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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养大的过程中会不会被爸爸妈妈分错,然后就一直身份互换了?

2023-03-22亲子

会的。

我比我弟大30分钟。

听我妈说,我生下来有7斤,而我弟只有6斤半,我妈还说,我吃她奶吃到一岁多,我弟只吃到6个月。

我妈说我弟太娇弱了,她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孩子,我俩还有一个哥,大我们两岁,父母要上班还要养育三个孩子很辛苦,在我和弟弟两岁多的时候,我俩被父母送回乡下奶奶家,说好了让奶奶帮忙养一段时间。

在乡下住了一两周吧,父母来看我们,然后天晚了,他们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城。

我妈说她舍不得孩子,出了大门之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看见我弟藏在大门背后露出来个小脑袋,见她回头,弟弟倏地一下闪在门后不见了,等他们推了自行车走,弟弟哇地一声哭出来,又把挂着两行眼泪的小脑袋探出来依依不舍,如是三番,我妈再回头的时候就绷不住了,她回转身,把这个可怜的小崽子抱在了车后座上,带回到城里。

我当时在哪儿,在干什么我妈没说,可能是我没哭?又或者也哭了她没看到?那时候我可能没有强烈地表现出对父母的依恋,她的关注度一直更多地在我弟身上。后面我看到过一种说法,说如果小孩子(包括小猫、小狗)总是被忽视,那他/它以后也就习惯了,不会再想着去父母/主人那里争宠,因为没用,争不到。

我在乡下呆到7岁要上学的时候,爸妈接我回到城里,那时的我已经不会向妈妈求取亲昵和爱了,妈妈也不喜欢我,她说我犟,不听话。

后来,妈妈教会我做很多家务,让我成为她的好帮手。她脾气急,教了几次我还不会,又或者做不好的话,她就会打我骂我,骂我「笨怂,犟种」这些是轻的,再厉害的就是用手拧我大腿,我妈有点儿文化,要脸面,她不打我脸,(她也从来没骂过我「不要脸」,三个孩子她都没这么骂过,气急了她只会骂我们是「不要鼻子的坏东西。」)

我妈每次打我的时候,我都不跑,就瞪着仇恨的眼睛给她打,邻居张姨不停地劝我赶紧认错,我也不吭声,心里只想着:「我没错,要打你今天就打死我算了」。在我成年后,我妈曾经也说过好几次数我小时候最可怜,挨打最多,但她接着就说我太犟,该打,打的不亏不冤枉。她说其实本来没想打我来着,又或者并没有想打我那么多,但我死犟死犟,又不跑,就那么恨恨地拿眼睛瞪她,她越来越气,才会越打越多,越打越狠的。

我是家里三个孩子里挨打最多的,头上背上身上都挨过很多很多打,后来大了肉长结实了,我妈打我不用手了,她说打我手疼,她用几根手指头来拧我大腿,一拧一团青紫。

有一阵子,家里人都管我叫「钉子」,意思是我瓷锤笨种,他们甚至也怀疑和担心过是不是打我头打多了些的原因,给我打笨了,但也只是怀疑担心那么一下下,过后有事,还是照打不误。我哥打我,也是打头,拿他的拳头照我脑门子上使劲儿砸,包括很多年后,我们都成年成家了,一言不合他还这样,我觉得他可能是相信了大人的那些玩笑话,从来没有当我是亲妹妹吧。

我这两年也想过,我一个小孩子,为什么那么蠢,怎么就会挨打不跑呢,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啊?想来想去,总想不清楚,后来又想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次,我才依稀有点儿明白,动物求生逃跑是本能,而我不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跑过之后被抓回来打得更惨,也或者还被威胁过「再敢跑就打死!」并且这样的次数一定要足够多,以至于我才会违背动物本能,定定地站着受打。

我家里只有我挨打不跑,我哥我弟挨打都会跑,他们会求饶,求饶也管用,只有我不跑不吭声,生受。

有一次看电视,猫戏老鼠,猫猫甫一松爪,老鼠是会跑的,再放再跑,多次放多次跑,直到最后老鼠知道没希望了,才会放弃求生的挣扎,不再逃跑。所以哪有天生喜欢挨打的小孩子不知道跑呢?(写到这里,我真想穿越回去,抱抱当年的自己。)

那时的我一度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因为好几个邻居叔叔,甚至有时候是我父母,他们在闲散时候,会多次地,很认真地告诉我,我是被一个捡破烂的陕西蓝田妈妈丢弃的孩子,她养不活我了,就把我扔到垃圾桶,我现在的父母才把我捡到的。

一切豁然开朗!原来我妈妈是后妈啊!那么她这么狠地打我就解释得通了,哪有后妈会爱孩子的呢?

这种玩笑一般以我四顾恓惶地大哭结束,大人们笑哈哈地说我「哎,耍不起,耍不起」地满意散开,只有我哭一次想我蓝田的亲妈一次。每次哭每次想,不知道我的蓝田亲妈还会不会来找到我,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把我接回去。

那时候是没有电视的,四合院里的大人们吃罢晚饭逗弄我是常有的事儿,他们喜欢看我惊恐害怕孤独无助的样子,这种情绪递进层次分明到大哭不止的行为让他们很是满足,常常一边剔牙一边逗我,剔完牙了说我耍不起之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去。

后来我长大了,这种玩笑慢慢少了,也或者是我大了要脸,不愿意洒泪在人前,又或者是我已经默认了自己就是捡来的这个现实不再哭了,这个玩笑丧失了它的趣味,所以就结束了。

但当时院子里的叔叔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怎样生动描述我蓝田妈妈的长相、包括她拄着一根树枝拐棍,快要饿死的驼背弯腰、颤颤巍巍的形态,以及我是怎样从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到恐慌愕然,四处看人求证,希望自己听到的这话是假的,但一圈儿大人一脸认真且个个都在捡我的现场,他们互相补足证据地让我相信,到我先是默默留泪再到放声大哭,一直到哭完发呆的样子,那些画面都深深地刻印在了我心底。

这种玩笑只对我开过,我哥我弟他们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甚至院子里的其他几个小孩都没有过。我不记得这样的恶趣味是哪一天从哪一个大人开始的,但有一次听我妈说不能吓唬小孩子,他们会有心理阴影,我听到了忽然也很想哭。

我妈妈是代代红保育院(幼儿园)的老师,我爸爸是50年代师范大学毕业的正规老师,他们懂孩子,他们是懂小孩子的!知道这一点尤其让我难过,这种悲伤深深地刻印在我心里。太深了,我觉得大概比腰花和郡肝花的那种刻花痕迹还要深吧。

记不清是上小学高年级还是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生病了挺严重,发烧40度,好像还住院了一两天,那天我妈问我想吃啥,我脸大了以为真的可以恃病生娇,去选自己想吃的东西,因为我见过我弟生病发烧也是40度,我妈很心疼,要吃啥就有啥,还给他买了很稀少的只有当时过年才能见到的黄桃罐头,我就带着满心的希望说「我想吃米花糖。」,我妈定定地看着我,笑眯眯地问:「米花糖是个啥东西?」那一刻,我明白我妈只是跟我假客气一下,然后她又问我想吃啥,躺在病床上的我闭上眼把头扭开。(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体会「哀莫大于心死」。)我和我弟生病待遇确实不一样,他想啥有啥,而我只想要一个东西,也不会有。

我弟从小体弱,每过一阵子他就说他想生病,因为一生病就会有很多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说来也怪,这话说完不几天他就真的生病,然后他得意地吃着那些好东西炫耀地看着我时,我是不羡慕的,我生病人很难受,也没有好吃的。

又是好些年之后,我才知道,就连我弟去洗澡,都有好东西吃,还不止一次。这真让我震惊。(那时候的人家,家里都还没有厕所浴室,我们每周去一次大众浴池。)

(这是我和我弟的对话,我们偶然在聊去浴场洗澡的感受,他说的话。)

6年前,我弟和我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连续三天没去父母家也没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我妈给我弟打电话:「儿啊,你都不想你妈,不要你妈了吗?……)晚上我弟去我妈家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弟甫一进门,我妈坐在沙发上就张开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然后哭着说:「儿子,你不想妈,妈也想你啊!」

在我弟身后的我,当时只想放声大哭,我想起来之前几年,我和我妈在电话里也生气过一次,(我在外地工作)然后足足有半年之久,我没给家里打电话,我妈也没打给我,包括我爸和我兄弟,也没人给我或者给我爱人打过一个电话,来过问关心我,关心过问我的孩子。我就像一根野草,一只野猫野狗一样,没人关心我的死活好坏。后来还是我爸快过生日了,我很惦念他,主动打电话回去,这才把家给找了回来。

我妈哭着问我弟「难道你不想我吗?」的时候,我真是好想放声大哭啊!我想问问我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啊,我跟弟弟是一胎啊,我们是一个小时之内一起从你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啊,为啥半年多的时间你都不想我,随我死活,而弟弟,才不过三天不联系你就惦记成这样?」

但我没吭声,那会儿我爸已经病危了,我不敢闹腾,闹了我爸会心疼,他那会儿已经饮食不进日夜难安,经不起吵闹了。而且,我闹腾有用吗?不会有用的。

还想起来一件事,我们三个孩子10来岁时,我爸妈托人买了三针好像是「丙种球蛋白」还是啥来着,说是可以增进健康,减少生病,打算给我们仨一人打一针,然后那个针是一支一支到的,我哥先打,之后我弟也去打了,等第三针拿到的时候,我妈跟我商量,说我弟身体太差,这针也给他打了好不好。我疼我弟就说好。其实现在想想,就算我说不好能行得通吗?

不过我弟那会儿身体确实不好,都10多岁了他还常常尿床,那几年我几乎每天都要扛着他的被子褥子出去晾晒,好在我们生活在北方,天气干燥太阳天多。

我哥我弟从小养在父母身边,我哥是长子,长得疼人,两边奶奶和叔伯舅姨等亲戚也都非常喜欢他,我弟虽然也秉承父母亲戚的多方关爱,但总是柔弱地像个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养在农村野蛮生长的原因,我的体质倒是不错,皮实耐糙,家里干活,做饭洗碗是我,打水倒垃圾的也是我,我的手掌大而厚实,且生满老茧,而我弟的手指细长白皙,不去弹钢琴简直可惜。

我心眼儿也粗,我弟细心灵巧,有一年,我们家攒钱买了台标准牌缝纫机,我妈想教我学缝纫,她拿了个鞋垫教我轧,我认真仔细的学了好几遍,打了两三根针还是没学会,我妈燥了,把我骂开,然后只是在旁边观望了两三分钟的我弟,坐在缝纫机的凳子上,轻轻巧巧从从容容地拿着鞋垫轧出来一朵花的纹路。

这个问题是「双胞胎养大的过程中,会不会被爸爸妈妈分错,然后就一直身份互换……」我觉得是会的,因为我和我弟龙凤胎,我是女孩,却像个男孩,好就是好,歹就是歹,有事情能干就干,不能干也要想办法创造条件去干而且要干好,(现在想来是因为我清楚自己没有靠山,万事只有靠自己。)我弟弟做事情则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偷懒就偷懒,能躺平就躺平,我的性格磊落坦荡像个汉子,他的性格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像个姑娘家家。我觉得大概是我爸妈把我当做儿子用,把他当做姑娘疼了的原因吧。

2019年,我爸临终前曾经摩挲着我的头顶,给我说了一句公道话:「可怜我女儿,只比你弟大半小时,受了太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