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洛阳伊川县,有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村子,叫做烟涧村。
但是一看数据着实能让人吓一跳:2020年,人口只有3000多人的洛阳烟涧村一年的村值已经高达1.6亿,人均产值。这个数值,即使放在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也是相当惊艳。
这里的人生活非常优渥。家家户户住着两层的楼房,不少人家还开上了豪车。放眼整个村子,也没见到像样的工厂或者企业,那么这里的人究竟靠什么致富的呢?
这里的支柱产业和一种特殊的文物有关。
如果你来到村子当中,便会被这里遍布大大小小的青铜器作坊所震惊。几乎每个家庭都是一个青铜器作坊,不仅家里堆满各式器件,门口也是堆得密密麻麻,场面是相当震撼。而这些青铜器,正是村民打开财富之门的钥匙。
相信大家对青铜器都有所耳闻,但真正了解的却不多。别看青铜器绿油油的,其实刚烧造出来的时候并不是这种颜色,由于是一种铜锡合金,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色,给人一种威严感。所以说,青铜器的这个命名,其实是不恰当的。
青铜器大多精美异常,这是因为古代人在制作青铜器时,倾注了非常大的心血。青铜器主要是商周时期烧造的一种礼器,因为象征着权力,所以当时的国家会举全国之力来完成这件事,集中了最优秀的工匠人才来从事这项工作。所以,青铜器的仿制难度非常大,技术门槛很高。
那么,烟涧村为什么要挑战如此高难度的工艺呢?这就要从村子中的一个人说起,他的名字叫做方兴庆,堪称青铜器仿制的开山鼻祖。
河南这个地方,历史遗迹很多,流落民间的文物自然也不少。因此也兴起了一批靠古玩生活的人,他们就是职业倒斗。
刚开始,方兴庆对这些文物并不太感兴趣,他从小就爱鼓捣一些玩意,不管是做竹木家具,还是金属摆件,方兴庆都非常感兴趣。最让他得意的一次,是曾经他还自己做了一口大铝锅。同时,他也替左右邻里修修伞、补补锅,每次也只是收个材料费,因此收获了同村不少好评。
但是自己的这种「慷慨大方」,并没有能带来经济上的收入,方兴庆家的生活,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尤其是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项支出都要精打细算。
方兴庆命运的改变,来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上世纪六十年代,一次偶然的机会,方兴庆获得了一只青铜爵。但是这个爵却是残缺的,少了一条腿。当时他只是觉得可惜,心想着要是能补齐,那就完美了。
方兴庆就找到一个铜铁匠,按照爵还剩下的腿,重新打造了一个完全一样的。铜铁匠的技术还算过得去,将新腿焊接了上去,鼓捣了一下也算是得到了完整的器型。
谁知道方兴庆的强迫症犯了,他看着这个新补上的铜腿,怎么都觉得不如意。虽然外观八九不离十了,但质地颜色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务之急就是让新腿长上锈色。后面的一段时间里,方兴庆就和这铜锈杠上了。
根据行家的说法,锈就是透露青铜器真伪最重要的标签,只要看懂了这个锈,那么离猜出真伪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自然生锈法。金属让金属生锈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只需要潮湿和酸性的环境。方兴庆便将这只爵埋在地下,每天都用水来浇灌。没过几天,新腿上便长满了锈。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锈色的区别。
原来,青铜锈蚀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铜器在地下被埋藏数千年,经历了各种复杂的化学物理变化。单是颜色就有绿、白、蓝、红等多种。比如蓝色的锈,就是铜在酸性环境下圣城的硫酸铜。而最常见的孔雀绿一样的锈色,则是碱式碳酸铜。
锈蚀过程往往是十分复杂的,所以在一件器物上,也会见有不同的锈色。我们常常用「红斑绿锈」来形容一件漂亮的青铜器,这是因为中国北方青铜器的典型锈蚀。由于北方土壤中水量比较少,又含有大量的碱,因此形成了红色的氧化亚铜。
而且青铜器并不是纯铜,而是多种金属的合金。最为著名的例子就是黑漆古,这种青铜器常常会被外行误认为是赝品,因为历经数千年,竟然一点锈蚀都没有。殊不知,这种暗黑而神秘的颜色,其实是锡氧化的结果,附着于器物表面,隔绝了青铜器和空气,会起到保护保护作用。
真锈深入肌理,自下而上长出来,抠都抠不动。方兴庆「制造」出来的锈,虽然有那么点样子,但是色彩偏浅,用手一摸沾得满手都是。用专业的话来说,就就是典型的「浮锈」。对这样的锈方兴庆并不满意。
但没有就此罢休,他一个激灵,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新的想法:是否可可以将真的铜锈粘贴到贴腿上?这样,表面上颜色是一致了。于是,另外一个仿制的方法也被「研究」出来了:粘贴真锈法。
方兴庆于是拿出辛辛苦苦攒下的200元钱,买下不少青铜器残件。要知道,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眼见整天捣鼓的青铜器,非但没赚到钱,还赔进去不少钱,方兴庆的老婆在家里天天生闷气,也没个好脸色摆出来。
方兴庆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继续研究着这些青铜宝贝。他将这些锈仔细从青铜器表面剥离下来,然后捣碎成粉末状。为了让颜色更加「逼真」,方兴庆还会加入松香、玛瑙、绿松石的粉末。最后一步很需要耐心,就是将这些锈一点一点用强力胶水粘到器物表面。
表面上看,这些锈足以以假乱真,但是也有一招让其露出马脚。因为铜锈毕竟是粘上去的,并不牢靠,只要用针刺或者用小刀轻刮,新锈很轻易就会脱落。如果你仔细闻,还会有一股胶水味。
方兴庆于是想到「鸡尾酒」法,各种制锈方法齐上阵。先是沾假锈,再是湿埋培育新锈,有时还会混上猪粪,以加速生锈的过程。方兴庆又从一些贩子那里得知,用特定的化学制剂腐蚀青铜器,可以加速铜锈的生成,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颜色。经过多种手法的共同作用,真锈、假锈、新锈、老锈全部融合在一起,区分起来就有一定难度了。
掌握了仿制铜锈的方兴庆,开始能接到一些生意了。大家拿着铜器残件来找他修复,每次也都会给些手工辛苦费。
方兴庆却不满足于此,他有着自己的更大计划。他打算凭空「制造」出一件古青铜器。然而要完全复刻出以假乱真的青铜器,这谈何容易。通过图片、照片可以知道青铜器的大致样貌,但是要能按比例复刻,那就比想象当中的困难多了。
一直以来,青铜器都是「重器」,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不仅仅是普通的器物,而是带有权力的象征,使用鼎的数量多少象征着身份的高低,文献记载「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元士三鼎或一鼎」,就是严格等级制度的产物。汉武帝时得到一个商周时期的鼎,他非常高兴,以至于把年号都改成元鼎。
我国古代为何能生产出如此精美的青铜器?这个问题在今天都仍然是一个谜。著名的有商后母戊鼎,通高133厘米,重达832.84公斤,是目前已知的最重、最大的鼎类青铜器,很难想象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如何才能生产出这么精美的「庞然大物」。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越王勾践剑,在出土时依然花纹斑驳、锋芒毕露,甚至还割破了现场工作人员的手指。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青铜器铸造的特殊工艺,现在已经失传了,方兴庆想要凭一个人就复刻青铜器的辉煌,的确是非常困难。
当然也可以走捷径。最省事的方法是找到一件真器,利用真器翻模,再用模进行浇铸。这样翻铸出的青铜器,大小比例均与真器一致,甚至纹饰也能反映出来。但是缺点也是显而易见,那就是纹饰非常模糊。
方兴庆决定自己建模造器。为了得到完美的尺寸比例,方兴庆几乎将自己浸泡在了博物馆里。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他来说,光是认全这些器型,就花费了不少的力气。
每一件青铜器都有特定的名字,就好比斝、爵、釜、豆、瓮等,让人感觉非常奇怪,原因就是这些名字其实这些名字都是宋代人取的。当时的金石学家,根据青铜器上的铭文,整理了不少图册,一件器物一个名字。由于宋代距离今天已经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所以这些名字无论看起来还是读起来,都非常古怪拗口。但这是所有玩青铜器的人跳不过去的堪,是必须掌握的入门级知识。宋代人缩写【考古图】【续考古图】【宣和博古图】等几本书,是业内人必读的教科书。书中图片和介绍一一对应,哪怕是死记硬背,也是必须全部掌握的。这些书,竟也成了方兴庆的案头书。字不认识就查字典,词不认识就查词典,再不行就先记录下来,去问村里有学问的。就这样一年半载下来,就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方兴庆的理论知识也是掌握了八九不离十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方兴庆终于搞明白了,这些看似高大上的青铜器,原本也只是吃饭的家伙,不同的青铜器就是不同的餐具。硕大无比的鼎,是用来煮肉的。当然这些肉需要先给鬼神享用。爵的造型精美,是贵族用来喝酒的专用器具。但是,目前我们能搞清楚作用的只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青铜器我们还不知道是做啥用的。
方兴庆化繁为简,完全参照书中的器型,作为仿制的标准品。他还经常跑去博物馆,对比自己烧造的青铜器,看看究竟还有多少区别。
为了完全复刻青铜器的铸造工艺,他采用了商周时期主流的「合范法」。将内范倒置于底座上,再将外范块置于内范周围,外范合拢后,上面有封闭的范盖。使用这种方法铸造出来的青铜器,由于范是拼合而成,在拼合处会有明显的范线。这也是鉴定青铜器真伪的又一个小细节。
在一遍遍细致入微的打磨下,方兴庆造出的器型越来越逼真了。
这一天,方兴庆带着自己仿制的铜鼎来到古玩市场,没想到一下子就引起了轰动。很多行家围绕摊位,讨论起这件器物的真假。他们大多认为这是一件真器,无论器型还是锈蚀,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方兴庆看着争论不休的众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调打断了他们:「你们都莫争了,这是俺刚烧造出来的。」
众人一脸惊愕。方兴庆寻思着,自己说出了大实话,这假造的器物,大概不会有人看上了吧。于是准备收了摊位打道回府。谁知却被一个年轻人叫住:「哥您别走,这东西虽是假的,但我喜欢,我出200买回去把玩把玩。」
忽然又一个年纪较大的老爷子插话了:「小伙子,这品相的青铜器你就出200?我愿意出600元买下!」
谁知大家就像竞拍一样纷纷出价,最终以1000元的价格成交。
方兴庆回到家中,原本还在生闷气的媳妇看到了这笔巨款,立即笑逐颜开,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此后,方兴庆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心一意仿制起了青铜器,也成为了古玩市场上的明星人物,无论每次带多少货过来,都会被一扫而空,方兴庆收入逐渐水涨船高。但是他却仍然保持着朴素的作风,衣服几年也不买一件新的,吃的用的一切从简,就连家门口的门头,也是破破烂烂,与他的收入完全不匹配。
但是他在仿制青铜的铸造方面却舍得投入。熔炉、鼓风,甚至是铜材,他都购买最贵、质量最好的。他也通过不断的探索,来提高自己的铸造技术。比如,由于特殊的合金比例和长期锈蚀的原因,敲击真器的声音比较低沉悠长,而新烧制的则比较清脆。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方兴庆又尝试采用不同的附着物来影响音色,并且在烧制的过程中掺入一些杂质,这样就完美得到了古器所拥有的醇厚的声音。
唯一让方兴庆感到困惑的,就是青铜器上的铭文。这些文字都是一笔刻画上去的。刻出的字却非常精美,自成一种风格,无论怎么临摹都差距甚远,不得不感慨古人高超的技艺水平。因此,方兴庆也对古代的青铜器一直心怀敬畏。
时间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方兴庆的名声越来越响,不仅国内的人前来购买,就连外国人,往来也非常频繁。于是在方兴庆家周围,经常会有金发碧眼的老外转悠,行为也是鬼鬼祟祟,腋下还常常夹着鼓鼓囊囊的钱包。
而问题就恰恰出在这老外身上。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眼看方兴庆生意火爆,也引来不少妒忌的目光。同村人老李对这些外国来的不速之客产生了怀疑,联想到方兴庆的老婆新购买了不少金玉首饰,因此怀疑方兴庆正在从事某种不法交易。于是老李便打电话到派出所汇报了此事。
领导感到案情重大,派出专员专门盯梢,并委任老李为特别线人。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行动,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方兴庆很快就被警方「挖」了出来,案件也被定性:重大文物走私案!
眼看案情已经清晰,警方决定在两个地方同时收网:一队人在机场拿住携带「文物」的老外,另外一队人则到方兴庆家中抓人。
抓捕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方兴庆便和他家中数量巨大的青铜器「人赃俱获」。
就在专案组组长准备押送方兴庆去邀功请赏时,却收到了紧急通知:放人。
原来,专家对青铜器进行了仔细的检测,甚至动用了碳十四等科学测年法,最终才认定这些青铜器其实都是赝品。这样一来,文物走私的罪名就可以彻底洗脱了。
专案组组长不忍自己辛苦抓来的「大鱼」就这么轻易放回去,又想以「诈骗」的名义将其定罪。可是审来审去,方兴庆表明自己没有隐瞒是仿制品的事实,并且所有器物都只卖1000元,童叟无欺。要知道,一件真品青铜器,价值在几十到几千万不等。方兴庆的要价,也只不过是件工艺品的价格。
无奈,方兴庆最后还是被无罪释放了,他的行为既不属于贩卖文物,也不属于欺瞒诈骗,不会被追究任何法律责任。方兴庆经历了这么一遭,一改之前的偷偷摸摸,大大方方开起了仿制青铜器的作坊,张罗了一个门店,挂上「兴庆青铜工艺」的牌匾,热热闹闹放了鞭炮,邀请亲戚街坊吃席,就此正式营业了。方兴庆如此大张旗鼓开店,目的就是消弭村中的那些风言风语。
方兴庆的姑姑也在吃席的人群中,眼见他发了财,心里也很开心。但想到自己常年有病需要治疗,家里的花费入不敷出,决定硬着头皮试一试。几天以后,他们来到方兴庆家中,什么也没说就放了一叠钱在桌上。
姑姑拉着他的手说:「你造青铜器发了财,要是不嫌弃,就收我们为徒吧!」
心地善良的方兴庆赶紧把他们扶起来,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在方兴庆的指导下,他们仿制技艺也得到提高。经由他们制造的仿古青铜器,虽然比不上方兴庆,却也能卖上不低的价格。
听说方兴庆肯收徒弟,于是慕名而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聚在方兴庆家中,一口一个师傅,求他收为徒弟。面对越来越多的拜师者,方兴庆做出了令人大感意外的决定:只要是同村人,一律免费接收!而且他也不收学费,唯一的条件就是在要在作坊中做上半年小工,一边帮衬一边学习。从此,他的家中每天都门庭若市,到处回响着敲击青铜的嘀咚声。
那些学成的人在村子里开了作坊,生意都特别好,一直处在供不应求的状态。原本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外地打工,现在听说可以靠仿制青铜器发财,也都纷纷回到村里,原本冷落的村子又变得热热闹闹了。
别看方兴庆为人憨厚,平时乐乐呵呵的,可是他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就比如,他在收徒弟时有一项强制规定,就是所有仿制的青铜器,都必须明确标注是仿制品,不得假装真品出售。可是在利益的面前总有人会把持不住,同村一户人家打算将仿制器以假当真卖出去,方兴庆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到交易现场,喝止了村民的行为。
但是,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并没有能够完全杜绝。很多仿制的青铜器流入了市场,让人真假难辨的同时,也流传出了不少传奇故事。据说,烟涧村青铜器已经成为了金字招牌,虽然大家都知道不是真品,却一律按真品的七折收货。更为惊悚的,莫过于说国家博物馆中所藏的国宝级文物,也有可能来自河南的烟涧村。当然,这些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时至今日,烟云涧村800多户人家中,已有257户从事仿古青铜器加工,从业人员近900人。拥有公司型企业34个、百万元产值以上的厂家店面18家,销售收入1.2亿元,利税1900万元,成为全国知名的仿古青铜器制造基地,产品远销美、英、日等国。很多企业家、二道手贩子赚的盆满钵满,甚至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然而,方兴庆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生活状态,对于如今的现状,他究竟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