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自己在美国的亲身经历说一下吧,可能某些点在美国的科研体系下比较适用。坐标波士顿,哈佛医学院Dana-Farber Cancer Institute。
先明确一下,问题里面「离开科研领域」我理解的是离开一线的研究岗位,不包括很多和研究间接相关的工作 (例如科普编辑,专利管理之类的)。
来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了,对于很多我比较了解的实验室,一个让我非常印象深刻的现象就是研究人员流动速度之快,包括了旧人的退出和新人的招募。以我所在的课题组为例,算得上是业内声誉和产出都比较突出的实验室。但是短短几个月,我已经接连参加了6个farewell party,几乎每周都有新博后的interview seminar,并且平均每年都会录用3-4个新人。这对于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维持在12人左右的实验室,已经是相当快的人员流动速度。很负责的说,实验室氛围和导师为人都好得无可挑剔,每一个招进来新人都被给予充分的尊重和极大的课题自由度,再加上非常优渥的资源和资金,在这里工作完全不会有「搬砖「或者「体力劳动」的疲惫感。只要对科学保持热忱,静得下心来做事,绝大多数都会有不错的成果发表。跟一些背景不同的人深聊过,他们离开学术界一线大概有这么几个原因:
- 疫情期间的无力感
我是在疫情缓和后加入的,所以认为这个原因有一定时效性。但是疫情真真切切从心理上折磨了很多研究人员,尤其是以湿实验技能为主的人。在生物医药领域,很多高度依赖于动物和细胞模型的实验都经历的为期数月的停滞。那段时间,除了不停地参加线上seminar就是写综述读文献,对于一般时长4-5年的博后岗位来说,看不到底的课题停滞和无法进行有效的学术社交让他们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很多人对职业发展的看法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动摇。有好几个前辈就这么放弃了颇有前景课题,直接去了企业界,做着和研究或相关或不相关的工作,但是至少拿到了可观的薪资待遇。
2. 学术界在物质上的落差
套用我导师的一句话「现在这个时代,想要留住学术界,必须得下120%的决心,就连100%也不行。」 她非常鼓励所有人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来规划自己的职业道路,如果想要中途离开,她会亲自帮忙推荐并且由衷地为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而开心。
波士顿这座城市,毫无疑问有世界一流的生物医疗科研系统,但是扎堆的生物医药测序诊断公司使得外界的「诱惑」大得难以想象,加入这些公司起步就有1.5-3倍于博后的薪水,以及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大多数人到了博后的年纪30岁上下,都已经或准备成家立业,对于家庭的责任以及更高生活质量的追求,让一些人最终对自己的学术梦想做出来妥协。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就是,在这里投入时间比较多的研究人员很多都是独居/单身,或者和伴侣有比较相似的工作时间以保证足够的投入。
在我身边熟知的人当中,大概有一半的人员会选择在中途没有完成课题的时候退出,剩下的又有一半的科研人员会在完成课题并且发表不错的文章以后选择企业界,真正坚持走学术道路的其实凤毛麟角。更有甚者在千辛万苦拿到K99/R00 Independece Award之后选择放弃学术道路。我相信,如果有朝一日社会对于学术道路的回馈会更加体面和优渥,一定有更多的人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近几年,很多主流学术媒体,例如Nature或多或少会发表一些工作数据统计来提醒学术界的的严峻现实,例如:
3. 一线学术岗位的高度竞争
套用Royal Society of Chemistry 几年前的一项统计,79%的博士毕业生会从事非学术相关的职业,并且只有0.45%的科研人员能够如愿以偿成为教授。
这和近些年美国科研体系中逐年递减终身教职的岗位的和NIH科研基金资助比例密切相关。的确对于前端的科研岗位,过多的人才涌入并非是一件好事。虽然有很多政策上的问题亟待调整,虽然不得不承认运气有时候也很重要,但是这样极端严苛的筛选体制,能够保证这些未来很多年掌握一线科研资源和权威的人,是经过了重重考验,拥有过硬科研技能,学科眼界以及笃定决心的人才。而那些没能走到最后的「前科研人员「,并不适合用「淘汰」去定义,更准确地说是在这段旅途中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落脚点。
4. 其他非学术原因
在去年Nature的一项针对全美超过13000名研究人员的调查中,很多学术环境和道德的问题也不容忽视。虽然在我的环境中很少会有经历,但是他们真真切切存在!
这其中就包括了滥用职权,性别歧视(女性为主),种族歧视,年龄歧视,残障人士歧视,性骚扰以及对LGBTQ的歧视。这些在美国的大环境中,都是政治正确的红线,一旦触碰和被调查,上到HHMI Invesitigtor 性骚扰(例如最近的David Sabatini的性骚扰), 下到一个技术员穿着印有不恰当标语的T恤来上班,都会遭到最为严厉的处罚。这些道德问题,不仅仅存在于学术界内部,学术界外部的不公平的眼光同样不可忽视。例如比较老生常谈的传统社会对女博士的偏见,在一定程度上对女性坚持科研道路无形中增加了压力。而不幸遭受这一切不公待遇的受害者,很可能会因为心理创伤而离开学术界。
最后做个结语吧,我认为,那些经历了多年科研训练的朋友们,无论决定是否留在科研领域,绝对没有优劣之分和可惜之辞,最重要的是作为个人能否找到属于自己合适的职业定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更好的人。
我由衷地为每一个离开学术界并且在其他方向发光发热的人感到高兴。经过踏踏实实科研的锤炼,我相信他们有能力在社会的任何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扛得住压力,学得进新技能,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也希望能结识到更多和我一样,笃定地走向这条路,并且还需要一些的时间来沉淀自己的朋友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