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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供夫君念书,我偷偷在鬼市卖蛊虫。
今日来了个奇怪的客人,他要买让女人不孕的蛊。
虽然他蒙着脸,我却一眼就认出。
这人,正是我的夫君。
1、
「可有让女子不孕的蛊?」
眼前的男子戴着个钟馗面具,嗓音刻意压得很低。
「不能伤到女子身体,只需让她不孕就行。」
他半蹲在我摊位前,脊背挺得很直,一看就气度不凡。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虽然男子穿着一袭黑色斗篷,又戴了面具。
但是我仍旧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我的夫君,谢时安。
他不是应该在学堂念书吗,为什么会在这鬼市?
见我不说话,谢时安有些失望;
「没有吗?」
「他们说鬼市之中,就属你的蛊虫最为厉害。」
我按捺住心中的重重疑惑,朝他点头;
「有的。」
「你是要让那女子终身不孕,还是几年不孕?」
谢时安一愣,踌躇了一会才低声道;
「终身不孕。」
「但是切记,不可伤她身体。」
他买这种阴毒的蛊虫做什么?
难道是帮朋友买?
我们夫妻两年,素来交心。
这是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对谢时安好像并不了解。
「可有那女子的生辰八字?」
谢时安顿住,仰起头探究得盯着我。
我用了易容蛊,倒是不怕他认出。
「下蛊,为何还需要生辰八字?」
2、
养蛊是我们苗疆秘法,代代相传。
谢时安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自然不会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所以我毫无顾忌的信口胡诌;
「医蛊不分家。」
「我这里让女子不孕的蛊虫,有刚养好的,也有养了多年的。」
「养了多年的蛊虫,药性十分霸道。」
「我需要知道那女子的身体情况,才能对症下蛊。」
「倘若那女子体虚多病,蛊虫下重了,必然要伤到她身体。」
谢时安被说服了,急切得打断我;
「万万不可伤她身体!」
「她生于甲辰年,乙亥月,癸未日,今年刚十八岁,身体素来很好,算得上强健。」
甲辰年,乙亥月,癸未日。
是我的生辰。
谢时安这蛊虫,竟然是要买来对付我的?!!!
汉人最重传承,讲究三纲五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孩子,甚至连住的房子都要被宗族收回。
而且,我们欢愉时,他也常常将手放在我肚子上,满眼憧憬;
「云溪,我们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如果是儿子,我就带他好好念书。」
「如果是女儿,希望她可以像你一样聪明灵秀。」
这些话好似还在耳边回响,让我怀疑自己应该是认错人了。
直到面前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上头放着一个天青色的荷包。
那荷包,是我送给谢时安的,上头绣着两丛他最喜欢的湘妃竹。
「这些银子,够了没有?」
荷包中抖落出两锭银元宝,成色上好,还雕了如意纹。
这样的元宝,要五十两一锭。
谢时安平日里穷得叮当响,哪来的一百两银子?
3、
他在白露书院念书,一年的束脩要二十两银子。
加上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加起来便是近四十两。
为了节省开支,我在家里种菜,养鸡养鸭,甚至还打算去买头小猪仔。
谢时安看我辛苦,便经常带些书册回来抄写。
可是抄书,一年又能赚多少钱?
无奈之下,我才偷偷来到鬼市卖蛊虫。
汉人对蛊女十分忌讳,视同妖孽。
如果被人知道我蛊女的身份,恐怕谢时安连科举都没法参加。
我对着银子发愣,谢时安以为我嫌银钱少,又丢给我一个荷包。
「两百两,还不够吗?」
两百两银子,是我们夫妻两整整五六年的开销。
我木着脸从谢时安手中接过银锭,递给他一只巴掌大的竹编箩筐。
「这是寒蚕蛊,你将它放在家里最阴凉处。」
「每晚子时,它都会下一颗卵。」
「把那卵泡在水中让她喝下,连喝三天。」
「寒蚕蛊下完三天卵后会自然死亡,到时候你将它烧了就行。」
「寒蚕蛊药性霸道,女子服用完,这辈子绝无可能再有子嗣,你好好考虑清楚,别到时候又来找我解蛊。」
「寒蚕蛊,无解。」
谢时安紧紧握住箩筐,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凸起蜿蜒的青筋。
以往,我总觉得他有双非常漂亮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可我眼下盯着他的手背,竟觉得那些青色筋脉好似一条条毒蛇,随时都能扑起来咬我一口。
谢时安丢下银子,将箩筐抱在怀中急步离去。
起身时,还不忘小心整理身上的斗篷和面具,生怕被人认出。
我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第一次产生不想回家的念头。
我害怕,怕在家里,见到那只箩筐。
4、
鬼市在每日的子时开放,卯时闭市。
我拎着一筐青菜朝家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半开的门。
谢时安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竹青色长袍,正握着扫帚在院子里扫地。
见到我,他直起身子,眉眼间都是笑意,像初春三月刚刚盛放的桃花。
「娘子,你回来了。」
「怎么一大早就去菜地?现在天冷,早上露水重,小心着凉。」
他三两步走过来迎接我,一手拎过菜篮,一手紧紧包住我的手掌。
「手这么冷,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我煮了你最喜欢吃的吊梨汤。」
我怔怔地望着他。
这才是我熟悉的谢时安,我的夫君。
我们蛊女在年满十六以后,就要外出游历寻找蛊虫。
那一年,我在川西遇见了游学的谢时安。
他和几个同窗去登山,结果遇上了意外。
我救了谢时安后,他便像个跟屁虫一样日日跟在我身后。
我去哪,他就到哪。
再后来,我们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在一处土地庙里拜了堂。
蛊女成婚不像汉人那般讲究,我们看上谁,喜欢谁,就可以同谁成婚。
不需要三媒六聘,也不需要八抬大轿,只要一颗真心即可。
谢时安说他无父无母,由宗亲抚养长大。
我跟着他来到长安,住在城外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
谢时安说,等他中了举人,就带着我一起回宗族认亲。
算一算日子,再有七日,他就要下场考试。
「想什么呢?」
谢时安宠溺得刮了下我鼻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是不是累着了?」
5、
他殷切地牵着我进屋,将我按在椅子上坐下后,端过一个白瓷碗。
梨肉白嫩,散发着一股梨子特有的清香。
此外,还夹杂着一股微不可闻的腥味。
那是寒蚕蛊的味道。
「云溪,快趁热喝。」
「这是我特意问隔壁陈大娘学的,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在谢时安期待又紧张的眼神中,我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
「好喝,又香又甜。」
谢时安眼神复杂得盯着剩下的半碗汤,突然伸手夺过;
「是不是有些冷了?」
「我去热一热再给你喝。」
他端着碗快步朝灶房走去,高大的背影竟透出几分狼狈。
谢时安在书院上学,每旬有两日的假。
可这次,他在家里呆了三天。
我也喝了三日的吊梨汤。
临走前,谢时安摸着我的脸轻叹了口气;
「云溪,我要去考试了。」
「你乖乖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
「等我中了举人,你就是举人娘子了!」
我乖巧地点头,倚在院门口看他一步三回头离去。
这三日,我没有一个晚上睡着过。
我是在是想不明白,谢时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半月后,家门口来了一辆奢华雅致的马车。
有个衣着华贵,相貌俏丽的姑娘扶着丫鬟的手,冷冰冰的打量着我;
「你就是我夫君的外室,江云溪?」
我茫然地看着她;
「你夫君是谁?」
女子嗤笑一声,甩开丫鬟的手捏住我下巴;
「装什么呢?!」
「我夫君是谢府三公子,谢时安。」
6、
打扮贵气的女人叫叶婉清,户部侍郎之女。
她口中说的谢时安,乃谢候爷第三子。
两人都是豪门权贵,天之骄子,十分般配。
她发髻上簪着一颗龙眼大的东珠,晃得我眼睛酸涩,心口止不住的疼。
叶婉清身边站了个身量娇小的丫鬟。
穿着条绯色石榴裙,手腕上戴了镶红宝石的金镯子。
她嫌恶的眼神从我头顶扫到脚底,最后顿在我的银镯子上;
「噗嗤~」
小丫鬟捂着帕子,笑得十分开怀;
「夫人,我就说您多心了吧。」
「她什么身份?泥腿子一个,您竟还亲自来接,这贱人福薄,恐怕承受不起呢!」
「谁不知道咱们三爷出手最是阔绰,她手上那镯子,扫地的婆子都看不上眼的玩意儿,」
「您呀,就放宽了心吧。」
「接进府里,就当养了条狗,闷了逗个乐子,嫌烦了打发到一边就成。」
小丫鬟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声音清脆又响亮。
叶婉清凌厉的眼神逐渐柔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拍了拍小丫鬟的手;
「你这丫头,眼睛倒是亮。」
「罢了,夫君还在家里等着呢,接上人赶紧走吧。」
听到这话,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我的手臂,连拉带扯把我往后一辆马车上拖。
「你们干嘛,放开我!」
这婆子好大的力气,一双手和钳子一样,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她们。
见我不肯走,叶婉清沉下脸;
「行了,夫君不在跟前,收起你欲拒还迎这一套!」
「一个农户女,竟然敢在我面前拿乔!」
7、
今日也是我倒霉。
早上去山中采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回家刚沐浴完,叶婉清她们就来了。
我平常出门,身上最少带着十几种蛊虫。
可现在,除了本命蛊外,只带了两三只小蛊。
要是碰上危险,恐怕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我虽然念书不多,但是也常常听人家说,一入侯门深似海。
我绝不能就这么贸然进府。
「来人啊,有人强抢民女!」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快放开我!」
我和谢时安住在村尾的山脚下,以前我特别喜欢这处院子。
觉得这儿环境清幽,远离村民,方便我养蛊。
可现在我却有些后悔。
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竟是一个村民都没瞧见!
小丫鬟见我高声叫嚷,撸起袖子跑上前抽了我重重一耳光;
「你们俩都是死人啊,还不给我堵上她的嘴!」
那两婆子被骂了一顿,下手更重了。
一个掏出条臭手绢塞住我的嘴,另外一人直接拿出绳子捆住了我的手。
两人像抗货物一样把我抗进马车,随即重重将我丢在车板上。
我的头磕在车厢一角,疼得我眼前发黑,半天没缓过神来。
「驾~」
车轮滚滚向前驶去,我闭着眼睛缩在角落,一动不动装晕。
「赵妈妈,咱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其中一个婆子用脚踢了踢我,见我还是不动,有些惊慌;
「这可是三爷头一个妾室,万一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嗤笑一声,言语间十分不屑;
「刘妈妈,你胆子也太小了!」
8、
「三爷要是将她放在心上,怎么会把她养在农家,连个丫鬟都不给她雇。」
「你瞧她身上穿的,这粗布衣裳,咱们府里混得最差的下人都比她穿的好。」
「还有,」
赵妈妈的声音刻意压低;
「我听老太太身边的人说,」
「咳咳,这外室呀,曾经伤过身子,不能孕育子嗣。」
「不然就老太太这么重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让三爷接一个外室进门?」
刘妈妈惊呼一声;
「什么,不能孕育子嗣?!」
赵妈妈用力点头;
「三爷说了,绝不让那外室女影响三夫人的地位。」
「府中更加不会有什么庶长子长女出现,乱了纲常。」
「再加上这次三爷考中举人,老太太心里高兴,这才允了三爷的请求,同意外室进府。」
刘妈妈顿时松了口气,声音都带着几分笑意;
「哎呀,赵妈妈不愧是三夫人的陪房,知道的事情就是比我们多!」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妾室,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依靠?」
「年轻时还能靠美色勾搭一下爷们,等年纪大了,活得比丫鬟还不如呢!」
赵妈妈得意起来;
「可不是嘛!」
「我们三夫人,就是太贤惠了,非要亲自过来接这外室。」
两人的话题,逐渐从我身上转到谢时安和叶婉清身上。
她们口中那个温柔多情,体贴入微的男人,好像是我夫君,又好像不是。
谢时安和叶婉清原来成婚已经四年。
婚后第三年,叶婉清小产,落下个五个月大的男婴。
谢时安十分心痛,不愿在府中呆着,这才外出游学。
9、
我躺在马车上,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绳子捆得太紧,只觉得全身发麻。
整个身体似乎掉进了冰窟里,寒意一阵一阵上涌。
也许,也许是她们弄错了。
她们嘴里的谢时安,不是我的夫君。
我夫君谢时安是个穷书生。
他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他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
他会帮我喂鸡喂鸭,会抄书补贴家用。
还会亲自下厨,替我煮一碗清甜的梨汤。
他说,等考中举人,就带我去见宗亲。
考中举人?
考中举人!!!
是了,谢时安,考中了。
「哗啦~」
脸上被泼了一杯茶水,我猛然睁开眼,对上一双阴翳苍老的眼睛;
「进了谢府,就给我好好守谢府的规矩。」
「要是等下敢胡乱说话冲撞主子们,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下了马车,刘妈妈又招来一顶青色的小轿子。
谢府远比我想象中得要大。
我在轿子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穿过一道又一道门,被颠得都快吐了,才来到一处种满了玉兰花的院子。
院子里早已候着几个丫鬟婆子,等我一到,一堆人蜂拥而上,将我推进了屋里。
换衣上妆,涂脂抹粉。
我看着铜镜中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陌生到几乎要认不出这人是自己。
等我被打扮好后,丫鬟们鱼贯而出。
没多久,雕花木门被推开,熟悉的声音踏门而入。
谢时安穿着华丽的锦袍,头顶戴着玉冠,气质矜贵,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
「云溪,多日不见,可有想我?」
10、
我觉得,谢时安还不如死了。
起码,可以死在我以为他爱我的时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顶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以谢家三公子,叶婉清夫君的身份,站在我眼前。
谢时安走上前,伸手从我头顶拔下一只金步摇;
「这些东西太俗气了,你还是不施粉黛最好看,清丽无双。」
「云溪,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谢时安拉着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位置。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哪怕隔着衣衫,我也能感觉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云溪,我们总算是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云溪,我真开心。」
我抽回手后退一步,仰起脖子,冷冷得盯着谢时安;
「谢时安,我不做妾的。」
谢时安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云溪,别贪心。」
「叶婉清爹是户部侍郎,她娘亲更是安北候之女。」
「你和她身份悬殊过大,能让你进府,她已经做了让步。」
「你放心,虽然你现在只是一个通房,可我母亲已经答应我,等我中了进士,就让你做良妾。」
我听人说起过,大户人家的妾分很多种。
平妻,贵妾,良妾,通房。
良妾是上了碟谱的,就算当家主母,也不能随意打杀发卖。
通房是最低等的,说起来是主子,其实还不如有脸面的丫鬟婆子风光。
谢时安,凭什么让我做妾?
就凭我喜欢他吗?
11、
我冰冷的眼神刺痛了谢时安。
他拉住我的手,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开口;
「云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气的。」
「这院子是我特意为你安排的,离主院很远。」
「你要是不喜欢那些丫鬟婆子,我让她们都走。」
「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养鸡养鸭,开辟一块菜园。」
「云溪,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这是我第一次听谢时安说那么多话。
他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叶婉清。
娶她,只是在替谢府尽责,替父母尽孝,没有半分是为自己。
他说我是他生命中最绚烂的那道光。
他还说自己喜欢念书,但是不喜欢科举,也不想去朝堂当官。
他最羡慕的,就是农家小院里的平凡夫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将生活过成一首清新隽永的田园诗。
叶婉清是他被逼无奈的现实生活。
我,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
读书人可真厉害啊。
难怪大家都说读书人的嘴,比刀剑还要厉害。
不但能杀人,还能诛心。
不知道叶婉清听到这话,有何感想?
「谢时安,你当真要让我住在这里?」
谢时安眼眸倏然发亮,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云溪,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们蛊女爱憎分明。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而我们最不能原谅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谢时安,你一定会后悔的。
12、
谢时安将我拥在怀中,满足得喟叹一声;
「云溪,有了你,我别无所求。」
我的手抵靠在他胸口。
「那你愿意,把你的心给我吗?」
蛊虫之中,有一种蛊叫噬心蛊。
那蛊虫形如丝线,能顺着人的皮肤爬进体内,直达心脏。
然后,在人心口处筑巢产卵,以人心脏血肉为食。
随着蛊虫逐渐长大,中蛊之人,每日都要承受噬心啃骨之痛,直到心脏被蛊虫啃食干净。
谢时安闷声发笑,胸腔微微震动;
「傻姑娘,我这颗心,早就给了你。」
他今日特意熏了香,一股淡雅清冷的味道充斥在我鼻腔。
像冬日里的雪山,又似清晨的松柏。
谢时安虽然是读书人,却学过几年武功,身材瘦削中又带着几分健硕。
真可惜啊。
这张脸,这身体,都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我放下手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胸口。
谢时安,怎么办呢?
有点舍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
「三爷,三爷,三夫人出事了!」
叶婉清身边那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带进一股子冷风。
看我们抱在一处,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三爷,三夫人的头疾又发作了!」
谢时安松开我,眉头紧皱;
「翡翠,你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
原来她叫翡翠啊,长得不赖。
嗯,打人巴掌也很疼。
13、
「三爷,夫人都疼晕过去了,您快去瞧瞧吧!」
谢时安为难地看着我,良久,才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乖乖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翡翠紧跟在谢时安身后,临出门时,回头对着我挑衅一笑。
外头风很大,我掩上门半依在贵妃椅上,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这间屋子。
当真是富丽堂皇,比我那农家小院好了百倍。
只是有些太大了,空旷又孤寂。
我抚上胸口,觉得这里和屋子一样,空荡荡的。
男人,为什么总爱骗人呢?
「姨娘,我给您送饭来了。」
我的难过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长着狐狸眼的丫鬟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小丫鬟叫豆蔻,她说自己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
豆蔻一边往桌上放碟子,一边不着痕迹打量我。
一碟咸菜,一碗小米粥,此外还有一个黄褐色的窝窝头。
那窝头上,甚至还留着一排浅浅的牙印,也不知道是从谁嘴边夺下来的。
见我盯着咸菜不说话,豆蔻笑眯眯地对我解释;
「三夫人心善,怕您一下子吃大鱼大肉,肠胃经受不住呢。」
「她特意安排了粗茶淡饭,让您适应几天,免得水土不服。」
「三夫人可真是菩萨心肠,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对了,听说三夫人头疾复发,三爷急得不得了,正在主院亲自喂她汤药呢。」
这谢府的丫鬟,口齿都是一样的伶俐。
只是我安静惯了,不喜欢院子里太过吵闹。
见我垂着眉眼不说话,豆蔻有些不甘心;
「姨娘,按照规矩,明早您得去向三夫人敬茶呢。」
「您这泥腿子出身,自然是不懂规矩的。」
「您放心,今晚我会好好教你。」
「什么时候学会敬茶了,咱们什么时候睡觉。」
14、
豆蔻在边上坐了一刻钟后,起身把桌上的饭菜都给收了。
然后出外喊了一嗓子,立刻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健硕婆子进门。
一个手上拿着鞭子,另一个捧着个木头盒子。
盒子里,是一排闪烁着白光的银针。
「姨娘,开始吧。」
豆蔻有些兴奋,两个婆子也跃跃欲试。
我摸了摸身上仅有的两只蛊虫,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一夜,我被豆蔻几人折腾的够呛。
要顶着一碗水练习走路,下跪。
但凡我不肯配合,老太婆就要拿针戳我手指。
我憋着气,硬挺着和她们熬了一宿。
直到两个老太婆身体吃不消,站在那忍不住要打瞌睡。
豆蔻一手托腮,坐在椅子上频频点头,因为太困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见我脸色不好,豆蔻这才摆了摆手;
「行了,学的差不多了,姨娘赶紧去睡觉吧,记得卯时起床去向三太太请安。」
我趴在床上,又累又饿,身上一阵阵酸痛,一双腿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
豆蔻捧着一套浅粉色的裙子站在一旁。
她循着我的视线在裙子上扫了几眼,抿着唇笑了;
「按规矩,今日是姨娘进府第一天,得去拜见夫人。」
「姨娘不知道吧,小妾是不能穿正红的。」
「您是通房,这地位比妾更低。」
「所以啊,您的裙子,只能稍稍带一点红~」
15、
大宅院里,可真没意思。
每个人说话都阴阳怪气的,脸上笑着,心中却恨不得扑上来咬你一口。
难怪谢时安不愿意在府中长呆。
谁喜欢每天一睁眼,就面对无数张面具呢?
不过他不喜欢,为什么要把我也拉到这个地方来...
豆蔻帮我梳头的动作,实在算不得温柔。
梳完头,她又在我脸上胡乱抹了几把胭脂。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铅粉,感觉一说话就能带着粉往下掉。
嘴唇被涂得猩红,看起来像个吃人的妖怪。
我看着镜子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嗯,还挺像青楼中迎来送往的老鸨。
豆蔻满意得点点头,一边打哈欠一边扶住我手臂;
「姨娘,快点,可不敢让三爷三奶奶久等!」
此时天刚蒙蒙亮,豆蔻给我准备的衣裙十分单薄。
我站在主院的廊下,被风一吹,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真冷啊。
天光越来越亮,屋里总算有了响动。
翡翠掀开门帘看到我,吃了一惊,随即朝豆蔻点了点手指;
「你个促狭丫头。」
豆蔻调皮得朝她眨眼;
「好姐姐,我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情!」
门帘掀开,屋内的暖气熏得我半眯起眼。
我还没回过神,就被豆蔻推进了屋。
膝盖上被人顶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
16、
江云溪和谢时安正一左一右坐在塌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看清我的脸后,谢时安一愣,随即有些不悦;
「怎么化成这幅模样?」
豆蔻行了个礼,抢着回答;
「姨娘许是没见过这么多珠宝首饰,看到什么都喜欢。」
「还有那些胭脂水粉,姨娘恨不得都往脸上抹,我实在是没拦住...」
谢时安瞬间黑了脸。
江云溪拉住他的手,朝他嗔了一眼;
「夫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定是你之前亏待了妹妹,才会让她失了分寸。」
谢时安打量了我一会,嫌弃地别过头;
「行了,别跪着,赶紧敬茶吧。」
我仰起头盯着他;
「昨天被她们拉着跪了一宿,现在手脚发麻,抬不起来。」
「豆蔻,你就是这么伺候你主子的?!」
叶婉清柳眉倒竖,刚要骂人,就被谢时安拦住了;
「婉清,你调教的人,我信得过。」
「她既然进了府,自然该守府中的规矩。」
叶婉清笑了,眉眼舒展,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夫君,多谢你体谅我。」
两人握着手对视,好似眼中只看得到彼此。
我有些不懂谢时安了。
他费那么大劲安排我进府,就为了让我看着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17、
因为我不肯敬茶,谢时安罚我闭门思过三日。
我昨晚就没吃东西,到了晚上,实在是饿得受不住。
之前就知道谢府不好进,着实没想到还能饿肚子。
正当我准备偷溜出去找东西吃时,谢时安来了。
他一进门,就心疼得抱住我;
「云溪,你受苦了。」
?
都说女人善变,我怎么觉得男人变得更快。
谢时安掏出帕子,仔细地将我脸上的脂粉擦干净;
「顺眼多了。」
「你还是这样最好看。」
「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金银俗物,早上化成那样,是不是为了气我?」
「你呀你,婉清毕竟是正妻,你该给她应有的脸面和尊重。」
「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我肚子发出的一连串「咕咕」声。
当听到我没吃饭时,谢时安眼神冷了下来;
「云溪,你这是用绝食来拿捏我?」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只有在婉清面前给足她面子,她才不会为难你。」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眼前的谢时安,可真是陌生。
陌生到让我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曾经那个温柔爱笑,每天都变着法子哄我开心的男人,仿佛是我幻想出来的。
「乖,好好吃饭。」
「还有,把这些金银俗物都收起来吧,别再打扮成那样了,我不喜欢。」
18、
谢时安让我好好吃饭。
但是他没给我带饭。
他安抚了我一通,又要求我三天后再次去给叶婉清敬茶。
他说,希望我能为他受点委屈。
他还说,叶婉清毕竟是大家闺秀,出生名门,绝不会真的苛待我。
最多只是发一点小脾气。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就觉得,噬心蛊好像差了一点。
谢时安走之前,我拉住他的衣袖;
「明日我能不能回家一趟?」
「我之前给你做了一个荷包,我想绣完它。」
「等从家里回来,我肯定好好向三夫人敬茶。」
这对谢时安来说,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谢时安走的时候,心情大好。
豆蔻的心情,却不是很好。
她捏着帕子,目光阴郁;
「姨娘还真是好本事。」
「都禁了足,竟还能引得三爷过来看你。」
「都说姨娘是泥腿子出生,我觉得,姨娘更像是那勾栏院里出来的。」
「这勾男人的本事,连窑姐儿都比不过你!」
我实在是太饿了,饿得没力气同她吵架。
豆蔻发泄了一通,见我没回应,沉着脸出了院子。
看样子,是去和叶婉清告状了。
随她们吧,反正到了明日,我就能回家了。
19、
送我回家的婆子就是上次押我回谢府的刘妈妈。
她斜睨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姨奶奶,可别怪老奴多事情。」
「这村子离咱们谢府可远着呢,您要是动作再慢些,府门可是要落锁的!」
我直接撸下手上的银镯子塞给她。
这镯子虽然是银的,工艺却十分精巧。
上头雕着一簇又一簇玉兰花,活灵活现,看着十分雅致。
这镯子,是谢时安送我的定情信物。
他说我就像玉兰花一样清丽脱俗,不染尘埃。
刘妈妈掂了掂银镯子的重量,眉眼间闪过喜色;
「姨奶奶,您可抓紧点。」
她不是苗人,不懂蛊女送出的东西,绝不能乱接。
我把能带的蛊虫都带在身上后,又起锅烧水,给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
等将面汤全都喝光后,才满意得拍了拍肚子。
吃饱喝足,好办事。
回到谢府后,豆蔻的态度很奇怪。
没有像以往一样对着我翻白眼,也不再冷嘲热讽。
而是时不时的,看着我发呆。
那眼神十分奇怪,三分幸灾乐祸,三分嫉恨,三分痛快,甚至还有一分同情。
我被她看得寒毛竖起,浑身不自在。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她这么看我的原因。
因为到了晚上,屋外传来了响动。
一道身影摸黑,翻窗而入,身上还有股迷香味。
20、
「小美人,别躲呀!」
男人身材很是健壮,手臂上肌肉高高隆起。
我被他按在床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幸好,身上藏了不少蛊虫。
在他动手撕扯我衣服时,我趁着机会把红豆蛊下在了他手臂上。
红豆蛊,是我最新研制的一种蛊虫。
它们如同红豆般大小,喜欢藏在人皮肤之下。
红豆蛊爬行过的地方,会留下粘液。
那些粘液让人奇痒无比,恨不得揭下身上一层皮。
男人看到我露出的肩头,眼眸大亮,正要弯下身啃咬,突然身体一僵。
他「嘶」了一声,咬住嘴唇,额头上青筋曝起。
「直娘贼!」
骂完,男人跳起身拼命挠着手臂。
他之前已经迫不及待脱了衣裳,此刻光着上半身站在屋里,看起来像得了癫病。
麦色的肌肤上很快被抓出一条条血痕。
红豆蛊最是闲不住,喜欢在人全身游走。
尤其是夜间,活动更加频繁。
除非等它们准备产卵,才会停在某处一动不动。
这时候,皮肤下就会摸到一个小小的鼓包。
「痒,好痒!」
男人越抓越崩溃,不到片刻功夫,胸前和手臂上竟没一块好肉。
「姨奶奶,是您叫我吗?」
「快来人啊,姨奶奶屋里藏了个男人!」
21、
屋外早已埋伏着一堆丫鬟婆子。
听到豆蔻的声音,众人一拥而上。
有人忙着点蜡烛,有人飞奔出去喊人。
「哎呀,姨奶奶,您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三爷!」
「谢府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豆蔻忙着给我头上扣屎盆子,等话说完,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十几双眼睛盯着那个疯狂抓痒的男人,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刘妈妈走上前,突然扯着嗓子大喊;
「哎呀,这不是赶车的张三吗!」
「之前姨奶奶就是张三接回府的,路上一直盯着张三瞧。」
「没成想,就几天时间,竟然和张三...」
要不说,办事情还得年纪大的人靠谱呢。
小丫鬟们早都看傻了眼,连豆蔻都站在一旁发愣。
关键时刻,只有刘妈妈谨记自己的任务。
只是她这番话,现在看来有些不合时宜。
因为张三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不像是来偷情,倒像是中了邪。
他一边惨叫一边用力挠着脸,恨不得在脸上挠下一块肉来。
「刘妈妈,救命啊!」
「痒,好痒!」
刘妈妈一跺脚,扯住豆蔻的衣袖;
「怎么办,夫人和三爷马上就到了!」
豆蔻转了转眼珠,指挥另外两个婆子按住张三;
「给我打晕他!」
22、
等谢时安黑着脸赶到时,刘二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我也被人按住,跪在刘二身边。
地上还扔着我被撕破的衣裙,看着颇为暧昧。
谢时安咬牙切齿瞪着我,半晌,才颤着嗓音问豆蔻;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叶婉清担忧地拍着他的背;
「夫君,可别气坏了身子。」
后宅女人的手段,当真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
而男人,却总是会被糊弄住,真是奇怪。
这赶车的张三其貌不扬,五官平平,我为什么要和他偷情?
谢时安平常看起来挺聪明的,不会连这都相信吧?
「呜,呜呜!」
豆蔻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却愕然地发现自己说不清话了。
她的舌头迅速肿起,肿到连嘴巴都合不拢。
乍一看,像口中含了一大块粉色的肉。
叶婉清嫌恶得皱起眉;
「还不退到一边去,别在这恶心人!」
「刘妈妈,你一直守在院外,你来说。」
豆蔻惊慌失措爬起身站到一边,满眼惊恐。
她中了我的粉舌蛊。
舌头会越来越肿,肿到嘴里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连吞口水都费劲。
中这蛊的人,不痛不痒,但是却吃不下东西。
当然,也喝不进水。
就像嘴巴被人堵住一般。
23、
刘妈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得瞥了我一眼。
「回,回夫人,奴婢进屋时,看到这张三和姨娘滚在床上。」
「呀!」
叶婉清吃惊得捂住嘴,随后一拍桌子站起身;
「张三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江姨娘图谋不轨!」
「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死!」
「至于江姨娘,夫君,一切都是张三见色起义,江姨娘肯定是无辜的...」
谢时安没有说话,眼眸幽深,死死盯着地上那件被撕碎的白色中衣。
我突然就理解叶婉清为什么用这一招陷害我了。
不管谢时安信不信,在他眼里,我已然失了贞洁。
哪怕是被迫的,但到底身体被一个低微的马夫看了摸了。
这事情,便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这刺拔不出来,且会随着时间流逝,越陷越深。
果然,谢时安深吸一口气,屏退了屋里跪着的丫鬟婆子。
很快,连张三也被拖走,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目不转睛盯着我,声音沙哑;
「云溪,为什么张三会盯上你?」
「是不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总是对其他男人笑?」
我掏出嘴里的手绢,一言难尽看着他。
所以,谢时安觉得,是我引诱张三在先?
谢时安痛苦得闭上眼;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我这般金尊玉贵养着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些?」
24、
我以前看话本子,最讨厌没长嘴的人。
里头那些小姐公子,明明是个小误会,却憋着不说,互相猜忌。
可现在,我突然就理解为什么她们不说了。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谢府,当真是没意思极了。
长安,也没什么意思。
我有些想家了。
谢时安又关了我禁闭,这次,是整整一个月时间。
只是这次,我的日子比以往要好过不少。
因为豆蔻和刘妈妈,还有叶婉清,都生了病。
豆蔻舌头肿胀,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出气多,进气少。
大夫来了好几个,却谁都说不清她得了什么病。
刘妈妈则是每天都拉肚子,在茅房一蹲就是几个时辰。
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么拉了两天,现在连床都快下不了。
最严重的,还是叶婉清。
她脸上身上长出一个又一个脓包,乍一看,和癞蛤蟆成了精似的。
有着同样症状的,还有她贴身丫鬟翡翠。
府里都在传,她们这是传染了某种不知名的瘟疫。
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是被打死的张三,变成冤魂前来索命。
府中人人自危,都没人来找我茬了。
除了谢时安。
他每日都要来我院中坐一会,尤爱在院子里的木兰树下发呆。
「云溪,我心里苦闷。」
「婉清生了病,每天都在房里发脾气,还不肯见人。」
「我连御医都请了,她的病情却半点不见好转。」
「岳父大人对此,颇有微词。」
25、
谢时安端起杯子,将里头的酒水一饮而尽。
我以前看话本子,顶不爱看两个女的为了一个男的争风吃醋。
大房斗妾室,妾室斗丫鬟。
为一个男人的宠爱,女人们斗成乌眼鸡。
斗到最后,死的死,伤的伤。
而男人呢?
加官进爵,另娶美娇娘。
最多在逢年过节时,站在月下饮一杯美酒,吟上两句酸诗,以此来表达他对几位故人的缅怀之情。
你说多奇怪啊。
不管是在话本子,还是在现实中,到最后受伤的总是女人。
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我给谢时安留了一只最好的蛊,名曰九幽。
传闻中地狱有十八重,第九重,便为九幽。
中了九幽蛊的人,会忘记一切令他欢愉之事,只记得痛苦。
不但是精神上的痛苦,还有身体上的。
所有他从孩童时期受过的伤,每时每刻都会在他身体里再次重复。
而外表,却看不出任何痕迹。
只是可惜,谢时安实在是养尊处优惯了。
从小到大,他竟然没受过什么伤。
我只能再给他又加了一味噬心蛊。
「云溪,你说,那个张三到底碰你哪里了?!」
「你同他笑了,对不对?!」
「如果你不同他笑,他为什么只找你,不找别人?!」
我有些讶然。
26、
没想到谢时安对这事情,竟然如此介意。
九幽和噬心两蛊叠加,还有一个作用。
中蛊之人会疯狂的爱上我,越爱我,噬心发作的越加厉害。
最终,他会死在最爱我那天。
不过,谢时安的爱,真是一点拿不出手。
偏执,自私,且乏味。
真是太没意思了。
我决定离开长安。
走之前,得去见一见我的老朋友们。
哦,豆蔻不用见,她已经活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刘妈妈也不用见,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连话都说不出。
所以我背着包袱,偷偷来到叶婉清的房子。
叶婉清素来奢华,窗户都是用上好的琉璃。
阳光透过琉璃斑驳地照在青石板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晕。
只是现在,那些琉璃窗上都盖上了厚厚的棉布。
整个屋子被遮得密不透风,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棺材。
叶婉清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瘦得不成样子。
大半夜有人闯入,她却连喊都没喊一声。
我走上前去,推了推她的肩膀;
「叶婉清,我来看你了。」
叶婉清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全身一震;
「是,是你这个贱人!」
我摇了摇头。
叶婉清为什么和豆蔻、刘妈妈她们一个模样呢?
我不喜欢杀人。
但凡她们能对我表示一点点善意呢?
27、
「你满意了,我的脸变成现在这样,你肯定高兴死了吧?!」
「就算我的脸毁了,你也别想得到时安!」
「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所有勾引他的女人都该死!」
叶婉清猛然蹿起,扑过来就要掐我的脖子。
这个疯女人。
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抬手就是两个清脆的巴掌。
叶婉清被我打完,竟然翻了个白眼就这么晕过去了。
她自从中了这蛤蟆蛊,就不吃不喝不睡,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
我拍了拍她的脸,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罢了。
我还是趁着天黑,早点走吧。
走之前,我给谢时安留了一封信。
我告诉他,我在长安呆得不开心,想回川西去。
我曾在川西有过婚约,现在想想,在谢府的日子我过得并不开心。
所以我打算去找我以前的未婚夫。
算一算时间,再有一个月,就是谢时安科举殿试的日子。
他最近一直被他父亲押着读书,想来应该没那么快找到我。
所以我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地回了川西。
我在川西有一处小院,当初,我就是在那收留的谢时安。
没曾想,等我回到川西时,竟发现屋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谢时安,竟比我还要更早到川西!
看到我,谢时安疯了一样冲过来;
「江云溪,你竟敢丢下我!」
「那个奸夫呢,你快说,奸夫在哪里!」
未婚夫什么的,自然是骗他的。
28、
我笑着伸出手,按在他心口处;
「疼不疼?」
谢时安点点头,随即又猛然摇头, 一把将我拥进怀中;
「云溪,别离开我。」
「只要你不离开我, 什么苦我都能承受。」
我仰起头仔细盯着他的脸。
谢时安瘦了好多, 颧骨突起,两颊凹陷,眼底还隐隐发青。
他红着眼眶, 眼眸中密布着细小的红色血丝。
呀, 噬心蛊已经快要破体而出了呢。
看来, 今天就是谢时安最后的日子了。
「谢时安, 你跟我来。」
一路上谢时安都紧紧攥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
我带着他来到村子里的后山处, 绕过两片林子后,来到一处坟地前。
那儿, 整整齐齐立着三个墓碑。
谢时安不明所以。
他的噬心蛊发作的越发厉害, 没走一会儿,额头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难为他了。
从长安到川西,这一路定是相当不容易。
「谢时安,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未婚夫吗?」
我伸出手指了指墓碑;
「我没有未婚未, 倒是有过三位夫君。」
「你是第四位。」
29、
谢时安猛然瞪大双眼;
「你, 你说什么!」
我掏出手绢, 将墓碑上沾染的尘土擦拭干净;
「他们呀, 都和你一样。」
「总喜欢骗我。」
「你说男人,为什么总要骗人呢?」
谢时安没有说话。
他瞪大眼睛, 仰面倒在地上。
没一会, 一只通体鲜红的虫子,从他嘴巴中缓慢爬出。
我一把抓住噬心蛊握在掌心,长舒出一口气。
我的本命蛊,唤做美人蛊。
它以噬心蛊为食, 吃得越多, 便能让我越漂亮。
这只噬心蛊, 我等了整整两年呢。
我没有再看谢时安一眼, 站起身回到家中,拿好锄头再次上了山。
没多久,山林中再次立起一块无名墓碑。
冬去春来,我们镇里白云山上的玉兰花又开了。
每到这时, 都会有许多外地的书生前来游玩。
他们在寺前的壁画上题诗,在庙里和住持论佛, 十分热闹。
我穿着套清丽的月华衣裙, 静静得等在一处林子后。
「哎呀!」
没多久,一道清亮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我提着竹篮走过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书生正皱着眉头蹲坐在地上。
他脚上踩中了一个捕兽夹, 白色的袜子上渗出了点点血迹。
我惊呼一声跑上前,蹲下身柔声问道;
「公子,你没事吧?」
书生怔怔得望着我, 随即脸上浮出两抹红云;
「没, 没事...」
我仰起脸,眨着眼睛,含羞带怯望向他;
「我家就在山下的村里, 公子别担心,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扶着书生朝山下走去。
身后,洁白的玉兰花落了一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