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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大奸臣的女儿,会怎么样?

2020-03-31知识

短篇已完结,可放心观看,若想得到随缘番外,欢迎关注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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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再不把俸禄领回家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是啊是啊,老爷。」我的奶娘,府里的第三人开口道。

府里第四人,倒吊在屋檐下的赤血叔叔默默点头。

外界盛传奸相傅原生性多疑,把持朝政犹嫌不够,连府里也是再三肃清,只留心腹。

......真相是丞相府真的非常穷,根本买不起仆人。

「抱歉抱歉,」我爹——当朝奸相傅原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金钗,笑眯眯地递给我,「拿去当了吧,多的钱给小月亮拿去置办衣裳。」

「......钗子从哪来的?」

「丽贵妃赏的。」

「.......真是的。」我拿走金钗,在灯下看了下,金灿灿的闪瞎人眼,「这做工还真不错。」

「置办衣裳就算了吧,反正也没人敢请我去参加宴会,买几本字帖怎么样,爹你不是说.......」

头上一沉,我看着蹲下来的老爹,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我知道的爹爹,不用感到抱歉,娘亲教过我,爹爹是做大事的。」

*

我猛地睁开眼,脑海中的火海与哀嚎停息下来。

是梦吗.......

「怎么醒了?」奶娘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像哄孩子那样抱住我,哼着歌谣。

「泉姨........我还是害怕。」

奶娘轻轻地叹息一声,拍着我的背。

「睡吧,睡吧。」

*

醒来时,窗外的天还泛着淡淡的墨色。

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推开房门。

庭院里漫起浅浅的雾气,带着些许寒意,我撑着脸,坐在凳子上发呆。

「小月亮?怎么起床这么早?」

算了,我懒得纠正他爱叫我小名的习惯了。

宽大的紫色蟒衣下摆扫过我的脚,一双手伸到我面前,「回房吧,外面冷。」

我仰起头看他,见他带着笑意的一双桃花眼,

洁如白玉的面庞。

坊间有言,「奸相傅原,容貌昳丽。」

「怎么了?被爹爹迷住了?」

我抬手,拍上他的脸,冷酷无情,「想多了。」

「小月亮真是......这么大了还要撒娇.....」

「爹爹。」

「嗯?」

「真的非得走到那一步吗?」

身畔的人沉默了半晌,轻佻的语气收了起来,沉沉道,「十年苦读,一朝登阙,只愿海清河晏,草满囹圄。若大厦将颓,身为官者,当以身作祭,挽天下局。」

「小月亮.......」一双手轻轻摸着我的头。

「是不是快了.......」

「嗯,小月亮,事情结束后,就去塞外吧,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你........」

我扑进他的怀里,寒意被温暖的身躯隔开。

一声叹息响起。

「对不起,小月亮。」

*

「小月亮的画真是越来越好了。」泉姨笑眯眯地替我搁好笔,转头对赤血叔叔说道,「这次还是要记得专坑钱国舅家那几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坑完就马上跑。」

赤血叔叔默默点头。

「京中人都在讨论呢,都在传顾菟画师画艺超绝却从不现身,一定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泉姨.....这只是临摹而已,并没有按我的印章。」

「我知道我知道,小月亮不按印章的作品是专门用着养家糊口的。」

「有人来了。」赤血叔叔抱着剑,跃上房梁。

「咳咳,丽贵妃叫杂家来召傅小姐您入宫,陪着娘娘说几句知心话。」人称「吞金蛤蟆」的永安宫总管公公甩了甩拂尘。

「多谢公公。」我福身,掏出荷包塞过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总管掂了掂荷包,胖脸上积满了笑容,「那杂家就在外等着,还望傅小姐快些。」

「这个臭蛤蟆,每次来都拿一大笔钱走。」泉姨一脸肉痛地替我梳妆。

我抿了抿口脂,「这又不要紧,反正每次赤血叔叔都会悄悄拿回来。」

「哎,看着银子从我眼前离开,就是令我伤心。」

泉姨弯下腰,替我细细地抹开粉,语气温柔,「小月亮真的是长大了,从小猴子变成小美人了。」

「丽贵妃这时召你入宫,可是有不轨之心?」赤血叔叔放下剑,「我陪你一同入宫。」

我戴好珠钗,看着镜子里的人影,「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为了拉拢我和她儿子,也亏她想的出来。」

「放心吧,我应付地过来。」

*

轿子摇摇晃晃地过了宫墙。

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入宫,当时爹爹还是名声极好的翰林新贵,作为太子少傅,携我参加宫中晚宴。

到了宫宴上,看着一个比我稍大一点的豆丁坐在高位上,一脸孺慕地看着爹爹。

「那是太子。」当时爹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非常聪明哦。」

「嘛.....当然,还是没有小月亮聪明。」爹爹笑了笑,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

「傅小姐,请下轿。」

我抬脚迈入永安宫。

不愧是宫中第一宠妃,单从布置就看得出来,东海的皎月纱,西川的琉璃瓦,还有南平的赤血珊瑚,更别谈数不清的夜明珠和泛着清香的紫檀木。

一个娇艳的美人倚在铺着软枕的椅子上,见我,站起来拉住我的手。

「好久不见了,婵娟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哪及得上娘娘的万分之一。」我福身,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开始赞美。

丽贵妃掩住口娇娇笑了两声,拉住我坐下来,「你说赶巧不赶巧,今儿个泰儿也入宫了,本宫瞧着御花园的荷花开的好,本宫让泰儿领着你赏赏花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泰儿。」

一个穿着赤色锦袍,金带绾发,面色骄蛮的少年走了进来,脸上满是不耐,看见我后呆了一呆,眼神淫邪地上下打量着我。

「这位便是婵娟姑娘,说来也你们也好久不见了吧,照着本宫说的,带着傅姑娘去赏花。」

我与二皇子赵曜泰一前一后走在宫径上,宫径边的人沉默而恭敬地跪拜。

「婵娟妹妹.......」二皇子凑近我,身体歪了一歪。

我退开几步,「还请二皇子小心。」

二皇子试图再次凑近,却忽然向前看去。

然后撇开我气势汹汹地走到来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点了点对方的胸膛,「你怎么不在东宫好好呆着?被父皇软禁竟然还敢外出,哼,你这可是大不敬啊。」

「二弟,」太子赵曜阑语气古井无波,背像挺立的竹,面色稍稍苍白,「软禁三月期限已过。」

二皇子跳了脚,「你——!」

太子不理他,看向我的方向,「这位便是傅家小姐吧?你我曾有数面之缘,可还记得。」

我福身,「自然是记得的,不过我和二皇子要去御花园替丽妃娘娘折花,先告辞了。」

二皇子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改天再和你算账。」

走出很远,远到回头望,太子孤零零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

我才舒开手,擦了擦掌中的汗。

我看的分明,他看向我的那一眼,透露出彻骨的冰寒。

*

从宫中回去,也是暮色时分。

刚一进府,在门边等着我的泉姨迎上来,「没事吧?」

「没事。」我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爹爹呢?」

泉姨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

「是吗........还没回来吗?」

我垂眸,在泉姨担心的眼神中开口,「从明天起,傅相嫡女傅婵娟感染风寒,傅府闭门谢客。」

爹爹回来时已是深夜,我在书房点着灯,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书。

「嗯?小月亮,还不睡吗?」爹爹走进书房,在灯下笑眯眯地看着我,「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只水色的玉镯静静躺在他的手里。

「......又是丽贵妃赏的?」

「嘛.....差不太多,她爹钱国舅给的。」

「你在看什么?」

爹爹把头凑过来,看清楚后眼神顿时变得温柔,「你娘写的诗,是我读过的最好的。」

我把书放下,看着对面的人。

「还有多久?」

「五天。」爹爹垂眸,看着灯芯被火焰吞噬,「五天后,镇远将军回京述职。」

「五天......吗?」

爹爹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小月亮,别难过。」

「我难过.....我才不难过,到塞外去多好,再没有人管我,我才不难过,我有什么难过的........」

眼角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揩拭。

「小月亮,别哭。」

我像幼时那般靠在爹爹怀里,闭上眼,「今天我看见太子了。」

「太子啊.........他还好吗?」

「挺好的,但是.....应该恨极了我们。」

「唔.....听小月亮这么说,我都有点担心了,那个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执拗了,可是小月亮,爹爹也没有办法,爹爹不能万事都顾全。」脸颊被人捏了一捏,「如果可以,爹爹真想一直..........」

我用头蹭蹭他,「可是.......事成之后你肯定会........」

「放心吧,小月亮,我准备好了的。」

「可是.....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再也压抑不住哭腔,「为什么偏偏是你.........」

「国生疮痍已久,若要治,必先割去腐肉,再施以良药。」颈部里有温热的泪低落,「小月亮,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小月亮,如果真的有下辈子,还做我的女儿吧。」

「我才不要........我才不要。」

最后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哭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坐起身,胸膛沉闷,鼻尖似有似无闻到血的腥气。

泉姨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我,给我披上暖衣,「小月亮体质偏寒,可要注意保暖,情绪也不能有太大波动。」

「泉姨,为什么呢?」

泉姨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搂住我,「自我陪着小姐来到傅家,只见姑爷小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姑爷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天天都爱拉着小姐讲一些为官之道,我听的都腻烦,小姐从来都是安静地听着。」

「小姐有了身孕后,姑爷每天都乐呵呵地,像个傻子一般,你肯定想不起来,你在小姐肚子里的时候,他恨不得天天跟你讲八百个故事,当然,也都是那些他跟小姐讲的那些。」

「有一次我实在听不下去了,问他,讲这些给你听干什么呢?姑爷那个时候还是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告诉我,若天下安定,则家户安定,若家户安定,」泉姨轻抚我的面颊,「那么你必一生顺遂。」

「你七岁那年,小姐染病逝世,姑爷他........哎,小月亮,我也一直质问老天,为何事不能两全?」

「我累了,泉姨,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泉姨替我放下床边的帷幔,悄声出门。

我昏沉沉地睡去。

景象一片模糊。

「爹爹,爹爹!」有人把小小的我抱起,有一双带笑的桃花眼。

「怎么啦小月亮?」鼻尖被蹭了蹭 。

「你天天这么晚回家,娘亲和我都等好久了,其他叔叔老早就回家了,还在街上逛呢,我都看见了。」

「哎呀.....小月亮,可我和那些叔叔不一样呢,看,这是我买的哨子糖,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

「........吃了再和你说,总之你要向我和娘亲道歉。」

「好好好,对不起啊,小月亮,以后我尽量早回家。」

骗子.......

大骗子。

*

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待在书房里,点着昏暗灯,一遍又一遍看爹爹给娘亲编纂的诗集。

泉姨总是沉默地守在我身侧,替我续茶。

爹爹没有回来。

「小姐,去睡吧。」

「白天都睡够了,再说今夜,这皇城里估计没有能睡着的人了。」我翻过一页,看着娘亲娟秀的小字。

「你说.....爹爹会回来吗?」

泉姨回以叹息。

油灯的爆开灯花,我放下书,「泉姨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我在书房枯坐,突然有一瞬心悸地厉害。

我推开桌子跑出去,被赤血叔叔拦住,「小姐,该出发了。」

我拉住他宽大的衣摆,低声哀求,「求求您,这是.....最后一次了,求您。」

眼泪压抑不住地奔涌,「求您....求您。」

赤血叔叔看着我,侧开了身子。

我跑出去,在相府无边的黑暗里奔跑着,直至看到廊下穿着铠甲,举着灯的人。

「小月亮,我知道你会来。」

「知道我要来,却还是要走吗?」

无边的沉默蔓延开。

我挤出笑容,抱住他的腰,冰冷的铠甲贴上我的脸,真的好冷,不像往日的温暖。

「爹爹,万事小心。」

我的手被人拉开。

我在沉默中看着夜色吞噬那个背影。

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胸腔越发沉重了,「咳咳.........」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咳的头一阵阵发黑,鼻腔弥漫着血的腥味。

赤血叔叔拿着剑,「小姐,该走了。」

「走?去哪?」

赤血叔叔皱眉,走近一步,「小姐......您......」

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我站起来,看着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的赤血叔叔,轻声道,「这么多年....赤血叔叔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赤血叔叔再也抵抗不住药劲,昏睡过去。

泉姨从廊下走来,替我披好暖衣。

「泉姨,谢谢您。」

泉姨温和地笑着,「小月亮吩咐的事,岂有拒绝的道理?」

我听着墙外的声响,混合着男人的大喊,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啼哭。

灯明明灭灭地映在傅府的墙上,我对泉姨说,「去书房吧。」

我穿好裙裳,带好珠钗,在书房的黑暗中摩挲着诗集的扉页。

直至傅府的门传来被撞开的声响,无数火光涌进,驱散了傅府的黑暗。

急促地脚步声响起,书房门被人推开。

「将军!在这儿!」

一个穿着白色铠甲的翩翩少年郎走入,朝我拱拱手,「叨扰傅小姐了,只是查证所需。」

我沉默,不给予回应。

他身边稍老一些的将领急冲冲地开口,「将军,您还对她客气什么,大将军说了,直接抄家就好。」

少年脸有些微红,小声道,「不可.....不可对女子无礼。」

我看着周围如潮水般的人,开口,「尽管查吧。」

少年稍稍看了我一眼,朝身后挥了挥手。

书架被人粗暴地打翻,桌椅被推到,爹爹的书一本本被人翻开。

少年身边稍老一些的将领向我走来,一把夺走我手里的诗集。

我站起来,头一阵阵发昏,咬牙靠着书桌,盯着他,声嘶力竭,

「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娘亲的东西!」

对方明显被我吓了一跳,嘴角一撇,「哼,还摆什么小姐架子,你爹傅原和钱国舅率兵谋反,杀了皇上,又中途反水,手刃了国舅爷,丽贵妃和二皇子,还好被镇远将军和太子率兵镇压,现在你爹下了大狱,太子和大将军肯定要选个好日子把送傅丞相上路。」

眼前弥漫开一阵黑雾,周围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听到隐隐的争辩,

「李将军,不可对傅小姐如此.......」

「我说将军啊,对她好干嘛,她爹不知道吞了多少军饷......」

声音彻底消失,我倒下去,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人的衣角。

「爹爹.........」

被人接住,对上一双焦急的眼。

世界黑了下来。

*

头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唤醒。

我猝然睁开眼,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身上软绵绵的,酸痛得厉害。

「泉姨........」我开口,声音嘶哑。

「傅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白袍少年松了口气,「你昨天真是烧得厉害。」

「傅小姐,我想问你,你可知道你府中的幕僚赤血去了哪?我们.........」

「小月亮,你终于醒了!」泉姨把端着的药搁在床头,打断白袍少年的话,「我家小姐刚醒,能否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白袍少年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是我思虑不周,叨扰了。」

泉姨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用小勺舀起泛着苦味的黑色汁药,递到我的嘴边。

我咳嗽几声,压住喉咙的痒意,低声道,「赤血叔叔可安稳?」

「放心吧小月亮,我都和他说了。事已至此,带着我们离开京城已非易事,他会照着小月亮的话,自己一个人去塞外的,他武功那么好,又有老爷规划好的路线,一定会很安全的。」

「那就好.......虽然我不能救出爹爹,但至少......咳咳。」

手被人轻轻握住,「小月亮,别怕,我也会陪着你。」

「对不起,泉姨。」

「说什么呢,和我还见外吗?先把药喝了吧。」

我吞下药汁,苦涩弥漫开来,「泉姨,我想过,既然爹爹选择这一条路,我就陪着他。」

泉姨轻轻替我顺气,「老爷若是知道你身体出了乱子,会很难过的。」

「我们被关在傅府了吗?」

「嗯,镇远将军沈之戎和太子已经掌控住了京城的局势,不过多久太子就应该登基了,刚刚那个人是镇远将军的儿子沈京泓,和小时候一样是个不错的孩子,昨天你高烧昏迷,他身边的人都想直接押着你进天牢,被他拦下了,虽说我很感激他,不过.........也破坏了我们的安排。」

「是啊......」我攥紧锦被,「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爹爹。」

「总会有办法的。」泉姨柔声道。

我喘息几声,热意从胸腔漫出来,烧的我难受。

又是昏昏沉沉地堕入黑暗。

「小月亮,再见了。」

别走.......别走.......别走啊!

求你......求你........

挣扎间,额头被人用沾着水的手帕轻轻覆上。

「将军,你对她这么好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温和的少年音色答道,「但毕竟是她父亲所为之事,和她无关。」

「将军你真是........」

后面的声音嗡嗡沉下来。

*

我披着衣服,懒懒坐在长椅上。

衣服空空荡荡的,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我现在形销骨立,一定丑的很。

「你身体还没好全呢!怎么能出来吹风?」泉姨疾步走过来,「回房吧。」

「登基之日在即,太子定会来傅府探望,若我猜的不错,就是这两天了。」

「小月亮.........」

「泉姨,我知道的,爹爹也早就料好了,太子登基的那一天......」我仰头,看着从四四方方的天上掠过的飞鸟。

「不过我还真没料到沈家人对我的态度,本以为什么都不说会受刑,也只是关在这里而已。」

「......毕竟沈将军在去北境之前,和老爷是挚交。」

「.....真是心肠好的人啊,被我爹算计的不得不远去北境,还对我这么仁慈......咳咳.....」

「小月亮......」

「放心吧,我没事。」

「傅小姐。」远处的少年看见我,快步走上来,「身体未好全之前,还请你......」

「太子要来对吗?」

「啊......谁告诉你的,你不用担心,我和太子说了你身体不好.........」

「我猜的。」我阖上眼。

真累啊。

「也是.......从小你就很聪明。」少年闷闷地回答,「比我聪明多了。」

我睁开眼,带着笑意问,「你还记得幼时的事?」

已是少年将军的沈京泓红了脸,点点头。

「你记得也无妨,」我冷冷道,「已是物是人非了。」

沈京泓嗫嚅着,「我知道.......但是.......」

我撇开脸。

「太子驾到——!」

泉姨握住我的手,我才意识到我的手冰冷得厉害。

我回握,告诉她,也告诉自己,「我知道。」

*

和上次见到时满身的萧索不同,已是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君赵曜阑身着金色锦袍,负着手,站在书房里,看着墙上父亲题的字。

「参见太子。」我默然跪拜,头抵住冰冷的地面。

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我曾经非常想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太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透过我看父亲,「曾经我以为,所谓君子,就是指老师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

「多谢太子夸赞。」

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声音,我感觉到太子身上风雨欲来的气势,「若你能交出证物,看在曾经师徒一场的缘分,我可以饶了你的性命。」

听着太子不断拨弄念珠的声响,我轻轻勾起嘴角,将头抬起,对上他针似的目光,「太子的话,民女听不懂。」

太子眯起眼。

「殿下!」有人走进书房,「不急于这一时,傅小姐的身体终是没有好全,还望您高抬贵手。」

「罢了。」太子眸色沉沉,拂袖而去,「已是成王败寇了。」

来人将我扶起,「你还好吗?」

我垂眸,「为什么帮我?」

「......这个.....因为........」

不用看,我都知道沈京泓的耳朵都红透了,和幼时的他一模一样,稍稍逗弄他,就红着脸不敢看我,下一次见面却又黏着我。

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多谢你,我累了。」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登基之日可确定了?」

「三日后便是了。」

「是吗.......是要当庭处决奸相傅原,肃清朝堂吗?」

身边的人静了下来。

我感觉心中的快意喷涌而出,看向他,「三日后,带我入朝堂,我亲手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

沈京泓担忧地看着我,「你........」

「我只是为了保全性命罢了,拜托了。」我轻声道。

「好,我帮你。」

「多谢。」

*

随后的三天,我把自己锁在书房,一遍又一遍地写娘亲的诗,写完的纸铺满了书房。

泉姨只是每天默然陪着我,替我研墨。

沈京泓每天都会来书房,担忧地看着我。

直到三天后,沈京泓穿好那天初见时的白色盔甲,站在门口,默然地注视着我。

我放下手中的笔。

*

我跪在殿前的台阶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

「奸相傅原,逢迎献媚,迎合溜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下瞒上,横征暴敛,滥杀无辜。甚至刹君杀臣,弄权误国、残害忠良,你可知罪?」这是吏部尚书的声音。

他曾被爹爹流放至岭南,看来现在,已官复原职了。

「傅原自然认罪,诸位大人又打算如何处置傅某?。」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闭上眼,仿佛能看见爹爹轻佻地挑起眼角。

愤怒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此人必要凌迟处死,以平民怨!」

「皇上,万不可手下留情!」

都是熟人呢......看来都很给爹爹面子,心腹大臣们聚在一起,只为讨论处决之法。

高坐在皇位上的一国之君开口,「老师何苦如此.......既是师徒一场.....」

「皇上!」

一国之君轻笑,「徒儿自然还有礼物相送。」

人少也好,爹爹爱静,我这么想着。

沈京泓立在我的身侧,「圣上宣你入殿。」

我跪着,朝他深深一拜。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扶我起来,我压下喉咙的痒意,眼睛湿润。

「多谢将军相助。」

一步步走向殿中,嘈杂的议论声远去 ,恍惚间回到了幼时府里的下午,阳光普照,从葱郁的枝叶间穿过,深深浅浅地点缀,带着慵懒的暖意。

爹爹总是爱在回廊尽头看书,每次找不着他时,我总是去回廊。

每当看见我,爹爹总是放下手里的书,冲我张开怀抱。我总是踩着小碎步跑向他,扑进他的温暖的怀里。

我看着殿中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情的人。

「小月亮........你果然还是这么做了。」他轻轻一叹。

心腹大臣们慌乱地议论起来,一国之君大力推开桌子,疾步走下来,冠冕上的珠玉啪嗒作响。

吵吵嚷嚷中,在大臣和皇帝震惊的眼神里,我轻轻揩去爹爹嘴边溢出的泛着黑色的血,血是温热的,却刺地我的心发冷。

「爹爹,」我嘶哑开口,「我来带您回家。」

「好。」他像幼时那般抱住我,「我们回家。」

我轻轻贴近他的怀里,如幼时一般。

「鸠机?怎么会,身中鸠机之人一日不服解药便痛苦无比,傅原他.........」三朝元老中丞大人摸着胡子,不住摇头。

「鸠机?中丞大人莫不是看错了?」一国之君震惊地看向我。

我轻轻梳着爹爹的头发,闭上眼。

「不会错,圣祖年间,长公主谋逆,圣上不忍弑亲,但又为警醒天下。便赐下鸠机之毒,每日送去解药,吊住长公主性命,毒发之时便是这般。」中丞震惊地不住喃喃。

「鸠机,这是何毒?」其他人议论纷纷。

时间快到了吧。

「报——!皇上!」殿外冲进一人,「傅府所缴之物里,发现......发现此物。」

那人跪下伏在地上,颤抖地递上手里的东西,「从一本诗集的夹层里发现.....我们将它拼接......察司大人确认,此乃先帝圣旨!」

画师顾菟,技艺超绝,犹善临摹。

没有人知道,我这一生临摹地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封圣旨。

临摹的圣旨骗过了爹爹,骗过了赤血叔叔,骗过了泉姨,他们都以为圣旨早以被烧掉,只是烧掉的那封,早已被我掉包。

皇帝震惊地夺过圣旨,随即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他一把拉住我,「快跟朕解释,是怎么回事!鸠机,圣旨,还有多少事情!」

中丞拾起被丢下的圣旨,打开,震惊地失语。

其他大臣一个个看过,都沉默了下来。

我抱着爹爹,抬眼看向一张张沉默地,不可置信的脸。

对,就是这样。

凭什么你们能踏着爹爹的脊梁一步步往上走呢?

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悔恨里,夜夜哀嚎。

我轻轻地笑起来,压抑不住畅意,声音越来越大,偌大的朝堂上,只余我一个人的声音。

*

」有刺客!保护皇上!」

梁上黑影跃下,拔出剑,挡在我的面前。

「小姐,没事吧?」

我睁大眼,看着熟悉的背影,愣愣道,「赤血.....叔叔?」

「你就是傅原的走狗赤血?」吏部尚书说道,「就是傅原派你打断了我儿子的腿对吧?」

赤血叔叔冷冷道,「只是断了腿,总比被钱国舅派去的人抹了喉咙好。」

「什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吏部尚书噤了声。

赤血叔叔看向我,舒了口气,剑刃稍转。

对着堂里的其他人冷声道,「哼,若不是丞相,你以为钱国舅会让你们活下来?」

「你,」赤血叔叔把剑指向吏部尚书,「若不是丞相暗中保护,你的宝贝儿子早被抹了喉咙丢进水沟了。」

「还有你,」剑指向中丞,「若不是丞相暗中救济,你们全家早就饿死了。」

「还有你...........」

「对了,」剑指向庭中的一国之君,「若不是丞相助你,这废太子的圣旨和鸠机,就要一同送到东宫里去了。」

「胡说!傅原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怎会......怎会........」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丞相不如此,如何护的住你们?至于是真是假,查查相府账本便知。」

「泉姨........?」

泉姨朝我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扔到地上。

吏部尚书拾起,一页页翻开看着,额角冷汗涔涔。

「怎么?这下明白了吗?」

寒光入鞘,赤血叔叔转过身蹲下,轻轻为我擦泪,「小姐,这次你可太乱来了,我差点就赶不上。」

「你不是........」

「没日没夜骑马赶回来的。」

「那账本..........?」

「账本是丞相一早给我的,他本想毁了它,你要知道,丞相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他,更别提身后名这种虚无的东西了。」

「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你的安危,他说这账本,可保你一世无忧。」

赤血叔叔向我伸出手,「我来护着丞相,他们想知道的,你都说吧。」

我站了起来,膝盖跪的太久,已经开始发麻。

我看向摇摇欲坠的一国之君,缓缓开口,我本以为到这一步,怒火会烧遍我的全身,但我却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

「皇上,父亲曾说,你是他一生中最优秀的学生。」我看着一国之君发愣的目光,哑声说。

「父亲告诉我,他也想埋首治书,不理外事,可朝堂将危,他无法置身事外。」

「钱国舅把持前朝,丽贵妃宠冠后宫,先帝沉溺酒色,久不理事,若要扶持东宫,只能暗中埋棋。」

「父亲护住各位大人,本想等你登基,便功成身退,可三月前,先帝密派圣旨,命父亲暗中除你。」

「三月前..........」

「没错。」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同钱国舅,丽贵妃周旋的,只记得那天他回来时,眼里的寒光和对着我时,满溢的愧疚。

「为了取信贵妃,父亲饮下鸠机之毒,他知道若他抽手,则大厦将颓,所以纵使粉身碎骨,也.....虽死未悔。」

「所以最后明里发往东宫的,只是禁足三月的圣旨。」

「东宫之内,对于当时的您,是最为安全之地。」

鸠机——甚少人知晓的皇家秘毒,需每日饮下解药吊缓性命,毒发之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

爹爹第一次毒发时,足足痛晕过去,我守了一夜,哭了一夜。

醒来后爹爹给我用鸡蛋揉眼,语带笑意,「小月亮,别伤心,看那帮人对我咬牙切齿的模样,毒发身亡总比凌迟处死好。」

我当时仍不明白,为何爹爹甘愿如此,纵使他以身祭国,仍无人知晓,天下人唾弃他如此,他们如何配的上爹爹做的一切?

我在那一天爹爹睡过去时拿出了书房暗格里的圣旨,照着细细临摹了一份。把真正的圣旨,一点点剪开,藏进娘亲的诗集书册之中。

即使爹爹毫不在意,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都欠着他。

*

一国之君褪去威仪的面具,露出孩子般的迷茫,眼泪淌了满脸,如同那一年,爹爹开始埋棋,告诉年纪尚小的太子,不要再来相府找他时,我躲在墙边,看着那个哭的无法自抑的孩子。

「老师........老师可恨我?」尾音已经发抖。

自然是恨的,不过只是我而已。

「爹爹他.....从未恨过皇上,中秋之时送往东宫里的字帖,是爹爹给您的生辰礼物。」

朝堂一片寂然。

我轻轻摸着爹爹的脸,「这样也好,他一定累极了。」

我看着站立着的每个人,看过每一张脸。

跪下俯身,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如同最后的那一天,抱着爹爹的盔甲。

「父亲.......他穷尽一生,只愿海清河晏,草满囹圄,为此.....以身祭国。只望各位大人,不堕父亲遗愿,匡扶皇室,治理河山。若待山河初定,朝堂安稳.......还望,还父清名。」

我直起身,看着已经哭的瘫软的一国之君,轻身道,「父亲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泉姨扶住我,赤血叔叔扶住爹爹。走出门,路经红着眼的白袍将军身边。

我停下,「多谢。」

我知道,泉姨是得你相助,才能入宫。

身后传来「咚」的声响。

我回头,大殿中的人朝着我的方向齐齐跪身,一国之君红着眼,一字一句,厉声道,「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

中丞元老深深颔首,「送别傅相。」

其他人齐声道,「送别傅相!」

我抬头,看向掠过夕阳边界的飞鸟,长舒一口气。

我替爹爹,受这一拜。

*

后来,我还是带着爹爹和娘亲,同泉姨和赤血叔叔一起,去了塞外。

塞外的风景很美,有不同于京城的别样景色。

我再也没刻意打听过京城的消息,只是看着边境人一天天的增多,百姓们脸上满是笑容。

我想,若是爹爹在,也会开心的。

泉姨闲不住,养了许多牛羊,我有时会帮着放放羊,偶尔拿画出去卖。

大部分时间被泉姨强制性躺在床上休息,每天喝很多药补身体。

偶尔在赤血叔叔的帮助下逃脱,出来透风。

就像今天这样,我躺在草地上,叼着泛着清甜味道的草杆,昏昏欲睡。

「小月亮........」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我惊醒,回头看去,

只余天色茫茫。

*

番外

师徒

在五岁那年,太子从属官口中得知,他要有一个老师了。

当时还是小豆丁的赵曜阑很紧张,母后病逝后,父皇就很少来看他,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东宫的居室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老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曜阑在练字时走神了一会儿。

会像中丞大人那么一板一眼吗?还是会像吏部尚书大人那么严肃?虽然在宫中,他也听闻尚书家的儿子经常被尚书大人打鸡毛掸子打屁股。

「太子殿下?」陪读沈京泓捧着书走进来,「你在想什么?」

「孤在想——」太子绷起一张包子脸,「那位翰林先生才学如何?」

「你说傅叔叔吗?」沈京泓凑到太子身边,拿出今早进宫里偷偷塞进口袋的桂花糖,「我经常跟着爹爹去傅叔叔家玩。」

太子看了桂花糖一秒——面不改色地拿起。

好甜。

「那你觉得.........」

「我跟你讲哦,你知道吗,傅叔叔的女儿可聪明了,」太子看着自己平日还算稳重的陪读变得耳朵红红,「名字也好听,叫小月亮,还有傅叔叔的妻子做饭可好吃了,每次我爹都要带着我在傅叔叔家吃了饭再走........」

太子有些怅惘,看来还是要靠自己观察那位翰林先生了。

第二天一早,太子早早地起了床,在书房坐好。

「太子,少傅来了。」

赵曜阑恭恭敬敬地坐着,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心脏「咚咚」地发响。

「参见太子殿下。」

赵曜阑看过去,见一双带笑的眼,眼角微微上挑。

「君子如竹,」不知为何,赵曜阑看着冲着他温柔地笑着的老师,这般想到。

他忍不住也笑了,随后绷住脸,脸红成一片。

正低下头不知所措,面前的人递来一个东西。

赵曜阑抬起头,听见对方温柔的声音,「这是昨天我给小月.....,咳咳,我编的竹蜻蜓,下官身无长物,就当是见面礼了。」

赵曜阑看着精巧的竹蜻蜓,挣扎了一番,忍不住接下。

然后轻轻摸了摸头。

赵曜阑突然想哭,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更喜欢二皇子,也知道丽贵妃想要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他不能给,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轻易表露自己。

可眼前这个人,这么温柔地对待他,就像.......母后一样。

「老师.......」赵曜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牵住对方的衣角。

「嗯?」

「我....我可以去您府上看看吗....我听沈京泓说您夫人做饭.....很好吃......」赵曜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弱蚊蝇。

还是个孩子啊.......傅原失笑。想起府里那个同岁的小姑娘,心软成一片。

「当然可以。」傅原笑了笑,「我家的小月亮和殿下您同龄呢。」

「真的吗?」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太子殿下先放开下官的衣角。」

赵曜阑急急忙忙地抽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他很高兴,他会非常喜欢这个老师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