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交往多时的人,背后也可能隐藏着多重身份。有时那真的只是隐私,但有时候,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个女孩,在和男朋友相处时,发现对方有不同的名字。但女孩没往心里去,她以为这都是小事。
当这些身份被一层一层揭开的时候,女孩已经大祸临头了。
跨年的钟声如约响起,小城四下鞭炮齐鸣,震彻夜空。
一阵喧闹过后,街道堪堪归于平静,离开KTV却还未尽兴的青年男女借着酒劲把街道当做舞台,不时干嚎几句。
一个男人跪坐在鑫兰酒店203房间。
声音渐近,透过窗户,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句:「为什么最真的心,碰不到最好的人,我不问,我不能。」
男人心头一颤,嘴唇蠕动,喃喃哼出下一句,「拥在怀中,直到她变冷。」
副歌传来,撕心裂肺,已是几十米开外。
元旦是一年伊始,代表万物更新,但对于此刻203房里的男人来说,却截然相反。
怀中的女人正在慢慢变冷,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刑警队到达鑫兰酒店的时候,派出所民警正在大堂试图和蜷缩在沙发角落的保洁大姐进行沟通——她已经吓到几乎失语。
旁边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孩把女孩箍在怀里,女孩背向众人,也止不住地哭。
队长简单问了问现场情况。1月4日,这对年轻情侣到鑫兰酒店前台反应自己入住的203房有异味,保洁阿姨被安排前去打扫。
203房背阴,通风有限,如果不是遇到高温天气,房间经常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馊味。对此,保洁阿姨习以为常。
她里里外外把房间打扫了一通,还不忘喷上了空气清新剂。浓烈的化学香气暂时掩盖住了异味。
可晚上这对小情侣回到酒店,还是觉得房间里气味有点古怪,他们当时没有理会。但到了第二天上午,气味却更加明显。
小伙子觉得像是死耗子的臭味,两人再次到前台,请他们安排人去打扫一下房间。
这一次,连保洁阿姨自己都闻到了这股「怪味」,她从卫生间一路嗅到床边,发觉这股臭味是从床下散发出来的。
「难不成真有死耗子?」阿姨也犯了嘀咕。
床脚的缝隙太小,扫帚伸不进去,阿姨叫上电工师傅,让他把床垫抬起来看看。
电工腰马合一,双手一抬,阿姨却一声尖叫,踉跄地跑下楼去。
床下有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死人。
掀开床垫,尸臭得以肆意散发,法医胡豆被呛得直摆手。
尸体已经腐败,从身形能看出是一具女尸。她身体微曲,头脚与床向一致,被好好侧放在四块床板中间,头下甚至还枕着一件衣服。紫黑的面部早就看不清长相,一身睡衣睡裤还穿得完好。
法医胡豆看了看尸体,只有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尸表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房间内也没有打斗痕迹。
可以肯定的是,女孩绝不是自杀,不然尸体不会自己跑去床下,应该是被勒死的。这个203房间就是案发现场。
听了胡豆的意见,队长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几天的打扫已经破坏了现场,但如果胡豆的判断没错,只要能找到入住过这个房间的人,就能找到凶手。
确定了自己和尸体隔着一张席梦思床垫背对背睡了一天一夜,小情侣瘫坐在地,甚至忘记了哭喊。看样子,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
队长一边安排人给他们心理疏导,一边下令封锁现场,除了技术员留下勘察现场,所有在场人员带回刑警队开展询问。
几天之后,几百公里之外,一个海滨小城的出租屋里,那个入住过203房间的男人正用手机不断搜索着新闻。他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突然,一条贴吧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痛失爱女,五旬老汉停棺酒店欲自杀】。
帖子的配图是一群人拉着一条横幅,上书「还我女儿!」一个老汉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把砍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老汉的对面,是蓄势待发的特警和数以百计的围观群众。
帖文说,老汉的女儿莫名其妙死在酒店客房,他带领亲戚把棺材抬到酒店门口,要向酒店讨要说法,酒店老板态度强硬,摆明了与我何干的架势。老汉情绪失控,声称要当着众人血溅当场,让冷漠的酒店老板再背上一条人命。
贴文言不尽实,但男人知道,自己做的事终于败露了。
那个差点成了他岳父的人,如今成了贴文里挥刀自残的老汉。
但至少,有人给女人收尸了。
这一刻,他竟有些释然。
队长越来越觉得自己低估了这案子的难度。
从入住记录上看,和死者安洁登记入住的这个男人叫方远,人口系统里的信息显示他来自四川。可队长让四川警方调来方远的照片交给酒店服务员辨认,服务员却非常笃定地说,照片里的男人和当天入住的男人不是一人。
入住人和登记人不是同一个?队长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情况。
酒店监控画质低劣,很难辨认来往住客的身形,只好把死者安洁的父亲请来,让他对视频里的男人进行辨认。
安洁的父亲看了几眼便十分肯定地说,视频里的男人就是安洁的前男友,叫卢泽平。
据安父反映,卢泽平是安徽芜湖人,和安洁交往了两年多,两人近期闹了点矛盾,可能是安洁想要分手,但卢泽平不同意。
虽说卢泽平在丽江有个服装厂,算是比较富裕,可他平时脾气暴躁,加上年纪比安洁大得多,安父也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根据安父的描述,专案组在人口系统里把芜湖地区与卢泽平同名的人找了个遍,连谐音的都没放过,却根本没有「卢泽平」这么一号人。
从方远到卢泽平,两个名字居然都找不到对应的人,这已经不能算巧合了。
专案组也得到了四川警方反馈的消息,这个叫方远的人身份证丢了有几年了,现在人正在四川,近期没有出过门。
也就是说,这个画面中的男人从入住登记开始,就用了一个假身份。甚至更早先,和安洁谈恋爱时就用的是假身份了。
案件开始扑朔迷离。身份信息对不上号,只能从监控入手。
民警一路追着男人在监控里的轨迹,发现他离开酒店后到了县城客运站,最后一次出现在画面里,是购买了一张前往昆明的车票。
昆明,还有安父说的那家卢泽平开在丽江古城的服装店——追击的路线似乎明朗了不少。
安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每天都到宾馆门口去闹,队长下了死命令。组里人兵分两路,一组去昆明,一组去丽江,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一定要尽快破案。
侦查员大林和法医胡豆一路奔波赶到丽江,来不及欣赏雪山古城,立即就开始搜索那家名叫「靓丽百分百」的服装店。
地图APP上显示,还真有这么一家店。大林和胡豆依据地图的指示找了过去,可从街头走到街尾,这店凭空「消失」了。
两人只能挨家挨户地询问,可问了一圈,周围的街坊也没说出什么,胡豆有些烦躁,嚷嚷着走累了要休息一下。 两人找到一家关着门的商铺,在台阶上坐下抽烟。
两支烟燃尽,大林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后这家大门紧闭的店居然没有招牌!
大林灵光一闪,一把拉过胡豆,「老胡,你说会不会就是这家!」
胡豆将信将疑,两人走近一看,卷帘门上贴了一张转让信息,大林赶忙拨通了上面留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旁边裁缝店的大爷,看到两人在商铺门口,大爷走了过来,热情地问他们是不是要租房。
「不是,我们想问一下这家店以前是不是卖女装的?」胡豆递了一支烟过去。
大爷说是,「但是前几天老板说要转让,叫我帮他们处理下。」
大林和胡豆对望一眼,有戏。
大林迫不及待地问大爷,这家店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老板么叫卢刚嘛,一般么都是老卢老卢地喊,我么年纪大点,叫他小卢。」
大爷的回答让胡豆和大林有些疑惑,这卢刚又是谁?
两人向大爷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可大爷明显不相信那个卢刚和警方要找的「卢泽平」有什么关系。
「卢刚这个人可以的嘛,良心好的,他有个憨包表妹,好像叫李慧,什么也不会干,他说他都照顾了十多年了嘛。」大爷一脸惋惜的表情。
根据大爷的话,卢刚两年前来到丽江,开了这家店。没过多久,后面又来了一个叫安洁的小姑娘,恰好来自云南金沙。卢刚跟大家介绍说安洁是他的女朋友。
看来这个卢刚就是他们要找的「卢泽平」。
又一个新身份。
大林越听越觉得迷糊,这男人为什么要办这么多假名?难道是早有预谋要杀安洁?
大林追问道,「大爷,你有没有见过卢刚的身份证件,或者其他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大爷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自己倒真从来没见过卢刚的证件,连营业执照上的名字写的都是他另一个妹妹,周媛。
「哦,对了,这次转店,就是周媛叫我帮她转的。」大爷补充道。
大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一直隐瞒身份,太刻意了。
见没有突破,胡豆又问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大爷倒是很配合,抓耳挠腮,仔细回忆,又说出一条重磅线索——每逢寒暑假,会有一个大学生来店里帮忙。「我听到过几次他叫卢刚‘爸爸’,有人的时候,又叫他老卢。」
大林和胡豆赶紧把调查的情况反馈给队长,比对结果显示,周媛和那个大学生都是湖北襄樊人。
襄樊警方协助查询了两人的家庭成员信息,一个名叫「周祥」的人引起了专案组的注意。
信息显示,周媛有个哥哥叫「周祥」,也是大学生的父亲——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大爷口中的卢刚,安父口中的卢泽平。
三重身份慢慢归到了同一个人身上,专案组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周祥就是杀害了安洁的凶手。
可他为什么像能预见这场命案似的一再掩盖身份?安洁的死,是因为戳破了他的什么秘密吗?
2014年,周祥第一次见到安洁的时候,是在号称艳遇之都的丽江。那时他已经成了「卢泽平」。
靓丽百分百服装店的招聘广告贴出去半个月,应聘的女孩来了四五个,但周祥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并不感冒。
老家是金沙县的安洁对上了周祥的胃口,小姑娘性格活泼,口齿伶俐,加上也有做过销售经验,卖衣服很有一套。
更重要的是,安洁长得漂亮,已经中年的周祥动了心。
而出生在金沙江畔小山村的安洁也有自己的算盘。自小就向往城市生活,初中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她天性爱玩,花钱大手大脚,这些年都没攒下什么积蓄。
去年,安洁拗不过父母,还回家结了个婚,男方在公路段工作,收入稳定但工作辛苦,挣的工资刨去生活开支,根本不够安洁的开销。
没过半年,随着男人的工作调动,两人和平离婚。
前些年混迹夜场,加上姿色尚可,年纪也不大,虽然离过婚,安洁身后仍然有很多追求者。用她的话说,追她的人可以从金沙江边排到县城。
其中除了街头混混,也不乏一些土豪老板。但在安洁眼里,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当玩伴还可以,让她委身下嫁绝不可能。而去做那些老板的小三,在小县城这个熟人社会,父母面上又不太好看。
思来想去,只有找一个外地的有钱人才能实现面子和票子的双赢。
对比下来,老实本分的周祥成了不二人选。在安洁的心里,周祥是完全可以驾驭的,或者说周祥的钱,是完全可以驾驭的。
安洁没有拒绝周祥的示好,礼物照单全收,应酬一场不落,虽然这个男人足足大她14岁。三个月后,两人便确定了关系。
周祥对安洁有求必应:衣服、包包、项链、手机,只要安洁开口,周祥都一一满足。在安洁的软磨硬泡下,周祥还盘出了他在丽江的另外两家服装店,专心经营靓丽百分百。这种攻势让安洁很受用,觉得自己一定是周祥「特殊」的那一个。
唯一疑惑的是有几次有人叫自己老公「老周」——而自己叫他都是「老卢」。
不过安洁没有细究过,她觉得江湖上混的,有几个名字很正常,毕竟她也不是那么在乎「周祥」这个人。
可这种久违的激情却让周祥一厢情愿地以为,总有一天安洁会嫁给他。至于现在的虚荣,只是安洁年纪还小,不懂事罢了。
半年过后,安洁说自己上一段婚姻得到5万块钱的补偿,她爸爸喜欢车,她想和周祥再借点钱,给父亲买辆风光的车开开。
周祥觉得这是好事,反正也要在安洁身上花钱,还能讨未来岳父的欢心,这笔钱他愿意出。于是周祥凑了12万,办了15万的贷款,带安洁到省城提了一辆奥迪Q5。
这辆Q5周祥只开过一次,就是接新车回家,把车钥匙递到安父手里的这一次。
这年春节,周祥如愿到了安洁的老家过了一次年,那时他觉得时机成熟,向安洁父母表达了结婚的愿望。安父却说,女儿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安洁不置可否,说周祥还有待考验。周祥心下了然,安洁这是还没玩够。
年后,周祥感到生意难做,加上每个月还上万的车贷,自己身上压力不小。他向安洁提出由她管理服装店,自己去古城摆地摊。
眼看地摊生意不错,周祥又拿出5万块钱,和一个老乡合伙摆摊做起了玉石生意。周祥不能兼顾两个摊位,便发动安洁和自己一起摆摊。
他每天卖力吆喝,安洁却成天趴在手机上和她金沙老家的朋友聊天。玉石生意一直贴钱,周祥忍不住说了她两句,没想到安洁反倒质问他,为什么他吃闲饭的妹妹不用出来摆摊?
两人爆发了恋爱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安洁扇了周祥四个耳光,周祥还了一巴掌,这彻底激怒了安洁。
安洁开始收拾东西,当晚就准备搬回金沙老家,周祥苦苦哀求,没想到安洁非常干脆,扭头就走。周祥再也忍不住,质问她现在生意不好,你要和我分手,以前生意好的时候怎么不分?
「这不是生意好坏的问题,我和你在一起就是觉得累,你不知道,追我的男人在我老家有一大票。」说完,安洁潇洒离去,留下周祥坐在台阶上默然不语。
没多久,安洁返身回来,拿走了周祥买给她的苹果电脑,拿走了店里2万块的营业款,说是这算她这段时间在服装店上班的工资。
周祥没有阻止,他知道安洁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安洁就这么回了金沙老家,切断了和周祥的一切联系。周祥只能通过之前共同认识的一些朋友、亲戚打听安洁的近况。
时间越久,周祥发现对于安洁的思念越发不可自拔。三个月后,周祥坐上了前往金沙县的客车。
路上他给安洁的父亲打了电话,表明来意,安父很诧异:「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你为什么还来找她?我现在很忙。」随即挂断了电话。
周祥没有气馁,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真诚能够让安洁一家回心转意。到达县城后他买了两条中华和一大袋水果,打着出租直奔安洁老家。
安父独自在家,虽说还是让周祥进了家门,但面对周祥的追问,他对女儿安洁在哪只字不提。「安洁现在已经和县城一个开美容店的男的在一起了,她也搬过去住了,她说你们两个人不合适,你不要再来烦她了。」
周祥真没想到,三个月时间没联系,安洁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他独自走到金沙江边,望着脚下滚滚而去的金沙江水,迎面是河谷干燥的风。他想起了初识安洁时她的QQ签名:金沙江的风没有选择在江上停留,而是选择了远走。或许这一次,他真的该离开了。
周祥回到安洁家,向安父摊牌,「让我离开她也可以,但我有条件,买车钱我出的大头,要么安洁给我10万块钱,车我不要了,要么把车给我,我给你们15万。」
安父下意识地看了看停在院子里的Q5,没有回答。
「我没有明确表示过车是我送你的,相关的手续和还贷款的记录都在我手上,打官司的话是你们吃亏,你们考虑下,我在金沙待两天等你们。」周祥决定给安家一点压力。
第二天一早,安洁电话如期而至。
「我们没有在一起,他离婚带着一个孩子,我接受不了。」安洁开门见山。
周祥只是一再地说:「我忘不了你,你跟我回去,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没想到安洁真的答应跟他回去,但要求俩人在一起的事不能对外人说,「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周祥看到希望的曙光,隔着电话点头如捣蒜。
安洁说自己9月1号要去学车,让周祥先回去等她。安洁还给周祥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给她父母一点时间,她会让他们重新接受周祥。
9月底,安洁履行了两人会面的约定,两人在宾馆呆了三天,和好如初。
期间,安洁不时到丽江陪周祥。
每一次周祥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更软了。所以即使安洁每次来都要带走店里的营业款和学车的日常开支,周祥都欣然应允。
11月,安洁拿到驾照。周祥又一次恳求安洁回到丽江,安洁几次都以朋友结婚、老人生病为由没有回去,时间一直到了12月底。
年关,是金沙百姓家家户户杀年猪的日子。吃年猪饭是隆重的习俗,主人家会杀猪宰羊招待自家的亲朋好友,且早晚都摆流水席。周祥得知安洁家马上要杀年猪,坐不住了,他想借此机会把安洁带回丽江。
可安洁却很抵触,说家里有重要的客人,周祥去的话她爸妈会有想法。
也许是为了留下余地,安洁允许周祥在杀年猪后的第二天来,周祥只能妥协接受。
12月29号,周祥启程前往金沙县。这一次,安洁亲自开车到车站接他,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当晚,他们就住进了县城鑫兰酒店,那间203房。
周祥不知道,安洁不满他的原因,其实和自己另外两个女人有关。
当初安洁成功当上「靓丽百分百」的老板娘之后,才发现店里除了她,还有两个「不是善茬」的女人。
第一个就是周媛,她是周祥最小的妹妹,在服装店又持有股份。安洁心里清楚,自己老板娘的地位要稳,要看周媛的脸色。所以对于周媛,她是轻声细语曲意逢迎。
好在周媛热衷「国粹」,天天都有牌局,除了月底把关账目,其他事情都不太上心。
但另一个女人,表妹李慧的存在却让安洁十分反感。
那个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平平,不怎么说话,偶尔开腔也感觉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大脑不太灵。可周祥却很反常地对她好吃好喝供着,说她年轻时受过刺激,要格外关照。
看着李慧整天在店里发呆出神,什么也不干,安洁觉得周祥是花钱养了个废人,劝周祥趁早把她辞退,让她回家。
没想到周祥极力维护李慧,还向安洁摆明了态度:就算李慧什么也不干,自己也会养她一辈子!
这让安洁十分来气,觉得周祥和李慧的关系绝对不止表兄妹那么简单。
李慧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除了和周祥偶尔说说话,安洁的出现掀不起她内心一丝波澜。
更过分的是,周祥还有过一段婚姻,在湖北襄樊老家。他很早就被父母安排了一门亲事,妻子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周祥一门心思闯荡社会,并不爱她。
算上今年,他已经18年没有回家了,但两人没有离婚,因为家中的老人由妻子照料,周祥每个月会定期寄生活费回去,作为和这个家唯一的联系。
安洁没想到,到了暑假,周祥那个18岁的儿子周天阳居然来店里投奔他了。加上周祥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那时候开始她便怀恨在心。
安洁本意一定要和周祥分手,可没想到,这次他追到了金沙,还要收回给父亲买的那辆车。权衡之下,安洁准备先和周祥和好。
那天,他们一起住进了鑫兰酒店203。
晚上,安洁用被子裹着身体坐在床上玩手机,消息提示音不断响起,周祥抬手看看表,已经将近11点,心中莫名烦躁。
「这么晚了,你在和谁发消息?」周祥忍不住问道。
安洁把手机朝周祥一扬,说是她一个男性朋友,曾经和周祥说过。周祥没有看,吐了一口烟,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丽江。安洁把电话一扔靠在周祥胸口,撒娇说再玩两天,等过完年再回。
这时,安洁的电话响了,她扭头一看,把它按成静音,用手指在周祥胸口划着圈。
没过多久,嗡嗡的震动再次传来。安洁一脸无奈,说是朋友非要约她去唱歌。安洁说自己速战速决接一个,不然等会朋友还会打来。
听着安洁用方言讲了快5分钟还不挂断电话,周祥有些恼火,他一把抢过电话,没好气地向电话那头宣示主权:「喂,我是安洁的老公,这么晚了你干嘛打电话给我老婆!」
听筒那面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周祥再次提高音量,那边迅速挂断了电话。
安洁夺回手机,质问说朋友和她爸在一起,只是叫她过去陪一下。
周祥没听安洁的狡辩,咬牙切齿甩出一句,「安洁,今天我在这里你都这么大胆,可想而知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怎样!」
安洁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冷笑,「你没有资格管我。」
听到这话,周祥腾地一下坐起,可安洁头也不抬,自顾自发着微信,回了他一句,「有人出7万块钱给我开一家花店,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周祥再也忍不住,揪着安洁的头发一把将她拉倒,抬手就要扇她。
安洁没有躲避,反而将脸迎了上来,瞪着周祥一字一句地说,她原本就不打算跟他回丽江,自己已经跟别的男的好了,也同居了,「我就是嫁给叫花子,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了。」
周祥心头怒气上涌,一把用手臂环箍住安洁的脖子。
「你用力,你今天掐不死我你是我儿子!」安洁满不在乎。
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回响着安洁刺耳的话,周祥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敢松手,他害怕一松手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又消失不见了。这样的怒火,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
距离上一次同样的愤怒,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此时的周祥就像中了魔怔,「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自言自语,不断重复,全然忘却了怀里的安洁已经无法回答。
等周祥回过神来,发觉安洁早就脸色苍白,四肢下垂。
「老婆!」周祥慌了起来,赶紧松手去探安洁的呼吸。
半天感觉不到呼气,周祥吓了个激灵。
他把头伸到安洁胸口,听到还有心跳,就拼了命地给安洁做心肺复苏。
不知道按了多少下,安洁还是直勾勾地望着他。他再度把头伸到安洁胸口——
两声心跳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周祥崩溃了,他把安洁拥在怀里放声哭泣。除了自己的哭声,房间里再没有其他声响。
安洁死了,自己杀了人。
眼前的空气突然凝固,怀中的安洁逐渐模糊。前半生所有经历仿佛在那一刻倒灌回周祥的脑袋,他又要开始逃亡了。
周祥彻底失踪了。
专案组这边依靠在丽江的信息搜人,没想到,由于系统升级,再加上周祥很久不在居住地,他的身份在十多年前已经被注销了。
正当队长被这些五花八门的身份弄得心烦意乱的时候,收到了一份来自湖北警方的反馈:那张酒店视频截图里的男人被证实就是周祥,而且他们不是第一批来找周祥的警察了——早在十多年前,广东那边的警察就曾到村里找过他。
队长赶紧安排侦查员排查在逃人员。在海量信息里比对后发现,2003年在广东,一个叫周坤的男人曾用过周祥这个名字,伙同一个叫谢艳的女子,杀害一名20多岁的年轻女性后外逃,一直没被抓获。
又一个新身份——从方远到卢泽平,从卢泽平到卢刚,从卢刚到周祥,从周祥到周坤,我们这回似乎终于触到了他的「真身」。
但又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专案组面前:当年那个和周坤一起犯案的「谢艳」,此时又在哪里?
赶赴昆明的专案组成员经过一天一夜的筛选比对,终于在客运站发现了周坤的踪迹,他坐上了前往广西的客车。
队长不敢怠慢,立即带队赶赴广西。在此期间,专案组发现,周坤这次逃跑居然还带着自己的憨包表妹李慧。这周坤打的是什么算盘?
二人同时到达广西之后,又辗转去了浙江。
专案组一路追着两人的踪迹到了台州,队长判断周坤有案在身,应该不敢住宾馆酒店,出租房成了大家突破的重点。
那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小楼,房东看了照片之后确认,这一男一女确实租了他的房子,可是这两天一直都没露面。这时已经是深夜凌晨,既不能确认房里是否有人,又不能判断房里有几个人。
队长决定,暂缓行动,专案组轮班守在小楼的两个楼梯口守株待兔。
初春的天气并不友好,尤其是在深夜。专案组民警怕打草惊蛇,不敢发动车子开暖气,大家只能裹紧身上的衣服。最难熬的还是队长下令不许大家抽烟,几条汉子冻得直咬牙。
第二天清晨,在车里熬了一夜的大林正准备将胡豆叫醒换班,发现楼上下来了一个女人。
大林轻拍胡豆,示意他把李慧的照片拿出来。
「没错,就是她。」胡豆不敢眨眼,再三确认。
后座的队长也被二人惊醒。
「队长,抓不抓?」大林问道。
队长的脑子快速地转着,「老胡,你带小杨过去跟住,先别急着动手,我和大林带人上去房间看看周祥在不在,等我的命令。」
胡豆带着小杨尾随李慧而去,队长则让房东带着自己和大林前去敲门。
「有没有人在家?我把电表箱的钥匙拿给你们下。」按照事先队长教的说辞,房东一边敲门一边朝着门内喊道。
房间里半天没有声音,房东继续喊着,不一会儿屋里终于有人应声了。
屋里一个男人喊:「哦,大姐啊,你等下,我穿件衣服。」
起先是穿拖鞋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林握紧了手中的枪。
「咯吱」门锁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看了无数次视频监控的队长和他一对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眼看对方明显一愣,大林立即用身体倚住门,其他两名侦查员迅速上前控制住了周祥。
「叫什么名字?」队长从背后将他上了铐。
周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队长,「你们是不是金沙的警察?」
这一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等你们好久了。」说完,周祥竟然开始大哭。
那一天,台州下起了小雨。
据说,金沙也是。
12年前,在周祥还是「周坤」的时候,曾在广东一家制衣厂打工时认识了同乡谢艳,虽然没有明确地给谢艳一个名分,但两人还是像男女朋友一样同居了。
后来周祥认识了在会所上班的广东女孩小倩,两人开始交往。
交往的4个多月里,小倩并不知道周祥已经在襄樊老家结婚生子,直到一次周祥洗澡时她帮他接了一个电话,而那个电话恰好是周祥老婆打来和他要生活费的。
小倩当即要求周祥要么做选择,要么做了断。
周祥却舍不得老家的儿子,没能答应小倩和家乡的妻子离婚,小倩一怒之下回到会所做回了小姐。
一天夜里,小倩回到出租房拿东西,发现周祥竟然和声称是自己表妹的谢艳睡在了一起,她瞬间明白了两人真正的关系。
不管周祥怎么解释,小倩始终认定周祥背叛了感情,欺骗了自己,还放下话要到制衣厂把周祥的名声搞臭。
两人从争吵到撕扯,听着小倩一句接一句的辱骂,周祥忍无可忍,一把勒住小倩的脖子,直至她停止了呼吸,一旁的谢艳吓得呆在当场。
自此之后,周祥就带着谢艳,化名卢刚和李慧,踏上了逃亡之路。
12年间,他们一路由东向南,一路不断变换身份,经历了摆摊、倒货、开店一系列的生活,愣是给自己打下了一份家业。
对外,他都说谢艳是自己的表妹李慧。换掉名字后,目睹他杀人经过、受了刺激的女友谢艳成了「憨包表妹」,而他摇身一变,从杀人犯变成了对自己憨包表妹不离不弃的好哥哥。
原以为这会是最好的归宿,没想到安洁的出现打破了周祥对未来的一切设想。
「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她,更没有想到,我会杀了她。」周祥向队长坦白。
「这些年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我想你们赶快来抓我,又怕我被你们抓到,我终于安心了。」周祥在被带回监室前,转身向队长说道。
周祥对杀死女友安洁的犯罪事实没有任何隐瞒,对12年前让自己走上漫漫逃亡路的案子也清楚地作了交待。
「我很后悔,我只想在这里把我身上的最后一点钱花完,花完我就去自首。」周祥看着队长,流露出一种不像杀人犯的真诚。
12年,他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份感情。在感情里,或许他一直没有用得上自己那份「精明」,没有学会真正的尊重和珍惜。
后来,经过调查确定,谢艳没有参与周祥的任何一次犯罪。虽然她人看着痴痴傻傻的,但对她进行的精神鉴定,均显示正常。
侦查员大林不是很理解,12年,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她竟然跟着一个杀人犯东躲西藏。
在最后一次讯问结束后,大林问她:「你知道周祥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一直跟着他?」
目光没有聚焦的谢艳几乎没思索,脱口而出三个字——
「我愿意。」
这是个少有的,我不想就案件里的任何一个人去分析的案子。因为与其说这是个扑朔迷离的罪案,不如说是一张交织在一起的、扭曲复杂的情感关系网。
没人可以脱离情感关系网,但当所处的关系发生扭曲,轻的时候,可能只需承担一种道德上的谴责——拜金、出轨、第三者、难以被追责的暴力;极端的时候,它就发展成了罪,让这张网上的每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身陷其中的人没想过,一点点火星都能让所有人烧作一团,因为在扭曲的人性、扭曲的情感关系里,不会出现幸存者。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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