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神医，最擅接生，百姓称他为白衣圣手。
他救下难产的皇后，母女平安。
皇后说她被别的男子碰了，无颜再见皇上，将我爹砍头示众。
五年后，皇后再次难产，哀嚎三天三夜而死。
我笑了三天三夜，假如我爹还活着，救她是轻轻松松的事。
可惜不学无术的我，只会种她最爱的牡丹。
1
⌈牡丹花哎，刚开的牡丹花——⌋
我提着篮子，在宫门前的街上高声叫卖。
⌈卖花的，你傻了吧，这都快冬天了，哪来的牡丹花？⌋
⌈哎哟，还真有，有点儿本事！⌋
我掀开篮子上的布给人看，很快围来一圈人，牡丹只在春末开，我的牡丹在长安城是独一份。
买走最后两朵姚黄的，是个太监。
我不急着回家，在摊子上买了碗乌梅浆，坐下来慢慢喝。
乌梅浆还没见底，那太监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丫头，你撞大运了！⌋
他眯着笑眼，将我拉到红墙根底下。
⌈宫里的贵人见到你的牡丹，喜爱得紧。特命我来寻你，明儿你来这里等我，我带你进宫献花，你泼天的富贵要来了！⌋
我受宠若惊，谢了又谢。
次日，我精心准备好牡丹，早早赶到宫门口。
那太监也很守时，带着我进宫，一路上不住地唠叨，叮嘱很多规矩。
⌈实话告诉你，是皇后娘娘要见你。这位可开罪不得，一会儿千万别乱说话，小心脑袋！⌋
我诺诺应着，心里早就有数。
皇后叫金玉容，是太后的堂侄女，生得倾国倾城，尤擅音律舞蹈，独占圣宠十年。
传闻她最爱牡丹，曾将宫里的梅园铲光，改成牡丹园。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美妇，靠在贵妃椅上。
我匆匆一瞥，忙将头伏在地上。
⌈这牡丹，是你种出来的？⌋她声音慵懒。
我恭谨回答：⌈是。⌋
⌈好大的胆子！本宫特遣人命你进宫献花，竟敢只带这几朵，着实蔑视皇家天威。来人，拖出去——⌋
我吓得战栗，赶紧求饶：⌈回禀娘娘，民女家贫地少，只有三棵牡丹，今日所开已全部在此，求娘娘开恩。⌋
⌈那倒罢了，且留下你这颗脑袋。⌋她怒气稍减，⌈既然你有点本事，便留在宫里，替本宫照看花园吧。⌋
我放下悬着的心，磕头谢恩。
⌈抬起头，本宫瞧瞧你的脸。⌋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她。
戴着华贵护甲的柔荑，捏着一朵硕大的牡丹，旁边是红润欲滴的朱唇，粉雕玉琢的琼鼻，秋水盈盈的凤目……当真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难怪有文人为赞美她，写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也仔细打量我：⌈姿色平平，不过，倒是你这身皮……⌋
⌈白得晃本宫的眼！⌋
2
我浑身颤抖。
民间都说皇后善妒，我自知生得不美，谁知她仍然见不得。
⌈一个乡野村妇，怎的这般白皙。罢了，本宫不放心用你，快滚吧！⌋
我连忙磕头，满脸谄媚。
⌈娘娘，民女以前很黑，是偶然研制出个养颜秘方，养成这样的。娘娘既不喜欢，那民女今后不再用，准保晒得比炭还黑。⌋
她来了兴致：⌈什么秘方，如此好用？你老实告诉本宫。⌋
我腆着脸笑道：⌈不难，只需用民女种出的牡丹，采集花瓣沐浴几回。⌋
⌈既如此，你便留下吧。那片牡丹园交予你，快点催出花来。本宫也试试这秘方，若是有用，重重有赏，若是无用，剥下你这身皮做影子戏。⌋
她挥挥手，命我退下。
我高声谢恩，手心已出了好多汗。
叫莲心的婢女带我去花园，园子很大，有片地专门种了上百棵牡丹，此时一朵花也没有。
她说：⌈这花园以前是公用的，自从皇后娘娘宠冠六宫，皇上便将这里划给坤宁宫，不许别人进来赏花。⌋
走到犄角旮旯，出现两间小屋，便是我的住处了。
她犹豫再三，神神秘秘道：⌈好多人说这园子闹鬼，你小心些，晚上关好门窗。⌋
我朝她笑笑：⌈多谢你提醒。⌋
一晃，半个月过去。
我成功让几棵牡丹开出花，向皇后献上一篮姹紫嫣红。
她喜上眉梢：⌈正好，本宫今晚要见皇上，插一朵在髻边，皇上见了定会喜欢。⌋
⌈剩下的让太医看过，用来沐浴，看有没有美颜之效。⌋
⌈对了，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曹曼珠。⌋我说。
她挥手叫我退下。
我迈出门槛，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其实我不叫曹曼珠，我叫朱罂罂。
爹曾说，娘生我的时候，他种来入药的罂粟开得正红。
⌈罂粟可观赏，可入药，也可诱人上瘾，只看种它的人怎么用。⌋他说。
3
我爹朱永仁医术高明，还是个美男子。
可惜在娘生我时，他没能救活血崩的娘，留下我们父女相依为命。
这件事让他大受刺激，发誓这辈子定要解决难产，让天下的女子不再视生产为鬼门关。
他带着襁褓里的我游走四方，求教成百上千的大夫，将治疗难产的方法编撰成册。
后来，他终于研究出⌈三联疗法⌋，用汤药、针灸、推拿灵活组合，便可应对绝大多数的难产。
他回到长安，挂牌开馆，将⌈接生⌋俩字明晃晃地写在招牌上。
刚开始，所有人忌讳他是男的，只找他看别的病。
还常有稳婆在门外骂⌈伤风败俗⌋⌈臭不要脸⌋，我爹只当听不见。
不久，住一条街的某妇人生产时血崩，稳婆直摇头，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我爹背着药箱在门外打转，那妇人的男人一跺脚，拽他进去。
一刻钟后，妇人好转，生下个大胖小子。
打这日起，他的口碑就像鞭炮似的越传越响，名噪长安。
他为了从黑白无常手里抢人，特地买回一匹枣红马，谁家来请，他就拍马而去。
随后一年，长安竟无一个妇人因难产而死，要知道在我爹开馆前，一年少说也要死百余人。
因他给人看病时，总是穿件洁白的长衫，民间给他起了个⌈白衣圣手⌋的美名。
医术高明，清俊儒雅，救女子于水火……引得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媒婆几乎踏破门槛，都被我爹拒之门外。
他很想将接生的本事传给我，可我对血糊淋拉的事不感兴趣，沉迷于鼓捣胭脂水粉。
我没能承继他的好相貌，只能想办法补救。
不久，宫里来人，宣我爹进太医院。
本是光宗耀祖的事，他却摇头叹气，说以后不方便给百姓看病了。
但圣命难违，不得不去。
刚开始，他休沐回家时并无异常，还说皇后很器重他。
后来，他变得忧心忡忡的，我问怎么了，他只是叹气。
一年后，皇后难产，胎位不正，疼了一天一夜。
满屋子的太医和稳婆焦头烂额，想尽办法，都失败了。
皇上急得跳脚，说如果皇后和皇子出事，让整个太医院的人陪葬。
危急关头，是我爹自告奋勇，施针推拿，又以布蒙眼，用手掏出了胎儿。
母女平安，合宫欢呼。
皇上抱着自己第一个孩子，龙颜大悦。
谁知，皇后身体好转后，开始绝食。
她哭得肝肠寸断，说身子被别的男子碰了，无颜再见皇上，不如以死明志。
皇上心疼极了，下旨，以大不敬罪将我爹砍头示众。
毕竟医术天才难得，太医院集体陈情，求皇上网开一面，也未能让皇上收回旨意。
行刑的时候，我去见爹最后一面。
他的白衫血迹斑斑，给皇后接生后还没来得及换。
他看见我，眼含着泪，喊道⌈罂罂莫哭，好好活着⌋，便叫邻家伯伯快带我走。
我哭得晕过去。
爹死后，郊外一个种花的大娘收养了我。
爹曾救过她难产的女儿，她待我如亲孙女。
十三岁那年，大娘也死了。
我女扮男装，骑着那匹枣红马，走过很多地方，三年后回到长安，化名曹曼珠，进了宫。
爹常教诲我⌈医者仁心⌋，可他一生积德行善却下场凄惨，我才不听他的话呢。
我也不想做罂粟，只想做血红的曼珠沙华，开在仇人去阴曹地府的路上。
4
皇后试过牡丹浴后，眼角细纹消失，肌肤白皙莹润，连身段也更加饱满有致。
她仿佛回到十七八岁的妙龄，对着菱镜照个不够，还赏我十两银子，催我快点送花。
于是，我起早贪黑地在园子里忙碌，将送花的间隔缩短至七八天。
转眼，立冬了。
趁着雪未落下，我去送牡丹。
想不到皇上也在，三十多岁，一派天子威严。
他看着花篮说：⌈这落雪时节，还能常常见到牡丹，着实难得。⌋
又打量我：⌈是你种的？朕听说，从民间来了个牡丹仙子，便是你么？⌋
我心一沉，恭谨回禀：⌈奴婢不敢，是皇上和皇后福泽绵厚，天降祥瑞，才让牡丹忘情地盛开，况且，在娘娘这样的国色天香面前，奴婢只能算棵野草。⌋
皇上笑道：⌈好，是个伶俐的，不过，你捧着花篮的模样，确实像牡丹仙子。⌋
我心知不妙，看看皇后，果然已脸色阴沉。
她冷冷挖我一眼，转过头，笑盈盈地撒娇。
⌈皇上，快挑一朵好看的，帮臣妾簪上吧。⌋
皇上欣然应允，在篮中挑挑拣拣，目光总在我脸上萦绕。
我垂眸等待，身上的汗水已经浸湿比甲。
他终于选好，帮皇后簪上，还兴致勃勃地吟诗。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皇后嘟着嘴，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皇上贵为天子，怎么能说云雨巫山这样的淫词……⌋
他俩相拥着去内室，我赶紧退下，屋里的婢女都同情地看着我。
莲心曾提醒我：⌈娘娘见不得婢女和皇上说笑，谁敢引起皇上注意，要么打到落下残疾，要么叫魏总管拖走，不知去向。⌋
刚才皇上对我和颜悦色，目光暧昧，全都落在皇后眼里。
等明天皇上走了，她必定会责罚。
雪落在身上的寒意，也远不及我心底的寒意。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5
次日皇上一走，皇后就宣我过去。
一夜欢愉后，她愈发光彩照人。
我战战兢兢地跪下。
⌈小贱人！昨儿早不来晚不来，专等皇上在的时候来，你存心想勾引谁，打量我不知道么？⌋
她劈头盖脸地发难。
⌈这会子装模做样遮个面纱，昨儿怎么露个狐狸脸和骚蹄子，在皇上面前发骚？⌋
⌈来人！把这贱人的衣裳扒光，丢到门外雪地里，让路过的人都朝她啐一口！⌋
马上有几个太监过来，要扒我衣裳。
我一把扯掉面纱，哭着求饶。
⌈娘娘，昨晚奴婢自知罪不可恕，已经用炭火烫坏了脸。⌋
⌈娘娘才是国色天香的牡丹仙子，奴婢这样低贱丑陋的货色，怎配比作牡丹仙子！奴婢情愿毁容，也要留在您身边服侍，求娘娘垂怜！⌋
我的眼泪流下，碰到脸上的伤口，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
昨晚回去后，我夹起一块通红的炭，贴在右脸上。
半边脸烫得血肉模糊，此时，已冒出大大小小的脓包，看着丑陋可怖。
皇后怔了怔，叫太监停下。
⌈你倒是乖巧，知道犯了错，先自己动手。⌋
她让我爬过去，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仔细查看。
⌈哎呀，本就长得不好看，只有肤色还行，这下也毁了。⌋
⌈啧啧，好像荷花池里的癞蛤蟆。⌋
⌈看在你还算忠心，还有用的份上，本宫暂且饶你这遭儿，滚吧！⌋
我连连磕头，松了一口气。
等皇上再来坤宁宫，皇后特地把我叫去，伺候他俩沐浴。
我跪在温泉池边，将花瓣均匀地撒在水面上。
皇上看到我，吃了一惊：⌈怎么把脸弄成这个鬼样子？⌋
皇后淡淡道：⌈她性子不沉稳，不小心摔一跤，碰倒了炭炉。⌋
他嫌恶地皱眉：⌈这么毛躁，就别在眼前伺候了，看着倒胃口。⌋
皇后温柔似水地说：⌈哪个宫里会要这样的伺候？臣妾瞧她可怜，只能多照顾着些，皇上若嫌恶心，臣妾叫她出去便是。⌋
婢女为她褪去襦裙，肌肤丰泽，身段玲珑，眼角眉梢尽是妩媚风情。
皇上看得呆了，不再理会我，将她打横抱起，走进池中。
⌈容儿总是这么纯善，不愧是朕喜欢的人……最近将养得也好，愈发肌肤滑腻，身姿丰腴……⌋
他俩互相撩水嬉戏，笑声荡漾。
我这牡丹浴除了养肤，令身材饱满，还有催情之效。
果然，不一会儿，皇后命婢女们去门外候着。他俩在里面恣意纵欢，折腾了一个时辰。
我勾勾唇角，暗自冷笑。
人生苦短，你俩是得好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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