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全文暂免] 1999年,我妈下岗了。
我爸一直想要个儿子,奈何他是教师,我妈是国企工人,那个年代的独生子女政策,让他只能有我一个女儿。
趁着我妈下岗,他提出了要求。
我妈不同意,一个孩子都养不活怎么生二胎。
而我爸的意见是彻底放弃我,要不送走,要不办个残疾证。
我妈顶着压力离婚了,带着我南下打工,开启新的人生。
1.
[你以前总说工作忙,现在下岗了,可以生个儿子了吧。]
我爸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理所当然说道。
我妈所在的国营厂,前两年就已经发不出工资了,今年彻底倒闭了。
我妈愁得吃不下饭,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白头发都长出了几根。
[先别说你是公职人员怎么生二胎?还有我现在下岗了没有收入,凭你那点工资又怎么养得活一家人?]
我妈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她刚搬家过来的衣物,不想搭理我爸。
我爸传统观念重,他一直想生个儿子,三天两头就在我妈耳边念道,简直有点走火入魔了。
我妈不愿意生二胎,一是不能,二是不想。
她怀我的时候,因为身体弱,加上害喜,前三个月一直是头晕加恶心,吃什么吐什么,三个月后直到临盆也只吃得下少量饭食,所以我生下来的时候体重不足5斤。
当时厂里生产任务重,我妈不但请不到病假,还要去加夜班,精神和体力都严重受损。
生我的时候,我妈痛了一天一夜,羊水都流尽了,才把我生了出来。
因为缺氧,我小脸发紫,没有哭啼声,厂医务室的接生医生忙指挥我爸去我姥爷车间拿来两袋氧才算活了过来。
我妈当时就对我爸说了一句话——
你以后就是拿10万块钱,也别想我再生了。
她做月子时,乡下的奶奶进了城。奶奶把熬的鸡汤喝掉,剩下鸡肉给我妈吃。
炖过的鸡肉又柴又没味,我妈胃口不好,根本吃不下。
后来委婉地提了一句;[妈,以后我喝汤,您吃肉可以吗?]
结果奶奶背上包裹就走了。
后来,还是我爸好说歹说,又把人从乡下接了回来。
我妈再不敢多说一句,任由我奶奶喝鸡汤,她吃鸡肉。
因为吃不下,我妈整个月子期间才吃几只鸡,不但面黄肌瘦,而且奶水也不足。
我还差几天满月的时候,因不满我是个女孩,爷爷逼着奶奶回了老家去照顾他的两个孙子——大伯和幺爸家的儿子,一个8岁,一个4岁。
出了月子后,由于我妈要上班,她只好将我丢给姥爷姥姥帮忙带,一开始的时候还好。时间长了,姥姥有了意见。
她认为我妈已经嫁了出去,不该再占娘家的便宜。
但我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把我往姥姥家送。
我妈下班接我回家,见我望着姥姥家锅里的饺子流口水。
姥姥瞥了我们一眼,不肯开口留我们吃饭。
我妈寒了心,养育孩子的经历太过心酸,她是彻底不想再生了。
[怎么不能,把露露送出去,你要是舍不得给她办个残疾证也行。]
[残疾证?你知不知道,有了残疾证别人怎么看她。以后工作都不好找。]
[女孩子家要什么工作?反正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才可以传宗接代。]
[女儿她也是你的亲骨肉呀!]我妈崩溃了,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向我爸。
[哼,可她是女儿,不是儿子,没有儿子我回老家都抬不起头。]
[你……你简直侮辱了你的职业,亏你还是个人民教师,你就是这种素质?]
[教师也是人,也要传宗接代,你不愿意生,有的是人愿意给我生……]
说完,我爸摔门而去。
[你……你真不是东西!]我妈气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2.
下岗了,我妈没有了收入,那个年代教师工资很低,我爸的收入连维持一家三口的基本生活都不够。
全家经济顿时陷入了困境。
我爸身边的同事,朋友,原来都羡慕他有一个国营厂的老婆,国营厂红火的时候收入是教师的三四倍,现在我妈下岗了,有人就幸灾乐祸了起来,也瞧不上我家了。
我妈是一个要强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别人轻视的目光,况且一家人也要吃饱饭呀。
她想挣钱,而且越快越好。
但是我爸想要儿子,而且也是越快越好。
他每天都在我妈耳朵边念,我妈烦不胜烦,两人几乎每天都要吵上一架。
更可怖的是,我的爷爷奶奶也丢下他们的两个宝贝孙子,从乡下跑来给我爸助威。
[不可能!我永远不可能为你们家生二胎,现在己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你们还想添丁进口,是不是疯了!]
[况且,你儿子的工作还要不要?那可是国家政策在那里摆起的……]
[怎么不可以,你们把露露抱养出去,正好你二堂哥没有子女,想过继个女儿,不就可以重新生个了。]
爷爷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
[什么?爸,你怎么说得出口?露露她是你的亲孙女呀!二堂哥家是什么情况,穷得叮当响,堂嫂精神又有问题,你是把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呀!]
[你堂哥家怎么穷了?现在大家不都是一样吗?农村有地种,只要勤快点就饿不死。]奶奶也在一旁使劲。
[况且,露露眼晴也有问题,说个不好听的话,就是个残疾,有人要就不错了。]
爷爷奶奶越说越过分,我妈急得口不择言了。
[露露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你们不要,我一个人要。再说她的眼睛有问题,还不是遗传,又不是她的错。]
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医生就发现我的眼睛有问题,只有右边眼晴睁开,左边眼晴不睁。
后来长到三岁时,到省城大医院去检查,才发现左眼视力只有0.01,而且还伴有斜弱视。
本来是个女娃就让一心只想要孙子的爷爷奶奶心生不满,何况还带残疾,他们就更不喜欢,时时处处都给我爸施加压力,要让他给他们再生个孙子。
他们一天到晚都在琢磨这件事情,于是,有人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说只要办个残疾证,是可以生二胎的……
[什么遗传?遗传谁?你少胡说八道,还不是她自已胎中带来的,怨不得谁,那是她的命。]奶奶嘴硬地还击道。
[我胡说八道?你拿面镜子照照你自己再说。一直以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说出来而己,人家省城大医院的医生也确诊了就是遗传。你为啥不去办个残疾症?你的家庭也可多笔收入呀!]
我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压抑了许久的话今天也通通说了出来。
确实,连我爸也怀疑我是遗传了我奶奶,因为我跟她的眼睛问题是一模一样的——也是不感光,还斜视。
[我说你是放屁,你自己怀露露的时候吃不下,身体弱,才让她生下来带残疾,现在却来怪我们一家人,我看你就是疯婆娘一个。]
一向看不惯我妈的爷爷也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我疯了?我不是疯了,我是眼瞎了才嫁到你家这种重男轻女的封建家庭,你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生个儿子就这么重要吗?]
吵就吵,我妈索性也豁出去了。
[我说是我儿子眼瞎了才讨到你这个婆娘,我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是知识分子,当年追求他的女娃儿多得很,要不是你脸皮厚缠着我儿子,他会娶你?做梦吧。]
看不出来,我爷爷吵架还是一个能手,怪不得他所在的生产大队,不论男女谁都不敢招惹他。
简直就是一个天棒加老无赖。
[我缠着他?你最好去打听打听,你家那样穷的家境,连个能遮风避雨的瓦房都没有,每年的粮食都不够填饱肚子。你儿子当年能娶到我这个城里姑娘,那是你家上辈子烧了高香,积了大德了。]
[你可以问问你儿子,到底是谁缠着谁?]
我妈也不管不顾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越说越离谱了。]
眼看争吵升级了,一直在旁置身事外的我爸,终于过来劝架了。
[我给你说,二娃子,你如果不让你媳妇给我生个孙,你就和她离婚,她现在工作都没有了,还这么不得了。你看你哥和你弟他们两个,都生得有儿子,你只有一个丫头片子,你这一房岂不是要绝户了?]
[知道了,爸,我会让她生的,您放心。]
[不生就离婚,露露给她,你另外找个有工作又愿意生孩子的,反正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好,好……我听您的。]晓得我爷爷的脾气,我爸忙附和道。
[离就离,反正我不会给你家生二胎。]我妈的性格也是很倔的。
3
那次争吵过后,爷爷和奶奶被我爸劝回了老家。
也许是见识了我妈的泼辣,从那天以后,我爸也难得的闭上了他的嘴巴,不再提起生儿子的事了。
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了……
于是,一直想挣钱的我妈开始到处去寻找商机了。
我爸教书的学校是一所乡镇中学,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那时人都普遍比较穷,没有家庭有私家车,出入都是自行车,摩托车也很少。
由于前几年我妈上班的国营厂效益好,我妈给我爸倒是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当时在我爸他们学校那是唯一,惹得学校许多同事和身边朋友都嫉妒不己。
乡镇到县城唯一的公共交通,就是两辆公交车,一天都只开两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
可想而知,由于交通不便造成的购物不便有多无奈。
好在乡镇上有集市,每月的尾号2、5、8号就是赶集日,那一天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去赶集,为家庭补充生活所需。
其实我爸所在的乡镇,由于有私人加工厂,还有私人作坊,更有中国最早一批到沿海打工的人……所以经济条件好的家庭还是不在少数的。
我妈下岗前在县城上班,和我爸是两地分居,我妈带着我平时工作又忙,很少有机会来我爸工作的学校,我爸教师假期多,一般都是我爸骑着摩托车两头跑。
但是,聪明的我妈才下岗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找到了乡镇挣钱的门道
——摆摊挣钱!
[什么?!摆推卖衣服?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这种事情也想得出来。]
我妈告诉我爸她的决定,我爸看我妈的表情就差写着「你有病」这三个字了。
[怎么不可以?这段时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赶集的人很多,那些摆摊卖衣服的销量都很好,因为摊位少。]
[销量好?你看我们学校那两个摆摊卖衣服的家属,一年都难得进几次货,连摊位费都挣不到。]
[你怎么知道?]
[她们家男人说的,还说不是有那么多存货没卖完,真不想让她们婆娘做了。你还想去干,这不是有病吗?]
[她们男人真这么说的?你没骗我?]我妈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问。]
我爸看我妈的表情,以为她动摇了,其实是我爸的话点醒了我妈,让想摆摊又苦于没有空摊位的她顿时有了主意。
很快,我妈就租到了一个摊位——她接了其中一个家属的全部货,当然也就理所当然接了她的摊位。
[你真是一个傻婆娘,假能干,别人都赚不到钱的生意,你去接到起。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帮你一丁点忙,看你怎么把货弄到集市上去。]
无意中帮了我妈的忙,我爸懊悔不己。
我爸不想我妈摆摊做生意,除了他一向懒散惯了,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好面子。
原来我妈没下岗时有体面工作,工资收入又高,我爸在教师队伍一向腰杆挺得最直。那时教师收入很低,大部分男教师的家属都是农村人。
现在我妈下岗了没工作了,去干这种低贱的,他看不起的,一直以来都是那些农村来的家属才做的事,我爸觉得自己太没有面子了,怕别人在后面嘲笑他。
我妈才不管这些,她认定的事情10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爸不管就不管,她早就打听到集市上专门有帮忙担货的棒棒,包接包送,价格也不高。
其实关于我妈摆摊卖衣服这件事,除了我爸反对外,还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小芬,你为啥非要去做这个生意呢?累不说,还挣不到钱。]
[对头,转租你摊位的李姐说的,她一年多了才挣了不到几百元钱。]
[人家早就不想干了,你还傻傻地去把她所有的存货都接了,应该有大一千吧!]
[你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把别个李姐都乐死了。]
[小芬,你吃得下那个苦吗?你原来坐在办公室吹着风扇的人,现在居然去干这种体力活,有哪个必要吗?]
[居然国营厂还会破产,还以为是铁饭碗哟,小芬,你岂不是和我们这些农村妇女一样了,唉,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哟!]
晚饭过后,我爸那间学校分的一居室里,坐满了与我爸平时走得近的几位同事和他们的家属,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着看法。
说这些话的人,貌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
我妈心知肚明,只是笑了笑,没言语。
4
我妈下岗后的第一次创业开始了。
我妈转租下的那个摊位在市场的边缘,与集市的中心位置有一点距离,不过好在那个位置就在进集市的门口,而且那一排也只有她一个摊位卖衣服,其它摊位都是卖杂货的。
最主要的是凡是进集市买东西的,都要从我妈的摊位旁过。
我妈这个摊位其实是个黄金位置,占足了地利。
原来那个李阿姨之所以生意不好,不是位置原因,主要是她自己不善经营。
她转给我妈的那些货,虽然款式很普通,但是大众化。质量虽然一般,但是价格便宜。
由于接的存货多,再加之我妈把家里几乎所有的那点家底掏空了一大半,我妈又想先摸一下行情,所以暂时没考虑进新货。
为了把存货卖完,我妈想了个办法,她自己当模特,把卖的衣服款式一件件的穿在自己身上,展示给赶集的顾客看。
我妈年轻,五官精致,皮肤白,个子又娇小,每件衣服既使不合身也好看。加之她热情,服务态度好,又会推销。
第一次摆摊,就把存货卖掉了一小半,营业额高达300元之多,可把我妈高兴坏了。
又卖了几场后,我妈几乎就把所有存货都销完了,除去成本,尽赚了400多。
终于能进新货了,我妈当年她们批发的服装都是在市里的唯一一个服装批发市场拿货,第一次进货,我妈带了二千元钱,不但选购了一批成人装,还批发了少量的童装。
我妈自己选的货款式新颖,质地柔软,价格也适中。
拿到集市上去销量非常不错,半个月不到卖了一大半,于是我妈又去补充新货源,周而复始,月末一算账,竟然比原来没下岗前的工资都高出一大截。
赚了钱的我妈胆子越来越大,进的货款式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
这下把那些准备看我妈笑话的惹不高兴了,看向我妈的目光中都带着恨。
我妈才不在乎这些呢,她在乎的是怎样才能多赚钱,那些人她看都不想看。
不知不觉到年末了,来赶集的人越来越多。
我妈摆摊虽然只有不到半年,有些情况还没有搞明白,但是她却知道每年各行各业最赚钱的时间到了。
——年货!对,要过年了,越来越多的人来采买年货了。
原来10天拿一次货的我妈,变成了10天拿两次货。
冬天的棉袄,毛衣,又重又占地方。每次拿货,我妈都要用两个比人还高的大编织袋装,编织袋越大,装货越多。
货越多付出的体力就越大,我妈那么娇小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
那时进货没有货车,也没有物流,只能坐专门去市里批发服装的客车。进货的客车每天只有一班,凌晨3点从县公交公司出发,沿途接乡镇去市里拿货的生意人,大概3点40分左右到我们所在的乡镇。
那时没有手机,为了不错过车,拿货那天我妈凌晨3点就起床,3点20分左右就在客车要经过的学校大门口等。
天漆黑一片,学校门口的值班室紧闭着门窗,学校公路对面是一排排高大密集的树。寒风中的我妈心里忐忑,想在学校里面等,又怕客车司机注意不到自己,只能倦缩在外面学校门口旁的阴影里,胆怯地警剔着四方。
而我爸也真正做到了他所说的——不闻、不问、不帮忙。
销量好,加之持续不断的进货,我妈卖的服装款式是整个集市最新颖,最畅销的,那年冬天,我妈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但是意外还是来了……
我妈怀孕了!
5
[怀孕了?不可能吧?]我爸很惊讶,下意识地扶了扶鼻粱上的眼镜。
[不可能!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啪]的一声响,我妈一纸诊断书摔在我爸脸上。
我爸动作飞快地抓起,一看,想乐……又忙憋住了……
[怎么回事?不应该呀!]我爸的表演真到位。
[不是采取安全措施了吗?……难道?]望向我妈的眼神耐人寻味。
[安全措施?……]
我妈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盒东西来。
快速撕开,抖出,最后摔在我爸身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全?生了露露后,我就说去安个节育环,你说那个伤身体,只要平时采取安全措施就行了。]
[对呀……是伤身体呀……我还不是为你考虑。]看到散落一地的东西,我爸闪躲的眼神不敢直视我妈的眼晴。
[什么为我好,完全是随时准备给我下套呢,你把这些给我捡起来,自己拿到水龙头下面去试给我看。]看我爸还在狡辩,我妈气愤不己。
真阴险呀!全是针眼!
[老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有了,就生下来吧,那也是一条命呀。]
[生下来?怎么养?露露又怎么办?]
[只要把露露送到乡下去,我马上让我妈过来伺候你……]
[什么?你还在打这个主意?不可能……]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那一定是个健康的儿子……]
[打掉!我只要露露!我不想再生什么儿子了。]我妈斩钉截铁地说。
[你……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真的,我只要露露。]
我妈亳不犹豫道,我爸沉默了……
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
[如果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那我们就……离婚吧!]
[好……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露露……]我妈坚定的噪音里带着颤抖。
我爸和我妈,他们其实是一对校园情侣,在最美的年花遇到最好的彼此,郎才女貌,曾经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哪知道却也败给了现实,最后得到的是失望……
6
我妈离婚了,那一年我4岁。
我妈的摆摊生涯也随着她的离婚戈然而止……
没有工作就没有落脚之处,无奈之下,提着简单的行李,我妈带着我回到了姥爷家。
[什么?离婚了?!]姥姥惊讶万分。
姥爷和姥姥也是国营厂的职工,在厂子破产前就己经退休了,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年分的一套二居室。他们有两女一儿三个子女,我妈是老大。
[那你还要她做什么?那是他们王家的种,不是我们于家的,你没有工作又没有住房,怎么养活她?难不成去喝西北风?]
[妈,他们家不要露露,只想要儿子传宗接代,露露是我生的,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抛弃她!]我妈红着眼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那也用不着离婚吧,你们给露露办个残疾证,再生一个男孩不就行了?]姥爷也在一旁插话道。
[我不能给露露办残疾证,她会永远低人一等的,将来也会影响她的前途,露露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那你就带着她讨口去!你没工作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养活她?再说,我们家住房窄,人口多,你弟媳妇马上又要生了,我们两个老的都快没地方住了。又怎么住得下你俩母女?你还是去找王齐东复婚吧!]
姥姥绝绝地说,姥爷看着我也只是叹息。
[妈,我知道了,我只住一晚,明天我就离开。]我妈哀求道。
[不行,一晚都不行,只有两间卧室,没有睡的地方。]
[我们就在客厅将就一晚,就一晚,行不行吗?]我妈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吧,就将就一晚,明天一定要走。]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姥爷心软了。
晚饭时分,挺着大肚子的舅妈回来了,后面跟着小心翼翼的舅舅。
[弟妹回来了,快快坐下,马上开饭了。]看到舅妈回来,正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我妈忙热情地讨好道。
[怎么?这是?]看到我妈放在客厅的行礼,舅妈用狐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
舅妈的目光有点吓人,我害怕地跟在我妈的身后,紧紧地拉着她的裤腿,不敢松手。
[哦,你姐她好久没回来了,今天回来看看我们。]姥姥也不敢正视舅妈的眼晴。
[对,大概有半年了吧,春节的时候忙没回来,想爸妈了。]我妈也忙解释道。
[大姐,我也想你和露露了,回家了就多呆两天吧。]舅舅高兴地说。
[不是吧?怎么我看像是要长住呢,不然拿这么多行李干嘛?]舅妈不相信。
[真的,弟妹,我住一晚,明天就走。饿了吧?还是赶紧坐下吃饭吧!]我妈忙着把拿在手里的碗筷在饭桌上摆好。
[咦,今天的晚餐挺丰盛嘛,有鸡汤,还有排骨……我怀孕了,都很少能吃到过这么些有营养的东西,今天居然一下子都摆上桌了,看来还是外孙女比亲孙子重要啊!]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舅妈的脸色霍地沉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阴阳怪气的。
[这些都是你大姐买来的,说是你怀起她的侄儿,需要补充营养,专门为你准备的。]姥姥的反应非常快,看来平时没少讨好儿媳妇。
[老婆快坐下来,你不知道,从小我的两个姐姐都对我很好,很宝贝我哟,因为我是他们唯一的小弟呀!]舅舅忙搀扶着舅妈在饭桌旁坐下。
……
夜深了,我妈搂着我倦缩在姥爷家客厅的小沙发里。那一晚,我妈辗转反徹,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天才朦朦亮,我妈就起来去厨房为姥姥他们做好了早饭。
然后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帮我穿好衣服,趁着舅妈他们还没起床,拿着行李悄悄地离开了……
7
初春的早上,气温只有10来度,可能是时间还早的原因,佑大的一个县城,也只有廖廖无几的几个行人,显得冷冷清清。
我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走在前,我妈两只手拖着行李走在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慢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归途在何方?
天气确实太过寒冷,既使我还穿着毛衣,也抵挡不住肆意的冷风。看着我冻得发红的小脸,我妈放下行李摸了摸我冰冷的小手,我妈的眼圈有点泛红。
[露露,你后悔吗?后悔跟着妈妈吗?]
[不,不后悔,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妈妈了……呜呜……]我委屈地哭了出来。
[好了,不哭,露露乖,妈妈也只要露露,你是妈妈的小心肝,是妈妈的乖女儿……]我妈的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露露饿了吧?妈妈带你先去吃点早餐,然后我们再去找住的地方,以后啊,妈妈会让我们露露过上好日子的,露露,你相信妈妈吗?]
[相信,我妈妈是超人,这是爸爸学校的那些叔叔说的。]我崇拜地看着我妈。
[真的?妈妈是超人?那好,妈妈这个大超人要带着露露这个小超人过好日子啰。]
……
一般情况下,学校附近都有住房出租,为了方便带学生读书的家长。
我妈在县城小学附近租到了一间民宿,租金50元每月,租期暂定3个月,押金20元。
暂时有了落脚之处,我妈也松了一口气。
我妈马不停蹄地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一个月工资一百块,虽然很少,好歹能补贴点家用。
她知道大城市能挣钱,但又不敢贸然前去,于是写了几封信给南下打工的发小们。
终于,在半年后,她等来了回信,陈苹阿姨邀请她去广州发展,她在那边跟丈夫莫涛创办了两个小厂。
8
我妈准备在去广州之前再看一眼娘家人。
我妈带着我,提着一大袋子水果,一箱牛奶,迈进了姥姥家的门……
[怎么?今天来又有啥事?我先说你的事,我和你爸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刚一进门,戴着老花镜正在客厅缝制小孩衣服的姥姥,抬头一看是我们,胖胖的圆脸上刚刚还柔和的表情马上暗沉了下来。
[妈,您想多了,今天我和露露是来看你们的……]我妈忙把手里提的水果和牛奶放在姥姥身旁的茶几上。
[来就来呗,用不着买这些东西,你还带着个孩子呢。]听我妈这样一解释,姥姥仿佛松了一口气。
[过来坐吧。]
姥姥摘下老花镜,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过来拉着我妈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又抓起茶几上摆盘里的几颗糖果递给我。
[小芬呀,你不来,妈也正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你俩母女呢,要不是下个月你弟媳妇要生了,许多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完的话……我可能早就……]
[妈,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肯定事情多,我也没帮上忙,不用您来看我。]我妈说话间看了一下里屋。
[妈,只有您一个人在家?爸呢?]
[你爸呀,出去菜市场买土鸡去了,要给媳妇补充营养。唉,你知道的,自从知道了你弟媳妇肚子里怀的是个孙子,你爸就高兴得什么似的,他们父子俩把你弟妹宝贝得是无法无天,想吃啥子再贵都舍得,你爸那点退休金呀都贴进去完了。]姥姥拉着我妈的手拉起了家常。
[小芬,上次你走得匆忙,有许多话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你看你爸都那么在乎孙子,所以你要理解王齐东一家的要求,你还是和他复婚吧。]
[妈,不要说这些……]我妈有些不高兴,挣脱了姥姥握着的手。
[女儿呀,你现在下岗了,没工作了,还带着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嫁人?你如果确实和王齐东没感情了,你就把露露给他,这样你还有可能嫁得出去。]
[我不嫁人,以后我就和露露一起过。]我妈忽然一下拔高声音道。
[你,你是不是傻呀,你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多岁,后面的日子还长得很。]姥姥生气地站起身来,指着我妈的鼻子道。
[妈,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去生活。]看到姥姥生气了,我妈忙安慰道。毕竟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我妈也不想惹老人家不高兴。
[我说,妈呀,您就别为大姐操心了。]话音刚落,大着肚子的舅妈出现在门口。
[大姐,他王齐东不珍惜你,有的是男人愿意娶你。你知道吧,这几天楼上的那个刘老五天天都来打听你,说是他喜欢你很多年了,想要……]舅妈神神秘秘道。
[什么?刘老五,他那个形象……他也敢想?]姥姥忍不住惊呼道。
[妈,刘老五虽然长相差了点,但是人家没结过婚呀。]舅妈忙打断姥姥的话。
[妈,弟妹,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不等她们答话,我妈拉起我落荒而逃……
[大姐,你别着急走呀,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我妈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爆脾气。
再次遇见我爸是个意外。
周日,早市归来的我们,出租屋前徘徊的我爸……
[你来干什么?]我妈怒斥道。
[我来看看你和露露……]我爸腆着笑,讨好地过来拉胆怯地躲在我妈身后的我。
[不需要,我们己经离婚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说好了的,我不要你的抚养费,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来往了。]我妈打掉了我爸向我伸过来的手,把我紧紧地护在身后。
有过路的好事者驻足观望,我爸忙低声哀求我妈:[小芬,我们进屋谈谈吧!]
我妈望了望四周,意识到刚才自己确实过于冲动了,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别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妈打开了房门,牵着我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我爸进屋后忙关上门。
[你这是干什么?把门打开,我不想别人说闲话。]我妈上前一步,拔开我爸,准备开门。
[小芬,我要和你复婚!]我爸突然大声道。
我妈拉门的手停住了……
[我们复婚吧!小芬,我不能没有你!]我爸上前一步抱住了我妈。
我妈怔怔地看着我爸,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为什么?你不要儿子了?你不想传宗接代了?]我妈问道。
[不是,我想要儿子,可我只想要和你生的儿子。]
[还是不要露露?还是给她办个残疾证?嗯?]我妈继续问道。
[不是……我想好了,可以暂时寄养到堂哥家,等你生下儿子,上了户口,我们再去把她接回来。]我爸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不错,我妈一定能接受。
可惜的是……
我妈拉开了门,指着我爸说:[你走吧,我们早就己经结束了,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小芬,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告诉你,别人给我介绍了好几个条件好的未婚女,我都没答应,我是想着我们毕竟是有感情的……]我爸不死心道。
[走,你给我出去……]我妈使出全身力气把我爸推出了出租屋。
[呯!]地一声,房门关紧了。
[小芬,小芬,你……你不要后悔……]我妈用后背使劲抵住门,任凭我爸在外面疯狂拍门也不再应答。
我爸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妈的脸上有无声的泪水落下。
这一刻,她是彻底死心了。
9.
广州火车站,我妈一手拉着托箱,一手牵着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翘首以盼……
[小芬,露露!这里,快,在这里……]漂亮的苹苹阿姨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苹苹,真是麻烦你了,这么忙还专门来接我们。]钻进苹苹阿姨的舒适的轿车里,我妈客气道。
[啊呀,小芬,你和我还这么客气,我和你啥子关系,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我不喜欢听。]苹苹阿姨佯装生气道。
[我还有一个关于露露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苹苹阿姨低下头凑近我妈耳边说。
[关于露露的?那你快说。]我妈迫不及待地问道。
[自从知道露露的情况后,我就一直在留意,前不久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有一个亲戚,是附一院的眼科医生,专治斜弱视的。]
[真的吗?那就是说露露的眼睛能治好?]我妈猛地紧抓住苹苹阿姨的手,激动的声音引起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能冶好,现在小孩斜弱视其实很普遍,而且专业医生也多。]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能治好,不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妈高兴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县城里的医生说孩子的情况复杂,她虽然坚持女儿的眼睛没问题,她也不是残疾。但心里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听闻斜弱视能治,无疑给她心里注入了一管强心剂。
苹苹阿姨和莫涛叔叔办了两个厂——纸箱厂和塑料厂。规模还可以,有上百个工人,效益还不错。
我妈做了一名出纳,跟她在国营厂里的工作一样。
为了我妈能安心上班,苹苹阿姨给我们单独租了一间公寓,并找关系把我安插进了一所公立幼儿园就读。
出纳的工资一个月五百块钱,虽然比起县城的工资高了不少,但要在广州生存,还是困难重重。
中山大学附一院斜弱视眼科门诊部。
人山人海,几百平米的候诊大厅里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最小的二、三岁,最大的十多岁。
我妈看着这么多戴着眼镜的幼小儿童,忍不住感慨道:[看来露露的眼晴问题不是个例。]
好在有苹苹阿姨的朋友帮忙提前挂到号,并顺利就诊。
经过多种专业仪器仔细检查,苹苹阿姨的医生朋友肯定地说:[是斜弱视,现在是治疗的最佳时间,年龄再大点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太好了,那就麻烦周医生了。我女儿这种情况大概需要多久时间能纠正过来?]我妈有点激动。
[虽然视力很差,但不算特别严重,首先配个眼镜,买个治疗仪器,然后每月就诊一次,应该三,五年左右,视力增长后再来做个斜视手术即可。]周医生很有把握道。
治疗仪器是国外进口的,两千块钱。仪器能用很久,还不算什么,专家门诊费15块,加上其他的药物,看一次病就得花一百块。一个季度复查一次,也就是说光是基本的费用一年就得花四百块,还没算上仪器费,手术费。
治疗费昂贵,让我妈犯了愁,她意识到要寻找另外的生钱路子了。
10
苹苹阿姨带着我妈去十三行逛街,这里是广州最大的批发市场不少商店都在这里拿货。
从最低端的几十块到最高端的几千块的衣服,应有尽有。
我妈挑花了眼,她是特别喜欢穿着打扮的。但生活的重担压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考虑财米油盐。因此,挤压了她购物欲望。
这一次,玲琅满目又价格便宜的衣服,再一次让她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苹苹阿姨身材不错,但是腰间有肉,假胯宽。导致她买衣服困难,经常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穿。
而我妈眼光独到,她能很轻易地看出哪些衣服适合苹苹阿姨穿。
十三行的衣服是不可以试的,堪称盲选,买来能穿特别重要,不然穿不了就得送人。
我妈看见一件显腰身的吊带裙,有港风那味,苹苹阿姨死活不愿意买。
[这衣服显腰身,还不把我肚子上这层游泳圈全给显出来了。]
我妈掏钱给她买下了,还说她不买会后悔。
[这条裙子表面上看上去很显腰身,实际上腰部很宽松,遮肉着呢。而且垂感不错,质量也好。最重要的是穿上像港星。]
那个年代香港明星可火了,人人都喜欢港风,尤其是广州一带。
苹苹阿姨半信半疑,终究是去车里换上了。
换完后,来到镜子前一照,果然如我妈所料。那裙子竟然意外地遮肉,一点也看不出假胯宽。
[小芬,你挑衣服还挺有在行的。]
旁边的导购员连连称赞,[这位是同行吧,比我经验还老道。]
苹苹阿姨满载而归,我妈瞅着她那么高兴问了一句,[我瞧十三行生意这么好,一个店能挣多少钱啊。]
苹苹阿姨仰头计算着,[这些店大部分都是前店后厂,成本低着呢。刨去物料成本,人工,租金……一年怎么遭也得有七位数吧。]
[这么多!]
我妈心思活络了起来,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顶两个黑眼圈,找到苹苹阿姨。
[苹苹,我想开个服装店。]
苹苹阿姨看了我妈一眼,[昨天其实我就想跟你提的,你的眼光好,做服装是你的强项。就怕你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所以没敢提。]
[我先从服装店做起,要是生意好了,再说开厂子的事。]
我妈辞了职,拿着苹苹阿姨给的五万块启动资金,开始寻找店铺。
临街的旺铺大都五百块一个平方,贵点的甚至要一千。
我妈舍不得租那么贵的店铺,况且还要留一部分租金进货。
左挑右选,我妈终于挑中了一家背街的服装店。
虽然背街,但人流量大,附近有两家中学。
周围的店铺都是经营文具和食品的。我妈的服装店是唯一的一家。
服装店的存货,大多年轻时尚,却卖不去。
我妈花了一万五盘了下来,接着马不停蹄地找人来重新装修,尽管精打细算,还是花了五千块钱。
这还没开业呢,已经用了两万块出去。
我妈压力大了起来,她天天蹲在学校门口,看学生穿什么衣服,观察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去十三行进货了。
不同于前面的店主,我妈进的衣服都是些基础款式,偶尔有些出挑的,也不会太夸张。
衣服重得很,尤其是夏天的衣服,挤在一个背包里,杂七杂八,得有五六十斤。
我妈一米五六的身高,标准的川渝小女人。她却抗起了袋子,一袋又一袋,肩膀都被带子磨破了。
她怕我看见,每次都等我睡着了,偷偷去卫生间上药。
店铺终于开张了,却没有人来。
一连三天,学生只是路过,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往店里来看。
我妈学着小吃店的方式在门口吆喝,学生反而绕得更远了。
我妈愁得很,白头发都生出了好几根。
我小时候是典型的E人,跟谁都自来熟。在小吃店里吃过两次饭就认识了不少女学生。她们见我说话有趣,还经常带我去她们寝室玩。
特别是小云姐,她家里富裕,爸爸经营着一家海鲜店,零用钱可多了。
柳小云翻起自己的衣柜犯了愁,[又没衣服穿了,唉。]
周红也在叹气,[看来又得买了。]
我喝着甜水,扬起脸问道:[姐姐,你可以去我妈妈的店里买衣服吗?]
[什么?]
[我妈妈的衣服可好看了,价钱也不贵。]
柳小云扔下衣服,斩钉截铁道:[走,带我去你妈妈的店里看看去。]
一个寝室的妹子雄赳赳气昂昂踏进了我妈的服装店,把我妈惊了一跳。
店里的衣服看起来普通,上身效果却很好。该遮肉的遮肉,该显白的显白。
一个小时后,每个姐姐都挑到了心仪的衣服。
就这样,店里开始聚拢人气,有人在店里试衣服,路过的人都会进来瞧瞧。
基本上进店的人,都能挑到心满意足的衣服。
我妈把店盘活了,她没忘了要做服装厂的宏大愿望。
她平时白天在服装店忙,晚上去夜校学习设计图。周末则把我带到她的服装店,给我纸和笔,让我自己写写画画……
那时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而广州又是改革开放的前沿,所以那几年的钱是真的特别好挣……
一年后,我妈就把当初借苹苹阿姨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了她。
然后开起了工作室,就是把原来租的小公寓退掉,而是另外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民宿,一间卧室睡觉,另一间卧室就是她的工作室。
待到工作室的书桌上都堆满了她的设计稿时,她准备开服装厂了。
开服装厂需要租厂房、买机器、购原材料,还有招工人,这些都需要不少钱。我妈虽然开服装店也挣了一些钱,但是还远远不够。
好在当年国家政策好,为了支持下岗职工创业,只要你手续齐全,可以争取到无息贷款。
于是接下来,工商、税务、银行,国家政策办公室,我妈跑了个遍,终于成功贷到四百万,五年内还清。
又在几位同学的帮助下,在郊区租到了占地两千平米的厂房。然后购买机器设备,原材料,招工这些进行得也很顺利。
一切准备就续后,我妈的服装厂开工了。
前来祝贺的苹苹阿姨一家和其他的几位同学,都无限感慨道:[小芬不愧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两年时间,就干成了我们五年都才干成的事,太了不起了……]
这一年,我7岁,在广州最好的一所私立小学读一年级。这所学校教学质量非常好,当然学费也昂贵,但是我妈她觉得值,她说不能让我输在起跑线上。
经过二年多的治疗,我的视力增长得很快,现在左眼视力己经是0.6了。
那一年,我们收获很多……
我妈开厂的主要目的是想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她对自己设计出来的服装款式非常有信心。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工厂的师傅根据我妈的设计图裁剪出第一批样品时,都纷纷赞叹不己,说在这个行业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独特又大众的款式。
至于销路嘛,首先当然是自己的门市不再从批发市场拿货,只卖自己生产的,其次广州是全国各地服装行业进货的源头,一年四季的订货会多不胜数。
我妈招了两个服装模特,两名销售员,带着样衣准备参加订货会……
7月26日一7月29日,广东一年一季最盛大的秋冬服装订货会在国际商贸中心举行。参加订货会的有服装界的各大供应商和生产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服装零售商、经销商、加盟店,买手和购买团队,还有各大媒体和时尚评论家。
那一天,我妈带着她的团队也去了……
有点遗憾的是,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订货会,而且又是一个小企业。主办方只给了我妈一个小摊位,而且位置还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怎么办?一天时间过去了,我们连一个订单都没有。]销售员小杨有些沮丧道。
[主要是没人注意到我们,那些订货商都在围着前面那些大的商户转,人家瞧都不瞧我们一眼。]模特林美女也很失望。
[你看那些大牌厂家,搞都搞不赢,订单接得手软,好多买手都还没排上号,那些媒体记者还在帮他们搞宣传。唉,人比人,气死人。]另一模特小徐摇头叹气道。
[别灰心,这不才过去一天吗?还有三天,我们还有机会。]我妈给她们打气道。
第二天……
[又过去半天时间了,我们还是一个订单都没有,怎么办呢?于总。]小杨又开始着急了。
其实,内心最着急的是我妈,资金全都是银行贷的,要是亏了怎么办?我妈不敢想……
必须想想办法了。
[我们的货肯定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没人来光顾。好,你们不来,我们就去。小徐,小林,你们这样……]我妈低声嘱咐道。
[好,放心,我们一定办好。]两位美女齐声道。
[于总,你让她们干什么去?她们怎么也去凑闹热了?]小杨不解地问道。
[她们呀,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妈神秘地笑。
半个小时候后……
[呀,美女,你的服装到底在哪个摊位呢?]
[对呀,怎么都没有看到呢?]
[你们身上穿的款式是你们厂自己设计生产的吗?]
[太新颖,太漂亮了,关健上身效果太完美了。]
[价格如何呢?不要太高了哟!]
一大群人叽叽喳喳地在林,徐两美女的带领下朝我妈的摊位走来。
[呀,于总,有买家过来了。]
[这么多人呀,不得了,太兴奋了……]两个销售员高兴得语无伦次。
[淡定点,待会儿把你们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我妈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
[放心,于总,保证不让你失望。]
……
[老板,这款裙子我要一千条……]
[老板,那款套装我要三千套,这款风衣我要一千五百件……]
[老板,这款旗袍我要二千条……]
[老板,小西装,喇叭裤各二千……]
[老板,我要那款……]
……
那一次订货会非常成功,我妈签到了上百万的订单。最后一晚主办方举行的总结晚宴上,我妈身穿自己设计剪裁的改良国风旗袍,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吸引了不少媒体的闪光灯,有几款服装居然还上了时尚杂志……
有了订单就有了钱,有了钱就可以扩大生产了,只要工厂机器转起来了,我妈就离成功不远了。
我10岁那一年,我妈的事业有了质的飞跃,她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有了自己的集团公司,她的服装款式进驻了全国各大大型商场,在广东沿海和内地都有不少的加盟商,甚至远销到了欧州一些国家……
我妈的资产己经达到了八位数,她不再是六年前刚下岗时的她了,当然这些都与我妈的努力和坚持分不开的。
事业上的成功让她欣慰,但还有一件更令她高兴的事……
[孩子的视力恢复得很好,手术也非常成功,再戴一段时间眼镜就可以摘了。]
[天哪!这是真的吗?我的露露眼睛治好了,正常了?我……我该怎么感谢您呢?周医生……]我妈不敢相信,高兴得眼泪直流。
[没问题了,不用谢我,主要靠她本人配合得好,听话,小小年纪太懂事了。]周医生也感慨不己。
[听见了吗?露露,你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了,再没有人敢说你是一个残废了。]我妈高兴地抱紧了我。
[嘟,嘟……]我妈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是姑妈吗?]
[怎么了,凤儿。]
陈彩凤是我二姨的女儿,平时唯唯诺诺的,很少跟我妈讲话,所以接到她电话时,我妈很惊讶。
[姑妈,你快回来吧,我妈快被我爸打死了。]
我妈心一下揪了起来,她把手上的工作放在一边,连夜买了车票回乡。
11
回到老家,我妈没有贸然上门,她先去了姥姥家打听情况。
我妈一问二姨是不是被打了,姥姥立刻警惕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唉,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把从广州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分,一人一件新衣裳。
姥姥见我妈只是问一问,放松了下来。
[唉,都是下岗惹的祸,你二妹没工作,又有两个孩子要养,你妹夫压力大,公婆又强势,日子不好过呀!]姥姥也很是无奈。
[不只是打人,他还出轨哩。]
舅妈补了一嘴。
[出轨?]
[是啊,陈大平时也打人,喝醉酒就打。这次他带着小三逛街,被二妹瞧见了。二妹上前去质问,陈大护着小三,把二妹打得鼻青脸肿。]
[哪有的事!]姥姥急忙反驳。
舅妈横眉一瞪,不服气道:[妈,你凶我也没用,街上都在传。]
[陈家也太过分了,简直不做人。]
我妈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她完全不知道二妹过得这么惨。
每次通电话,她都说好好好。其实细细想来,早就有了端倪。二妹常年穿着长袖高领,她以为,二妹怕冷,现在看来分明是被打伤了,不敢露出来见人。
她真是个不称职的姐姐,我妈内疚不已。
[离婚,必须离婚!]
舅妈吃惊地看着我妈,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大姑姐不再是几年前无依无靠的那个大姑姐了,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不能离,不能离!]姥姥坚决不同意。
[家里有个离婚的女儿已经够丢脸了。再来一个别人怎么看我们!不能离!]
[妈,我离婚的时候,你没有给我半点支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认了。]
[可是二妹呢?她还年轻,难道要一直陷在那个泥潭里。你不帮忙,不要阻止我帮忙。]
[啪——]姥爷冲出来,给我了妈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地里是怎么说我们的。]
[他们说你在外面卖,被香港老板包养了。我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我叫你弄得抬不起头来。]
姥爷将我妈送的礼物扔出了门,[滚出去,再也不许回门。]
我妈忍不住流下泪来,原来嫁出去的女儿就没有家了。这句话是真的。
我妈把礼物留在原地,自己去体校雇了几个牛高马大的学生。
傍晚时分,我妈提着一箱牛奶和一箱坚果,去了二姨家。
二姨家在县政府的家属院里,她的公婆都是县政府领导退休,二姨夫现在也在镇政府部门任职,家境比姥爷家好太多。
我妈按响了二姨家的门铃。
[你不是带钥匙了吗?天天丢三落四的,真烦人!]话音未落,一个干暼瘦小,梳着一丝不拘的齐耳短发的老妇人急吼吼地打开了房门。
[哟,是你呀!真是稀客呀!]老妇人一看是我妈,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阿姨,您老在家呀,身体还好吧?]我妈礼貌地招呼道。
[啊呀,人老了,不中用了哟。]
[阿姨,我可以进来吗?]看老妇人堵在门口也不请她进屋,我妈忍不住主动开口。
[哦,有事?那进来吧。]说完老妇人转身就往屋里走,径直在沙发上坐下,也不再看我妈她们一眼。
我妈把提着的牛奶和坚果放在鞋柜旁的小桌子上,自顾自地在旁边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姨,就您一人在家吗?我二妹呢?她不在家吗?]我妈坐下后打量了一下整间屋子,房子是三室二厅,面积大概有100多平米,中式装修风格,家电也很齐全,看得出来这家人的生活档次不低。
[她呀,和孩子们在外面呢,她命好,又不用上班,想怎么耍就怎么耍。唉,可怜我儿哟,一个人挣钱养一家四口人,现在都还在单位加班呢。]看见我妈不请自坐,老妇人明显不高兴。
[那我等着她回来。]
老妇人见我妈不肯走,撇了撇嘴。
[砰!]外面传来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哎呀,你慢点,别摔倒了。]
[要你管,你这个吃闲饭的,走开。]凶巴巴的童音响起。
话音未落,一个胖胖的大概3,4岁左右的小男孩汗流满面地快速冲了进来,然后朝坐在沙发上的老妇人扑了上去
[奶奶,那个女人骂我,打她!]
[咬哟,我的乖孙,你去哪里玩了?怎么一身汗?]老妇人搂着扑进怀里的胖男孩爱不释手。
[奶奶,帮我打那个女的,她欺负我。]小胖孩撒娇道。
[好,好,奶奶帮你收拾她们。]老妇人开心地笑着,满是宠溺地轻轻擦拭着小男孩的小花脸。
[龙龙,快过来,别打扰奶奶。]说话间进来了一个年轻女人,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7,8岁左右的秀气小女孩。
天哪,我妈「嚯」地站起了身。
[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年轻女人忙放下手里的小皮球,激动地看向我妈。
——苍白无光的皮肤,眼圈黑沉,大而无神的双眼,荒草般的头发……天哪,这还是曾经那个貌美如花,充满活力的于家二妹吗?
我妈拉过二姨的袖子,里面果然青青紫紫,满是伤痕。
二姨连忙把袖子整理好,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狼狈,尤其是她的亲人。
我妈的心揪得紧紧的,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不中用的女人,打你,打你。]胖男孩突然从老妇人怀里挣脱出来,像颗子弹似的冲过来,抬起自己肥胖的小脚踢向年轻女人。
[你干嘛?]我妈眼疾手快地拎起他的衣领。
[你也是坏女人?打你,打你,呜,呜……]偷袭不成,胖男孩霍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你们是跑到我家立威来了吗?]见心肝宝贝孙子哭了,老妇人忙站起身来,指着我妈厉声道。
[妈,我姐,她是心疼我……]二姨小心解释道。
[她心疼你,我还心疼我孙,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你们走吧!]老妇人毫不客气道。
[妈,她是我姐。]二姨急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厨房的碗和卫生间的衣服,你还没有洗,去把那些活干完。]
[阿姨,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们,我二妹命好,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这就是你说的命好?]我妈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面向老妇人开始发泄出自己的不满了。
[她没有工作,一天就只在家做点家务活,看一下孩子,难道不好耍?不要她挣钱养家,难道不命好?]不亏是当过领导的,老妇人的强词夺理无人能比。
[我二妹命好?你睁大眼睛看看,她才二十九岁,你看看她的身体、她的脸,她的精神面貌,她像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人吗?]
我妈指着二姨,朝着老妇人大声质问道。
[那是,她自己……享不来福……]老妇人被我妈的怒火吓住了,变得结巴了起来。
[不好意思,既然你家这个福,她享不了,那还是留给别人享受吧!]
说完,我妈不再理睬她,转过身一把抓起二姨的手就往外走。
[抢人啦,抢人啦,天杀的,有人来抢我的儿媳妇啦!]
这时,陈浩回来了,他见我妈扯人就要动手。
那拳头还没挨着我妈,就被体校的学生截住了。
外面乌泱泱一大片,站了七八个男学生。
[这是什么意思?]陈浩傻眼了。
[你要打人,我当然得提前做预防了。]
说罢,我妈拉着二姨走了。
12
夜深了,在县城最高档的宾馆里,我妈拉着二姨的手促膝长谈。
[二妹,你告诉我,那个家你还留恋吗?你不要有顾虑,怎么想的直接告诉我,你姐我替你做主。]
[姐,其实我早就想与陈浩离婚了,可我没有工作,又舍不得凤儿,没有那个勇气。]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决定就行了。]
[姐,陈浩他,他外面有人了……]
[狗东西!]我妈气得忍不住吐脏话了。
[自从我下岗后,又听了他的话生了二胎后,他就觉得我是个黄脸婆了,配不上他了。]
[为了生个儿子,他让我躲到乡下去,还把凤儿过继给了他堂哥,今年我才去把她接回来。]
[姐,我还是该向你学习,情愿离婚也不生二胎,是我把凤儿害了……]二姨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泪流满面。
[凤儿怎么啦?]我妈着急地问道。
[她胆小,自卑,医生说是中度抑郁。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二姨失声痛哭起来。
[好了,二妹,我支持你和陈浩离婚,我们把凤儿带到广州大医院去看病。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妈心痛地抱紧二姨道。
……
陈浩咬着牙不肯离,姥姥姥爷也闹,说一家人不能出两个离婚女。
我妈拉着二姨,挽起她的袖子给姥姥姥爷看,[你看看,她被打得有多惨。你们只顾自己的面子,不顾二妹的死活吗?]
姥爷梗着脖子说:[哪家男人不打人啊。有口饭吃,日子就过得下去。]
[我可以先斩后奏,你们不同意,就要失去两个女儿。]
姥姥寄希望于二姨,[你胆子比你姐小多了,她能做成的事,你不一定能成,你不适合离婚。]
二姨难得硬气了一次,[我有手有脚,哪里挣不了钱吃饭,这婚我必须离。]
姥姥姥爷还是咬着牙不同意,但不同意又能怎样呢,他们除了威胁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唯一的倚仗不过是女儿舍不下对他们的爱罢了。
至于姨夫陈浩也好解决,我妈冲到陈浩单位警告他。
[你是公职人员,你说要是我把你出轨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你的前途还能不能一片光明。]
陈浩正在升职的关键期,上头在考察他,他松了口,二姨火速离了婚。我妈带着二姨和陈彩凤妹妹南下广州。
13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妈带着二姨和凤儿妹妹回到了广州。
看到我妈一手创立的公司,二姨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姐,这就是你给我们说的服装店?你,你简直太了不起了!]
[对呀,这是你姐的底气。二妹,你放心,有姐在你和凤儿一定会越来越好。]
在我妈的安排下,二姨先去夜校学习设计,然后再从低层做起,慢慢进入管理层。
我妈购置了一个大房子,把二姨和彩凤妹妹接来一起住。
保姆端来一盘鸡腿,刚好一人一个。我夹了一个给彩凤妹妹,她怯怯地看着我,不敢吃。
[你不喜欢吃鸡腿?]
我想了想,又夹了一块可乐鸡翅给她。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快吃。
她骤然缩在地上,双手遮住脸,大叫道:[不要打我,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怎么了?]
我也被吓了一跳,放下筷子,蹲在地上看她。
[奶奶,别打我!我不吃了,鸡腿是弟弟的,我不跟他抢。]
二姨抱着彩凤妹妹哭道:[天杀的,老太婆真不是个东西!]
在陈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弟弟的,彩凤妹妹没有份。偶尔偷吃一口,会被打得很惨,久而久之,彩凤妹妹再也不敢吃了。
看来彩凤妹妹的问题有点严重。
二姨带着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只要远离之前导致她抑郁的环境,慢慢会好的。
[我恨我自己懦弱,没有早点离婚。]
我妈拍了拍二姨的肩膀。在那个年代离婚是大事,去哪都是新闻。
好在二姨才三十出头,还来得及。
两年后,彩凤妹妹的病情稳定了。二姨也进入了管家层。
妈妈在西南地区开了店,她让二姨去做店长。
内地是蓝海市场,潜力无限。
二姨把店铺业绩做起来后,越来越自信,连带着彩凤妹妹的病也好了不少。
[一个坚强的母亲真是孩子可靠的后盾。]二姨感叹道。
14.
不过经济也不总是好,在我读完大学后,工厂订单变少了,正巧遇见政府要开发。我妈把工厂卖了,回乡养老去了。
老家县城的人见我妈回乡了,神神秘秘地打探了一番,见我妈没有再回广州,一致认定我妈破产了。
[外面的生意不好做哟。]背后传话的人难掩幸灾乐祸。
不过这种传言还没传到我们耳朵里。我陪着我妈在滨江路散步时,遇到了我爸。
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白发丛生,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了十岁。
面对面碰见的时候,我们认出了彼此。
[你的眼睛好了?]
[好了。]
他点了点头,感慨万千的样子。
临走时,爸妈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对于他当年想丢我的事,我可以做到不恨。但也做不到原谅。
总之,主打一个放过自己。
我妈有好几天盯着我欲言又止,弄得我留学材料都搞不下去了。
[怎么了?]
[你爸以为我破产了,让我跟他复合呢,说他一个月有七八千退休金,够养活我们了。]
[复合?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行,但我怕你渴望父爱。]
我听到这儿正襟危坐了起来,我没想到老太太年轻时风风火火,临老了,发觉自己亏欠我完整的家庭。
[妈,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吗?我是贱得慌啊,想被人像垃圾一样对待。]
说罢,我抱着她撒娇,[妈,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我不信我爸有那么好心,我把以前的玩伴约了出来这才知道。
我爸早就跟他二婚的老婆离婚了。
本来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的确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但二婚老婆南下打工一段日子后,眼界开了,非要跟他离婚。
孩子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从小就当耀祖供着,养废了。
大学毕业了,上过几天班嫌累。后来,在网上学会了赌博,欠了几十万。差点被借高利贷的人砍死。
[这么可怕。]我猛吸了一口奶茶。
[可不是嘛,房子卖了,现在还在给他家耀祖还赌债呢。]
果然不是真心的啊,这凉薄的父爱。
我悄咪咪把我爸的微信和电话号码在我妈的手机上删除了。
他换了号码打过来,我抢了我妈的手机。
[小芬啊,你怎么把我电话给拉黑了。]
[爸,别打电话来了。]
[是你干的,就这么见不得你爸你妈和好。]
[爸,你想给你家耀祖还赌债,你别打我妈的主意啊,我妈可不傻。]
我干脆利落地将电话按灭。
我妈瞄了我一眼,[他儿子欠赌债了?]
[对,妈,以后别和他来往了,没安好心。]
我妈深表赞同,[我当然不会和他来往了,反正我马上要出国了。]
她本来是准备落叶归根,可周围人总是对她这个归乡人,有许多扭曲的揣测。
记忆中的故乡渐渐模糊,现在的故乡令她感到陌生。
虽然国外她也不熟悉,但我们能在一块,到哪儿都是好的。
吾心安处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