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治愈不了。
我姥姥,开蒙早,打小学业优异,但是父亲突然去世,作为长女她被迫回家务农,老师多次上门劝返读书,都因为家里实在困难只能辍学。
姥姥结婚后跟随姥爷转业离开农村,尽管在城市扎根,完成阶级的「小跃迁」,但辍学依然是她心中的至痛。生命最后几年,她患了阿兹海默,我买了涂色本给她打发时间,她看见一排排彩色的铅笔,有些动容,第一次跟我说起她小时候捡人丢掉的铅笔头写作业,说起她曾经向表哥讨要过一支钢笔,转天就被她弟弟弄丢了,说起她老师翻山越岭接她回学校,只能失望而归,说起她看着同龄人上学,那种羡慕和对梦想的幻灭……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不记得,七十年前受的委屈历历在目。
再后来,她逐渐记不得人了,先是忘记姥爷已经去世,然后忘记儿女,最后忘记了我和我表弟。她一生试图用温情治愈自己的创伤,与命运和解,然而疾病带走她对至亲的记忆,主观能动性消失后,仅剩本能喷发出来,依旧是她年少被迫扛起家庭重担受到的委屈。这要如何治愈?
她离开我一年多了,下葬时候带走了我给她买的彩色铅笔。去年我实在太想她,就花钱请人给她做了超拔。只愿真有神佛,弥合她这一世内心受过的创伤,接引她去到一个好地方,让她读她想读的书,做她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