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跑去找我一个哥们儿,这哥们儿是个道士,没在家,只好把他家狗撸了一顿走了。
狗:???
狗子也是可怜,跟着牛鼻子过日子瘦得啊,肋巴骨一片是一片,背脊都能摸到一条棱,我车上一堆火腿肠吃得是甩开了腮帮子造,差点塑料皮都嚼了。我要走的时候就呜呜咽咽的想跟我走,我说不行,你家主人家徒四壁就剩下你了,我把你弄走,你家主子牛鼻子怕是要寻短见。
牛鼻子家就一条狗,几只鸡,两间木板屋子连网线都没有,据我所知牛鼻子有个手机,但是可能电池都已经报废了,不然也不至于找不到他。
不过想一想,这货可能确实快羽化升仙了,到时候狗子和鸡都能鸡犬升天位列仙班,这点苦不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 狗 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哪有那么好位列仙班的对不对。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不知道狗子听懂了没,反正我走的时候看倒车镜里,狗子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我,眼里有泪光闪过。
牛鼻子本人以前倒是没那么穷,挺有钱的,以前在证券公司上班家底相当厚实,开的是发现三。我俩实际上是西藏认识的,那时候他特别喜欢去草原上面飙车,没有路的那种草原,说是压力大要放松。然后我就在沟里发现了发现三连带牛鼻子,哼哼唧唧一脸的血,人倒是没有太大问题。西藏远处看起来平平整整的草原上,会有一种东西叫做「冲沟」,是夏天暴雨山洪冲出来的,远处你看不到。
所以大家去草原上一定要跟着路跑,不要看着草原平平的就跑去撒野,掉沟里不是开玩笑,就算不掉沟里你压了人家的草也是要赔钱的。这玩意儿跟你车好不好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就是坦克也得掉进去,好几米深、十几米宽,掉进去外面又看不到。
那天我就看着牛鼻子的发现三在草原上撒欢,心里还说我靠哥们真给力哈,喜马拉雅山车神!一会儿眨了眨眼车就不见了,心里就知道,在沟里。
他这个时候还不是道士而是个投资经理人,糊了一脸血的投资经理人,出院以后才是道士。出院以后让我带着跑去爬山来着,爬到山顶一个草甸子上,突然就哭得梨花带雨的,老子真想一工兵锹拍死他,反正喂了野狼也没人知道。
下山以后世界上就少了一个投资经理人,多了一个牛鼻子老道。
关于题主的问题,牛鼻子跟我讨论过, 结论是好与不好看你站在谁的立场 。
站老百姓立场肯定是不好的,因为财富集中在寺庙,那么社会上流通的财富就少了,经济活动就不活跃,老百姓就过得捉襟见肘。
站统治者的立场就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财富集中之后老百姓没有反抗能力,不容易生是非,好统治;坏处是国家急用钱的时候拿不出来,老百姓不跟你一条心。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的崇祯皇帝,不知道挂在树上晃荡的时候脑子里有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站寺院的立场那当然只有好处了,这不废话么,谁不爱钱呢。
当然了牛鼻子在专业术语上比我强多了,说得那是一个头头是道旁征博引,我也不懂什么经济学,我就知道寺院越有钱、佛塔越高,社会经济活动越不活跃,整个世界死气沉沉的。比如西藏,寺院最辉煌的时候也是老百姓最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财富流动,像一口淤死的鱼塘一样泛着臭味。我跟牛鼻子总是能够在很多问题上达成一致,除了对待他家的狗子,我认为他继续给狗子吃菜帮子剩饭,狗子很快就要揭竿而起上山打游击去了,他认为他自己都吃菜帮子剩饭,狗岂有大鱼大肉的道理?
你看这就是学金融的不学生物学的坏处,你是杂食动物,狗子是肉食动物,那是一回事么?
平心而论我其实老早就觉得这个狗子不对劲,它肯定早就开始打野食了,牛鼻子住的地方别的东西没有,野生小动物还是不少的,松鼠麻雀什么的多得是,这个狗子看起来早就上山打过游击了。
但是我没告诉牛鼻子。
狗子认识我第一天就对我有防备,这家伙本能还是很不错的,一眼看出我不好惹,于是低眉顺目老老实实,我也就一直没拆穿它。牛鼻子以前毕竟是穿皮鞋打领带的那种人,出了空调房都不知道怎么喘气,户外生存能力不是我跟狗子看得上的。实际上现在他的生活也是如此,你别以为他上山采药去了,狗屁呢,他是去附近村里不知道谁家帮忙采茶去了。他去给人采茶,人家管一顿饭顺便给点大米青菜啥的,他拿回来吃。就他那副德行还采药呢,别给蛇活吃了就不错了。
他现在就是这样东家长西家短的过日子,没什么正经营生。
我说你以前那么能挣钱,你好歹糊弄糊弄弄个道观,你这样两间木板房算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住在他木板房里,外面的山风跟鬼喊似的,方圆几里地一个人都没有,这货还压低了嗓门贴着我耳朵说:
「 别说我会挣钱 !」
然后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看门口,门口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狗子哆哆嗦嗦窝在草做的狗窝里。
「不要让村里人知道我以前做金融的!」
那天我带了一大包吃的上山的,有瓜子花生还有喂狗的火腿肠,就着惨白惨白的节能灯灯光,坐在一张不知道谁家给的水杉木桌子旁边啃瓜子。木板屋子的门在山风吹动下,一阵一阵的怼顶门杠,怼一下,顶门杠就退一下,在地上的石头窝子里来回磨蹭,蹭出一个小坑。我推了一把牛鼻子,说:「你他妈就是扯着嗓子喊,这事儿第三个人知道了都是见鬼了。」
「你不懂,别胡说八道。」
「我不懂?你不就被吓了一跳然后出家了吗?你不就觉得压力大受不了吗?」
牛鼻子扯着嘴角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我又想呼他一巴掌。
「你还真不懂。」
「你懂,你懂你能掉沟里去?」
牛鼻子尴尬的笑了笑,扒拉扒拉瓜子,也没有吃,抬头跟我说:
「你知道不知道 人性 的核心是什么?」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强劲的西北风呼呼的吹着,从西伯利亚一路赶来,带着冬天的肃杀。我十分清楚为什么和尚道士啥的都喜欢跑山上去住,因为住得高看得远,远处的万家灯火有一种疏离感。我以前也有这种疏离感,以前我当兵,穿上军装这种疏离感就来了,这个世界你无比熟悉但是你不是其中的一部分,就这种感觉。这种月光朦朦胧胧的夜里,疏离感会更强一些,远处山脚的一个小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游乐场,或者说舞台吧,各种颜色的灯光里演员们粉墨登场,上演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这个问题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很显然这个问题我们又一次达成了一致。
「 贪婪 。」我们俩几乎同时说出来的。
跟这个割韭菜高手那天晚上再也没说什么,前投资经理去自己屋睡觉去了,我在另一个屋子里打开帐篷睡袋睡觉,横竖睡不着,供桌后面是某个神像,越看越像个活人,但是你又知道它是个死物。旁边的狗子倒是一会儿睡得咕噜咕噜响,它是个畜生,它的贪婪简单而纯粹。
我的不是的。
这个世界太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很多事情你根本都不会去想,佛洛依德管这个叫做「潜意识」,这个词充满了西方语言的那种生造感,没有汉语词汇那种传统,非要去老经故典线装书里面找点渊源。但是这个词确实是人家西方人发现的,中文典故里确实也找不到对应的概念,于是就这样了,不过还是感觉差点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割韭菜高手的世界观跟韭菜肯定是不一样的,他对于人性的理解,不是我这种糙大汉能比,在这方面我的水平可能跟这条瘦骨嶙峋的狗也没有太大区别。正好这时候狗子睡醒了,张开一嘴尖牙打哈欠,狗腿子伸老长,于是我把狗子拖过来又揉了一顿,把狗耳朵折过来盖住它眼睛,这家伙慌得拿爪子刨,然后我就揉它露出来的肚子。
跟狗子玩闹了好一会儿才睡过去了。
狗子:???
第二天山风停了,整个山的颜色看起来都黄了一层,有些落叶乔木眼看着就要掉叶子。
山脚下的人间已经被四川盆地常见的那种冬天的雾气笼罩住了,浓雾在微风的吹拂下努力的往山上爬,像海浪在扒拉海滩,却没有声音。整个世界都宁静得仿佛不存在,闭上眼睛过不了一会儿你连自己是不是存在都不知道了。
雾气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它让你看不清楚很多很多东西,实际上要是没有雾气,一切不过尔尔。
「 搞金融的其实都是出家人 。」
天亮了牛鼻子倒是没有那么神神秘秘的,人就是这么奇怪,黑夜里总是觉得隔墙有耳其实夜里反而人少得多,天亮了胆子大起来不觉得需要低声说话,其实人更多。他烧火我煮粥,过了一会儿狗子浑身露水跑回来拱在牛鼻子怀里烤火,我知道它肯定是跑去打野食去了。
「我们不过是新时代的祭司,和尚,道士,神父,牧师,阿訇。」
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受潮了这是。
我默默的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拿着个木头勺子搅动着粥。
「我们搭起一座庙叫做金融市场,股票基金啥的,然后人们来为自己的信仰充值,我们则留下他带来的贡品。」
「金融市场你看不见,但是实际上比任何庙宇都金碧辉煌。」他朝着远处的山上努了努嘴。
「那些庙子说是金碧辉煌,其实寒酸得很, 我们一天时间弄十座纯金的庙子都不是问题 。」
「你以为金融市场里每天跑的是些数字,我们在玩数字游戏,其实不是的,里面跑的都是信仰,以贪婪为基础的信仰。」
「你以为我因为掉沟里才出家的,其实也不是的,是因为我吊在安全带上面不敢解开,怕掉下来摔断脖子的时候想通了这个道理。」
佛塔、寺院、庙子、写字楼、发现三,都是一回事,本质上都是庙子,有的庙大有的庙小,G55就是个大庙,发现三只能算小庙。我们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在这个各种各样的庙子组成的网里面,跳也跳不出去,因为这个网就是你织成的, 你在哪里,网就在哪里 。
昨天我又跑去找牛鼻子,他不在没找到,他也不用任何网络,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狗子依旧饿得两眼冒绿光,我真怕它哪天晚上想不通把牛鼻子啃了吃了。牛鼻子的木板房居然还记得上锁,也是挺不容易的,屋檐下居然被村里挂了宣传横幅,我怀疑这货是不是其实已经羽化升仙了。
今天就看到了题主的这个问题,这就叫缘分,缘分,冥冥之中说不定有也说不定没有的东西,所以我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你这个问题缺乏主语 。
是谁 ,用建造它的物资来救济贫困老百姓呢?
佛塔本来就是贫困老百姓建造的,高大宏伟,气派轩昂,跟你在大街上看到的豪车别无二致。豪车不掉到沟里去,你吊在安全带上糊着一脸的血,庙子佛塔不到了非扒不可的程度,是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玩意儿有什么不妥的。
割韭菜的刀,本来就在韭菜自己的手里。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不外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