稍微解了些她狐裘的绳结,如今又被梅枝挂住,也就落了下来。
净思傻傻的愣在远处,直到听到脚步声才敢转过身,走上前看到他家公子神色淡漠,深邃的眼眸太过平静,知道公子不悦,净思‘噗通’一声跪在顾慕面前:「公子,净思有罪,不知表姑娘存了这般心思,往日里是无人会在这个时辰来此处的,净思想着,既然表姑娘来了,公子总是不好赶人的。」
净思深知犯了大错,前段时日大夫人的外甥女在府中小住,隔三差五的来与他家公子制造偶遇,为着这事,他不止罚了月银,还挨了板子。
本是觉得这位表姑娘端庄知礼,又深得老夫人喜欢,瞧着也不似会行此事之人,没成想,竟是在公子面前如此勾.引。
寒风吹动梅花,肆意飞扬,朵朵花瓣融在一处,在顾慕眼中汇聚成了‘莲’,只有一瓣,他凝神片刻,看向净思,嗓音冷沉:「下不为例。」
净思松了口气。
——
这边容羽恨不得能飞回净音院去,脚下步子生风,直到回了净音院一张小脸还绯红,都烧到了耳根子处,白皙如雪的脖颈也红似冬梅。
容羽褪去鞋袜就爬上了榻,用被褥将自己围的密不透风,在脑海里回忆着适才的场景,其实回来的路上她脑袋里都是懵懵的,这会去想,也只能确定一点,适才,他好似离得她很近。
叶一给她端了杯热茶让她喝下,却是叹了口气:「适才咱们走的急,也未与二公子说上一声,终归是失了礼。」
容羽:……
一杯茶用完,她也缓过了神,思忖一番:「失礼事小,只愿别被人误解才是。」她话出,叶一恍悟,姑娘第一次见二公子,还是自个跑去的梅林,如此失态,难免会被人误会。
叶一着了急:「姑娘,明儿一早奴婢就去跟二公子解释,省的姑娘被人误解。」
容羽将杯盏递出去,被热茶暖热的小手抬起搓了搓小脸:「不用。这种事只怕越解释越让人多心,清者自清,也无须解释。」她说的坦然,却是把叶一急坏了。
叶一在一旁苦口婆心的说着,容羽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她浑身都冷,湿淋淋的,也脏兮兮的,虽是不停的给自己鼓劲,可还是怕。
她扯住了那个衣角,可那人不但没有救她,反而是极为冷漠的将衣服从她手中抽开,不带一丝同情与怜悯,转身离去。
他甚至,记都不记得她。
今夜,看到顾慕轮廓分明的脸庞时,她就想起了他,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后,却是也可以坐在他面前心平气和的作画。
她从扬州来上京的路上并未被大雪拦路,总归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路上遭了难,说出去有损清誉,她便对老夫人扯了个小小的谎。
好在,顾慕也根本不记得她。
容羽听叶一说了好一会儿话,突然从被褥里伸出两只小手扯着叶一的手腕,模样楚楚可怜:「叶一,给我点酒喝,适才闻到了酒香,实在难耐。」
叶一坚定的摇头:「姑娘,该歇着了,改日再喝。」
容羽晃了晃脑袋,扯着叶一的手腕不让她走,撒娇道:「好叶一,就喝一丢丢,尝尝味,好不好?」
如此可人的姑娘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她,就算叶一同是女子,也是毫无抵抗力,最终还是取来了酒给她喝。
——
夜里虽是燃了安神香,容羽还是梦境不断,早早的没一点精气神的醒过来,收拾一番就去了老夫人那请安。
临近午时,静安堂里只有容羽和老夫人在那里闲话,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常氏曾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十年,是老夫人最为信重之人。
她在一旁看着这祖孙二人说笑,神色间也缀了笑意,这几年,老夫人的身子已不似从前那般硬朗,自表姑娘来到侯府后,老夫人胃口都变好了。
这么些年,送去扬州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各类稀罕玩意也是成箱成箱的送,表姑娘从未松过口说要来上京,如今人是来了,却是未与老夫人说在扬州遇到了什么事。
今儿一早,也是奇了怪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前后脚的来跟她打探,问老夫人是如何打算的,谁都能看得出来,老夫人把表姑娘叫来上京玩,是想给她说门好亲事,将人留在上京,日后也好常相见。
容羽在静安堂用过午膳后才离开,常嬷嬷一边扶着老夫人在院中闲走消食,一边随口说着:「大夫人和二夫人今儿一早倒是都问了老奴同样的话,都很操心表姑娘呢。」
老夫人呵笑了声:「侯府里是藏不住事的,昨夜里羽儿去了梅林,这一大早的,一个个的,都按捺不住了。」
常嬷嬷顺着老夫人的意:「老奴瞧着表姑娘人生的好,又端庄知礼,若说这上京城里最好的男儿,自是二公子。」
老夫人不明态度,只不住的笑。
——
双林院。
大夫人林亭坐在炭盆前,眉目间染了愁色,时不时瞥一眼只顾翻书卷的夫君恒远候,嗔道:「不是公务忙,就是坐那翻书,孩子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恒远候虽是武将,待人却颇有文人风雅之士的儒雅,他看了眼夫人,温声道:「书瑶是女子,她的事多是你管,哪有我操心的份。」
林亭轻叹了声:「你知道,我说的是子夜。」
恒远候笑了:「他的事,又岂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林亭心中也知,儿大不由娘,她这个儿子如今位极人臣,陛下都要给三分薄面,他的事她若做得了主,早逼着他娶妻了。
林亭心中闷,想起当年的事,对恒远候说了狠话:「这事你必须得管,子夜娶谁都行,不能是羽儿。」
恒远候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夫人跟前坐下,眉目间缀满笑意:「不过是在梅林说了会儿话,怎得就已经到了娶谁的地步?你这心里想的太多,羽儿是他表妹,话都不能说了?」
林亭:「不一样。之前颜儿在侯府时,子夜虽会客气言语几句,可不会与颜儿一同作画,还赏梅。」
恒远候对夫人的心思很不能理解,他倒是没瞧出有何不同,之前颜儿在侯府时,子夜对表妹,都一视同仁:「夫人莫多虑,羽儿去了梅林,他总不能将人赶走,而且有母亲对羽儿的态度在呢,他总要对羽儿好些。」
恒远候为了宽慰夫人也是豁出去了:「再说,都是男人,羽儿确实生的比颜儿漂亮,多瞧上几眼,说上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林亭顿了顿,深觉夫君所言有理。
她轻叹:「当年容家在上京也是名门望族,可惜,回了扬州老家后,家中愈发败落,羽儿这孩子被妹妹和妹夫虽教养的不错,也是个苦命的。」
「不过,这孩子的脾性并不好,骨子里生来的傲,也太过犟,她母亲不见的时候,把自个往屋子里一关,不吃不喝的,后来硬往嘴里灌,她也都给吐出来,母亲说的没错,就是一头小犟驴。」
提起这些,恒远候眉头深锁,也不言语。
林亭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是担心,老夫人对容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当初她能为了这孩子逼自己的女儿,如今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恒远候见夫人舒展的眉目又皱起来,急忙打断她的思绪:「夫人该忧心的,是子夜已及冠二年还不娶妻,不是他娶谁。」
提到这事,林亭就更气了。
两年前,顾慕从城外寿安寺回来,极为认真的与她说,鸿源大师给他占卜,三年之内不能娶妻,否则必有大祸。
为着这事,这两年她连催都不敢催。
林亭不再忧心儿子会娶谁,这会儿反倒又开始担心儿子会不会去遁入空门。

5 第 5 章
遇上
午后,容羽和顾书瑶约着一同去长安街上逛一逛,自来到上京城,她还未出过门,刚坐上马车,容羽就附在顾书瑶耳边,轻声道:「能不能先去趟酒楼?」
她悔恨不已。
昨个在老夫人的静安堂用午膳时,老夫人说起她的小重孙子不小心饮了他爹爹的酒,结果醉了一下午的事。
顾书瑶便顺着老夫人的话问容羽:「表妹可会饮酒?」
当时容羽口中刚喝了口粥,打算着咽下再回顾书瑶的话,结果老夫人却是抢了先:「你表妹才不饮酒呢,你也可别带她喝,不然祖母可不会饶你。」
容羽看着外祖母对她无比信任的眼神,竟是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我不饮酒。」说完她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就难了。
以后,她就逃不掉偷喝酒的命运了。
顾书瑶听她说了她有酒瘾这事,抬手捏了捏容羽的小脸,笑她:「小酒鬼。」
容羽双手捧着顾书瑶的脸揉了揉:「要替我保密。」
车夫正欲赶车,听闻外面有话语声,顾书瑶掀开布帘,欣喜道:「三哥哥,你也要出门吗,你去哪?」
侯府三公子顾硕是二房所出嫡次子,如今在兵部任职,他骑在马上,虽是寒冷冬日,在他身上却能看到春日里的朝气,他个头生的高,五官也极为精致,脸上挂满笑意:「我去趟城郊军营,五妹妹和表妹这是要去哪?」
容羽一张小脸在顾书瑶身后,顾硕早就瞧见了她。
顾书瑶:「我带表妹四处逛逛,三哥哥你去忙你的。」
顾硕对顾书瑶和容羽颔首,双腿夹.紧马腹,扬长而去。
顾书瑶直到看不见顾硕的身影才落下布帘,笑意盈盈的扯着容羽的手:「不怕表妹笑话,我就想着日后能找个像三哥哥一般的男子嫁了。」
她打趣容羽:「表妹你呢?你心里想要嫁的如意郎君是何脾性的?」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向往情爱的时候,在一处难免会聊到这些事情,顾书瑶问的话,容羽想过,只是,一直想不明白。
有时,就算想明白了,心底也总会有个声音告诉她,生她养她的母亲都可以抛弃她,曾爱她视她如命的爹爹都可以不再爱她,就算她找到了那个想要嫁的人,也不会长久。
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只可惜,太短暂。
本就没有谁会一直爱谁,这也就让她对所谓情爱既渴求又惧怕。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她一直都是矛盾的。
看着顾书瑶期待的眼神,容羽故作想了想:「男女之事,总归讲究一个‘眼缘’,瞧着喜欢,就够了。」
顾书瑶深觉她的话有道理,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扯着容羽的手兴奋道:「待开了春,春闱放榜,我带着你去‘榜下捉婿’,可热闹了。」
顾书瑶说到这事,止不住的笑:「去岁我和好友去捉婿,倒是瞧上了一个男子,当时我问他对我印象如何,他,他当时直接吓得腿软摔在地上了。」
顾书瑶咯咯咯的笑:「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是我哥哥也在,他瞧见了,被我哥哥给吓的,也不知他怕什么,我哥哥在上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公子。」
容羽:……
温润公子?
顾书瑶往口中塞了瓣柑橘,继续说着:「不过,这几年的才子都闷头巴脑的,还是仁昌十六年最精彩,那年我哥哥蟾宫折桂,陛下都抚掌称赞,不过,可没人敢捉我哥哥这个‘婿’,我们顾家的高门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
顾书瑶说了一路,直到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顾书瑶带着容羽上了二楼,跟酒楼掌柜的约好,何时送到何处,她好让叶一去取。
逛了首饰铺子,又逛了脂粉铺子,还去吃了茶,最后顾书瑶带着容羽去了桂花巷的墨香书斋,容羽想去买一套笔墨纸砚,之前的那本手札丢了,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提笔记事,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要再买上一本才是。
二人刚走进书斋,顾书瑶一双杏眼生的尖利,此时的书斋里人并不少,可她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哥哥,嗓音含着兴奋唤了句:「哥哥。」
顾书瑶扯着容羽的手向着摆放字帖的地方走去,顾慕闻言看过来,他今日身着绯红官服,腰间佩戴一块上好白玉,隐约可见雕刻的仙鹤,此刻他神色温和,眼底掩着似有若无的冷厉之气,正在翻看字帖。
容羽给他见礼:「二表哥。」那夜梅林的事,她已反复告诫自己,日后与二表哥自是还有见面的时候,若是自个在心里扭捏,反倒是更不好。
所以,她这会儿大大方方的,好似从未出过那般失态之事,也如她所想,顾慕这般的权臣,从不会将情绪显露与面,他待人永远都是温和的疏离。
容羽与顾书瑶走近后才发现,顾慕身侧还站着一人,顾书瑶正欲给她行礼,萱阳公主给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这里人多,不必多礼。
顾书瑶就拉着容羽去笔墨纸砚处挑选了。
一边挑顾书瑶一边低声道:「咱们今儿是撞大运了,原本我还担心咱们两个剩下的银子不够再逛书斋的,如今碰到了哥哥,表妹,多挑些,最好把最近几年能用上的,都给挑了,我哥哥有的是银子。」
容羽:……
顾书瑶继续跟她抱怨:「你不知道,我的月例可少了。」
容羽倒是有些同情她,也低声道:「日后,你若是要用银子就找我,待过了年关,我就将我娘留下的嫁妆都好好理一番。」
顾书瑶也没跟她客气,一边应着一边对一旁的小厮道:「中秋前后,我记得你们书斋有一镶金嵌玉的砚台,夜间还会发光来着,如今可还在?」
小厮听闻有人问这件‘镇店之宝’,心中一怔,嗓音如抹了蜜一样回着:「在,在呢,姑娘可是要看?」
顾书瑶摇头:「不看,直接给我装起来,我要了。」
小厮虽是看这位姑娘穿戴不凡,可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还是好心提醒了句:「姑娘,那方砚台如今卖出一千两银子。」
顾书瑶一惊,容羽本以为她是觉得贵了,却听顾书瑶开口:「竟是降价了,中秋时还卖一千五百两呢。」
小厮:……
还不是一直卖不出去,掌柜的只好降价。
容羽一直陪着顾书瑶,也不去挑自个想要的,倒不是没有她喜欢的,而是,她不想花顾慕的银子。
可,若她拿了,等下势必会与顾书瑶的一起结账,索性这次就先不买了,她不愿欠别人的,再说了,她有银子,也不需要欠别人的。
顾书瑶瞧出了她的心思,观着容羽瞧着这些物件的眼神,也大概了解了她的喜好,给小厮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套都给装起来。」
……
她们这边挑好,顾慕与萱阳公主也已挑选好,正在让掌柜的结账,顾书瑶见状,急忙走过去,生怕赶不上趟,让小厮将适才收起来的都放下,看向她哥哥时突然有些磕巴:「哥,哥哥,我的月例花完了,我,我想要这些。」
顾慕未言语。
是默许她了。
掌柜的算好公主所购之物的银子后,又要算顾书瑶抱来的这些,顾慕开口:「分开结账。」
几双眼睛同时都看向他。
萱阳公主生了一张国字脸,颇显大气,身上的藏蓝披风显出女子的韵味,她眉目含疑,问顾慕:「中书大人这是何意?」
顾慕神色不变,平淡道:「臣食君之禄,家妹这些物件,自是没有让公主殿下破费的道理。」
萱阳公主面露不满。
又是臣,又是他的家妹。
她看向顾书瑶,颇为强势:「大人陪着我在这逛了好一会儿,我理应表示感谢,既是大人的妹妹,本公主替她们一同付了。」
顾书瑶与容羽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敢说话。
顾慕丢给萱阳公主淡淡的两个字:「不必。」
待付了银子,顾书瑶管不得那么多,和容羽抱着她们的东西径直回了马车,直到在马车里坐下顾书瑶才叹了口气,似是从惊涛骇浪中走出来,对容羽道:「你不知道,萱阳公主整日里缠着我哥哥,依我看,什么一同为陛下挑选,都是为了跟我哥哥在一处多待会。」
容羽适才也瞧出来了,萱阳公主喜欢一个人的眼神那么炙热,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发觉到,容羽其实有些羡慕这样的人。
敢如此炙烈的喜欢一个人,本身就很厉害。
她柔荑掀开布帘,本是想再看一眼公主的,却未料到顾慕此时站在书斋门前,正往这边看,她的眸光不可避免的与顾慕正撞上。

6 第 6 章
过不去
她柔荑掀开布帘,本是想再看一眼公主的,却未料到顾慕此时站在书斋门前,正往这边看,她的眸光不可避免的与顾慕正撞上。
容羽有些猝不及防,冲他点了点头。
又放下了布帘。
马车走动,萱阳公主往这边看了一眼,她的宫女说道:「公主,上回侯府的那位表姑娘就想尽了法子勾引顾大人,这回这个您不告诫一番?」
萱阳公主情绪低落,随口道:「用不着,总归都得不到他的喜欢。」
——
空无院内,顾慕已褪去官服,从净室走出,身上着了一件素色中衣,中和了眉眼间的淡漠,他长身玉立,气质如松如柏,有着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气韵。
净思在一旁侍奉着,他见惯了他家公子此时这副冷彻如冰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公子如山涧的风,如清澈的泉,温润谦谨的世家公子,更是人人毕恭毕敬的中书令大人,可他见的最多的却是公子此时这副模样。
云烛进书房禀事,行礼道:「公子,平江王世子的尸首已找到,经查验,他是被一支银簪刺在咽喉死的。」
「属下记得,当时与平江王世子一同的那位女子,发间就戴有一支银簪,因着尸体隐藏的好,又一连数日连降大雪,一直未寻到那位女子踪迹。」
云烛顿了顿:「可以确定那位女子并未去往蜀地,应是来了上京城。」
云烛禀完退了出去。
净思在一旁忍不住说道:「这平江王世子命本该绝,公子念在平江王曾有恩于侯府的份上,留他一命,谁知,转头就被一女子给杀了。」
顾慕坐在书案前,修长指节拿起了放在书案一角的那本厚厚的册子。
是一本手札。
女子的手札。
一个女子,身量那般单薄,又受了伤,只凭一支银簪是不可能杀了比她强壮的平江王世子的,顾慕思忖着,翻开了一页。
——
容羽跟着顾书瑶跑了一下午,着实有些累着了,沐浴后躺在榻上,花一给她揉捏着小腿,容羽不住的说疼。
花一乐呵呵的道:「姑娘,你这小腿若不捏一捏,明儿会更疼,你在府中修养了这么久,都没怎么走路,突然跑了这么久,哪受得了。」
容羽揪着眉头‘嘶’了声,跟花一讨饶:「轻些,轻些捏。」花一偷偷的笑,她这力度已够轻的了,姑娘也太不吃力了。
花一给她揉捏小腿的时间,叶一已经去了侯府北门将酒楼里送来的酒偷偷的给抱了回来,好在冬日里身上穿的厚,叶一这一路上才没被人看到。
刚一走进屋内,院中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把叶一吓得差点没将怀中的酒给摔了,她边将酒放下边对着院中问:「是谁?」
「表姑娘,我是莲草,我家姑娘让我来给表姑娘送东西。」容羽从床上坐起身,叶一已出了门,抱回来个挺大的古檀木箱子。
叶一打开来给容羽看,里面还有顾书瑶给她留的字条,容羽吩咐花一:「取五十两银子,给莲草,就说」她想了想:「拖她家姑娘将这银子给二表哥,若表姐不愿,便留着自个零用。」
花一麻利的就去做了。
容羽看着古檀木盒里的笔墨纸砚,顾书瑶拿的这几套,她倒是都很喜欢,一时兴起就又跑去书案处写手札了。
叶一在一旁与她闲话:「五姑娘竟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块砚台,奴婢听闻府中姑娘们的月例是二十两,五姑娘可真舍得买。」
容羽浅笑:「她有哥哥疼,也有舅舅和舅母在。」
她话落,叶一和花一都没了动静,手中正在忙着的活计也停了会儿,这是她们家姑娘的伤心事,平日里她们两个都尽量避着,这会儿却是扯这上面去了。
叶一扯开了话,提起了酒楼小二送来的酒,说回来的时候差点被老夫人派来侍奉的婉儿给瞧见,还好婉儿并未多问,几人聊了会,容羽就又上榻歇下了。
结了冰的地面渐渐融化,屋檐上的冰凌不见,转而成了秋高气爽的艳阳日,刚刚十岁的小姑娘绑着双丫髻,一张小脸粉嫩,一蹦一跳着从街市上回来,她给自己买了串糖葫芦吃,也给母亲买了她最爱吃的豌豆糕。
她欢喜的来到母亲屋里,却见母亲坐在妆奁处落泪,小姑娘脚下的步子停了,小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她轻声哄着母亲:「是爹爹欺负阿娘了吗,阿梵去找爹爹给阿娘出气。」
母亲当时用一种堪称绝望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感到害怕,却还是上前将手中提着的油纸袋递在母亲面前,怯怯的说着:「阿娘,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豌豆糕,很甜,阿娘尝尝。」
‘嘭’的一声,母亲将她手中的油纸袋打落在地,小姑娘澄亮的眸子里瞬间缀满了泪水,却在极为忍耐着,不敢去看母亲。
还偷偷将另一只手里的糖葫芦藏在了身后。
可母亲的手掌将她一张小脸捧着,迫使她看向她,攥的她好疼,小姑娘再忍不住让泪水留下来,她害怕,害怕这样的母亲。
「阿娘,疼——你攥的我疼——」
可,害怕还在继续。母亲的眼里也满是泪,她绝望而狠厉的对她说:「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你的出现毁了我一生,若有一日,我死了,也是因为你,」母亲咬牙切齿的骂她,最后将她甩去一旁时,又丢下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啊’的一声,容羽从梦中惊醒,口中含糊不清的喊着:「不是我,不是我——阿娘——」她坐起身,意识到自己适才是在梦中,可那情绪来的太过强烈,抑制不住的呜呜哭出了声。
叶一急忙点了灯,看着自家姑娘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那里啜泣,颤颤的抖着如同受伤的猫儿,叶一轻轻拍着她纤薄的背,口中轻喃:「姑娘不怕,都过去了——过去了。」
可只有容羽知道,过不去。
永远都过不去。
若母亲还活着,终有一日或许有解,可若她死了,她这一生都过不去。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明白母亲的话是何意。
她为何那般恨自己的女儿?
容羽哭了好大一会儿,最后用了碗安神汤,靠在叶一的怀里睡着了。叶一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似在姑娘十岁那年吧,生的糯米团子似的小姑娘就像是变了个人,对谁都排斥,那段时日,她颤颤巍巍的将自己关起来,与谁都不说话,只坐在她的小书案前写手札,也是自那以后,姑娘的性子就倔起来,不管对了错了,都特别有理。
还有了酒瘾。
——
翌日一早,容羽就连早膳都是在老夫人的静安堂里用的,她醒来的早,洗漱后就去了静安堂,还把老夫人给惊着了,以为她遇到什么事了呢。
午时的时候,灰尘天幕又落了雪,前几日堆在花丛间的雪儿还未化尽,就又铺天盖地的来了,容羽不愿回净音院,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后还赖着不愿走。
老夫人倚在躺椅上,容羽就坐在她身旁,在火炉上烤了柑橘给老夫人吃,一边剥着一边随口问:「祖母,您觉得我娘她还活着吗。」
老夫人看着她,眉目间缀满的笑意并未因着她的话而淡去,她想了想:「既是了无音讯,便是还活着吧。」
老夫人目光悠远,转了话锋:「你娘,她自八岁那年就养在我膝下,是个好孩子。」
容羽:「那我娘性情如何?在我印象中,她与父亲总是隔三差五的吵架,」她顿了顿,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我若在您面前说我娘的不好,您会生气吗?」
老夫人被她这认真的模样逗笑:「你尽管说,我也想知道些你娘在扬州的事。」


容羽就大着胆子说了:「我娘与父亲常常吵架,我有时会很可怜父亲,因为阿娘她总是将所有错事都怨在父亲身上,有次,就连院中的树上有鸟筑了巢,阿娘也是将父亲骂了一通,说父亲为何会招鸟。」
老夫人的笑容依旧在,只是浅了些,她极为温柔的问容羽:「那她,待你好吗?」
容羽剥柑橘的手微怔,随后轻笑道:「好。阿娘她待我是极好的。」她话说的简短,也未像适才一样举例,老夫人是何等聪慧之人,能瞧出来。
她握住容羽的手,似是极为心疼:「孩子,你阿娘她许是嫁去了远处,又与你父亲不合,才会如此,不必在意。」
说完,老夫人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小名是我给你起的。」
提起小名,自从母亲不见后,就没人再唤过她的小名了。
老夫人温声唤她:「阿梵。」
容羽听母亲提起过,梵为佛家术语,意为温文尔雅,娴静大方,不过,母亲未与她说过,她的小名是外祖母给起的,印象中,母亲不止从未回过上京,也鲜少在她面前提起外祖母。
容羽:「日后,祖母能唤我小名吗?我喜欢这个名字。」
老夫人如同老小孩一般笑着应她。祖孙二人的笑声时不时从屋内传出,常嬷嬷走进屋内道:「老夫人,二公子来了。」
老夫人闻言,脸上笑意更甚:「子夜来了,让他进来。」

7 第 7 章
是个好名字。
顾慕一袭墨色圆领襕衫,腰间佩戴的依旧是那块鹤纹白玉,他步伐沉稳走来,老夫人目光始终瞧着他,她的这位孙子官至中书令,是他们顾家百年来仕途走的最高的一位,在上京城人人称赞,温润如玉顾家二郎。
「孙儿给祖母请安。」顾慕嗓音清冽,神色温和,噙着淡淡的笑意。
老夫人抬手示意他走近:「听你母亲说,明儿官员才休沐,今儿怎得空过来了?」
顾慕坐在老夫人身侧,与容羽一左一右,神色从容回着祖母的话:「孙儿有错,让祖母挂心,未尽晚辈之孝。」
老夫人握着容羽的手,对顾慕撇了撇嘴:「瞧瞧,我还未说他呢,就已经把话给我堵回来了。」话虽这样说,老夫人对这位孙子满意的眼里都乐开了花。
顾慕态度倒是恳切:「祖母训导,孙儿耳听心受。」
他说的再认真,老夫人又哪舍得真‘骂’他,问了他许多近日里都在忙什么,尽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容羽就在一旁无趣的听着,好几次想要跟外祖母说,她先回净音院了,可好似有些插不上话,只好作罢。
大半个时辰后,容羽如只捉老鼠的猫儿,终于逮到了机会,开口道:「祖母,二表哥,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往窗外看了眼:「呦,这雪越下越大,外面又白了。」她叹了声:「我也有些累了,子夜,雪天路滑,送你表妹回她院中去。」
容羽正欲开口说不用,顾慕清冽的嗓音回着老夫人:「祖母放心,我会把表妹送回去。」
容羽:……
说实话,那个雪夜,眼前的男人让她有些害怕,那种怕是身体的本能,是一种渗入骨髓的怕,仅有的几次与他相视,她只能在那双深邃眼眸中看到一望无际的黑。
再无其他。
容羽今儿身上穿着的是件与梅同色的狐裘,与雪天格外相衬,叶一给她将披风系好,又将兜帽戴好,暖烘烘的汤婆子递在容羽手中。
顾慕手撑油纸伞,目光深沉的看着远处的枯枝,直到容羽这边‘整装待发’,他将伞撑过来,容羽跟随着他的步伐向着净音院的方向走去。
净思和叶一远远的跟在后面,各有所思。
净思觉得,真是难为他家公子了,老夫人都发了话,公子不得不去送。
而叶一却在想,适才她给她家姑娘系绳结的时候,二公子目光远远的望去别处,越是这样,叶一越觉得,在梅林的那夜,二公子定是都看到了。
是心虚的表现。
就算没看到,姑娘身上的披风掉落的那瞬,有风吹过,少女身上的气息香甜,她一个女子都闻到了,更何况是二公子呢。
一路上尽是青石板路,有些地方府中下人已经扫了雪,有些地方脚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绘竹油纸伞下,很是沉默。
容羽想找话说,也不知自己能与他有什么话可找,正当她心中烦闷时,顾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适才听祖母唤表妹‘阿梵’,阿梵是表妹的小名?」
容羽颔首:「祖母说,是我尚在幼年时,她给起的。」
顾慕:「是个好名字。」
容羽又接过他的话,象征性的问他:「二表哥的字,可也是祖母给取的?」容羽这样问是有缘由的,在恒远侯府中,不止几位舅舅舅母对外祖母言听计从,就连顾书瑶口中她的这位哥哥也对祖母毕恭毕敬。
她想着,她的小名‘阿梵’取自佛经,而顾慕的表字‘子夜’也是取自佛经,很有可能都是外祖母给取的。
顾慕回她:「不是。是祖父尚在时便对父亲留了话,待我及冠,取表字‘子夜’。」他嗓音平和,让人听着很踏实。
容羽从未见过外祖父,只听母亲提起过,外祖父在她只有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母亲说过,外祖父是个值得世人敬仰之人。
细簌雪花被风吹动,此刻侯府内虽是处处可见忙碌的下人,这一处倒显得极静,容羽居住的净音院虽是在侯府的最北面,却是与老夫人的静安堂相隔不远,二人走了有一刻钟,容羽就远远的瞧见了净音院里的那棵粗壮的古槐树。
拐过游廊,青石板上的雪刚被下人清扫过,此刻上面只染了浅浅的一层,容羽脚下有些打滑,下雪天最怕的就是这种薄薄的一层雪,加之青石板本就湿润,秀丽的眉眼不觉间微拧,脚下步子放慢了些许。
顾慕侧首看她,眉心微动,他抬起靠近容羽这一侧的衣袖,让人清心的檀香从他扬起的衣袖处传来,顾慕看着她,示意容羽可以扯住他的衣袖。
他嗓音清淡,如簌簌的雪:「小心滑倒。」
容羽怔了片刻,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她掩饰情绪的垂下眼睫,细白指节还是抬起握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嗓音有些低:「谢二表哥。」
一样的触感,和雪夜里她跪在地上扯住的衣角一样的布料,细腻而舒适,是极少世家才用得起的上好绸缎,袖摆上绣有展翅仙鹤暗纹。
容羽想到这些,不由得紧张,手上就用了力,不过一小段青石板路,上好的绸缎被她攥出了折痕,虽不明显,却实在有损雅致。
容羽无心在意,走过了一小段路滑的上坡路后,就如烫手山芋似的松开了,回到净音院后,还让花一取来了清水,止不住的洗手,好似手上沾了要人命的毒药。
容羽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难道,顾慕发现了在宣州城外的那个女子是她?容羽想到这心脏就砰砰跳。
若知道了是她,就会知道死在回蜀地路上的那个男人与她有关。
——
顾慕回到空无院后,径直进了书房,目光又落在那本厚厚的册子上,他翻开一页,在纸张的右下角处,入目是两个如豆粒般大小娟秀的字迹:阿梵。
他有意试探她的反应。
顾慕微扬衣袖,垂眸看了眼被容羽攥过的地方,虽是此刻已没有了攥痕,可容羽扯住他的衣袖时,他能感觉到,她是紧张的。
所以,那个雪夜里,跪在他脚下求他救她的那个女子,是她?
他吩咐净思:「让云烛不必再查害死平江王世子的人,去查一下,表姑娘从扬州来上京的路上可有遇到——」他顿了顿:「可有遇到变故。」
净思:「是。」
净思应完后,又小心翼翼道:「公子,夫人让您去她院中一趟,夫人身边的清儿还在院中候着呢,公子是去还是——」
——
顾慕来到双林院时,虽才至酉时,天已全暗了下来,如同棉絮的雪似是要将整座上京城淹没,枯寂树干上积攒的厚厚一层,时不时被风吹落,‘嘭’的一声落在地面上,又或是落在屋檐。
顾慕在屋门前褪去身上大氅递在净思手中,抬步进了屋内,大夫人林亭正坐在炭盆前给夫君恒远候做护膝,恒远候是武将,近些年一到冬日,就总是在她面前说腿疼。
她忙活着,本是心中烦闷,看到儿子的这一刻就如堵了的针孔瞬时间将郁闷打开了,先是命下人给他添了杯他最爱饮的龙泓茶,随后感叹了句:「后天就是除夕了,这雪又开始下个没完。」
顾慕向母亲问了安,坐在林亭身侧,直言道:「母亲找我来,可有事?」
林亭收了收眉目间的情绪,没直接回他的话,将手中忙活的物什递出去,又吩咐一旁侍奉的婢女:「给二公子吊的参汤还不快去端来。」
林亭不直说,顾慕也不再问。
参汤端上来后,林亭很欣慰的看着他用参汤,眉目间透着笑意,这两年来,儿子的事她越发插不上手了,有时候见他一面都难。
「你表妹来侯府也有些日子了,你可见过她了?」林亭是世家贵女,又是一府主母,平日里无论是在老夫人面前,亦或是上京城里隔三差五的宴会上,她都应付的游刃有余。
此刻在自己儿子面前问出的这句话,属实是有些刻意了。也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没来由的慌,她在心里劝着自己,别怕,怕什么来什么。
顾慕手中玉勺舀了参汤喝下,颔首道:「见过。」
林亭观着他的神色,双手在身前攥紧,唇瓣动了又动,才道:「羽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听闻早几日她在梅——」
顾慕冷白指节微顿,放下手中汤勺,抬眸看着林亭,打断了他母亲的话:「母亲不必多虑,姑母下落不明,祖母待表妹亲近些,我亦是把她当作妹妹,与书瑶一样。」
林亭怔了征,这话也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林亭略欣慰又不自然的‘嗯’了声。
她儿子口中的话向来没有过差错,有他这句话,她也就放心了。
林亭刚松了口气,一道清铃的嗓音从外面传来:「我道是谁在母亲这里闲话呢,原来是哥哥,哇,好香的味道。」
顾书瑶一边褪着狐裘一边走进来,倒是没忘了先行礼,坐在母亲身边,让清儿给她也盛上一碗,不满的说着:「母亲偏心,我来母亲这里,就没有参汤可以喝。」
林亭捏了捏她的小脸:「你整日里闲玩,哪像你哥哥,从早忙到晚的,再说了,瑶儿,过了年你就要十七了,该说人家了,注意些仪态。」
林亭此话一出,顾书瑶开始闹了,扯住林亭的手腕撒娇:「母亲,你,你是在说我胖,我哪有,是祖母说冬日里要多食肉才扛冻的,」她顿了顿:「对,我也就贴秋膘的时候贴多了。」
林亭笑她:「整日里跟你表妹在一处玩,把她带的多吃些才是。」林亭说完心中就一咯噔,怎么就又提起羽儿来了。
她看了一眼顾慕,见他神色依旧清淡,转了话题,问顾书瑶:「你哥哥说的那个,什么三年不娶妻,还剩多久来着?」
顾书瑶正趴在林亭身上撒娇,闻言一怔,瞄了一眼她哥哥,在母亲强势的眼神注视下咽了咽口水,起身就去用清儿给她盛好的参汤,装聋作哑。
林亭自顾自道:「还剩一年,那,也该准备着了,待过了上元节出了年关,就在侯府办一场赏花宴,到时候我先过一遍眼。」
顾书瑶的参汤一碗接一碗,玉勺和玉碗‘叮叮’相撞,与林亭的话语形成一种相合,似是一种极为扰人心的魔音。
顾书瑶时不时的瞥一眼她哥哥,也不知是她心里有问题还是怎么着,她看着母亲说道哥哥,心里竟冒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8 第 8 章
般配
除夕夜,全府上下都在老夫人的静安堂守岁。
连下了两日的雪终于有渐停的趋势,一家人在静安堂用过晚膳后,热热闹闹的在一块闲话,老夫人坐在上首,眉目含笑的看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重孙子,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平日里,这些晚辈们都各自去忙时,她还嫌她的静安堂过于敞阔,显得孤寂,如今瞧着,倒是小了。
恒远侯府此时确实热闹,恒远候顾旭与二房顾云山都有几房妾室,且都育有子嗣,平日里老夫人并不让她们来静安堂,今儿是除夕,就都来了这处。
大公子顾离在翰林院任职,早几日也是从早忙到晚,这会儿正陪着母亲云氏和妻子在那闲话,只有四岁的顾昭前些日子的风寒好了,这会儿在静安堂里跟个小疯子似的跑个没完,一手拉着容羽一手扯着顾书瑶,几个人在一棵槐树下堆雪人呢。
三公子顾硕弯身直接将昭儿给举了起来,小男童‘啊啊’的叫,兴奋的不得了,稚嫩的嗓音喊着:「我长高了,阿娘,我比三叔叔还要高。」
顾硕陪着她们玩了会,顾书瑶就跟顾硕讨除夕礼物,顾硕生的周正,身上少年气息浓烈,笑顾书瑶:「哪有跟人讨礼物的,五妹妹,等下二哥来了,先去找二哥讨。」
这话一出,顾书瑶气焰就弱了,她哥哥向来不给人准备礼物的。
她冲顾硕轻哼了声:「三哥哥这是知道都不敢跟我哥哥闹,故意拿我哥哥压我呢。」她哥哥虽是瞧着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可府中的同辈们都心照不宣的怕他。
顾硕将目光看向容羽,少年朗润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自然:「这是表妹在侯府过的第一个年节,可有想要的礼物?」
容羽微怔,抬头看了眼天幕,这会儿时辰还早,他们还要在静安堂待上几个时辰,得找些乐子才是,从前在扬州守岁时,她无聊了就拿着爹爹给她做的弹弓打火苗,她与顾硕相视,轻声问他:「三表哥会做弹弓吗?」
顾硕闻言大笑:「原来表妹喜欢玩弹弓,这个容易,一会就能做出来。」他话落,顾书瑶喊着:「我也要。」
昭儿也跟着喊:「三叔叔,我也要。」
顾书瑶两只手捏着昭儿肉嘟嘟的小脸,恨不得将人给提起来:「这小家伙,知道什么是弹弓吗,就嚷嚷着要。」
顾硕是习武之人,做弹弓这种小玩意很轻松,不过半个时辰就做了三只弹弓出来,且大小各异,形状各异。
顾慕来到静安堂时,顾硕正陪着这三个人在树下打火苗。
热热闹闹的,都有些吵闹了。
四姑娘顾书曼看着他们在这玩的热闹,心里虽痒痒,却是也没来凑这个热闹,她与顾书瑶不同,就算在侯府里,也时刻是一副端庄贵女的姿态,看到顾慕来了静安堂,迎上前去唤了声‘二哥哥’,随后将一只荷包递给顾慕:「这是我闺中密友许尚书家二姑娘托我给二哥哥的,说是除夕礼物。」
顾慕看了一眼,顾书曼怕他回绝,急忙又道:「二哥哥给我个面子,她拖了我好几回,只要二哥哥收下就是,丢了或是打发下人都随二哥哥的意。」
这时,老夫人隔得很远,透过满院明晃晃的灯火瞧见了顾慕,唤着:「子夜来了,过来,来祖母这。」顾慕抬步向着老夫人处走去。
顾书曼气极,想要塞给一旁的净思,净思急忙躲开,对顾书曼道:「四小姐,公子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再做这般事,四小姐收回吧。」顾书曼气哼哼的转身看了一眼顾慕。
这边,昭儿和容羽顾书瑶比赛射火苗,他一个小娃娃,哪比得过她们,心中气不过,吭哧吭哧的就拿着他的那只小弹弓走了。
他小跑着进到屋里,站在一圈大人中间,漆黑的眸子四下扫了好几眼,最后像个肉球一样往他二叔叔怀里一扑,格外的委屈,奶声奶气的:「二叔叔帮我,我比不过她们。」他将手中的小弹弓举起给顾慕看:「二叔叔瞧瞧,三叔叔给小姑姑做的弹弓大,给我做的小,我自是比不过她们。」
昭儿拉着顾慕的手,跟他撒娇:「二叔叔,你去帮帮我,帮帮我。」
小娃子知道磨道人,惹了一圈人笑他。
顾慕接过他手中的小弹弓,还不及他的手掌大,起身被昭儿拉着走,来到院中的古槐树下后,小男童气冲冲的对她们说着:「我找了帮手。」
说完,颇为得意,可他发现,表姑姑在和三叔叔一同,想要去射屋檐上的冰凌,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小小的个子走过去,扯了扯容羽的衣角,奶声奶气的:「表姑姑。」
容羽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应了昭儿一声,随后唤了声‘二表哥’。顾硕也跟着唤了声‘二哥’。
静安堂里热热闹闹了一个多时辰,逐渐也都有些累了,长辈们开始给发压岁钱,提提这些孩子们的兴头。
老夫人这边才刚发完,昭儿就在他阿娘怀里不安分起来,闹着说他也要发压岁钱,惹得一屋子的人笑。
他一个四岁的孩童倒是认真了起来,身上穿着喜庆的对襟棉袄,肉嘟嘟的小手在腰间的布袋里掏了又掏,才只掏出了两颗李子糖。
这下,屋里的人都看着他,看他要把这仅有的两颗糖给谁吃,小家伙倒是丝毫未犹豫,先是小步子极快的走到他二叔叔跟前,递给了顾慕一颗,随后又小步子极快的递给了他表姑姑一颗。
老夫人笑的眼睛都成了一道缝,哄问着:「昭儿说说看,这么多人,为何就把糖给他们了?」
小家伙跑到曾祖母跟前,乐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因为二叔叔生的好看,表姑姑也好看,昭儿的糖要给最好看的人吃。」
昭儿的母亲阿濯笑着对老夫人道:「祖母,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可知道事,冬至那日带他去街上玩,看见生的漂亮的姑娘就喊人姐姐。」
阿濯的话落,老夫人捏了捏昭儿的小脸:「昭儿聪明,且不说是他,人都喜欢生的好看的,尤其呀,这生的好看的人,在一处才般配。」
时间在说笑声中转过,容羽坐在老夫人身侧,觉得有些打瞌睡,就一个人悄悄去了静安堂后院的一处干涸的池塘处,也不知从哪捞来了一只小板凳,坐在那怔怔的出神。
灯火如星,她望着天上月,思绪早已不知跑去了何处。
这个时辰,爹爹应该在饮酒吧。
往年除夕,继母不爱饮酒,都是她陪着爹爹喝,她酒瘾大,有时候爹爹都醉了,她还只是晕乎乎的,也不知,今岁爹爹还饮不饮酒了。
她其实在老夫人身边坐着时,看着大舅舅一家,二舅舅一家,其乐融融的在一处闲话,心里说不出来的堵闷,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没说错,越是热闹的节日,就会越显得孤独。
可,人活在世上,有父母在身边陪着,不是一件最基本的事吗?
为何,这对于她来说,成了永远的奢望。
十岁前,她奢望母亲能抱一抱她,曾在无数个深夜,她都想跑去母亲屋里,去和母亲睡,可她知道,就算她鼓起勇气跑去了,也只会被骂上一顿赶回来。
她一直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街市上闲逛,一起用膳,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可这样的场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十岁后,她就在想,就算母亲不抱她,对她和爹爹态度冷淡,也行,只要母亲还在,只要他们这个家还在,就好了。
可她想要的,终归是不可能实现。
也是十岁后,她开始习惯写手札,把想要对母亲说的话,都写在手札里,受欺负了,生病了,遇到了些新奇的事了,以及少女初.潮时的尴尬,情窦初开看到了生的俊朗的少年郎。
她开始去偷爹爹的酒喝,听人说一醉解千愁,她也想试一试,愁倒是没解,倒是落了个酒瘾。
她手肘撑在膝上,仰头看着天上月。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有脚步声走过来,容羽这才发觉,她的脚都有些麻了,冬日里的夜间比她想象中的更寒凉。
她嗓音有些微哑,看着来人轻轻说着:「我脚有些麻了,二表哥见谅。」
顾慕一袭墨衣在她身侧停下,腰间佩戴的鹤纹白玉在雪地里更显透亮,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彩绘荷包递过来,嗓音如泉:「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