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长,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八点多了,吃完饭已快十一点了。
两人出了饭馆,坐进赵小禹的桑塔纳里,赵小禹却迟迟不着车。
他在想着,是现在就回矿上,还是在许清涯那里睡一夜,明天再走。
不能再耽误了,前前后后做了两个多月无用功,再耽误下去,养猪场明年也倒不过去。
许清涯说:「看场电影怎么样?」
「好!」赵小禹几乎是脱口而出,啪地打着了车。
到了影院,在等待检票的时候,赵小禹看见一排自动售货机,上面写着「幸运宝箱」字样,有几个人围在那里。
赵小禹指着那些机器说:「这应该就是白斌的,咱们去碰碰运气。」
两人走过去,透过售货机的玻璃,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很多精致的小木盒。
许清涯建议道:「咱俩这样,你买的送我,我买的送你。」
赵小禹说:「好主意!」
许清涯先挑了一个,往机器里塞入二十块钱,在键盘上输入编号,从下面的出口弹出一个木盒来。
正要开盖,赵小禹喊道:「等会儿,咱们一起开!」
然后他开始挑选。
他挑得很仔细,把几台机器都看了一遍,时而还用手指掐算掐算,口中念念有词。
许清涯大笑:「你别逗了,神神叨叨的,莫非还能算出来?」
听到广播里提醒检票时,赵小禹才挑好一个。
两人互换了盒子,面对面站着,虔诚的样子像是在举行着什么仪式。
赵小禹数道:「一,二,三,开!」
两人同时按下了木盒的按钮,赵小禹的心脏一阵狂跳,因为盒子里装着一颗红彤彤的心形吊坠,知道价格很便宜,但做工倒也精致,体积还不小,有鹌鹑蛋那么大,难得还是立体的。
「呀,你送我一颗心!」许清涯叫道,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竟然和赵小禹的盒子里是同一款心形吊坠,「我买的是什么?」
赵小禹小心翼翼地抓住链子,将吊坠拿出来。
「这么巧?」许清涯转头望望售货机,「不会全是一样的东西吧?」
这时,一对情侣走到售货机前,每人买了一个盒子,一个开出一串钥匙链,一个开出一面小圆镜。
许清涯笑了,将吊坠挂在脖子上,赵小禹也将吊坠挂在了脖子上,两人手拉着手走进影厅。
电影很长,也许精彩,因为影厅里的人时不时地讨论几句剧情,但赵小禹一直不知道演的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而打个哈欠。
许清涯说:「瞌睡了?那咱们回吧。」
赵小禹低声说:「我不想回。」
许清涯把两人中间的隔挡扶起,拍拍自己的腿:「那睡会儿吧。」
他们坐着的这排座位上,只有他们俩,赵小禹把几个座位中间的隔挡扶起,头枕着许清涯的腿,躺了下来。
他侧躺着身体,脸贴着许清涯的小腹,一股芳香冲入鼻孔,然而他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
他的心如止水,但就是泪流不止。
这样睡着很舒服,仿佛漂泊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
大脑渐渐迷糊,他睡着了。
银幕上出字幕的时候,许清涯叫醒了他。走出影院,坐进车里,赵小禹说:「把你送回家,我就去矿上了,后会有期。」
许清涯嗯了一声:「后会有期。」
已是后半夜了,原本繁华的旧区也变成了一座空城。
街灯亮着,昏昏暗暗,给城市增加了一丝凄凉和美丽。
车窗开着,夜风吹进来,吹在两个人的脸上,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中流淌着别离的伤感。
到了许清涯住的小区,许清涯说:「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走吧。」
赵小禹说:「也行。」
两人上了楼,进了屋,赵小禹道了声晚安,就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仿佛浇在了赵小禹的心上,让他的心尖颤啊颤。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卧室的门开了,穿着睡衣的许清涯站在门口。
赵小禹躺下了,但还没关灯,他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她。
许清涯嘻嘻一笑,过来坐在床沿上,脱掉拖鞋,将两条腿放上来,然后平躺在赵小禹的身旁,和他隔着二尺的距离。
沉默了一会儿,许清涯问:「你在想什么?」
赵小禹说:「我在想西沙窝的沙枣树,好多年不去那里了,不知道那些树还在不在。」
许清涯笑了,说:「我也在想这个。」
小时候,两人经常去西沙窝打沙枣,打下一堆来,两人就并排平躺在沙丘上,边吃沙枣边说话,这个情景曾无数次地在赵小禹的梦里出现过。
赵小禹也笑了,将一条胳膊伸展,许清涯挪动的身体躺过来,枕着赵小禹的胳膊,把头埋在他的臂弯。
两人谁也不说话。
赵小禹将毯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抬起另一手,关了灯。
前半夜他枕她的腿,后半夜她枕他的胳膊。
赵小禹睡得很香,醒来时天已大亮,许清涯不在身旁。
下了地,去几个房间找了找,没找到许清涯,心头一阵莫名的失落。
最后在餐桌上看到一张便笺,便笺上压着一把钥匙,还有昨晚从影院买的那个心形吊坠。
赵小禹:
我去上班了,锅里有红薯粥,烤箱里有面包,记得吃。
你今天要走了吧?知道你忙,我就不留你了。你拿着钥匙吧,要经常回来哟,因为这是「咱们家」,嘻嘻,和我永远别见外。
你如果不拿走钥匙,就把「你的心」带走吧,心丢了的感觉不好受,二选一,哈哈。
祝好!
许清涯即日。
赵小禹去厨房盛了一碗红薯粥,拿了一块面包,慢慢地吃着,边吃边看着那把钥匙和那个吊坠。
吃完,洗了碗,坐在餐桌边,将钥匙和吊坠摆在两边,用手指来回点着两个物件,嘴里念念有词:「公鸡头,母鸡头,不是这头就那头。」
这是乡间儿童常用来做选择的一个游戏,最后一个字落到哪个选项上,就选哪个。
当赵小禹念完了最后一个「头」字时,手指停留在吊坠上。
他有点沮丧,其实这个游戏,在只有两个选项时,是可控结局的,但他开始得有点随意了。他拿起笔,在便笺的空白处写了回复。
许清涯:
感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钥匙我就不拿了,不然哪天你领男朋友回来,我突然闯进来,那多尴尬啊!
我走了。
祝好!
老同学即日。
拿起吊坠刚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了,心想,刚才我定的规则好像是选中哪个,留下哪个,而不是带走哪个。
对,就是这样的。
他得意地笑了,返回到餐桌边,将吊坠放下,将钥匙和信笺拿走了。
外面是个艳阳天。赵小禹托人从农林局请了一个技术员,让他选几片适宜种庄稼的地。
可这个技术员除了夸夸其谈,似乎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
在他眼里,这一千来亩地,好像随处都可以种庄稼,但需要改良土壤,当问他如何改良时,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搬出一堆化学元素,似是而非地说一通。
浪荡了几天,一筹莫展。
赵小禹觉得还得靠自己,他在农村种过好多年地,经验还是有的。
他凭借着经验选了十几亩地,把农村的母亲接上来,让她参谋。
孙桂香看后说:「也就你选的这几块地像个地,只要把石子清理清理,水充足,就没问题。」
赵小禹说,这里不比黄水县,是高原地区,浇不上黄河水,但附近有个很大的坑,蓄着不少雨水,他把那个坑简单地修一修,做成水库,用水泵往地里抽水,只要不是旱年,浇水应该不成问题。
他还和环卫局达成了合作协议,他投资一台吸污车,从市区化粪池里抽水,拉到这里浇地,用粪水滋养半年地,明年开春就能种。
到时候再把养猪场倒过来,有条件的话,再养些鸡鸭什么的。
城里人只需花一笔钱,就不仅能吃到放心菜,放心肉,还能经常带着家人来体验生活,度假,野炊,聚餐,开篝火晚会什么的。
赵小禹说:「鼎盛涮坊说他们的羊是吃有机蔬菜,喝矿泉水,听世界名曲长大的,我给咱们的猪吃冬虫夏草,吃人参,喝啤酒,喝茅台五粮液,听摇滚,听交响乐……」
他还想往水库里投放一些鱼苗,等鱼长大了,一来可以卖鱼,二来可以开个垂钓园。
孙桂香问:「雨水可以养鱼吗?」
赵小禹说:「我找人化验过水质,可以养鱼,再打几口机井,经常给水库里补水。」
孙桂香最后说:「行,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和你胡叔永远支持你!」
又惋惜地说:「可是这么大一块地,你才能用多点啊?」
赵小禹说:「管他呢,反正这地是咱家的,等你儿子有钱了,给你盖一座皇宫,让你当女皇,我当太子,金海是贝勒,芳芳和小蛇就是公主,老胡是总管……」
孙桂香在市里住了几天,赵小禹给她在宾馆开了个房间。
临走的前一天,赵小禹开着车,带着孙桂香在街上逛了一天,给她买了一堆吃的用的。
孙桂香埋怨道:「你每个礼拜都回家,又不是多远的亲戚,破费这些干什么?」
赵小禹说:「我回家,是你亲我;来了这儿,是我亲你,不一样的。」
晚上,赵小禹请孙桂香吃大餐,叫了金海和芳芳。
又给许清涯打了电话,许清涯说,她这段时间很忙,走不开。
赵小禹失望地哦了一声,说:「那你忙吧?」
「生气了?」许清涯问。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小气鬼!」许清涯嗔怪道,「可是我真的很忙,过段时间,我回村里看你妈去。」
因为是数伏天,天气很热,赵小禹穿着半袖衫,芳芳送他的那块表就张扬地露在外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孙桂香看见了,一把抓住赵小禹的手腕,说:「我还没注意,多会儿买的表?这是金表吧?」
「是金表。」赵小禹指了指胡芳芳 ,「是芳芳这个椽女子给我买的,妈,她一个月才挣三四千,这块表你猜多少钱?四万多!我当总经理的时候,都没舍得买这么贵的表,一块表都能换一辆车了。」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不自在起来。
芳芳更是羞涩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按住了手腕上的手镯,好在赵小禹并没有提起手镯的事。
赵小禹说:「我当然知道啊,可这也太贵了吧,我现在睡觉都不敢往下取,就怕家里来了贼偷走呢。」
金海的心里像针扎一样疼痛,感情丰富的他
女生送男生手表,分明就是爱的意思,天天见,时时见,分分秒秒陪伴你。
表是什么?表是钟,就是钟情于你;送表就是送钟,是要和你生死相依,共度百年。
何况那么贵,一年的工资,天老爷的,这得爱到什么程度啊!
金海仿佛听到了表针的啧啧声,像一支支利箭,将他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
在他的视线里,赵小禹那张笑脸,顿时变得龌龊、恶心、丑陋不堪;而胡芳芳那张原本美丽的脸,也变得轻浮、矫揉造作、奇丑无比。
他几乎想要逃离了。
吃到中途的时候,赵小禹忽然扭扭捏捏地说:「妈,许清涯说她过段时间去看你。」
孙桂香哦了一声:「她最终还是没帮到你吧?」
「她已经很尽力了,是我那土实在不行。」赵小禹解释道,「妈,她其实可厉害呢,是她们单位的技术大拿。当初她们单位生产不出合格产品来,差点倒闭了,最后从南京把她请过来才起死回生。她们单位的副总、老板对她可尊敬呢,她瞪一下眼,他们就不敢说话了。她管着三四十号人,还全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他说得神采飞扬,仿佛在歌颂着一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似的。
孙桂香笑了,说:「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许清涯瞪人的样子。」
赵小禹尴尬地笑笑:「她是不会瞪人,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
「谈恋爱了?」孙桂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赵小禹连忙否定,脸却红了,「我就是想说,她真的可多帮我了,为了那点土,加了两个多月的班,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他的脸上又现出一抹柔情和怜惜来。
孙桂香又笑了,心里哼了一声,狗都能看出你的心思来了,还装!
而此时的许清涯正在车间里加班,她坐在一堆垒起来的瓷瓶子上,指挥并监督着几个工人干活。
工人们正在维修着一座小型的抽屉窑。
这座窑是建厂时安装的,能放两个窑车,是专门做小试用的,因为使用的是瓶装液化气,成本太高,后来改成了使用发生炉煤气,喷嘴进行了改装,但又因为这座窑没有强制鼓风和抽风系统,煤气的热值和压力达不到烧成要求,上下温差太大,且无法再改回去,便废弃了。
前几天,许清涯向公司领导打了个报告,申请启用这座抽屉窑,并承诺她可以调试成功,公司领导同意了,派了几个工人对其进行维修。
这样,她就不用在一百多米长的隧道窑上做小试了,想怎么烧就怎么烧,再也不用担心出质量事故和安全事故了。赵小禹召回了铲车司机,又从房宇集团的工地上请来一名技术员,让他拿着水准仪测绘和找平土地。
技术员问:「赵总,你这是要建什么?」
赵小禹说:「种地。」
技术员说:「赵总你太牛了吧,种地都这么精益求精的。」
赵小禹说:「用工业的手段种地,这就叫做农业现代化,我将来还要用飞机飞播,搞人工降雨。」
「真的假的?」技术员有点不信。
赵小禹也笑了。
不过,精益求精,倒确实是他的要求。
土质不好,水资源紧缺,他要尽可能地把地搞得平整和水平,以使每棵庄稼都能雨露均沾,得到雨水和粪水的滋润。
辛苦了半个来月,种的地和盖猪舍、盖房子的地基都搞好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搞钱,买一台吸污车,请工程队,购置生产原材料。
赵小禹正蹲在山头盘算的时候,山路上出现了一辆红色的汽车,随着起伏的山路忽隐忽现,宛若一团跳动的火焰。
片刻后,一辆红色的路虎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在打盹,就有人送来枕头了。
他早已计划好了,用商品混凝土建猪舍和房子,省时省力又耐用,随便去哪家搅拌站赊几车混凝土,三两天就完工了。
这几年,定东市前前后后建起了几十家商混站,甚至还专门搞了个商混园区,混凝土的价格一降再降,早已不是陈子荣当年开商混站时那种供不应求的局面了,赊账买卖到处有。
盖猪舍用C15或C20混凝土就足够,中间穿插几根细钢筋,实在花不了多少钱,大费用是在施工上。
赵小禹正在纠结,是请大哥帮忙,还是和外人合作。
请大哥帮忙不是为了占便宜,是免得大哥以后埋怨他见外。
但请大哥帮忙,也挺麻烦的,这么点小工程,对于财大气粗的大哥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不,连一毛都算不上,就是放了个屁,吐了口痰。
大哥一出手,估计又是大手笔,不经他同意,就把正规的工程队派来了,把高标号的混凝送来了,本来一块钱的营生,非得干成五块钱的。
给他钱吧,自己没有,也没那个必要;不给他钱吧,又不想欠他这么大的人情。
这回好了,九妹来了,自家人好用。
这段时间,赵小禹竟把九妹给忘了,九妹现在也是大人物啊!
住在许清涯家里那段时间,陈慧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要约他吃饭,他拒绝了,并下了命令:「这段时间,不要打扰我,我要专心搞实验!」
陈慧满面笑容地从车上下来,进入三十岁的她,体态越发丰腴了,梳着大波浪卷发,穿着一件大红的连衣裙。
「九哥,你不回家了?」她边走边问。
「这就是我的家,」赵小禹站起来,指了一圈这片地,「我的家无边无际,海阔天空,海阔凭我跃,天高任我飞。」
「可是太荒凉了,你不孤独吗?」陈慧走到赵小禹面前站定,放眼望着远远近近的丘陵,她的红裙子和长发在风中飘舞。
赵小禹说:「心中若有桃花园,何处不是水云间,我没觉得孤独,反而还挺喜欢这里的。前段时间刮大风,那种感觉超爽,外面刮的风越大,我在屋里睡得越香。」
犹豫了一下,又说:「九妹啊,你在酒池肉林中,被人前呼后拥,自然体会不到这种空旷的意境。」
转而又说:「再说明年我把养猪场搬过来,人欢猪叫,怎么会孤独?只怕太吵了。」
「唉,你宁愿和猪在一起,也不肯和我在一起。」陈慧酸酸地嘟囔道。
「这话说的,什么叫我和猪在一起?」赵小禹嗔怪道,「我搬的可不只是一个养猪场,整个家都要搬过来,我妈、老胡、金海、芳芳、小蛇,都要来这儿,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们就告别了。」
接下来,赵小禹向陈慧详细讲了自己的设想,带着她参观了这片地,最后回到赵小禹住的那间破烂的工棚里。
工棚确实够破烂的,是用单层红砖盖的,墙面没刮白,只用水泥砂浆抹了一遍,显然有些年头了,到处开着一指宽的裂缝。
屋顶挂着一盏白炽灯泡,上面积满了污垢。
地下铺着红砖,但积了厚厚一层泥土,坑坑洼洼的。
陈设更是简陋,墙角摆着一张木质的单人床,床头破损严重,斑斑驳驳;下面的床箱还开着一个洞。
还有一张写字桌,同样是破破烂烂,一条腿断了,用红砖支着,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当地安着一个炭炉子,当肚上开着裂,火筒已薄如纸,到处是砂眼。
陈慧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心疼地说:「九哥,你就住在这儿?」
「是啊,」赵小禹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我的安乐小窝。」
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拍拍崭新的床单,不无炫耀地说:「芳芳买的,都是高档货,有个妹妹可真好啊!来,九妹,过来坐!」
陈慧无心坐,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说:「这环境也太差了吧?」
「我没觉得啊!」赵小禹爽朗地一笑,「比不上你给你爸妈盖的新居,但比他们的旧居,还是绰绰有余的,起码不用十来个男女挤在一盘破炕上。」
「那倒是。」陈慧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干笑了一下,收起了嫌弃的表情,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拉起赵小禹的一只手,「九哥,那我能不能也来这儿,你要我不?」然而,赵小禹并没有听出九妹的话外之音:「我当然要你啊,可是你能放下现在的荣华富贵吗?」
陈慧在心里说,我什么都能放得下,只是你说的「要」,和我说的「要」,是不一样的,笑了笑,调侃道:「那你给我什么职位啊?」
「我这里没有职位,所有的人全是一家人,形同一体,你是胳膊我是腿,没有谁高谁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赵小禹定定地看着陈慧,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慧,哥倒真的希望你能放下,来这儿和哥一起干,咱们同甘共苦,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肯定不如你现在挣钱多,但是安心。」
陈慧咬咬嘴唇:「我暂时还是保持现状吧,先帮你把这个庄园搞起来再说。」
她今天的成就来之不易,就此放下着实不甘。
这两年,她充分体会到了钱的妙用,不敢说,钱是万能的,也敢说,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能的,剩下那一个不能,也是因为钱不够多。
钱就是地位,就是权力,就是背景,就是荣耀,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可以改变家人的生活,可以让原来站在你头上拉屎撒尿的人对你点头哈腰,可以气死像三嫂四嫂那样的势利小人。
当然,最实惠的是,在九哥危难之时,可以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
前半生,陈家人活得太窝囊了,在后半生都要找回来。
再说,九哥有了新的爱人,自己只能远离,留在他身边,天天看着他们郎情妾意,不是自找罪受吗?
前段时间,她给九哥打电话,九哥正在许清涯家做饭,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和九哥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九哥做过饭;九哥深爱的筱雨,也从没吃过他做的饭。
当时陈慧酸了一句:「这是找到真爱了吧,整个人都大变样儿了。」
九哥没好气地说:「别胡说!她太辛苦了,我不能住在她家,用她帮忙,还让她伺候着。」
这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陈慧的心口。
从二十岁开始,到二十七岁,整整七年,自己累死累活,也要把九哥当成皇帝一样供着,有时还要忍受他的各种嫌弃,许清涯只凭两个月的付出,就轻易夺走了他的心。
临挂电话时,九哥甚至说:「以后没事别打扰我,我要专心搞实验。」
到底在专心搞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但不管怎么说,九哥能从筱雨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就是最好的事,也是她最大的心愿。
今天看到他的气色和精神都不错,也就放心了。
她只有祝福他们。
她从不后悔为九哥付出的一切,因为九哥对她的付出,值得她用生命偿还。
赵小禹切了一声:「你太小看你哥了,你以为不用你帮忙,你哥就没办法了吗?不瞒你说,搞这么点小项目,我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搞定,空手套白狼是我的基本功。」
「那是,九哥哪有干不成的事?」陈慧奉承道。
赵小禹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就不舍近求远了,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
「哈哈,你这是既想占我的便宜,又不想领我的情是吧?」陈慧笑了。
赵小禹也笑了,说:「不过,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你们房宇集团也基本是在垫资施工吧?我也是赊账买卖,你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我不占你便宜。」
他起身走到写字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图纸,一张一张给陈慧讲解,猪舍盖什么样的,房子盖什么样的,用什么材料。
陈慧忽然说:「九哥,你干脆一步到位,搞个大四合院,你们家人可以住,也可以给那些来度假的人住,这里又有蔬菜,又有牲畜,还有水产,你完全可以搞一些特色美食,反正全是你的地,空着也没成本。」
赵小禹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些我也想过,只是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先把地种好,把养猪场搞好,等盈了利,再一步一步来。」
「你别一步一步来了,直接来吧!」陈慧胸有成竹地说,「现在本地人的消费观,和外地人完全不同,你搞得越大,他越喜欢;你搞得越新奇,他越来劲,只要你敢立个庙,就有人来烧香;你敢挖个坑,就有人来下葬,抓紧这个时机,正好猛赚一把,再过几年,本地人的消费观理性了,反倒不好做了。」
对于这点,赵小禹也深有同感。
定东市像陈慧这样吃一顿饭,做个头发,买个包包,都要跑到北京的人多了去了,陈慧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他认识一个做房地产的,隔三差五换车,他选车不考量性能,不问价格,唯一的标准是,定东市还没出现过的车型,一旦出现了第二辆,立马换,每换一辆新车,就得意地说:「老子又能沙和儿(舒服)几天!」
但赵小禹还是想稳打稳扎:「九妹,我现在都担心这点地,和这些猪都承包不出去,你的计划,还是放在下一步吧。」
「九哥,」陈慧说,「这两年你都在外面跑了,不了解本地的情况,听我的,没错!你小打小闹,倒有可能赔;你闹大了,反而赔不了。这是定东市特色。就你那十几亩地,几十头猪,真要是绿色无公害的,不用你出马,九妹就给你承包出去,现在本地人就好这个,懂不懂且不说,先装一装再说。九哥,我承认你脑子好,可是现在的定东市,赚钱不靠脑子,有胆子就行了。九哥,你可是有点OUT了,消沉了三年,跟不上时代步伐了。」
「可是我没那么大的实力啊!」赵小禹还是有点为难。
陈慧思索了一会儿,说:「基建部分,我们房宇集团包了;其他投资,我从金融公司给你搞点无息贷款,用不了多少钱,小意思。大哥欠我们两千多万,多少年了,一直没还,你这点钱算什么?」
赵小禹盘算了一会儿,终于横下一条心,一拍桌子:「行!假如赔了的话,就这个矿,加上这些产业,全顶给你们——那我重新规划一下。」
陈慧临走的时候,赵小禹问:「小鱼儿呢?」
陈慧嫣然一笑:「我明天给你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