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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北大为何不能进入到世界大学的第一梯队?

2020-06-17知识

我本科在北大读希伯来语专业,现在在哈佛读中东古代历史和语言(专业名称叫古代近东)博士,硕士也在这儿读的;目前在这边呆的时间已经长过在北大的本科了。

(现在具体的专业是希伯来圣经研究和古代近东研究;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是古代中东/近东地区整体的历史和社会;古代语言是基础,学过一些。)

我对北大和哈佛的了解都仅限于我们专业本身,其他专业最多是耳闻。

在我们专业,我觉得北大和哈佛的差距主要在于图书馆和课程设置。其他方面我觉得各有千秋。

一、为什么这个专业我国整体水平仍然较低?

原因我觉得很简单:因为这个专业的兴起有两个因素,这两个因素和我国 历史上 关系都不太大。首先是圣经考古的因素。早期的中东考古,与基督教关系很大。虔诚而略显狂热的欧洲基督徒会跑到中东来找诺亚方舟,找圣经提到的古代遗迹。早期的考古发掘相当野蛮,基本就是跟盗墓和寻宝差不多,而慢慢地人们意识到,文物本身的考古环境也是很有价值的。即便那时,仍然有考古为了证明圣经这种行为。这一点就不详述了。这方面,我国不是基督教国家,自然没有这种热情。此外圣经研究本身是西方的传统学科,我国也没有这个历史,这方面恐怕和西方古典学有类似之处;其次,列强扩张。英法德俄觊觎中东,在行将就木的奥斯曼帝国里面划分势力范围。这方面的历史估计北大拱玉书老师写的西亚考古史里讲过。这方面我之前写过一篇小文章,算是转述了一点点历史背景:

萨达姆如何通过考古「构建」伊拉克?

而我国在那个时期出于衰落期,和中东地区一样是列强的猎物,自己怎么可能主动去中东搞考古呢?弱国怎么去研究别人?这恐怕是强国的专利。我们看问题还是要有基本的历史观。

所以这种外国区域研究,近现代不是我国的强项,是和中国近代的衰落有关的。四十年代季羡林先生回国在北大创立东语系,已经是非常不易。我们专业在北大就脱胎于东语系(入学时还是东语系)。后来新中国成立之后,需要外交和外语人才,在大学里开设小语种专业,在中学层面搞了外国语中学(包括我的中学)。我们初步补课,只能先从语言开始。八十年代我国准备和以色列建交,才组建了希伯来语专业,至今我们专业仍然是四年招一次。北大的希伯来语专业也为国内其他为数不多的若干专业贡献了教学人才。

而随着中国的发展,海外利益增加,对外国的了解 未来 估计会呈现几个特点:

1. 不会再满足于语言教学;

2. 不会再满足于对对象国当代社会的了解(虽然这仍然是最关键的);对象文化古代历史、文学、社会、宗教的研究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3. 研究人员的知识结构会复合化。区域上,你有侧重的语言,但区域内的其他语言也要学。我猜测,以后恐怕认为划分乌尔都语专业、印地语专业这种两个班基本上学的是可以互通的语言的情况会减少。区分二者的可能是历史、文化课程;学科上,学语言只是基础,需要搭配更多历史、政治学、经济学、语言学、法学等学科,每个人要有自己的组合。

4. 学生出路要更多元:外交、传媒、学术、商贸。这方面现在基本也这样,但我希望以后学弟学妹们在走上这些岗位之前可以获得更多的知识储备。

现状 呢?有没有这个趋势?以我对国内专业发展的粗浅了解, 我觉得有,而且发展很快 。我对此保持乐观态度。每一个中东冷门的区域、时间段,都有越来越多的小朋友等着去学,这种人不需要多,有一两个就好。而且不仅仅是中东。清华大学发展中国家研究项目,把学生送到了从印尼到巴西的各种新兴地区。

古代方面呢?暑期回学校看老师,听说中国已经在准备往埃及派考古队了;今天在朋友圈发现越南也有中国的考古队了。当然,我们的专业地区考古学家够不够?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积累。但如果中国能掌握一手资料的发表权,那将改变中国学者在领域内的地位,甚至一定程度上改变中文作为学术语言在区域研究中的地位。这是最乐观的估计,具体发展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但势头我觉得是积极的。

若是古今研究如果多一些纵向对话,多一些与其他学科的横向合作,恐怕就是中国在该领域取得一些哈佛还没有怎么做到的突破的时候了。

我一直希望有更多的中国同学出去学一些小众的地区和历史阶段,这二年撺掇了一些学弟学妹,建议过他们学非洲研究,学科普特研究,学中美洲文明研究,专攻赫梯顺便学学Hurrian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帮了人家还是让人家上了贼船。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我会继续做下去。听到有本科生、研究生学弟学妹想去学什么叙利亚教会啊,库尔德啊,奥斯曼史啊,巴勒斯坦(不是以色列这边)研究啊什么的,我有时候感觉比人家本人还兴奋……这个病也得治……在我之先的前辈学的领域已经又不少了,嗯大有希望。

二、我们的老师和教学方法差吗?

仅仅是北大和哈佛相比。

老师方面,北大老师一点也不差;相反,中国的外国研究以后发展的每一步,都有前辈不可磨灭的功劳,这绝不是什么套话、官话。

我反对有些朋友说的,什么五六十岁的老师水平太低,放到现在不够格之类。时代不同,标准也不同,责任和目标更不同。

每一代老师都有自己的职责,都脱胎于那个时代。我们希伯来语专业的诞生,离不开军队里选拔的人才。我们的徐老师,如果硬说她是一位什么犹太历史研究的集大成者,我相信徐老师自己也不会应下来这个头衔。相反,徐老师勤勤恳恳,所有经历都花在语言和语法教学上。徐老师教的语法,让我毕业几年之后,在这边当助教教圣经希伯来语,几乎不必备课。跟徐老师学了之后,词法规则都记在脑子里了,忘不掉。特别是加那些马索拉元音点这方面。

我们能说这样的老师不如哈佛那些的确在犹太教、中东方面知识很渊博的教授吗?如果这么想,那么不妨回到第一段再看看。美国这方面的传统早已一百多年,到这一代是什么样子?中国这方面的研究从无到有,第一步就是搞好语言基础教学。

就拿徐老师为例,她当初去以色列读书,直接从语言学硕士读起。她说过,很苦,都是希伯来语教学,而之前在国内学的几乎是哑巴希伯来语,听不懂。徐老师就这样花了四年,录下来课程反复听,回到北大扎扎实实教语法。

后来,北大又有两位老师从国外读完博士回来。

都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我在这边的导师跟我们讲过,一百多年前,在美国想学这些,得去德国。现在德国仍然是学术强国,但美国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一口吃不了个胖子。

诚然,我国有一些学校的有一些教授水平可能不算高,但不是所有人。最关键的是,你以为过去本科毕业就留校的老教授们,放到今天不如你啊?你以为人家读不下来北大博士哈佛博士啊?五十年代(错了,六十年代,中苏交恶之后)送到苏联学古典的王焕生先生人家用俄语也可以读下来吧。只不过对于很多人而言,时代需要,国家、社会和学校等不了那么久。有了他们,才有我们今天坐在国外的教室里和老师同学谈笑风生。

总结:我认为北大外院的老师,在完成自己使命这方面,一点也不比哈佛的差。在专长的地方,我们专业的老师业务水平相当高。

教学方法方面:

北大很重视基础,课时很多;哈佛这边语言课课时少得多。是否效果一定差一些?也不好说,毕竟他们主要靠暑期去对象国上集训班来提高。还有全年交换什么的。这个北大当然也有,我也去过。

语法方面会不会北大更强一些?我个人角度来说我感觉我学到的让我在哈佛在希伯来语方面不费力。本科学现代希伯来语,但因为已经学了一些语法,到哈佛读古代研究的时候,圣经希伯来语是从第二年开始学的。我为了申请时好看,春季学期又直接跳到了第三年也就是最高级。一点也不吃力,这方面我需要感谢的还是北大老师。

我觉得两种安排方式各有千秋,谈不上谁更好。我个人觉得成年之后学语言还是要夯实基础,北大和国内小语种专业重视语法的政策我感觉是正确的。

三、图书馆和课程设置

图书馆方面不用多说了,这是制约北大文科外国研究方面学生发展的主要因素。没有好的资料不可能写出论文来。并不是说北大学生学不出合格的课程论文,而是有些专业的同学很难写出来。不怪他们,怪图书太少。

我记得我大四去以色列交换,同时申请。当时为了写writing sample绞尽脑汁,借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外文书,北大有什么拿什么,东拼西凑,写的东西不堪入目。当时觉得虽然英语写东西不怵头,但作为论文实在太差,简直是四不像。

后来到了以色列那边,有了正常的图书馆,在老师的指导下,我记得在国际学校(主要是美国学生)的一门古代近东课程上,老师最后告诉我我的期末论文得了班里最高分。这对于我确立基本的信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北大时指导老师偶有批评,让我很怀疑自己。后来才知道从老师那里拿到「参考书单」并且真的能找到这些书,是一种多么不同的体验。回国之前我扫描和复印了一些书,为了写毕业论文。但量不够,以至于回国后写的毕业论文水平还不如以前。而当时,我居然发现一套著名的圣经旧约评注,在北大居然藏在希腊研究中心里,外人一般不能借。我当时还需要托古典班的同学给当时往返北大和复旦的一位老师打电话,然后老师恰好在上飞机之前又电话联系到北大希腊研究中心的图书馆,才让我把书借出来。希伯来语旧约,又不是七十子译本(LXX),怎么就跑到希腊研究中心了呢——恐怕是捐赠人的意思吧。

所以如果想让我们的外国研究更上一层楼,一方面请给钱买新书,另一方面请给钱买旧书。需要有人去抄海外高校的图书目录。这一点解决起来其实最难。比别的都难。

而课程设置呢?我觉得在北大老师们已经尽量把能教的都教了。除了本专业,历史系乃至哲学系可能还有适合外院同学的科目。但专业内部课程的确还不够,主要是因为许多小语种专业老师不够。这方面应该是会有改观的。越来越多的毕业生选择出国留学,既然这个领域别人领先,最好的追赶方法就是先去人家那里学。能回来一些就对我们国家的专业发展有益。以后才能慢慢建立中国视角,寻找中国角度的议题,乃至给世界提供新议题。

除此之外,邀请海外老师来教一年半载也挺好。东北师大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这方面我觉得也基本向好。希伯来语、犹太学专业在北大并不是最热火朝天的,那些更热闹的专业,人早就更齐整了。


总结:我觉得在文科,特别是外国研究方面,北大清华差的是图书馆,缺(不是差)的是老师。

发散:

具体培养方式上,如果能想办法保证来学的学生真的都想学,那就更好了。因此语言课或许应该提供给更多的人上。从学生视角看,专业之间还要再多一点点合作。比如说,再给我一次重读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也要读个阿语的辅修啊,否则只上过一年公共阿拉伯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闪米特语的。希望以后的同学们有慢慢这个机会,希望行政上和政策上可以慢慢解决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