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来这七年的婚姻生活,已经将我的棱角磨平了。
裴景舟似乎耐心告罄,顶了一下腮帮子。
给我下达最后的通牒:「苏婉,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向知意道歉,不然……」
「嗯?」
「不然我就叫律师来,商议我们两个离婚的事情。」
说完,裴景舟目光自信地看着我。
他似乎笃定,我宁愿低头认错,也不会跟他离婚。
这七年,我究竟活得有多窝囊?
「行啊,不过大晚上的也别麻烦律师了,我来写吧!」
裴景舟好像没听清楚,问我:「苏婉,你说什么?」
「离婚啊,我答应了。」我冲他笑笑。
这次他听清了,瞳孔不可控地震了一下。
2
脸上的神情忽暗忽明,仿佛认识我,又仿佛不认识一般。
我没有给他反悔和思考的机会,从书房里找到笔和纸。
当着他的面,开始起草离婚协议。
因为我是法学专业,后面也从事过律师职业。
写起这些东西行云流水。
庆幸,我和裴景舟结婚这么多年,还没有孩子。
我和他只涉及财产分配问题。
只是不知道裴景舟的身价现如今具体是多少,但不管如何,我也理应分他婚后一半身家。
十几分钟后,我将起草好的离婚协议递到裴景舟手里。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签个字。」
裴景舟捏着协议,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问的却不是协议上的问题:「苏婉,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反问道:「离婚而已,需要玩什么把戏?」
「你当真要和我离婚?」裴景舟目光探究地看着我。
被他反复试探询问,我有些不耐:「我当不当真,你签了字,不就知道了吗?」
「好,行。」裴景舟终于利落了一回,拿起笔写下了名字。
和七年前他写的字相比。
他现在的字迹苍劲,却更加潦草,如同现在他这个人一般,令人看不懂。
待他签完字后,我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地写完。
为我和裴景舟这七年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行了,现在这套房子是我的,你们可以走了。」
裴景舟将江知意带走后。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这套价值千万的别墅。
满屋子都是奢侈品,私人高定。
裴景舟没有食言,他真的努力让我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住上了大别墅。
但这个家里,再也没了他。
我想不明白,一个对我百般呵护的男人,怎么结婚后,就完全变了样子。
说不难受是假的。
心口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疼得弯了腰,接着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
等我反应过来,一口血喷了出来。
染红了名贵的地毯。
原来,活不过今晚的人,是我!
3
再见裴景舟,是在医院里。
他陪着江知意来做检查,而我命不该绝,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从医生口中得知,我已经是癌症晚期。
没几天的活头,尽可能保持心情愉快。
我与裴景舟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裴景舟看我的眼神一点也不意外。
果然一开口就是:「苏婉,你跟踪我?」
我递给他一个有病的眼神,一句废话也不想跟他说,迈步离开。
他却突然伸手拽住了我。
「苏婉,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坚持离婚的,现在反悔了,想求我原谅了,没那么简单。」
我甩开他的手:「裴景舟,你在做什么梦?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后悔了?」
裴景舟微微皱了眉。
「你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
听到我的回答,裴景舟眼底的那种自信有了一丝一毫的龟裂。
但他好像很会脑补,觉得我就该围着他转。
用看穿我的口吻说道:「呵……苏婉,你觉得我会信吗?」
「别忘了,当初你就算是死,也不愿……」
听到这话,我的眉心不受控地跳了一下。
到底这七年发生了什么,会让我这样的一个人去……
我压住心头千万个疑问,看向裴景舟。
淡淡道:「裴景舟,不可否认,我们曾经相爱过,我也爱你如命,觉得天塌了我都离不开你。」
「但裴锦舟,人是会成长的,谁也不会留在原地等谁。」
「你会变,我也会变。」
「和你离婚,是我这辈子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我不会反悔,也不可能反悔。」
「你大可不必一遍又一遍地试探我,除非后悔的人是你……」
裴景舟抿直了唇,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轻笑:「我怎么可能……」
该说的,我都说了。
我也不管他如何去自洽,我迈步离开。
只是没想到,刚甩掉一个裴景舟,转头又遇上了江知意。
她站在这,似乎就是为了等我。
一见我,就摸着她的肚子:「苏婉姐,我怀孕了,是裴哥哥的。」
又是一句废话。
我不想理她。
「苏婉姐,要是当初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生下来的话,现如今应该三岁了吧,啧……真是可惜了。」
「不过你还不知道吧,裴哥哥当时就是接了我的电话,才把你甩在高架桥上的……」
我猛地转头看向江知意:「你说什么?」
江知意故作惊讶地捂着嘴:「呀!苏婉姐,你还真不知道呢?」
虽然,我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抽贱人的速度。
我快速上前,抬手就给江知意两个大嘴巴子。
裴景舟赶来,看到这一幕,他立马抓住我的手。
「苏婉,你在做什么!」
这个贱男,还有脸问我。
我挣脱他的牵制,并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打她,没打你,显着你了是吧!」
4
我与裴景舟在一起多年。
吵架闹矛盾,是常有的事情。
但从未到过动手的地步。
这一巴掌落在裴景舟的脸上,裴景舟脸色铁青。
看我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江知意激动地跳了出来:「苏婉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打裴哥哥,还打他的脸!」
「这要是被媒体拍到,发到网上去,裴哥哥以后还怎么管理公司?」
我很快回过神来:「关我屁事!」
「你!」当着裴景舟的面,江知意有所顾忌地不敢与我正面硬刚。
转头就红着眼,跟裴景舟告状:「裴哥哥,都怪我不好,我本来是想跟苏婉姐Ŧũ₄姐分享我怀孕的事情,但是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苏婉姐,她就过来打我……还连累裴哥哥你……」
裴景舟听着江知意的话,沉默了一下。
但这次很奇怪,他并没有替江知意出头找我麻烦。
而是对江知意说道:「你怀着孩子,就不要哭哭啼啼了,走,我送你回家。」
话落,裴景舟没多看我一眼,带着江知意走了。
我望着裴景舟的背影,回忆起江知意刚才的话。
难道孩子的流产,真的与裴景舟有关。
他刚才的反应是心虚吗?
刚出医院,我就感觉到了疼。
没走几步路,整个人就疼得直冒冷汗。
咬着牙走Ṱũ̂³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
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准备用来服止疼药。
「小姑娘,冷水喝药啊?没效果的,来我给你接杯热水。」店里的大妈看到我的举动,立马制止了我。
她用免洗的杯子,给我接了一杯热水递了过来。
我先是看了一眼面前冒着热气的水,又看了一眼大妈慈善的脸。
不知怎么了,眼睛不受控地发胀发酸。
得知裴景舟出轨时,我没哭。
和裴景舟离婚时,我没哭。
得知要死的时候,我也没哭。
却偏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掉了眼泪。
真是不争气!
大妈看着我发红的眼眶,没笑话我:「快喝,别等凉了。」
吃下药后,感觉没那么痛了。
「谢谢!」
大妈摆摆手:「不谢,早点回家吧,好好睡上一觉。」
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点点头:「好。」
一转身,我发现一个令人苦涩的事实。
七年前的我没有家。
七年后的我依旧没家。
在原地踌躇了许久。
我还是开着车,沿着记忆里的路线,经历四个小时的跨省车程。
终于来到了记忆里的小区门口。
我待在车里,看着挂在小区门口上的「幸福万家小区」几个大字。
记忆倒流,回到十八岁的那年夏天。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从老家的镇子上坐了大巴,又到县城里坐了火车。
熬了一天一夜,根据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到了这,一鼓作气的勇气瞬间没了。
我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怯懦得像是刚出生的小鸡。
不敢往前一步,也不敢往后一步。
直到在那出出进进的人群中,找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舔着发干的唇,张了张嘴:「妈。」
声音太小,小到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
妈妈头也不回的身影即将消失。
「妈!」我急了,迫切地想要抓住,我大声地喊了出来。
周围凡是当妈的,都下意识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的妈妈也不例外,她回头了。
在触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我用力地咧嘴微笑。
而她的眼神从陌生到熟悉接着惊讶再到不耐。
她快速来到我的面前,没说话,用力地拽着我往外走。
直到四周没了人,她才停住脚步。
一回头,大声地质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5
我愣怔地看着妈妈的那张脸。
我记得,她好像不是这样的。
笑起来是会有酒窝的。
「是不是你爸,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说话啊!是不是他让你来,来找我拿钱的!」
我不过一时走神,妈妈就抓着我大力地摇晃起来。
「你说话啊!说啊!」
歇斯底里的声音仿佛要刺穿我的耳膜。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一听我的到来并没有人指示,妈妈恢复了一些理智,但她还是高度警觉地问道:「你自己要来?你来找我要做什么?」
「我来……」
不容我说完,妈妈打断了我的话:「我告诉你,我已经和你爸爸离婚了,你也判给了他,我是净身出户的,我没有要养你的义务。」
「他要是不养你,你可以去法院告他。」
她冰冷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心戳出一个大洞。
血淋淋的,却一时间感受不到疼。
「您想多了……我,我只是刚好和同学来旅游,只是刚好路过这个小区而已……」
我抿紧着唇,挺直了腰。
任由妈妈猜疑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动。
她在猜,我到底是不是受我爸指使而来。
片刻后妈妈再次说话了,这次她软了语气:「苏婉,别怪妈妈心狠,当初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也不会嫁给你爸爸。」
「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刚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你就别来找我了,好吗?」
我张了张嘴:「好。」
这次的声音依旧小,但妈妈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笑了。
终于笑了。
如同记忆里那个样子,笑起来嘴角边有两个梨涡。
「来,这里有五十块,拿着跟同学一起去买Ťù₍吃的。」她掏了一下口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强硬地塞到我的手心里。
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才缓缓呢喃出前来的目的:「妈妈,我考上大学了。」
「星星妈妈,今天的排骨打折,要不要买点啊?」
「好啊,有没有玉米啊?刚好我家星星今天学校放假,我给她炖玉米排骨汤。」
隔着车窗,我再次看到那道久违的身影。
「有的,对了你们家星星今年上几年级了?」
「已经高三了,过完年,就要准备高考了!」提起她的星星,妈妈的脸上全是幸福与自豪。
看着她在菜摊前,认真仔细挑选的样子。
我扯了扯唇角。
原来,她也会当一个好妈妈。
在她无意识偏头朝着这边看来时,我踩下油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6
回江城的路上,我收到了大学同学聚会的消息。
我本来没太大的兴趣。
可也好奇,现如今大家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聚会这天,我前脚刚进包厢不久。
裴景舟也来了。
还带着江知意。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有人低声问我:「苏婉,你和裴景舟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你老公吗,怎么带别的女人?」
我解释:「我们离婚了。」
「你们两个离婚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我很淡定:「就前段时间。」
见我不想说,大家也不好多问。
而且现如今裴景舟的身份和地位,他们也不敢上前八卦。
唏嘘后,大家默契地维持起了虚假的热闹。
只有大学期间关系要好的林琳来到我的身边:「没想到裴景舟这样大众眼里的二十四孝的好男人也会出轨,现在想想,你当初把孩子打掉是明智之举。」
「不然,要是为了一个孩子,你得在这段婚姻里吃多少苦啊。」
我正咬着一块糕点,听到这话,差点噎住。
林琳立马给我拿来一杯水,让我喝下。
我顺了气后,抓着她的手说道:「你说什么?孩子是我自己打掉的?」
林琳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是啊,当时还是我陪你去的。」
原来,孩子的流产并不是意外。
而是我自己做的。
「怎么了?」林琳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法告诉林琳我是来自七年前的苏婉。
这七年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
「没事,我就是刚喝了点酒,记忆有点模糊了。」我随口找了一个理由。
「婉宝,你也别太难受了,像裴景舟这样的渣男他不值得你难过,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答应嫁给他。」
林琳为我鸣不平。
骂起裴景舟来,嘴一点也不软。
直到裴景舟端着一杯红酒出现在我们面前。
现如今身为上位者的裴景舟,身上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强者威严。
林琳见了他立马闭上了嘴:「婉宝,我想起还有点工作要做,就先不陪你了。」
我理解她,毕竟她现在的饭碗与裴景舟的公司有挂钩:「好。」
见我和裴景舟站在一块,其他人也自动走远了些。
几日不见,裴景舟仿佛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不愉快。
他瞧了我半晌开口:「你瘦了,没好好吃饭?」
我不是给个甜枣就能忘了挨打的人:「裴总,看清楚点,我不是江知意,别在我面前犯贱。」
我想走,裴景舟拦在了我的面前:「苏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裴景舟,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还是说,你觉得上次那一巴掌不够,还需要我再补你一个?」
裴景舟成功被激怒了,捏了捏拳头。
我不惧地盯着他。
最终他松了拳头:「苏婉,我们走到这一步,难道错全都在我吗?」
「你难道一点错也没有吗?」
有意思,典型的渣男要发表言论了。
见我不说话,裴景舟开始细数起这七年婚姻里,我的种种过错与不解风情。
比如,我的穿衣打扮不够时髦。
比如,我不能在床上满足他的特别爱好。
又比如,我对他夜不归宿查得太紧。
听着听着,我忍不住笑了。
裴景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你笑什么?」
我替他做了一句话的总结:「其实,不管是什么朱砂痣,还是白月光,只要到手了,与蚊子血,白米饭无异。」
裴景舟愣愣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觉得这话很耳熟?」
7
在裴景舟迷茫疑惑的眼神中,我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点开。
视频是从包厢门外的偷拍。
包厢里,有三五人聊天。
「裴哥,你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结婚最早,时间最长的,你来谈谈感受呗?」
紧随着一道漫不经心回答:「要我说……什么朱砂痣、白月光……」
玩味的语气微微上扬,是裴景舟的声音。
微顿后,他说:「只要一到手,跟蚊子血,白米饭无异。」
裴景舟坐在沙发上,头顶上的薄光洒下。
一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被吐出:「你们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会想,当初苏婉要是不点头嫁给我,说不定我还真能爱她一辈子。」
话落,他长臂一伸,一个清纯可人的姑娘落进了他的怀里。
视频到这戛然而止。
在裴景舟无比震惊的目光中,我收起手机。
「想不到吧,你当初的那些言论被我听到了。」这段视频是我前段时间在七年后苏婉的电脑里发现的。
现在想想,一个婚姻变质的最开始,就是人心变了。
「苏婉,这个我可以解释……」
「别。」我打断他,「现在想想,要是被你这种人爱一辈子,还真挺恶心的。」
撂下话,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见鬼般又在拐角处遇到了江知意。
她一见我,就将手里接好的一杯水泼在了我的脸上。
「苏婉,你这个贱人,都跟裴哥哥离婚了,你还缠着他!」
我闭眼感受了一下。
江知意这个女人还有点良心,用的是冷水。
我擦掉了脸上的水珠:「江知意,马上给我道歉。」
「我偏不!」
原本想着江知意怀着孕,打她,容易造孽。
但她简直是记吃不记打。
「江知意,这是你自找的。」我果断地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啊!」江知意发出了猪叫,然后朝着我扑了过来。
尖叫声没有把ŧüₐ裴景舟吸引过来,倒是把周围的同学还有工作人员吸引过来了。
就这样,我和江知意互撕头发扭打在了一起。
「血!流血了!」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大家都下意识地往后退。
江知意第一反应是护住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裴景舟终于赶来,所有人为他让开了路。
江知意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裴哥哥,我流血了,是我们的孩子!你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裴景舟紧张地朝江知意的身下看去,疑惑地皱眉。
接着一转头。
在看见了我的那一瞬间。
裴景舟神色愕然,甚至带了点滑稽的惊恐,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我感觉鼻子里有一股热流奔涌而出。
我抬手去擦。
是血。
又擦,还是血。
怎么也止不住。
接着,嘴里也还是吐血了。
控制不住地吐。
四周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可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些吵闹,逐渐远去。
剩下的只有好安静,好安静。
在我闭上眼要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裴景舟好像是解除了封印,疯了似的朝我跑来:「苏婉!苏婉!」
8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裴景舟坐在病床旁边,双目通红。
「你得了癌症,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手里拿着我的检查单。
床头站着医生:「姑娘,那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你老公说啊?」
「你看把他急坏了,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眼睛都没合一下。」
「他不是我老公。」
声音虚弱,医生没听见。
但裴景舟听见了,面色一沉。
「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和我闹了好不好?」
「滚。」
裴景舟岿然不动。
现如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闭上了眼。
「婉婉……」
「别这样叫我,我嫌恶心。」
裴景舟不说话了。
但我还是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没有管他,沉沉睡了过去。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
即便我一直积极治疗,还是没能阻止癌症的扩散。
而裴景舟一直赖着不走。
看见我醒着,一脸惊喜。
「婉婉,你醒了?」
「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已经让他们去熬粥了,马上就好……」
我打断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裴景舟愣了。
「我……我想照顾你。」
我冷笑:「我不需要。」
「我是身体虚弱,但不是完全动不了。就算我真的动不了,我也会自己请护工。」
「裴景舟,过去的七年你没想过要照顾我,现在我Ŧü₈要死了,你又来这里装什么深情?」
听到我说「死」字,裴景舟慌了。
他大步走到我病床前,拉起我的手:「不会的!」
「婉婉,你不会死的!我已经请了世界上最好的癌症专家来,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你不会死,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些哭腔。
我一边喊着「滚」,一边想要推开他。
但我实在没什么力气。
根本推不动他。
而他根本不走。
每当他在病房时,我都一言不发。
裴景舟怕我心情不好,干脆守在病房门口。
他找来最好的专家给我看病,又找专门的人为我制定食谱。
可我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虚弱下去。
9
做完化疗,刚准备ţůₐ回病房。
发现江知意找来了。
在病房里,和裴景舟争执。
「裴哥哥,难道你为了苏婉,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
「你可是我孩子的爸爸啊,你这样做,我和孩子怎么办?」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裴景舟甩开她的手,神色不耐。
「我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把孩子打掉吗?」
江知意难以置信:「裴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我怎么可能把他打掉?」
「我知道了,是不是苏婉不让我生?那个贱人,自己生不出孩子也就算了,凭什么要我打胎?!」
江知意话音刚落。
裴景舟抬手,「啪」的一声,打了江知意一个巴掌。
他满眼憎恶,几乎是暴怒地掐住苏婉的脖子:「嘴巴放干净点!」
到了这个地步,江知意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涨红了脸,在裴景舟手底下挣扎:「我说得不对吗?她的孩子不就是没生下来吗?」
「我不过就是发了点我们的照片给她,谁知道她那么脆弱,自己就去把孩子打了!」
「她就是活该!谁让她非要和我抢你的!」
裴景舟难以置信:「是你干的?!」
「是我又怎样!」
裴景舟顿在原地。
他掐着江知意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江知意咳嗽几声,跪坐在地上。
江知意以为他是想通了,缓了一会儿,换上一副温柔面孔。
「裴哥哥,你别伤心了。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啊!」
「苏婉的孩子虽然没了,但是我现在怀了Ṫū́ⁿ你的孩子啊。等苏婉死了,我的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裴景舟没有说话。
半晌,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对江知意的恨意。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你生下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几个保镖就将江知意围起来。
她有些慌了:「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要么你自己把孩子打了,要么我请人帮你一把。」
「看来,你还是选了后者。」
江知意尖叫起来:「裴景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些保镖根本不给她喊叫的机会。
架着她就从病房里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裴景舟终于看见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的我。
他的眼神立刻柔软了起来:「婉婉,你回来了?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床上。
裴景舟想要牵住我的手,被我甩开。
他带着哭腔:「婉婉……」
「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婉告诉我,你是因为不想生我的孩子才去流产,我真的不知道她在那之前联系过你。」
「我那时候跟她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把她当学妹看待……」
我反问:「所以,你为了一个学妹,就把我丢在高架桥上?」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被自己的妈妈好好爱过。
我曾经无数次想,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会尽我所能,做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这样的我在怀孕之后,却选择流产。
我看着裴景舟。
此刻,他在我眼里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半晌,我拉上被褥:「你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管我是生是死。
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要再遇见裴景舟了。
10
最近这些天,我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我吃不下东西,也睡不好。
整个人很快就虚弱下去。
裴景舟还是天天待在病房。
他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几乎不眠不休。
真是晦气。
我没力气赶他走,干脆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偶尔,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时。
会发现裴景舟就坐在病床旁边,流着眼泪看我。
多可怜的一副深情样。
可我只觉得恶心。
终于,在一个清晨。
裴景舟支撑不住连番的电话轰炸,暂时离开了病房。
而我惊讶地发现,我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我知道,我要死了。
可我不甘心。
我的人生还才刚刚开始,凭什么我就要这样死去?
明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或许是因为我的愿望太过强烈。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
七年前的裴景舟,正牵起我的手,准备给我戴上戒指。
那枚素戒,正是七年后,裴景舟带着江知意登门,向我索要的那一枚。
我又穿回来了。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
我意识到自己穿越回来时,手已经高高扬起,在裴景舟脸上打了一个巴掌。
「啪!」
周围的起哄声瞬间停止。
裴景舟满脸震惊地看着我。
「婉婉,你怎么了?」
「苏婉,你怎么可以打裴哥哥?」
裴景舟和江知意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这场求婚,江知意竟然也在人群之中。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恨意,仿佛我伤害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我笑了笑。
拿过裴景舟手里的那枚戒指,塞到苏婉手里。
「你不是很想要这枚戒指吗?来来来,给你。」
「还有裴景舟,你也很想要对吧?反正我不要了,谁爱捡垃圾,谁捡去吧。」
江知意脸涨得通红:「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笑了:「没那个意思?」
「你给裴景舟发了些什么,难道还要我一句一句截出来给你看?」
根据之前我七年后查到的内容。
江知意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给裴景舟发一些极具挑逗性的言论。
裴景舟不仅没有拒绝,偶尔甚至还会回复。
听到我的话,江知意瞬间慌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裴景舟,只见对方也是满脸震惊。
「婉婉,你怎么会知道?」
「你听我解释,那只是个误会!」
我:「滚!」
「你们这对狗男女,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去吧,老娘不伺候了!」
我转身就走。
既然上天给了我一个看清眼前人的机会。
这一次,我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11
我果断地和裴景舟分了手。
联系方式一律拉黑,从合租房里搬走。
裴景舟不明白,前一秒还在欢欢喜喜地接受求婚的我。
为什么下一秒,就扔了他的戒指让他滚?
他以为我是看见了他和江知意的聊天记录。
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说他只是一时糊涂。
他或许都想不通,明明只是几句聊天而已。
没有一点儿肉体上的接触,我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知道这件事的朋友也来劝我。
他们说裴景舟什么都没做,都是江知意的错。
也说是我太作,抓着这么一点儿小事不放。
只有我知道。
从他默许江知意给他发露骨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心里的位置,就已经被江知意占据了一角。
这个角落会越来越大,足够让江知意在他心里立足。
而我现在的做法,只不过是及时止损。
所以这一次,我谁的意见也没听。
坚定自己的想法,永远不会和裴景舟复合。
不仅如此,我还申请了国外大学的研究生名额。
原本之前我就有这个机会,只不过,我不愿意和裴景舟异地,这才放弃了。
但这一次,我不要为他妥协了。
飞机起飞当天。
我在机场看见了裴景舟。
他红着眼睛,拽住我的手腕。
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
我反问他:「江知意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裴景舟半晌没有说话。
而我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机场走去。
12
一晃多年过去。
这些年,我切断了和裴景舟的所有联系。
但还是不免从以前的同学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听说裴景舟在跟我分手后,一蹶不振。
原本的创业计划被搁置。
而他和江知意也没有在一起。
某个下午,裴景舟睡了午觉醒过来。
突然发了疯,逢人便问「婉婉在哪里」。
得知我在国外读研后,他安静了很久。
最后露出一个笑容。
当天晚上,他就拖着江知意跳了河。
他们都说裴景舟疯了。
只有我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那七年。
我读研结束后,进入了一家大型企业。
凭借我的能力,很快就做到了公司的中高层。
这些年,我非常注重身体健康。
每年都会做极其细致的体检。
几年以后,我在体检时,发现肺上长了一个结节。
我毫不犹豫,立刻做了切除手术。
切除之后发现,果然是微浸润肺癌。
由于切除得早,再加上我多年来的锻炼。
术后恢复得很好,复查也没有问题。
不过我还是不敢大意,依然无比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
好在,糟糕的事没有发生。
几年的复查下来,没再发现什么病痛。
到了三十几岁,我已经是一位年轻的女企业家。
我没有结婚,不缺钱,也不缺男伴。
同学聚会时,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我的过去。
他们替我惋惜,说我当时要是和裴景舟结婚,现在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而我只是一笑而过。
因为我知道,能给我幸福的,从来不是别人。
只有我自己而已。
裴景舟番外:
我承认,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恋爱中分心了。
我爱的人毫无疑问是苏婉。
我和她相识多年,她热烈、张扬,像是一团烈火。
而江知意则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温柔、乖顺,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拒绝我。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苏婉,可事实就是这么发生了。
那天我喝了酒,原本打算打电话给苏婉。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给了江知意。
等我醒来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知意说,她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够待在我身边。
她说可以不告诉苏婉,我求之不得,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我每次和苏婉吵架时,总是莫名其妙地会想到她。
她和苏婉不一样,她从不和我吵架。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说我好厉害。
所以渐渐地,我开始不回家Ṭũ⁽、成天和江知意待在一块儿。即便我知道,苏婉正在家里等我。
那天,苏婉看了我的手机,看到我没能删干净的聊天记录。
她一下就生气起来,任凭我怎么道歉,她都不接受。
刚好在这个时候,江知意打了电话给我。
她说自己在家崴了脚,好痛。
我能从她的语气中,想象到她噙着泪的可怜样。
和此刻生气的苏婉相比,她是那么懂事。
所以我没有过多犹豫,就把苏婉一个人扔在了高架桥上。
我是个蠢货,我不该那么做的。
我不知道苏婉怀孕了。
等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在医院里,刚刚做完流产手术。
她苍白着脸,流着冷汗。
可眼神却那么冷静:「我们的孩子没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就凭我和你现在的关系,就算孩子出生,也不会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
「这样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一生都会被笼罩在原生家庭的阴影里。」
我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就是那个被原生家庭笼罩着的孩子。
可我还是止不住地愤怒。
那明明是我们俩的孩子,她怎么能私自作决定?
于是我更加过分地和江知意混在一块儿。我夜不归宿,带着江知意出入各种公共场合。
我甚至在外面,给江知意买了一套房子。每次不想回家的时候,我就和江知意待在那里。
江知意说,那是我和她的家。
可我只想笑。
直到那一刻,我清楚地认识到,只有和苏婉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家才算得上是家。
我回去找苏婉。
可苏婉把我赶了出来,让我爱上哪上哪。
烦躁之余, 我干脆带江知意去买戒指。
十克拉的钻戒,苏婉曾经最喜欢了。
一想到苏婉,我就更烦了。
所以江知意提出, 要去给苏婉看看时, 我没有拒绝。
她不是把我赶出来吗?我就要让她看看,十克拉而已, 我现在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想给谁买就给谁买。
但我没想到。
苏婉突然就变了。
她好像突然变成,七年前那个热烈张扬的苏婉。
她不在乎钻戒、不在乎江知意,甚至不在乎我。
不仅不在乎,她还要跟我离婚。
不就是离婚吗?难道我离开她会活不下去?
离婚后,我很久没见到她。
再次见面,我陪着江知意做产检。
看着怀孕的江知意,我忍不住想起那个被苏婉流掉的孩子。
要是那个孩子还在, 现在应该快三岁了。
我没想到的是, 苏婉也在医院。
我以为她是追着我来的, 可我大错特错了。
我没想到她得了癌症。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医生检查后告诉我, 是癌症晚期。
在我发现之前, 她已经做过很多治疗。
我先是觉得愤怒,她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可是, 想到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我突然意识到, 她为什么不肯依靠我。
我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
然后, 就是恐惧。
我从没想过会失去苏婉。
听起来很可笑,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爱她。
我爱她, 从十几年前、第一次和她见面时我就爱她。
就连和江知意在一起的时候, 我也爱她。
可是我对她的爱,被掩埋在这七年的时间里, 更被掩埋在我对江知意的欲望里。
我是个蠢货。
我也知道, 苏婉不爱我了。
她看向我时, 眼里除了厌恶以外, 什么都没有。
就连恨都没有。
我连夜找来最好的癌症专家,花钱也好、花时间也好,只要能治好苏婉,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
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生的希望。
可不管她怎么积极配合治疗, 她还是如同一朵凋谢的花那样, 一点点枯萎下去。
苏婉死了。
她死以后, 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没了意义。
爱人也好,孩子也好。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逼迫江知意流了产, 又被对手设计, 败光了我的公司。
我成了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后来, 在一个深夜。
我在家门口,被江知意连捅了十几刀。
她说,我活该下地狱。
我认为她说得对。
一片警笛声中, 我闭上了双眼。
苏婉,苏婉。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能光芒万丈。
千万不要再遇上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