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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周忱和贫困生表白那天,把我反锁在器械室里

2024-12-18心灵

周忱和贫困生表白那天,把我反锁在器械室里。

我拼命拍门求他放我出去,他单手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说:

「温荷,这是你污蔑她偷东西的惩罚,乖乖受着吧。」

被关的第十六个小时,他终于放我出来了。

器械室门口,他牵着贫困生的手,笑得散漫:「明天记得给我和你嫂子带早餐,要热乎的。」

可那天之后,我悄无声息地转了学,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听说,周忱一直四处寻我。

三年后,他堵在我宿舍楼下,按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齿。

「温荷,你的心是肉长的吗?怎么就舍得不要我呢?」

1

我爸给我准备的成人礼,是一块手表。

白色的表带,银色的表盘,不是很贵,但花了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可这块手表突然丢了,还出现在了宋雪如的手腕上。

我小声向她要回来时,宋雪如露出一副愕然的神色:「温荷,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手表,可不是偷你的。」

眼看着班上同学纷纷朝我们看来,宋雪如霍然拔高了音调,义正言辞地看着我:

「温荷,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这样的贫困生。但你自己丢了东西,怎么能污蔑是我偷的?」

她这话一出,原本不明所以的同学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温荷凭什么看不起贫困生?」

「她妈不就是个臭卖煎饼的吗?

也有同学说:「可宋雪如手上的那块表,确实和温荷前几天戴的一样。」

「宋雪如领着学校的补助,哪有钱买表啊?」

我的手表在表盘上有一道划痕,是我帮我妈切菜时,不小心划到的。

而此刻宋雪如腕上的表,有着一模一样的划痕。

我将这事说出来后,宋雪如愣了一瞬,将手背到了身后,梗着脖子说:「那……那是我削铅笔时,无意划到的。」

可她这话的说服力太弱,班上同学开始对着她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周忱拎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宋雪如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起来。

「周忱!」

2

周忱听了宋雪如说完事情经过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转头看我时,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命令我:「温荷,和雪如道歉。」

我莫名其妙,问他:「道什么歉?」

周忱举起宋雪如的手腕:「这块手表,是我送给她的。」

「前两天听她说你的手表好看,我特意买了给她,就在商场的门店买的。」

周忱嗤笑一声,挑眉问我:「温荷,你明知道声誉对一个人多重要,可你因为看不起贫困生就污蔑人家偷东西,你不该道歉吗?」

他三言两语,就让局势瞬间变了。

「原来是周忱送的啊,看来我们是冤枉了雪如。」

「什么划痕,谁知道是不是温荷编造的。」

「温荷怎么这样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事情赖到雪如身上。」

宋雪如见状,背着人群朝着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挑衅。

她轻轻指了指自己的抽屉,接着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将它挡住。

可我看得分明,她抽屉的角落里还躺着一块崭新的手表。

那才是周忱送的。

「你送的那块在她抽屉里,这块明明是我的!」我有些急了,冲着周忱喊:「不信你看看她的抽屉。」

宋雪如忽然就红了眼眶:「温荷,你现在是要翻我抽屉搜我东西吗?」

「凭什么啊?」她倔强地看着我,眼中的泪水要掉不掉:「我是穷,是家里条件不好,可我就活该被你践踏尊严吗?」

「我没有要搜你的东西。新表就你的抽屉里,你只要稍微让一让,大家就能看见。」

我甚至给她找台阶:「可能只是两块手表一样,你不小心拿错了我的。」

可我这话一说完,宋雪如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因为我是贫困生,所以别人送我一块表你都觉得是我偷的吗?」她用手背抹掉眼泪,执拗地抬起下巴:「那行啊,你搜吧。」

话是这样说的,可宋雪如的背死死抵着抽屉,分毫不让。

不等我有任何动作,周忱忽然狠狠攥住我的手臂,冷声喝我:「温荷,你够了!」

「自己丢了东西就认。要是实在惦记,我给你一万块钱,你再去买块新的,别再这边欺负雪如。」

我听见有同学在说:「哦,原来温荷是想讹周忱的钱啊。」

我连忙解释了:「我不是……」

可周忱蓦的倾身,凑近了我,唇角弯起一抹散漫的笑。

「温荷,你在高贵些什么?是不是和我相处久了,还真以为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

「宋雪如是贫困生,你妈也不过是摆煎饼摊的,你看不起谁呢?」

3

周忱是个太子哥儿,我家是个卖煎饼的。

按理说,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可周忱小时候离家出走,突发哮喘,晕倒在了我妈的煎饼摊前。

我妈把他送到医院,救了他一命。

从那以后,周忱每天放学,都要到我妈的煎饼摊前买一个煎饼。

加鸡蛋,放鸡柳,不要生菜,要沙拉酱。

他也和我熟络了起来。

初中不同班,周忱每次下了课总会到班级门口等我。

少年懒洋洋地依靠着门框,微分碎盖微微遮住眉眼,朝我招了招手:「走咯,回家。」

我出来后,他会自然地接过我的书包。也不坐司机开的车,就和我走在长长的巷道里,将我送回家。

到我家门口时,他背对着夕阳,在光晕中和我挥手。

「明天再接你上学。」

我总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周忱和温荷是很好的朋友。

可现在,周忱噙着一抹笑,问我:「温荷,光我脚上的这双鞋,你妈妈卖一千个煎饼都买不起。你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凭什么看不起宋雪如?」

4

可我从来没有看不起宋雪如。

上次学校组织给贫困生捐款,我把自己攒的零花钱都捐了出去。

听好了他的话,底下同学看我的目光充满了不屑。

「自己家都穷成这样,还装什么有钱人,戴什么表?」

「以后千万别买和温荷同款的东西,小心被她讹上了。」

「那怎么办,校服都一样。温荷明天该不会说,我偷她校服了吧?」

人群里忽然传来哄笑声。

明明周忱心里清楚,声誉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可他就这样让我的名声烂掉。

周忱双手抱胸,不耐烦地催促我:「温荷,道歉。」

所有人都看着我,用目光压迫我,让我和宋雪如道歉。

可我没有错啊。

我爸是个建筑工人,长期住在工地。我不知道他要在钢筋水泥中穿梭多久,才买得起那块表。

是宋雪如拿了我的东西,为什么我要向她道歉?

我说不出道歉的话,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班长催促我们:「体育老师都到了,快去上课啊。」

整节体育课,我都浑浑噩噩。

上完课后,我将排球送回了器械室。

刚放下球,忽然「砰」的一声,门被人重重合上。

上锁声音响起,我飞扑到门口,只听见周忱漫不经心地说:「温荷,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针对宋雪如是为了我。」

「可人做错了事情,就是要受到惩罚。温荷,被关小黑屋是你这次不乖的惩罚。」

「今晚我要和雪如表白。表白成功后再放你出来。你先在里面乖乖呆着吧。」

任由我怎么拍门,怎么哭喊,他都不肯开锁。

器械室没有窗户,只有这一扇门。

里面没有钟表,我的手表又丢了,没办法知道时间。

我只能看着门缝外的光越来越暗。

天好像黑了。

今天是我妈生日。上学前,我还和她说,今晚回家我要给她亲手煮一碗长寿面。

我妈说,那她今晚早点儿收摊,等着吃我煮的面。

我用球砸门,也用脚踹门,可门纹丝不动。

到了夜里,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连蛙声都听不见了。

我坐在器械室门口,将头埋在膝盖里。

秋天的晚上好冷、好黑,我好害怕。

我怕我一个晚上没回家,我妈会急得发疯。

看不见时间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慢。

我在迷迷糊糊之中睡着,半梦半醒间,好像见到了十六岁时的周忱。

5

高中,周忱终于和我分到一个班了。

班上的几个同学知道我妈妈在校门口支煎饼摊后,在背地里嘲笑我。

她们把我关到女厕的里间,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那天也像这样,我一遍遍拍着门,可门关得很紧。

恰逢冬天,又浸了水,我浑身抖得厉害。

是周忱砸开了厕所的门,抱着湿漉漉的我回了教室。

他脱下羽绒服外套为我披上,转身去找那些人。

我记得椅子被他砸断了一个腿,他唇角的笑容恶劣,发了狠地问她们:

「卖煎饼怎么了?都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我就喜欢吃她家的煎饼,要不要也把我关进厕所?」

我缩在周忱的羽绒服里,被他的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

仰头能看见他漂亮的下颌线,还有明明狠戾在望向我时却变得温柔的眉眼。

呼吸停滞了一拍,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灌满。

可那时将我从泥沼中拖出来的人,今天却亲手将我推入了沼泽里。

原来,周忱只是喜欢当救世主,拯救别人。

当有一个比我更弱的人出现,周忱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她。

我不记得自己醒来了几次,只记得门缝外一点光亮也没有。

这个晚上,我抱着膝盖撑着下巴,一点点看天光透了进来。

天亮了,年少的心动却没能活到黎明。

它被湮灭在了夜色之中。

第十六个小时,我终于听见了人声。

6

清晨人来人往,有同学路过了器械室。

他们的谈话声有点大,全落进了我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昨天周少用无人机给宋雪如表白。」

「宋雪如喜欢百合花,他还准备了 999 朵百合。」

「天呐,我真的羡慕死她!」

周忱将我放出来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揽着宋雪如的肩膀,催我:「温荷,快喊嫂子。」

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没有理他,转身推门出去。

这个举动惹得周忱有些不满。

他沉声提醒我:「温荷,你这两天很不乖。」

但可能是表白成功,他也没有生气,只命令我:「明天记得帮我和你嫂子带早餐。」

「我的还是老样子,你嫂子那份要番茄酱,加烤肠,双倍鸡蛋。」

「哦对了,她不喜欢吃凉的东西,你趁热拿来。」

宋雪如娇羞地说:「哪有这么娇气。都入秋了,你还让温荷带热煎饼到教室,这不是为难她吗?」

周忱没有立刻回答。他好像恍惚了一下,才说:「她能带的。之前冬天下雪的时候,她把煎饼揣进衣服里面带来给我当早餐。我拿到手时,煎饼还腾腾冒着热气。」

宋雪如又问他:「那她会给我带吗?」

周忱帮她绾好耳畔的碎发,轻声说:「会的。温荷很听我的话。」

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回了教室。

我饿得胃疼,好想吃我妈妈做的煎饼。

收拾好书包之后,我逆着人流离开学校。

可在校门口,我看见了宋雪如。

这次,她就一个人,周忱没有在旁边。

她解了腕上的手表,朝着我招了招手:「温荷,你爸搬砖给你买的表,在这里呢。」

「你要吗?要的话就过来拿啊。」

7

我朝宋雪如走近。

可还没等我走到她的面前,她高高举起的手霍然松开。

手表重重砸在了地上,表盘碎裂,玻璃四溅。

宋雪如一脚踩在白色的表带上,偏着头问我:「温荷,你的手表坏了,怎么办呢?」

她的鞋尖狠狠碾着我的手表,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头。

我攥紧了拳头,冷声问她:「为什么偷我的表?」

宋雪如扑哧一笑:「你以为它仅仅只是块表吗?」

「你有没有觉得,你和周忱之间的情分,就像这块表。」她指着一地的玻璃屑,和我说;「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谁他妈的还在乎周忱啊?

我只在乎我爸爸的心血。

我再也忍不住,拳头带着风,用尽全力砸向了她。

宋雪如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可拳头还没落在她的身上,我就听见周忱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

「温荷,你是不是有病?!」

他飞身扑来,挡在宋雪如的面前。

周忱身高 187cm,论身形论体魄,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抡起我的右手将我狠狠甩开。力道太大,我被撞得退后两步,背部重重砸上了墙。

疼得我几乎是瞬间弓起了脊背。

那边,宋雪如在周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阿忱,她砸坏了你送给我的礼物。」

「温荷,你到底在闹什么啊?」周忱护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问我:「是看不起贫困生,还是看不惯我找了女朋友?」

「手表是我的,砸手表的人是她。你去查一下学校的监控就知道。」

可周忱环顾了一圈,笑了出声:「温荷,装什么呢?你找这个地方砸手表,不就是看中了这里没有摄像头吗?」

宋雪如的啜泣声太大,周忱的责骂声太响亮。

我昨晚一夜没有休息,他们吵得我头疼。

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说。对于不相信我的人,解释再多都是徒劳。

更何况,我已经不需要他的相信了。

秋风萧瑟里,周忱护着宋雪如离开,只留下一地玻璃渣子和不再转动的手表。

我弯腰将手表拿起,用纸巾擦掉了表带上的灰尘。

然后,与他们背道而驰,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8

我妈今天没有支煎饼摊。

她就站在校门口,微微驼着背,眼窝下一片青紫。

一见我出来,她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光。

「囡囡,你昨天没回家,妈妈找了你一个晚上都找不到人。打电话问你老师,老师说你不在学校。」

我妈把我的手攥得很紧:「我都快急疯了,生怕你出什么事。后来还是周忱跑来找我,说你晚上去他家给他补课,让我放心。」

「可你怎么会随便在外面过夜呢?」我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囡囡,告诉妈妈,你昨晚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妈妈的目光从我疲惫的脸颊落到我手里紧攥着的碎表上,忽然拔高了音调:「是不是那些人又欺负你了?她们又像之前那样,把你关在厕所里了吗?」

她上上下下检查了我一番,见我身上没有伤口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随后,她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愧疚地看着我:「都因为妈在校门口卖煎饼,才让她们看不起你、欺负你。对不起囡囡,是妈妈没用,让你丢脸了。」

怎么会没用呢?

我妈做的煎饼很好吃,分量足,也便宜,是校门口最受欢迎的小吃。

她起早贪黑干活,和远在异乡打工的爸爸一起支撑起了我们这个小家。

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心中都是能顶天立地的人啊。

我为妈妈抹掉了眼泪,牵起她满是茧子的手回家。

在路上,妈妈问我:「囡囡,转学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爸在武汉打工,想把我和妈妈接过去。妈妈可以到那边的小吃街摆夜摊,我可以按照随迁子女入学的标准去武汉念书。

但是妈妈担心我突然换了环境会不适应,让我好好考虑这个事情。

我犹豫了很久。

一开始,我舍不得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小城,也舍不得那个每天清晨会在家门口朝我招手、陪我上学的人。

我想和周忱说说,我可能要转学的事情。

上周二放学时,我喊住了周忱。

他单手拎着我的书包,咬着块薄荷糖,散漫地倚靠在凌霄花墙下,在我开口之前,先一步唤我:「温荷。」

「怎么了?」

周忱背对着夕阳的光晕,漫不经心地说:「以后我不能接你上下学了。」

「嗯?」

「昨天晚上,宋雪如在小巷子里遇见了混混。那些混混看她长得漂亮,就对她动手动脚。我路过时,她衬衫的扣子被人扯了两颗,正拼命挣扎。」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望向我,眼眶通红,眸子湿漉漉的,就像是一只迷路的小鹿。」

「温荷,她看过去好可怜好脆弱。那晚我送她回去,看见了她的家,才知道贫困生的日子原来过得那么艰难。」

周忱微微偏着头,告诉我:「她比你乖,也比你更需要我。所以温荷,我不能再接你上下学了,我有新的使命。」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坠落一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一路上,他都眉飞色舞地和我说宋雪如的事情。

可明明两天前,他还三句话不离我。

原来觉得很短的路程,今天漫长得像是走不完一样。

到我家门口时,他终于想起了我:「对了,你刚刚放学前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是什么事?」

是想告诉他转学的事情。

可那时,我只是拿钥匙开了家门,头也没抬:「有吗?我忘记了。」

后来的几天,周忱一心扑在宋雪如身上。

他没有细究,我也没有再说。

现在,对上我妈担忧的目光,我点了点头:「转学吧,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也能团聚了。」

剩下的日子,我妈去学校帮我办理转学手续,我独自在家温习课本。

上下学的时候,我妈依然会去校门口摆摊,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

可今晚,她迟迟没有回家。

打她电话,手机可能是没电关机了。

我穿了件外套出去找她,走过两个巷子,只看见她佝偻着身子,心事重重地推着小推车往家里走。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见我后,妈妈缓缓绽出个笑:「囡囡,妈在这呢。」。

回去路上,我妈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来。

我忍不住道:「妈,想说什么就说吧。」

妈妈犹豫了一下,艰涩地告诉我:「今天卖煎饼时,看见了你的同班同学。」

「他们路过我摊子前,谈话声突然变得很大,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他们说……你之所以三天没去学校,是因为污蔑贫困生偷东西,被人当众拆穿,没脸再去上学。」

刚好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人连着发来三条消息,是周忱。

「温荷,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没必要因为我找了女朋友,就躲着我。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太幼稚。」

「你做的那些错事,雪如已经原谅了。你别再自甘堕落,我想吃你家的煎饼了,明天带给我吃。」

「台阶我只给你找一次。乖乖听话,知道了吗?」

我扫了一眼不再理会,只是看着我妈:「妈妈,你是怎么想的?」

妈妈将小推车放在路边,帮我把衣服的拉链拉高,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眼中尽是心疼。

「他们这样说你,我听着难受,你心里一定更难受吧。」

「虽然妈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女儿是怎么样的人,我心里门清,还轮不到他们到我面前置喙。」

「只是囡囡,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本来想在妈妈面前做一个坚强的女儿,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忍不住落泪。

她帮我擦掉眼泪:「囡囡不哭,转学手续都办完了,我们马上就去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开始新的生活。」

哭着哭着,我们又相视一笑,抹干泪水,推着小推车一起走在上坡路上。

突然想起周忱的消息,我掏出手机。

没有回复,只是将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我要有新的生活了。

那么周忱,再也不见。

9

我在武汉读了大学,没有再回那座北方城市。

周忱也一并尘封在了记忆里。

大三时,学校举办了一场联谊活动。

班长楚郁非要拉着我去报名。

「阿荷,院里下了指标,我实在凑不到人了,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这是校级活动,我问过了,评奖学金的时候还可以算活动分。」

楚郁是我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再看在能加活动分的份上,我答应了她。

活动就在梅操举办,我和楚郁到的时候,已经聚了不少人。

眼看着活动就要开始,我忽然听见了一道甜腻腻的声音。

「阿忱,枫叶刚好红了,你帮我拍个照吧。」

这声音太过耳熟,我下意识回头看去,便瞧见了宋雪如。

她身边的那人,抱胸倚着红枫树,细碎刘海下的眉眼格外冷冽。

是周忱。

几乎是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立刻别过头去,只当不认识。

故人,就该活在过去,没必要再次出现。

联谊活动的主持人也到了。他手里拿着张薄薄的纸,开始点名分组。

很快,他念到了我的名字:「温荷。」

「到。」

下一瞬,另一道声音响起。

有人喊我:「温荷?」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周忱在叫我。

他怎么还没走?枫叶有那么好看吗?

我被人群淹没,没有应他,只当没有听见。

反正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堆后脑勺,谁知道哪个是哪个呢?

宋雪如似乎在劝周忱:「阿忱,走吧。只是重名而已,不会是她的。」

「她已经消失了整整三年。当初她就是因为污蔑我偷东西被你拆穿,羞愤难当,才逃跑离开。她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你面前呢?」

那边沉默了很久。周忱没有说话,脚步声很杂很乱,我想他应该和宋雪如一起离开了。

联谊活动很简单。大家围在一起,先玩你画我猜,再玩狼人杀。

时间很快过去,快结束的时候,同组的男生来加了我的微信。

扫完码后,楚郁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说:「阿荷,有个很帅的男生从活动开始就一直盯着你。」

「喏,就站在那棵树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树下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楚郁揉了揉眼睛:「人刚刚还在那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她想跑过去看,我拦住了她。

「不管他,走吧,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楚郁还和我喋喋不休地说着看我的那个男生。

「真的很帅。玩游戏时,我就发现他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你。可惜那会你不在我身边,要不然我当时就告诉你了。」

「阿荷,他的长相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你真不考虑考虑吗?说不定现在回去,他又出现在红枫树下呢。」

她还在喋喋不休,我打断了她:「看了他那么久,有看出他牛仔外套的牌子是什么吗?」

楚郁回忆了一下:「看印花,好像是 lv 的。」

那就是了。

自我认识以来,除了校服,周忱从上到下都是名牌。

楚郁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道:「看来是个公子哥儿,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还是算了吧。」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到底是赚钱最靠谱。阿荷,我们还是想想哪里可以再接点兼职吧。」

楚郁和我的家庭条件都不好。从大一开始,我们就去外面做兼职,也铆足了劲争取奖学金,想着能为家里减少点负担。

回到宿舍之后,我的生活还和原来一样。

那天周忱和宋雪如的短暂出现,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就在我以为大学生活一如既往时,这天下楼,突然在十四舍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避之不及,他与我四目相对。

周忱勾起唇角,语气寻常,声线却很冷。

「好久不见,温荷。」

10

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要走。

我今天约了人。

上次联谊加我的那个男生,叫陆子安。他帮我介绍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打算今天带我去见见雇主。

可周忱却没有让我走的意思,冷冷地问我:「温荷,你已经躲了我三年,还要继续躲我吗?」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他这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侧首看来。

我丢不起这个人,将他拉到了旁边:「有什么事?」

「什么事?」他微微挑眉,像是听见了笑话般重复了一遍,忽然就将我逼到了墙角。

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撑着墙,咬牙切齿地问我:

「温荷,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

「你的心是肉长的吗?你怎么敢一声不吭就丢下我呢?」

我想推开他,可他的手劲太大,我推不动。

他的眼中尽是冷意,抬起我的下颌:「温荷,你怎么舍得啊?」

我觉得好笑:「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我们只是同学,难道我转学还要经过你的审批吗?」

「还有,周忱,麻烦你把我放开。」

「同学?」周忱重重咬着这两个字:「温荷,十几年的感情,你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概括?」

原来他也知道我们之间有过十几年的情分。

那他是怎么做的呢?

当众说我看不起贫困生。

把我关在器械室里十六个小时。

颐指气使地让我给他女朋友带早餐。

我淡淡看着他:「周忱,有事没事都别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当年转学不是为了躲你,只是想和我爸团聚。你太高估自己了。」

「还有,赶紧放开我。要不然等下宋雪如看见,你麻烦,我也麻烦。」

肩膀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周忱偏头打量着我,蹙起的眉心微微松开:「温荷,你是在吃宋雪如的醋吗?」

「其实你还喜欢我,对不对?我早就和宋雪如……」

话还没说完,和我约好在宿舍楼下见面的陆子安刚好过来,见状愣住了:「温荷?」

「那个……你今晚还和我一起出去吗?」

周忱转头看他,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上次联谊加你的那个男生?」

他蓦的放开了我,挑眉看着陆子安,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这就聊上了?晚上还要去约会?」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拳砸在了陆子安的脸上。

斯斯文文的陆子安哪里是他的对手。眼镜碎了,脸颊还起了一块淤青。

「我的人你也想染指?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穷酸样,你配吗?」

「周忱,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我揪着周忱的头发,将他扯开。

陆子安从没见过这个阵仗,整个人都吓懵了,脚像是生了根般,半点挪不动步子。

最后还是巡逻的保安赶到,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周忱赔了陆子安医疗费和眼镜钱:「我以为你们是去约会,哪里知道你是带她去找兼职。」

陆子安受伤到底和我有关,我连连向他道歉。

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拿了钱转身离开。

当天他就把我的联系方式删了,原本说好的家教兼职也黄了。

我也扭头就走,不想再看周忱一眼。

他却从背后喊住了我:「温荷,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早就和宋雪如分手了。」

「三年前就分手了。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

11

秋风吹起满地梧桐叶。

昏黄的路灯照在周忱的身上。我转回身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宋雪如家里困难,实在可怜,我资助她完成学业。我现在和她,只是单纯的资助者和被资助者的关系。」

「她也在武汉上学,那天刚好和我一起来你们学校参观,仅此而已。」

「还有,当年的事情……」

「周忱。」我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告诉他:「你和谁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关心。」

「我真的不喜欢你。麻烦你滚出我的生活,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周忱愣愣地看着我,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说不出来。

我转身回宿舍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来来往往的人加快脚步,想找个屋檐躲雨。

可周忱像是浑然未觉,只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连一片梧桐叶落在了他的肩上,他都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我没有回头,回宿舍洗了个热水澡,窝在小床上看兼职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时常会看见周忱。

他总是一个人,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没有理他,只作不识。他也不开口,安静地目送我走远。

而今天,在枫园食堂吃饭时,我遇见了另一个熟人——宋雪如。

她找人帮她刷了校园卡,将餐盘放在了我的对面。

「来聊聊吧,老同学。」

那天联谊活动时,我只粗粗一瞥,没看清宋雪如的模样。

如今她坐在我的对面,我这才发现,三年时光,变化最大的人居然是宋雪如。

当初的贫困生,现在贵气得很。

戴着爱马仕项链,提着迪奥的包,披着香奈儿的外套。

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像极了周忱。

她瞟了一眼我身上的穿搭,勾起唇角:「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寒碜。」

我不想理她,低头吃饭。

她却非要揪着我聊天。

「温荷,你不会以为周忱是真的喜欢你吧?」

「那你想多了。当初你的突然离开,让周忱很不适应,所以他才会满世界地找你。找到你后,填补了遗憾,你以为他还能对你有兴趣多久?」

宋雪如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美甲:「你别忘了,在周忱心里,你是个污蔑、欺负贫困生的人。这件事情,永远是周忱心中的一根刺。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只要我在他面前装装可怜,勾起他的回忆,他早晚都会厌弃你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宋雪如低低一笑:「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三年我一直陪在周忱的身边。他到武汉上大学,我也陪他来了武汉。我这些项链、包包全都是他送给我的。」

她真的好聒噪啊。

「谁稀罕和你抢垃圾啊?」一顿饭吃得我没滋没味,真浪费了这顿饭钱。

宋雪如挑了挑眉:「温荷,口是心非做什么呢?你爸搬砖,你妈卖煎饼,你这样破落户家庭出生的女孩,看见我能过上这种生活,心里指不定羡慕到哪去了……」

话音还没落,端着餐盘的楚郁走到我身边,抄起汤碗,将紫菜蛋花汤直接泼在了宋雪如的脸上。

宋雪如一声惊叫,恼怒地盯着楚郁。

楚郁收回了手:「哟,一时没拿稳,不好意思啊。」

「不过同学,我们是靠自己的手脚赚钱,哪里破落了?请不要狗眼看人低。」

她给宋雪如扔了包纸巾,拉着吃完饭的我走了。

那天过后,宋雪如和周忱一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的世界又恢复了清净。

这周末要辅导的学生请了病假,我也有几周没回家了,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这星期回去。

电话那头,我妈很是高兴,还说要做我爱吃的鱼香茄子煲。

晚上,我回去时,饭菜已经摆满了桌子。

「囡囡回来啦。」爸妈从厨房出来,让我赶紧上桌。

我妈还笑眯眯地对我说:「也是赶巧,你看看谁来了?」

饭桌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正是周忱。

12

看见他出现在我家里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爸妈已经上了桌,催我:「囡囡,还愣着做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见爸妈那高兴的神色,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我木然拉开椅子,坐在我妈身边。

我妈一边给周忱夹菜,一边笑吟吟地说:「说来也巧,前几天在小吃街摆摊时遇见了小忱。一问才知道,他也来武汉上学了。」

「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乖,天天跑来照顾我的生意。」

周忱吃着我妈夹的藕片,弯起唇角:「没想到温荷也在武汉,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就开始聊起了以前。

周忱抿了口汽水:「温荷,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下楼梯时被人推搡,崴了脚。」

「我背着你去了医院,你趴在我的背上,一直喃喃着好疼。」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抱着周忱的脖子,贴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回头时,雪地里只有一串脚印,从很远的地方延伸而来,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周忱的人生轨迹,可以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样重叠。

他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说了好多。

说那年炽热的夏末,听说我选了物理类后,他涂掉了原来的分科表,跟着我去了理科班。

说他和人打了一架,对方人多势众,他的耳侧被划伤了。我在操场上找到他,拉着他回了家,黄昏时仔细给他清理伤口。

说自从我因为低血糖晕倒过,他的衣兜里随时都放着一堆糖,后来连他自己都养成了吃糖的习惯。

说到后来,我妈都有些唏嘘:「囡囡当初在老家,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了。她转学前家里事多,也没来得及喊你一块吃个饭。」

她给我碗里夹了块茄子:「囡囡,还记得你转学前的那个晚上吗?你被人欺负,一夜没回家,我快急疯了。小忱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了不让我担心,还和我说你去帮他补课。」

听到这事,周忱愣了片刻,而后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

我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把我关在器械室里,然后跑到我妈面前充当好人?

他怎么有脸,当着我的面还在装啊?

作恶人不该被当成恩人对待。

「妈。」我搁下碗筷,看向了她:「那个晚上,我一夜未归,是被人锁在了学校的器械室里。」

当初我妈怕我伤心,没有追问,如今听见这事后,立刻问我:「谁关的?」

「周忱。」

爸妈都愣住了,搁下碗筷,目光沉沉地看向周忱。

周忱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这个事情,生生咽下了嘴里的藕片,连忙解释:「叔叔阿姨,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叔叔当初不是给温荷买了个表吗?刚好我给班上一个贫困生送了同款手表。温荷自己丢了表,就赖在贫困生的头上,当众奚落她。」

「我当时也是年少冲动,想着温荷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这才把她锁在器械室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

话到最后,当着我爸妈的面,他正视着我的眼睛,头一次向我道歉:「温荷,不管怎么样,把你反锁一夜都是我的错。抱歉。」

我没有理他,只看向我的爸妈。

我想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我妈收了素日里温和的笑意:「你说,囡囡看不起贫困生?自己丢了东西还污蔑贫困生?」

周忱没有答话。沉默已经说明了他的回答。

「周忱,你和温荷认识了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不是十一天,她是什么秉性你不知道吗?」

我妈霍然拉开椅子,指着门口:「你滚出我家!」

我爸一言不发,只厌恶地扯着周忱的外套,将他拖到门外,重重关上了门。

「亏我还以为你是好孩子,原来就是你欺负囡囡,白瞎了我的煎饼和我的饭!」我妈气不过,插着腰扯着嗓子骂他:「什么垃圾玩意!」

她隔着门骂了好久,转身搂着我的肩膀:「囡囡,你受委屈了。妈以后再也不理那个垃圾了。」

我爸没有过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走到了我的身边。这样一个平时不太会表达的人,这会却笨拙地开口:「我们囡囡,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你不用解释,爸爸都相信你。」

看吧,这才是我永远的后盾与底气啊。

那顿饭,没了周忱后,我们吃得更加开心。

这周回学校时,爸妈将我送到了地铁站。

我才刚上地铁,忽然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我:「温荷,是你吗?「

我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女生怯怯地看着我。

她的模样有点眼熟。我回想了一会,这才想起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谢美岚。

她坐在后排,不太爱说话,和我没什么交际。

看见我后,她特别高兴,和我聊了几站,又添加我为好友。

我坐到街道口站,她比我早一站下车。

下车前,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对我说:「温荷,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在道什么歉,想问个清楚,可地铁的门合上,她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聊天页面空空荡荡,她后续没有再和我说道歉的事情。

我以为是我出现了幻听。

这天晚上,刚回宿舍,她就把我拉到了一个群里。

群里有周忱,还有宋雪如。

是高中的班级群。

加上我后,全班五十三个同学整整齐齐。

随后,她在群里艾特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消息。

13

我没想到,当初心心念念的真相,会在三年后的这一天,被人猝不及防地揭晓。

高三体检时要做胸透,禁止携带金属。

我脱下了手表,放在书包里。

宋雪如最先完成所有体检项目,第一个回了教室。

她翻了我书包,找到我的手表,将它戴在手腕上。

然后出了教室,找到大部队,跟着大家一起回去。

可那天,谢美岚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去体检。

宋雪如第一次回教室时,谢美岚刚好从厕所出来。

她偷我手表的这一幕,尽数落在了谢美岚的眼中。

「听见你们奚落温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我当时太过懦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的良心很不安。温荷转学后,我更加愧疚。那时我就在想,我欠温荷一个道歉。如果有一天能见到温荷,我一定要和她亲口说声对不起,再将真相说出来。」

「温荷,对不起。我明知道你是无辜的,可在其他同学挖苦你、嘲笑你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做一个沉默的屠宰者。这些年我数次做梦,梦里都是那天你局促的模样。真的,很对不起。」

我看着这番话,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我当时的同桌突然也在群里发言。

「其实那天,我看见宋雪如抽屉里还有一块手表。温荷没有撒谎,她手里戴着的那块确实是温荷的。」

「可我知道周忱那时喜欢宋雪如,也知道周忱家里很有钱,我不想得罪周忱,所以选择了沉默。」

「温荷,对不起。」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多年不见的同学,忽然开始刷屏。

「当初下意识信了周忱,错怪了你,对不起。」

「我不应该说那么难听的话,对不起。」

「我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胡乱站队,对不起。」

……

我看了很久,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没关系,都过去了。」

其实,最该道歉的不是他们,而是始作俑者。

是偷了我的东西还虚伪地往我身上泼脏水的人。

是那个明明和我有十一年情分的人,却还将我推入深渊的人。

而周忱和宋雪如,一直没有说话。

没多久,我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温荷,我是周忱,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没有通过他的请求。

真奇怪,明明真相被公之于众,为什么我忽然想哭呢。

楚郁刚好回到宿舍,我转过身问她:「为什么起冲突的时候,看客总下意识站在有钱人的那一边呢?」

她拎着两瓶酒,递给我一瓶:「喝吗?」

「喝。」

我们在晾着衣服的阳台里碰杯。

今晚的月亮很圆。月亮下的我们,喝了点酒就藏不住心事。

「谁高中的时候没遇见点破事啊。」

楚郁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阿荷,那会我有个喜欢的人,名叫林羡。有次体检完回来,林羡的青梅非说我的书包里进了虫子,当众把我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抖在了地上。」

「我的卫生巾掉了出来。是片散装卫生巾。我知道散装卫生巾有害,可那是我最穷的时候,根本没钱买有牌子的卫生巾。当时林羡的青梅哈哈大笑,问我家里怎么可以穷成这样。」

「有人突然问,林羡是不是喜欢我。他的青梅立刻说,林羡怎么可能喜欢我这种穷鬼。我蹲下身默默收拾书包,心中却有点期待,期待林羡能说一句反驳的话。「

楚郁笑了起来,眉眼之间尽数是落寞:「他对我一直很特别,还和我约定了一起去北京,我想他也是喜欢我的。可那天他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就好像喜欢我对他而言,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所以报志愿时,我没去北京,远远避开了他。」

「这些年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当初林羡会落荒而逃呢?我长得不难看,成绩年级前几,性格也好,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家里太穷。大概就是这一点,让他这种公子哥儿觉得丢人吧。」

「可是阿荷,家里条件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我们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你看,我们勤工俭学、拿奖学金,不让家人担心,还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觉得我们没什么丢人的,真的。」

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起周忱一样。

我们俩的酒量都不好,喝了点酒就上了脸,醉醺醺地碰杯。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终于洗脱了污名。」

楚郁喝了一大口,「呸」了一声。

「今天才不是什么好日子。该死的,我在学校里碰见林羡了。他来做什么交换生,要交换一年。」

「他还红着眼找我,说我明明答应了和他一起去北京,怎么能食言呢。」

楚郁喃喃过后,眼眶湿漉漉的。

我醉了酒,后面的这些话听完就忘,一点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起来后,我在社交软件上居然看见了宋雪如的照片。

虽然只是个侧脸,但一眼就能认出是她。

标题是「领着助学金还一身名牌,这合理吗?」

里面说宋雪如每年都申请助学金,可吃穿比谁都好,甚至住不惯学校,还在校外整租了一套房。

我觉得有些可笑。

她是真的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到手的钱。

我没有评论,默默关闭了界面。

四天后,从图书馆出来路过梅园 CBD 时,我又一次遇见了周忱。

他的脸色很差,眼眶下的青紫特别重,像是好几宿都没睡觉。

「温荷,能聊聊吗?」

「我回了趟老家,知道了一些事情。」

14

咖啡厅里,周忱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愧疚。

「那天群里的消息,我都看了。我问了宋雪如,她矢口否认。但第二天一早,我就买了回老家的机票,去找那些混混。」

「他们还在街头徘徊。我砸了钱后,他们才告诉我,原来宋雪如早就和他们认识,还是他们的干妹妹。宋雪如知道我有夜跑的习惯,那天特意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演了这场戏,让我英雄救美。」

「温荷,我看错了人。宋雪如是贫困,但她从来不是什么娇滴滴的玫瑰,她是条毒蛇。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

「我立刻停止了对她的所有资助。」

他一口气说完,抿唇看着我:「对不住,误会了你这么多年,我真的是识人不清。温荷,如果让我重来一次, 我一定不会这样。」

「我……」他深深吸了口气, 艰涩地告诉我:「我……心里一直有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你。当时的宋雪如只是暂时勾起了我的兴致, 让我升起一股保护欲, 但那不是爱。我这个人实在太迟钝, 直到你走后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十八岁那年,我看见了你的草稿纸。草稿纸上不止公式,满满当当全是我的名字,还有划掉的我爱你。所以温荷,你曾经热忱而真切地喜欢过我, 对吗?」

「那这次,看在我们十一年的情分上, 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好像看见了十八岁的温荷。

十八岁的夏天枝叶疯长,八月的风穿过街巷,黄昏爬上了墙。

那时的心动是连天的野草。周忱朝我伸出手时, 我会提着裙裾飞奔到他面前。

可二十一岁的温荷,看着近在咫尺的手, 只觉得生厌。

「器械室那晚,在天亮之前,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以后我们,就陌路吧。」

我漠然起身离开。

周忱一直坐在咖啡厅里。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桌子上的咖啡冷了,他也没有动过。

后来,表面的提花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杯咖啡, 变得又苦又咸。

15

周忱和宋雪如一并消失在了我的生活圈中。

我是从谢美岚的口中得知了宋雪如的最新消息。

她告诉我,宋雪如的助学贷款被撤销了,周忱还收回了对她的所有资助。

她这些年过惯了好日子, 由奢入俭难,她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消费降级。

她也想过去干兼职, 可她嫌累嫌麻烦, 觉得兼职占用了她的玩乐时间。

于是, 她干脆去借了网贷。

后来, 再看见「宋雪如」和「周忱」这两个名字,竟然是在社会新闻上。

宋雪如因为还不上网贷, 跑去找周忱要钱。

两人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 周忱开了车想要出去。

可宋雪如拦住了周忱,直言如果周忱不给她钱,她就一直站在车前绝不挪开半步。

僵持了许久,似乎又聊起了高中时候的事情。

根据停车场监控显示, 两个人起了很大的争执。

天快亮时, 周忱一气之下猛踩油门。

车子撞上了宋雪如。

宋雪如失血过多,当场晕厥。

送去医院抢救后,成了植物人。

至于周忱, 因涉嫌犯罪被逮捕,后续面临着牢狱之灾。

看完这条报道,我有些唏嘘。

十八那年,年少的爱恋死于晨光熹微里。

二十一岁, 延伸的故事止于曙光乍现前。

而我,和他们不一样。

太阳会在黑暗尽头,扶着我起来。

我将继续明媚地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