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我刚从外面回来,现在天开始亮了。
凌晨三点多出门溜达并不是好主意,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走的那条路有股冰冷的湿气,路灯把整条路晕染成了橘黄。
我蹲坐在路灯下听了二十分钟左右虫鸣,中途在路边的汽车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的脸,眼窝深陷,眼神里有种癫狂的亢奋。正是这亢奋将我赶出了门。
几十分钟前,我在房间与客厅来回踱步,喃喃自语。我将我的猫高高举起,挣扎过后又轻轻放下,我的指尖隐隐发抖,心脏的饥饿感再次让我丧失理智。
我在镜子的空白中质问着什么关于存在的话,我眼神呆滞,目光穿透镜子落在某个我无法预知的焦点,或许没有焦点。
逃吧,逃吧。她说。于是我很快换好衣服,拿着钥匙手机,在梦游状态下出了门。等我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条赭黄小道上听了二十分钟左右虫鸣。
蝉嘶与蟋蟀啾鸣是夜之交响曲的底噪,也有些其他质感的音调,我不太清楚是什么虫子发出来的,悦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我因为焦虑和心中隐隐的亢奋在房间无助彳亍时,这些生命短暂的虫子们,它们的世界一如往常。它们隐匿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生长、繁衍,在繁星如瀑的夏夜里用鸣叫声与世界对话。
耳边的虫鸣与童年某个夏夜重合在一起,我想到一位遥远的朋友。
小学我发小的爷爷去世,她嫁到台湾的小姑姑回老家奔丧,她的漂亮女儿也跟着回来了。她有着微微耷拉的浓密睫毛和白皙的皮肤,身穿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
她讲着和台湾偶像剧一模一样的普通话,语气软糯的像个糯米团子。那时我喜欢看少女漫,由于在爱好上达成了同盟,我俩互称知音。我俩共用一间浴室,躲在一起讨论动漫剧情,我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有天晚上我喊她来我家看动漫,她从忙碌葬礼相关事宜的大人们身边溜到我身侧。我与她走过挂着昏黄色灯泡的灵棚,棚内画布上与地狱的画面狰狞可怖,上面满是诸如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刑罚。
我从小对此兴致盎然,她应该是害怕的。她握紧我的手,紧倚在我身侧拉着我快步经过。出了灵棚,我们的手也还是紧握着。我很久都会想起这个热闹的夏夜,那晚各式的虫鸣像高压锅一样沸腾着,我眼里尽是少女飘着洗发水香味的发丝,和她带有蕾丝花边的白色长裙。
她的眼神里带有身处异乡的羞赧和对未知的恐惧,可她如此信任我。
她离开后一段时间,我们断了联系。发小的姑姑跟家里联系不多,于是我丧失了知她近况的唯一有效途径。不过我有次梦见她了,梦里她成了网络红人,穿着洛丽塔拍照,还向镜头展示自己的衣服。
我看到后去台北找她,我在她的小床上亲吻她。我像个男的一样霸道,带有赌气意味,梦里的感觉非常真实,就好像是在弥补什么似的。
在此之前我也梦见过跟她一起玩闹的场景,在楼顶天台上,我们叽叽咕咕在说些说什么私密的话。她的形象一直带着温柔朦胧的光晕,像梦里那颗毛绒绒的月亮。
我感到很奇怪,毕竟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任何联系了。我对她感情并没有多深,只把她当成记忆里一个很遥远的朋友。
可在我的梦里,我对她的形象有种迷恋。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像无暇的月光。她成了什么奇怪的意象,这意象细纱似的,漫不经心地拢在我心上,很轻柔。
这个晚上我听着虫鸣,想着她,还有我的童年,心里变得很安静。
小学时看过【踏浪】这首儿歌的MV,住在海边的渔村女孩儿迎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做朋友,她们在海边嬉戏奔跑捡贝壳,在花丛里追逐打闹,女孩儿还救了险些从礁石上摔落的外国女孩。外国女孩走后,她们相处的画面一帧帧闪过。海边只剩下渔村女孩儿一个人唱着这首她们一起唱过的歌:「啦啦啦啦呀...小小的一片云呀....」这故事的完成度让我至今赞叹。我难以忘记初次看完时心里的落寞。
我想我对女孩子这种奇特的情愫,皆来自于此。我无法用爱情或者友情将其定义。「她」的存在就是我意象中的灵魂伴侣。
我有过三两个遥远的「她」,都是支离破碎的结局。我无法将与她们的感情具体定义,惺惺相惜的感觉即使美好,却也易碎,像极了蝴蝶这种生物。我对她们的感情像蝴蝶翅膀上精美的花纹,复杂深邃,又一触即溃。
我有时会梦见她们,醒来后,徒留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