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不大,但是很执着,一副没人开门就要敲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头一阵阵地疼着,我和怀里的猫大眼瞪小眼。
它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我」的五官,可这张脸真他妈不是我的呀!
太诡异了。本来昨晚宿醉,今天只想休生养息过个咸鱼周末,可这大早清的,我还迷糊着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开门后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我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吓出了一后背白毛冷汗。
明明上一秒还在敲!惊吓使我动作都快出了残影,光速撞门,窜回沙发,耳鼓里面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
不对,为什么是窜回沙发?
靠,想来是昨晚喝大了,又在沙发上窝了一宿。这酒的后劲真难受,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着疼。
敲门声停了一瞬,我又感觉四周静得可怕,随手打开电视,猫咪也蹦进我的怀里,东看西嗅,还伸爪探探我,一脸蠢萌。
电视上正在插播一则新闻,是警方刚刚发布的紧急通报:今天凌晨在龙湖大酒店地下停车场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一名男子持械杀人后逃离现场,请市民注意安全,并有偿征集线索。屏幕上打出了嫌疑人的照片,应该是停车场监控截图放大的,不太清晰。但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浅色外套,眉毛刚硬,眼睛不大,抿着嘴,下颌的线条很凌厉。
可是我刚一低头,电视里那副尊荣怎么就映到了我的猫眼里?
——看来酒以后得少喝了,我肯定还没彻底醒,头疼。闭了闭眼,用拇指顶着太阳穴揉搓。
我这人吧,精神一紧张,就容易胡思乱想。
这肯定不科学,一定还在发梦。难道我的猫咪是外星飞船?瞳孔其实是飞船窗口?
我把它举起来,仔细打量。
必须承认,我跟猫之间,它是眼睛较大的那一位。因为品种不纯,它的眼球蓝色较浅,反而显得瞳孔很大。
这只呆呆的手套布偶是我从官园花鸟市场捡来的,那天我去朋友强哥的店里聊天时,偶然瞥见这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花色不好,病病歪歪,鼻子堵了,还满脸的眼屎,在一排大几千块钱的萌宠堆中堪称耻辱。
但是它在亲昵地蹭我的手哎,小小的一只,喘气时鼻子不通,却还在奋力地呼噜着。
我当时就走不动道儿了。
「又想当圣母?不要钱,快抱走吧。反正也卖不出去了。」
我知道,市场里边像这种就是自生自灭的下场,当时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就把它抱回了家。
——或许是想到了我那操蛋的人生吧。
抱回来以后,3块5毛钱的眼药水每天滴几次,喂的是普通猫粮,它也慢慢好了起来。虽然长得像挖煤工,但是不吵不闹,唯一的槽点就是:只要我在家,妹妹就像长在了我的身上,哦对了,它的名字叫妹妹,你们可别想歪了。
所以此时此刻,我跟妹妹脸对着脸,凑近了互相端详。在它那大大的眼睛里,我又看到了那张陌生的脸。
这绝对不是我。
与此同时,那要命的敲门声又响了,我被双重暴击,大声怪叫,逃进卫生间照镜子,妹妹也被我吓了一跳。
「你——他娘的是谁呀!」指着镜子的「我」,这个货跟我的动作完全同步,可那长相,我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
哦不对,刚刚在电视上见过。
遇事糊涂,先问知乎。无视还在作响的房门,我拿出了手机。
干,人脸识别失败。这很他妈的合逻辑。
用密码解锁后,知乎上倒是查到不少「在猫眼里看到杀人犯怎么办」的讨论,可此猫眼非彼猫眼啊!
别急,用我智慧的大脑想想该怎么办。
有了,首先拧一下自己大腿,嘶,卧槽——确实不是梦!
完蛋,我得看看屋里有啥家伙事儿可以壮胆儿……呃,萝卜刀?显然不行,厨房别想了,我没开过火,更没锅碗刀叉,桌上的头盔看着也不怎么顺手……我怎么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啊!算了,门边靠着的弯把大黑伞先凑合用一下;
然后是找人求助,我应该找谁求助呢?警察叔叔先放到Plan B,我这张脸解释不清楚,否则到时候是救我还是揍我真说不好。离得近的狐朋狗友只有强哥一个,赶紧发信息让他速来勤王,然后,要不再给物业打个电话?
「……喂?物业吗?我是158号楼4单元701的租户,能不能派俩保安过来看看啊,我这楼道里有人恶作剧,没完没了的敲门呐!」
等待的光阴最是难捱,不知保安哥,何时君才来。
门在继续响,我反正是没那个胆子凑过去看了,万一闯进来几条壮汉……其实壮汉要是长得好看也不是不能接受,总比啥也没有强吧!这隐身敲门也太离谱了,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手机铃声吓了我一激灵,是强哥。
「啥事儿?又找我陪你去相亲?」强哥一如既往地大嗓门。
「别闹啊,速来救驾,我在家里撞邪了,」我脑子转了好几转也没想清楚该怎么解释,「反正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哇靠,可是晚上我约了妹子啊。」
「这会儿刚早上!你赶紧的,我他妈快吓死了,晚上我给你们狗男女买电影票还不行?少蒙我,你啥时候有妹子了?」
「行行行!你这是又在犯什么病……我说,司梦怡结婚对你打击这么大的吗?」
「司梦怡是谁?」
「呵,男人。待为父举着桃木剑过去砍你。」
不多会儿,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总算伴着人声:「有人吗?是谁给物业打电话啦?」
摸出个口罩戴上,我凑到猫眼前看了看,楼道里是两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应该在小区里见过。
放下一半的心,我把雨伞扔到旁边,打开了门。
俩保安一胖一瘦,瘦保安手里捧着个敲鼓小熊给我看:「我还以为你家住的是小丫头呢!你说你挺大个老爷们儿,让儿童玩具吓得摇人?」
我讪讪地接过小熊,连连赔不是:「嗐,瞧这事儿闹的!肯定是我哪个朋友拿我开涮,真是麻烦你们啦,谢谢,谢谢……」
小玩意儿是塑料的,电量不太足了,敲几下,停一会儿,刚才我开门的时候应该正赶上敲鼓间隙,我又光顾着朝楼道和电梯口瞧了,就没看脚底下。
胖保安没说话,深深地看了我好几眼,看得我直发虚。
送走俩人,我把小熊的电源关了,随手揣到兜里。恍惚中我看见它的底座上,有一丝褐色的痕迹,心里咯噔一下子。
果然门没有再响。
吓人的声音解决了,吓人的脸可怎么办?
我又坐进沙发里犯了一会儿楞:对啊,今天是司梦怡结婚的日子。这事儿对我的影响这么大吗?
不不不,七仙女结婚都不能影响我搬砖的速度。几秒钟后,我决定出门看看再说。
刚把妹妹从我大腿上捧起来,强哥来电话了,我只能捏着猫爪滑动接听。
接通了,他的声音扑面而来,吵得我脑仁儿直发胀。
「哎哎哎不对呀,老秦你们小区出啥大事儿啦?门口这么多警车,我电动车都不让进了。哇塞,冷酷警花让我到旁边排队等着,她人还怪好的嘞。」
裤衩一声,耳边仿佛响起一道炸雷,震得我六神无主。回了回神,我窜到窗边朝下探,看见远远的小区门口方向,停了好几辆警车,有警察和保安正在拉警戒带,还有的正在跟周围居民说话,突然有个人朝我的方向一指,吓得我一屁股退到地上。
是来抓我的吗?是来抓我的吗?是来抓我的吗?
不管了,顶着这样一张罪大恶极的脸,我只能先跑为敬。
我让强哥找地方等着,挂断电话,随手扯了件外套,夹着雨伞就出门了。
5秒钟以后,我折了回来,给妹妹倒上满满一盆水,一盆猫粮,扭头又往外跑。
5秒钟以后,我又折了回来,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猫包,打开拉链拍了拍,妹妹「嗖」地钻了进去,我背上包,夹着伞,再次出门了。
按了电梯,眼瞅着它还在2楼、3楼的磨唧,贼烦。心急火燎中,我窜到楼道窗边扒着朝下看,这回看清了,有几个身穿制服的蜀黍跟着刚才的胖保安,都快走到我楼下了,再一抬眼,远处有一队黑衣特警正在跑步过来。
刹那间我肾上腺素上涌,发挥了这辈子最大的聪明才智,一条腿跨进刚开门的电梯,噼里啪啦一通按,然后扭头沿着楼道一口气爬了6层,冲到楼顶,这才开始喘。
我们这栋楼有4个单元,都通着楼顶晾晒区,有时候电梯坏了,高层的居民就会从临近单元乘电梯上楼,再通过楼顶溜达回家。
顺了顺气,我弯腰撅腚,躲避着想象中的狙击手,脚下不停,穿过楼顶过道,窜进1单元,又下了半层,万岁,电梯恰好停在这,我开门按键关门一气呵成,——等这两扇门再滑开的时候,我秦某人将会看到地下车库,完成绝杀。
但是久不运动,一朝奔命,此刻朕已经是双腿打颤,呼哧带喘。
电梯里怎么这么热?我只觉得太阳穴发胀,整个脑袋都热腾腾、汗津津的,顺手抹了一把脑门——咦?
我把手背举到眼前检查,卧槽,汗呢?!
顺手把宝贝雨伞挂到臂弯上,双手在脸上仔细摸、揉、捏、挤……片刻后,我从脖子处成功地找到突破口,在皮上搓起个小边,然后朝上拉扯了几下……
我扯下了一副精巧的硅胶面具!
嘶啊,真疼,这玩意儿很薄但是韧性很好,内侧涂了一层胶水,粘得真他娘结实,要不是出汗我都发现不了异常。
搞咩啊,碟中谍吗?!……
电梯在B2开门了,此时走出电梯的,是恢复本来面貌的我,腆胸迭肚、双手插兜、臂夹雨伞、背挎猫包。
地下车库里空空荡荡,没人。
我瞬间破功,鬼鬼祟祟地溜到角落里掏出那坨硅胶,看了又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啊!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我拖着脚朝车库出口走去,使劲锤了锤脑袋,妈的,昨晚喝的是啥酒啊,怎么断片断得这么离谱,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周五下班前的摸鱼时光,好像正在跟强哥约饭局。
翻开微信看看我都说了啥:我,秦始皇,给朕满上。
强哥:今天没开张,晚上只能大排档。
我:去你那我那?
强哥:去你的吧!
我:好的,朕空着肚肠,爱卿带好美酒。
甭问,这孙子肯定是买到假酒了。
远处已经能看见地库出口映进来的天光,但是很可惜,影影绰绰还有警灯在闪烁,让我心里凉了半截。
被埋伏了一手,这个口不能出,幸亏没在电梯口等,否则我将被绝杀。
拔伞四顾心茫然了只一瞬,哦对,地下车库是按照人防标准设计的,除了通往各家楼层,还有不少通向地面的出口。
辨认了一下方向,我朝着强哥的方向跑去。
从角落的人防出口溜上地面,我沿着小区围墙栅栏边走边四处张望,顺手给强哥发了个位置共享。这里跟我住的那栋楼离得挺远,我只在遛猫的时候来过,附近的栏杆是千疮百孔,这些精彩二创都是来自于那些懒得走门的老铁们。
强哥跟我果然是臭味相——情投意合的好兄弟,隔着栏杆,我看到他骑着电动车的身影就在路边,两腿撑着地,正在低头刷手机。
往他那个方向延伸,隔着两条街就是龙湖大酒店,我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楼群,恍惚中看到司梦怡一脸的幸福,身着婚纱,正在休息室补妆。——嗯,这个酒店名字,刚才还在哪儿听过来着?
看看周围没有人,我把妹妹连包抱在怀里,在栏杆上找了个洞钻出去,蹦到强哥后座拍了他一下:「瞅啥呢那么入迷,快走哇。」
强哥被我吓到了,身子往前一倾,车都差点摔了,他回头的时候满脸惊恐,脸色发青。见到是我,他定了定神,哆哆嗦嗦的把手机页面给我看。
不知道是本地哪个无良媒体拍下了今天的凶案现场,画面上是龙湖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死者穿着婚纱,倒在一辆黑色越野车旁边,一地的血。
打码了,但不多。
足以让我和强哥认出死者。
司梦怡,我的初恋。
强哥今天不用看店,10分钟后,我们俩到了他的狗窝。
这孙子胆是真小,一路哆嗦到现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死了初恋。
「老秦,」强哥抱着膝盖,看向我的眼神闪烁,「你怎么这么冷血?」
「我早就当她死了。」我把妹妹放出来让它自己玩儿,然后去翻冰箱,丢给他一听啤酒,「冷血吗?跟我没关系。」我也拿了一听,坐到强哥身边,却扒拉半天都抠不开拉环。
「你就别装了。」强哥帮我打开啤酒,我们俩默默喝着,空气中像是结了冰。
「早上刷到那条新闻的时候,」过了半天,强哥突然开口,「我还想着,酒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婚礼肯定办不下去了。」
「这回是真办不下去了,新娘都没了。」我苦笑。
「老秦?」
「嗯。」
「你去自首吧。」
「啥玩意儿?!」我一蹦三丈高。
强哥指着手机上的警方通报:「这件外套我认识,那是她送给你的吧。平时你都舍不得穿。」
他又指向我身上:「你看。」
我低头,这……
心里发虚,头又开始疼了。我忍不住摸了摸兜,那一坨还在。
但男人到什么时候嘴都是硬的:「强哥,昨晚咱俩都喝成啥样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你居然怀疑我?我还想着万一警察找我,你能给我提供不在场证明呢。」
「再说了,你看看那张脸,那能是我吗?」
强哥看着我:「你有多久没吃药了?」
我把啤酒重重地摔到桌上:「我早就好了!」
「你放屁!你就是看人家跟了个富二代,发疯了!」
「你才他妈放屁!」
我自己知道,我没好。精神类疾病本就很难根治,更何况我心里的疙瘩压根也没解开。我只是平时不愿去想罢了。
我跟强哥、司梦怡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是死党,几乎天天在一起玩儿。但是高中的时候强哥疏远了我们,后来我才知道,他背着我向司梦怡表白,被拒了。
活该,你看我就不一样,司梦怡可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对她起非分之想?——虽然我偷着喜欢她比强哥早多了,不过我偏就不说。
但是她把我睡了。
高中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班上的小姑娘给我塞情书,我还美滋滋地跟司梦怡显摆,结果那天她喝了好多酒,后来拉着我撒酒疯,再后来就吻了我。
平心而论,她很美,我都不敢奢望她会对我有男女之情的那种美。
那晚的风太温柔,那晚的夜色,也很美。
后来我们好了六年。大学异地恋她用电话拴着我,而且书信不断,只要一有假期就会来看我,同宿舍的傻小子们眼红得像一窝兔子。毕业后,她为了和我在一块儿,几乎跟家人决裂,搬到我的小破屋里,一点一点把那里收拾得像个家的样子。
但我凭什么?我从小被父母遗弃,被亲戚街坊接济长大,学习差劲,大专文凭,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勉强度日而已。
我开始不信任她的感情,我混蛋。她跟男人说话我会吃醋,她回家晚了我会发疯,她当着我的面接电话都要开免提,我每次发脾气闹分手都是她找我服软讲和……
我凭什么?就凭大伯突然发疯杀了伯母,我才知道我们家族有遗传的精神分裂吗?
终于我打了她。那天有个衣冠楚楚的金丝眼镜男送她回来,给她开车门,还抱了她。我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冲出去跟那个男人滚作一团。当她上来劝架时,被我一把推倒在地上,半天没能起身。
强哥一直在城市的一角默默关注着我们,闻讯赶来后把我揍得像个猪头。
我很开心,她终于走了。
开心,太他妈开心了。
但我嚎得像条被主人遗弃的老狗。
强哥帮她收拾东西,帮她搬家,他看我的眼神像头恶狼,看她的时候像条哈巴狗。
啊呸。
但我没有别的朋友了,他俩最终也没能在一起,于是我俩成了一对苦命的酒鬼。
「她说她看见我就难受,因为会想起你。」强哥说,然后他吹了半瓶白的。
我就嘿嘿嘿的傻笑,用啤酒灌下今日份的奥氮平。
上班,下班,睡觉,混吃等死。就这样吧。
直到我听说了思梦怡的婚讯。
当时我对自己说,司梦怡是谁?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但不太熟。管她呢,今天还有两个客户没见呢。
但是晚上回家我打开日记本,一笔一划地写下了:
【祝福你,我的爱人。】
可是她现在死了,在婚礼的前一天被人杀害,毫无尊严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凶手还堂而皇之地穿着我的衣服!
我一脚踢翻了茶几,凶狠地揪住强哥衣领:「我他妈没病!我愿意像条狗一样活着,我愿意看着她好,不想她好过的是你!」
强哥悲哀地看着我:「你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清楚。」
「我能怎么想!」我推开强哥,「我……」
不对。
强哥跟我喝酒,每次都是他先醉,可是今早他没有一点酒意,反而是我,头疼得都要裂开了。
我的住处,他也有钥匙。
退开两步,我看着他,又向四周打量。
不久前,他还跟我打趣送我个充气娃娃解决生理问题,我见过他跟店家聊得不亦乐乎,那家店,也有硅胶头套,硅胶面具。
不行,这是他的住处,肯定比我熟悉得多,虽然我俩身高相仿,但他比我壮实。
我扭头朝外走去,还不忘顺手带上伞:「帮我养两天妹妹。」
「你去哪儿?」他问。
「管不着。」
「我报警啦?!」他拿出手机。
「随便。」我重重地摔上门。
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神,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办,掏出钱包看看,身份证倒是在,再看看手机银行余额,唉。
刚才有点冲动了,每次强哥酒后跟我唠叨的时候,能看出他是真心牵挂着司梦怡,不至于害了她的性命。跟我的逃避不同,他一直偷着关注她的生活,好些关于司梦怡的消息还是他告诉我的。
我得再想想,坑了我一脸,凶手肯定认识我。
谁会同时跟司梦怡和我有这种深仇大恨呢?
到底是不是强哥?
如果是他栽赃的,刚才直接把我扔给警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家?
头又开始疼了,胸口也开始撕心裂肺的疼,随着呼吸拉扯着。
不行,我得冷静下来,这么胡思乱想只能帮倒忙。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我不想跟人照面,干脆拉开水表间的门躲了进去。
挤了个大活人,门关不严,门缝外闪过美团的黄马甲,来人人高马大,还戴着头盔,走到强哥门口按门铃。刚才我们明明没人订餐,我摸不到头脑,扒着门缝去看。
强哥以为是我,骂骂咧咧地开了门,来人飞起一脚,把强哥踹翻在地,顺手带上了房门。
卧槽?
这得多少个差评才能拉来这么大的仇恨?强哥虽然嘴臭了点,但是对跟我们同样凄凉的社畜一向很宽容。
我不想他吃亏,准备进去帮忙,刚到门边却听到那人在问强哥:「他人呢?」
不是,这人是来找我的?
「你他妈谁?」这是强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我都能想到他那个呲牙裂嘴的样子。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强哥一声闷哼,显然是挨了一下狠的,之后认出了来人,问道:「是你!你找老秦干什么?」
「你要是再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少点零件了。」来人阴森森地说道。
「我该说你是梦怡的朋友,还是她未婚夫的狗腿子?」强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着。
「你说那些药能让他快点好起来,我现在明白了,那些药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
「我跟他提起梦怡的时候,他越来越冷漠,直到今天,他杀了她。」
我靠在门边,两腿发软,屁股一点点蹭到地上。
「嗷~~」妹妹一声惨叫,这是让人踢了一脚?!
我连忙哆嗦着掏兜,摸索强哥给我的那把备用钥匙。
屋里传来一阵乱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趁机转动钥匙,轻轻推开了门。
黄马甲背对着我,一手按着强哥,另一手里寒光闪闪,我来不及多想,抡伞打向他的脖子。
黄马甲听到响动,迅速闪身避开,强哥趁机挣脱,从地上摸了个盘子拍到那人脸上。
那人带着美团头盔,看上去没受啥伤害,但是视线被阻,边退边用左手去摘头盔。
我往前追了一步,腿上发软,险些跪到地上,借力伞交左手,弯把贴地勾向那人脚腕。
那人仰面倒地,摘了一半的头盔都摔飞出去,强哥这时又捡起个盘子,抢步上前,一脚踢飞短刀,照样一盘子呼在那人脸上。我从旁边书桌上拽过强哥的cherry键盘,也专门照脸上招呼。
…………
五分钟后,这个货被我俩捆得像个粽子扔到地上,强哥捂着手蹲在旁边喘气。
我倒是没啥事,就是浑身发软,强哥的手之前被那人砍了一刀,小指凄惨地歪向一旁,血流不止。
我把喝了一半的冰啤酒泼了那人满脸,他一激灵,睁开眼睛。
血污中,那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虽然在这样的境况下,也不见丝毫慌乱。
我拉开腰带:「我让你他妈的装逼……」
那人顿时一脸生无可恋,像个蛆一样在地上拼命躲闪。
强哥拦住我,接过大伞,用伞尖抵住那人的咽喉:「你要找的人来了,说吧。」
那人扭头啐出一口血沫子。
强哥看向我:「老秦,我从没想过要坑你。还记得你俩闹分手的时候,你打的那个眼镜男吗?」
「嗯。」
「怕你发疯一直没说,当时梦怡家里逼着她去相亲,」强哥把缠着手的布条紧了紧,「那小子叫李晨,算是个海龟吧,有俩臭钱儿。梦怡的父母本来跟他瞒着你俩的事儿。」
「结果那傻丫头虽然去见了,但啥都说了,还劝那小子帮衬帮衬你,只要你这个王八蛋能混出息点,回头就一块儿跟她父母说情,好他妈的成全你们俩!」
「可是你整了那么一出,海龟装大度,他俩就那么好上了。」
「后来你开始犯病,老子哪有钱给你买药。这个骗子来找我,说是梦怡委托来的,」强哥踢了地上的男人一脚:「我上网查了,那些药确实对症。现在想想,药瓶对症罢了,这货肯定是海龟的狗腿子,想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你不见好,我只当你是心病太重了。」强哥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啪嗒啪嗒掉眼泪,「我恨不得犯病的是我!你俩好好的不行嘛,好好的不行嘛!你说你没事发的什么疯……你发的什么疯啊……我的梦怡没了啊……呜呜呜……」
强哥哭得像个180斤的孩子。
我从地上扒拉了半块瓷片,跪在那人胸口上,狠狠地用刃口抵住他的脖子,直到渗出血珠。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说得对,我无非是个狗腿子罢了。」那人嘿嘿冷笑:「Loser,你们玩不过那些有钱人。」
我反手一个耳光,又抵住他的脖子:「精神病杀人不用偿命,你想好再说。」
「哈,」他笑了一半,被我用瓷刃压了回去,声带沙哑,「晨少从没玩过那样的妞儿,一边求着他,还一边惦记着别的男人,真他妈的刺激。」
「晨少跟她好了一年,也该腻了,现在你们都得消失。我这种人,不就是干脏活的吗?」
强哥跳起来踹了他肚子一脚,疼得他蜷成一条虾子。
「那人在哪儿?」我问,「你说的那个晨少。」
「就凭你?人家碾死你都不用脏自己的手。你现在是通缉犯,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快去呀,赶紧去找他啊,晨少还能在哪儿?肯定在你俩的岳父岳母家扮演孝子那,哈哈哈哈……你俩的岳父岳母!」
突然他一声惨叫,妹妹记仇,从角落里窜过来给了他一爪子,差点把他给挠瞎了。
我从地上捡起那人的刀别好,扒下他的黄马甲,戴上美团头盔,又摸出了他的车钥匙。
「老秦,你不能去。」
「你就在这儿等着警察吧。」我晃晃手机,挂断了110通话,「所有的事儿都推给我,你别想着替我背锅。」
半路上电动车没电了,这个狗腿子是真的狗。我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看我的打扮嘿嘿直乐,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我说三年能存一百万,不信你看去新闻,成功冷场。
车上放着音乐: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
有一天会再发芽……
我的双手握拳,死死握紧,再握紧。
凭着一身黄色制服,我又进入了她的小区。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虽然以前我从来不肯跟她回家,但是分手以后,我偷偷地来过很多次。
她再也不会从那辆车上下来了,再也不会在那个窗台出现了。
确认了「晨少」的车就停在楼下,我慢慢地爬楼梯。
隐在楼道的黑暗中,我坐下来,拿出手机无意识的拨弄着。刚才付打车费的短信进来了,我随手往下滑着,看到了一条扣款记录。
那个硅胶玩具店家,我买过。
浑身冰凉。
开门声响起,那个衣冠禽兽客客气气的跟里面的人道别,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卡住他的脖颈,一手用刀顶住他的后腰,推他进屋。
她父母都在家,屋里还有两个警察,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停住正准备把门踹上的脚,转为把门勾开,又拖着人往外走,同时冲着屋里的人喝道:「别过来,过来我就捅死他!」
我勒紧了脖子不让他痛快呼吸,用拇指压着他的大动脉,还顺手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磕磕绊绊的把人带到楼下汽车旁边,狠狠几拳揍在他太阳穴上,又一脚把人踹进了副驾驶。
我认识这辆车,我可太他妈认识了。
那两个警察一直远远的跟着,见我要绕到驾驶位,猛地发力追过来,我赶紧窜上车,一脚地板油飞出小区。
平复了一下心跳,我系好安全带,顺手一刀把副驾驶的安全带挑断,然后用刀刃拍醒了他。
「李晨,又见面了。」
他估计还在晕头转向,翻着白眼楞了好一会儿。
妈的,有钱人的车性能就是好。连闯了四个红灯和一处路障,车辆成功转上了高架,前面一片坦途。估计警察重新组织拦截还要反应一会儿,我把油门踩得很深。
「秦英!」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叫爹。」我转过短刀,一刀柄狠狠地杵在他的肋骨上,李晨疼得眼泪直冒。
他用手偷偷去捋安全带,摸到断口后震惊地扭头看了一眼,然后鼻子都气歪了。
「秦英我操你……呃!咳咳咳咳咳!……」
刚这一下我杵得更狠:「搞清楚你的处境,现在是一个精神病正准备跟你同归于尽。」
「什么?!」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老鱼呢?」
「老鱼良心发现,把你干的坏事儿都跟我说了一遍。」我顺着他说道,「现在他拿着你的钱,说不定已经上飞机了。」
「放屁,我还没给——」李晨猛地刹住,「你诈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这次一刀柄直接砸到他的鼻梁上,砸得他一声惨叫,鼻血直接喷了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双手捂住鼻子,说话都变了腔调。
「找你给司梦怡偿命。」
「哈——明明是你杀了人,找我偿命?你真是个疯子。」
我猛地一脚刹车,李晨结结实实地拍到副驾台上,脑袋顶进风挡玻璃和台子的间隙里面,我瞅准机会,狠狠一刀扎进他的屁股。
「啊!嘶——」他拼命蹲下挤进座位间隙里,脸都皱成了一堆,「你这个疯子!疯子!——」
我继续踩下油门,心情舒畅了许多。
「我是精神病,但我不是傻子。」
「你们是看我对梦怡不好,才想出来这招吧?」
「你们想错了,我根本就舍不得对她不好,我是想让她离开我才假装发疯,」我每说一句,就狠狠地砸李晨脑袋一下,「没想到,让她,选了你,这个,人渣!」
「你们不知道吧!我早就停药了!我吃那个药总会忘事儿、还烦躁,但我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我,不能忘,不能忘!要是忘了,你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在那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我都对心里那个身影默念:
司梦怡,与其浑浑噩噩地忘了你,我宁愿在思念中痛苦的活。
李晨看着我,张口结舌。
「我压根就知道她家里在逼她相亲。」我看着前面空旷的车道,越开越快,「我只想让她幸福,我就是忘了自己叫什么,也愿意看着她好好的。」
「你放屁,你就是由爱生恨,你偷着买了面具,你穿着她送你的衣服杀了人!你跑不掉的!」他急了,他急了。
「呦呵?我买什么面具,我穿什么衣服,警察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不等他反应,我自顾自的分析着,「昨晚邻桌有人来敬酒,就是老鱼吧?他一早就接近强哥,所以强哥对他没有防备,只当是梦怡还在挂念我。」
「他在我酒里下了药吧?然后跟着失去记忆的我回家,拿了我的衣服和小熊玩具。」
「你这才叫弄巧成拙。谁能知道她送过我什么礼物?谁能偷看她的手机?」
「只有你这个衣冠禽兽。」
「老鱼凌晨做案回来给我换衣服,贴面具,把沾血的小熊扔到我门口。」
「可惜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
我叼着刀刃,摸出手机,播放了几条语音:
「英哥,刚才他们说有人在地下车库等着我,是你吗?」
「敲鼓小熊我看见啦,是你还给我的吗?里面什么都没有啊,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走了吗?」
再次听到梦怡那甜甜的声音,我鼻子酸得要命,真想一甩方向盘大家一起完蛋。
「你用小熊玩具把梦怡引到了监控盲区,但是你们不知道,小熊也能录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吵完架都是用它传悄悄话。」
我按动小熊背后的按钮,播放了一段模糊的录音,仿佛是老鱼在跟谁打电话:「梁兄,老板找我办事儿,是掉脑袋的活。我准备多要点儿钱,他要是翻脸,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帮我吓唬他。」
我看着哆哆嗦嗦的李晨:「想不到吧,晨少。我的梦怡临死前打开了录音。」
「这个天杀的老鱼敢阴我!」李晨已经气急败坏了。「我他妈的已经给了他那么多钱!」
绕着环城高架兜了个大圈子,我把车停在一排阻车器前,后面是荷枪实弹的特警叔叔。
我抱着头下车,百忙中看见强哥挤在人群后面,一脸焦急,抱着我的猫包。
我被人从背后踹了腿弯一脚,狠狠地跪到地上,兜里的手机滑落,赫然是还在持续的录音界面。
妹妹窜了过来,一爪子按停了录音。
至于老鱼和「梁兄」的对话是真是假,谁知道呢。反正我已经录下了李晨的口供。
我抬头,眯起眼睛望向太阳,仿佛看到司梦怡在向我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