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温:
我终于回到了家乡。
在经历了刚回到家的激动还有宝物对大家的震撼后,我再此向大家讲述我的这段故事。
曾经我因为愚蠢而离开过这个地方,万幸的是我还是回来了,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遗憾的是只有我回来了,我可怜的兄弟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就像大家都知道的一样,我们生活在一个富饶的盆地。在神明的庇佑下丰衣足食的生活,不被外界的战乱和灾害所影响,是山外的他们所羡慕的对象。数百年前十二只可怖的恶鬼掠夺了神明的宝物。每一位勇敢且决心愿意为神明付出生命的人在经过了考验,认为拥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后可以将自己的姓名记录在侍奉神明的庙宇中,而后走入森林证明自己的决心。几百年来勇敢的战士们前赴后继的走进被恶鬼占据的森林,献出自己的污浊肉身,被神明赋予了灵魂的永生。数年前,我像我父母所希望的那样,也走进了森林。
神明为他的仆人们在森林的入口留下了一个安生之所——一座简陋但能磨砺心性的屋子。跨过了流淌着奔涌河流的裂谷,我便感受到森林充满着神明圣的气息,恶鬼在此不值一提。
我渴望为神明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但我深知我全无战胜恶鬼的实力,所以我决定装点这供勇士暂时歇息的地方。
起初我是成功的,牛至、蔷薇、月季还有玫瑰在此极不和谐却蓬勃地生长,我相信有朝一日能在此处搭建一个神明所满意的庙宇,能诚心的供奉神明。为了这所还没有任何希望的庙宇和不一味索取的的生活,我开始开垦荒地,遗憾的是此地被恶鬼侵占良久,贫瘠而荒芜。除了不知道存在多少年,能掩盖它们踪迹的树木以外什么都生长不出。
我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可新种的麦子始终没有发芽。花也可怜的枯萎,被摄走生命。
猎狗和骏马也被恶鬼影响了,终日一言不发,只默默的看着前方。
终于——他们抛弃了神明。试探着的步伐还是走进了森林。
我失去了最后的伙伴。
没有武器和干粮,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就这样堕入了黑暗,甚至是连杀死它们都做不到。那时我意识到了我是软弱的,意志远比不上先辈们。
我返回人群重新规划,邀请了一群年纪相仿的人一同前往。大家拿着斧头和锄头开始拓荒。农田出现了,房屋也开始建造,作物再度被种植。
还是一样的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一样的死寂与阴冷,大片的土地上只零星散布着几株泛黄的嫩芽。全无生机。补种也是一无所获。我想是我们的诚意还未能感动神明吧,我们或许还需再遭受一段时间的苦难。
神明一定会看见我们这群真挚的仆人的。
甘谷——我的好友。他拿着包浆光滑的锄头,在未完工的屋檐下凝视着眼前暂时不被神明所见的大片荒芜,野草占据了我们的全部成果,它们好不容易离开了大树的遮蔽,贪婪的吸收着阳光。「这片土地太贫瘠了,养不活那么多人。」他是第一个离开的,我尊重着他的选择,他也普通而幸福的生活着。
依然没有收获,大家用尽了自己了解的所有方法尝试,希望那么大一片地方能够养活这几个人。还是失败了,这里仿佛不适合任何作物。
神明的考验仍在继续,但沮丧的情绪不断蔓延,第二个第三个……也离开了。
食物逐渐减少,野果也是有限的,偶尔的几只鸟和兔子养活不了那么多人。留下的我们不得不返回镇子拿来物资。起初是顺利的,我们还可以生存。可几周过后,我们都没了勇气前往家中乞食。镇子在神明的庇佑下丰饶富裕,我以前愚蠢的以为我能够用坚定的信念来驱走恶鬼,可我过于天真了,这是不可取的,我怎么会是能够颠覆过往的人呢。
比起一时饥饿更让人难受的是人的自尊与梦想被践踏。没有人愿意遭受嘲笑,仅剩的我们有了更大压力。
「向深处前进」这个念头徘徊在我们心头,最终我们选择了实施。
仅剩的人结伴回到小镇,羞愧的将自己的背包装满干粮。大家并不缺少这些,肥沃的土地给予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饱暖与幸福——除了离经叛道还妄自尊大的我们,各位善意而大方的将自己多余的粮食给我们,甚至还有好不容易得到的黄油和蜂蜜。得知我们将向无人到达过的深处探索,镇长还给了我两个信号弹,「如果迷路了,我们会来接你们。」大家总是这样无私的帮助着每一个朋友。
我们更羞愧了,尤其是我。起初只有我一个人,哪怕失败后退缩,惩罚也只会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可现在我带领着一支队伍。我们是虔诚而坚定的,身体上的受损无法磨灭意志,可自尊的受损却让人煎熬万分。
就这样,我们仅剩的五人开始了最后一次的翻山越岭之旅,羞愧而坚定的向着被恶鬼占据的土地进发。我们约定把信号弹埋在一棵大树底下,以示自己的决心。现在想来,这真是个愚蠢的决定,这让我们失去了回头的机会,还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的良心也无时无刻不在为那个我同意了的愚蠢决定而痛心。
这场旅行从头到尾都是令人沮丧甚至悲痛的。
两周后我们吃光了几乎所有所有的干粮,只能以野果和蛇汤为食,肚皮干瘪双目无神。
我可怜的兄弟铭阳的腿肿的不像话,而我们只能做一个简易的担架抬着他走,希冀着能走出森林,遇见村落。
尽管有着神明的庇佑,但我们还是被恶鬼数百年的盘踞而阻拦——前方浓密的树枝几乎遮盖了所有的阳光,我们只能在黑暗中踽踽前行,与野兽为伍。凭借心中对神明的信仰,我们坚持了下来。
神明恩惠,返回的道路是简单的。我们走过的道路目之所及都未长出杂草,凯旋的道路已经被铺好了,但对那时的我们而言也许是一条溃逃之路。
在担架上行进的第四个晚上,神明下凡,铭阳从担架上站起来了,轻轻叫醒我:「我将进入神明的怀抱,唯一英雄带着圣物接受欢呼。」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们,走进了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地方。我甚至怀疑那是我的幻觉,我也希望那是我的幻觉。
紧接着是普鹿,他被一棵突然倒下的树砸中了。那棵树很粗壮,而且奇特的与我们所有人擦肩而过,却将他压在了粗壮的树干下,没有一点身躯露出。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不知道真假的遗言,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他们,「在我们五人之中,神明将选择四个仆人,凡间的英雄只有一个。」现在只有我、铭德还有铭布恩三个人了。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了解了命运,也猜出来了我或许将晚些在去侍奉。
一阵嘶吼传来,震颤着我们的随时愿意献给神明而非恶鬼的灵魂。那是未曾谋面的恶鬼,它的声音里充斥着痛苦。神明恩惠,它正受着伤。
出于谨慎和时间的综合考虑,我们在周围观察了它近两周——昼伏夜出,现在又受了伤,第二天出来了一次,昨天是第二次出来,今天是最佳时机。
为了不辜负神明赐予的这一时机,我们不分昼夜的动工,挖掘出了两个陷阱,而后点燃大批未干透的树枝将它熏出来。而我们正在陷阱的一旁拿着弓箭和利剑静静等待。
它咆哮着跑了出来,躲过了第一个陷阱但正正落入我们准备的第二个陷阱,愤怒的吼声冲击着我们虔诚的心,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了为什么来之前需要证明自己信仰坚定,在无人关注的地方坚守本心是极为困难的。铭德失去了平静,冲到陷阱边缘对着它挥出一剑又一剑,本就已经受了重伤的恶鬼满身血污。最后它奋力一跃竟然从一个半它高的深坑里跳了出来将铭布恩吞入腹中。
我与布恩相背而行,它折回追赶我时已是回天乏术。当我的箭矢刺入它脖子时,它恰好倒下了。
往洞穴深处走去,那里地面湿滑,几乎一片黑暗,气温也低的让人颤抖,还隐约有腐肉的气味。当我碰到潭水的时候,一个散发着蓝色微光的东西就落到了我手上——正是大家所见的圣物。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我回来后享受到了莫大的尊敬还拥有了一定的财富。可他们四个却永远的留在了被邪恶侵占的地方,尸骨无存。
我的兄弟——铭阳,挚友——普鹿、铭布恩和铭德,四位先我一步而走,留下了伤心的我们,只能怀念你们的伟大。
我决定将我的土地分为七份,其中四份平分给我们四人家属,一份留给我的家族,剩余两份则用于在森林的入口处建造庙宇。而我则留在庙中侍奉神明,悼念我的四个挚友。
铭德:
我叫铭德,是和铭温一起来的,总共是我、铭温、铭阳、普鹿、铭布德五个人。但是铭阳刚进来没多久就适应不了,得了急症死了,普鹿昨天被棵树砸死了。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铭温已经疯了,什么所谓的恶鬼、圣物,他只是不愿意认输,承认自己失败而已。不管结果是什么,我肯定是回不来了。我要把知道的记下来,万一有人能看到呢?
刚开始铭阳没来,但是有很多人,我们只是在外面种种地,也没什么,只是这里贫瘠的过分,什么都种不出来,但是吃的倒也不用担心,铭阳会定期送来。可是后来那个铭温又突发奇想的去那几百年都没几个人进去的林子里面看看。就为了他的脸面,他的兴趣,我们就都得去死。
我尽可能不带情绪的描述完我们五个进来森林后的事。
刚开始大家都还是很兴奋的,但是激情溺死在了无际的树木里。前方的路永远都是被大树和藤蔓所占据,只能一点一点的用刀给劈开。罗盘指引着我们往北边走去,但是这片森林链接的仿佛是世界的尽头,我们夜以继日的走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很快,铭阳就出问题了,他开始头晕恶心,我们只以为是有点水土不服,可没过几天就只能躺在我们做的简易担架上了。所有人都为他的不幸而悲伤。只有他的话铭温能听进去一点,要是他也不在了,铭温只会更加疯狂。而铭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本来就不希望大家来这个鬼地方,几乎是强硬的要求我们所有人把他送回镇子里。铭温虽然不甘心,但是看见躺在树枝和破布上呻吟的铭阳还是选择日夜兼程的赶回去。但是他恶化的太快了,昨天还能笑着和我们聊天的,一觉醒来就呼吸微弱说不出话了。而我们才走了一半不到。
他躺在简易的担架上喘着粗气招呼我们,断断续续地说:「信——信号枪……」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只能由着铭温说,「他为我们祈福」。不过他确实也在为我们祈福,明知道自己已经熬不过去了,还是希望我们能逃离这里,但是神明的光辉被恶鬼遮住了。
我提议把他的尸体送回去,落叶归根,但是被直接拒绝了,我们都不会有第二次来这里的机会的。林子里面闷热,两天之后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了,只能草草掩埋。那时候我才知道铭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信号枪。他们两个一人一把,但是在下葬时被他一起埋了进去。为了防止谁回来拿还把信号枪给拆了,里面的烟火药也被他倒了出来。而我们也继续向不知道是什么的另一端走去。
我回不去的,就算回去了也只能给家里人招来厄运,很自然也只能的接受命运,只能求着小少爷突然想通了或者运气更好一点——成功了。但是普鹿不一样,他是几年前逃难来的外乡人,家里只剩他一个了,也还没有成家,二十岁,有的是力气,去哪里不可以?铭阳死了之后就说过好几次想走。怎么可能?他走了是小事,但是把这里的事说出去折损了铭温的年少有为那就是大事了。
那天普鹿先是摔了一跤,脚扭伤了,又到了晚上,我们就停下来休息,布恩说肚子疼就自己一个人先走远了,铭温像平时一样在周围四处转,我和普鹿就坐在铭温铺好的餐巾的两侧吃东西。突然,一棵好粗的树就直直的倒向了我们俩,我慌张的躲开,但普鹿却没能逃过。我身上溅满了他的血。
我想推开压在普鹿身上的木头,但是我一个人做不到,下意识的喊铭温一起来,但是他很奇怪,并没有很着急的来救普鹿,很沉稳的回了句:「好,来了。」我现在回想,他完全没有担忧,甚至连震惊都没有,只是在好奇着普鹿死了吗。而在发现他死的很彻底后,平静的有些释然。他装都不想装了。
那天就没有继续赶路了,晚铭温休息后,我和布恩挖了一晚上的坑算是给他下葬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今天吃过了晌午饭后继续走。而这也估计是我最后的讯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