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供圖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睡覺需要安靜的環境,但有一些人,需要聽著聲音才能入眠。
深夜,工作了一天的閆笑躺在床上,疲憊卻毫無睡意。她像往常一樣開啟手機中的視訊,冰塊的碰撞聲、羽毛的輕拂聲、食物的咀嚼聲接連入耳,片刻後,睡意襲來,她墜入夢鄉。
這是閆笑聽「ASMR」(自發性知覺經絡反應,也稱為「耳音」——記者註)音視訊助眠的第六年,平日裏不易察覺的各類微小聲音,在寂靜夜晚的襯托下,成了她離不開的「電子安眠藥」。「它就像我的睡前儀式。」透過這類音視訊,像閆笑一樣的年輕人獲得了「安穩的睡眠」和「心靈的撫慰」,一批內容創作博主也應運而生。
深受睡眠困擾的年輕人將聲音視作解藥,是「智商稅」還是確有其效?
博主用聲音助眠
「一開始,我並不明白視訊裏的人在幹什麽。」今年21歲的閆笑從初二就開始接觸「ASMR」,彼時這類作品在國內還不多,閆笑觀看的幾乎都是從國外「搬運」來的作品,「還記得第一次看這類視訊,博主穿著漂亮的衣服,拿著化妝刷,假裝要給螢幕前的我‘化妝’」。
在柔和的燈光和布景下,當化妝刷輕柔細密的掃動聲在耳邊響起時,閆笑「一下就入迷了,聽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介紹,這類視訊會營造出一個具體情境,博主演繹該情境下的某個角色,與螢幕前的觀眾進行長時間的眼神交流,撫摸鏡頭的同時搭配匹配的「耳音」,就像在輕輕地撫摸觀眾一樣,帶來安全和治愈的感覺。
據了解,網上的「ASMR」音視訊種類多樣,除了閆笑提到的角色扮演型視訊,還有聽覺型,包括輕柔的耳語、敲擊等觸發音;視覺型,如混合顏料、整齊地切割物體的視訊;咀嚼型,如口腔咀嚼不同食物的聲音;破壞型,擠壓或破壞流動的沙子、海綿等材料。這些音視訊都透過特定的感知刺激,給予觀看者身體上的愉悅,幫助他們安定和睡眠。
「現在視訊的題材多,博主也很多,會不斷推出新的形式,給了觀眾很多選擇。」閆笑說,她從初二到現在,幾乎每天都會聽「ASMR」音視訊,但「根本聽不膩」,最主要的原因是「價效比高」,「我不用花菲什麽就可以獲得助眠服務,相比瑜伽、冥想等放松方式,看視訊也不需要任何技術門檻。」
據【2024中國居民睡眠健康白皮書】,近六成被調查者存在失眠癥狀,半數被調查者夜間睡眠時長不足,「低品質睡眠」成為普遍存在的問題,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
基於這些原因,「ASMR」等助眠手段近年來逐漸步入大眾的視野,受到許多年輕人的青睞,也有不少人開始嘗試創作此類作品。
來自天津的王悅曾經也是一名愛好者,而現在,她已是全網擁有百萬粉絲的「ASMR」創作博主,因作品精致柔和的風格,深受粉絲喜愛。
做博主六七年的時間,從「被治愈者」成為「治愈者」,王悅的視角也發生了轉變,在她看來,觀眾的喜好和助眠效果是「因人而異的」,「某類聲音對一些人來說是愉悅的,但在他人耳中就會引起煩躁,觀眾的型別也很多樣,會有心理或情感上的不同選擇。」
王悅的粉絲大多是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的女性使用者,「從學生到‘寶媽’都有,也常常會有粉絲留言,感謝我的視訊讓他們美美睡了一覺,或是被治愈了心情。」這種時候,王悅就覺得自己的這個愛好「是有意義的」。
回到治愈的那一瞬
對湖北某大學學生李羽翮來說,觀看「ASMR」視訊解壓是她多年來的習慣,角色扮演型視訊是她常觀看的型別。「我最喜歡的一個視訊,是博主扮演哥哥的角色,幫妹妹掏耳朵的劇情。」李羽翮說,掏耳朵的聲音使她感到治愈,而哥哥照顧妹妹的情境也契合她的情感需求,「因為我從小就想有個哥哥,這樣的情境設定能讓我感到溫暖」。
閆笑也喜歡博主低語哄睡的視訊,「小時候,爺爺會輕聲講故事哄我睡覺。」閆笑說,這樣的視訊能帶她回到那個時刻。
王悅深諳粉絲的情感需求。她的視訊以角色扮演和情境類為主,為了積累創作素材,她會處處留意生活中打動人心的場景,在制作視訊時,也會首先思考情境的設定,「一般來說,我會先選擇一個打動我的情境,可能是坐飛機時空姐溫柔的問詢,也可能是收銀員打包時輕柔的摩擦聲。我會留意親身經歷的、讓人感到舒服的氛圍,在這個基礎上改造成適合睡前聆聽的,帶大家進入那個治愈的場景。」
在她看來,場景往往能喚起一種回憶、感覺或是情感連結,而聲音和畫面則像一條引線,帶領大家獲得「沈浸式」的場景體驗。
另一位「ASMR」博主「眠羊」也十分註重場景的打造,「在構思好主題和內容後,我會準備匹配的服裝、道具、布景等。」「眠羊」向記者介紹,因「耳音」與普通聲音的質感不同,對麥克風的要求也更高,高品質的制作和細膩的聲音處理才會受到粉絲歡迎,她同時也做直播,但相比之下「助眠效果沒有那麽好」,因為聲音處理不夠精細,也無法更好地帶大家進入場景。
在「眠羊」的觀察中,很多人失眠是因為思慮過度,大腦無法放松,「而情境式的作品能轉移註意力,帶大腦進入安定的場景,抑制胡思亂想」。
這種說法也得到了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副研究員、中國睡眠研究會睡眠生物律動專委會常委兼副秘書長王長明的肯定,王長明對記者表示,「雖然嚴格意義上,‘ASMR’即‘自發性知覺經絡反應’並不是嚴謹的醫學名詞,在醫學領域不是一個正式的診斷術語或治療手段,但它所蘊含的一些原理可能在實踐中有效果。」
在王長明看來,所謂的「助眠效果」來源於生理和心理兩方面的影響。在生理方面,它可以理解為聲音調節神經節律的一種表現,這一點在醫學界是「可以證實的」,「聽覺的節律性刺激,對於一定範圍內改善部份人群的認知功能和睡眠障礙是有效果的」。而觀看視訊時對呼吸無意識的調整,也能「啟用副交感神經,從而平靜身體狀態」。
不過,王長明認為心理方面的影響「可能更大」,他解釋,「人們白天的壓力會對大腦產生潛在的影響,當這種焦慮在夜晚被激發,就會讓人持續思慮,失去睡意。但觀看這類視訊能夠分散大腦的註意力,在短時間內起到安定的作用」。
此外,觀看這類視訊的觀眾可能本身就存在一種「心理暗示」,王長明說,「觀眾相信視訊能解決睡眠問題,當他們抱著相信的態度去觀看,本身就是一種積極暗示,自然更容易代入場景中,獲得助眠效果」。
希望「ASMR」被更多人看到
在「ASMR」獲得流量的同時,一些問題也隨之而來。
此前,曾有創作者為了吸引眼球,在「ASMR」視訊中加入軟色情等不恰當的元素,遭到封禁。這與「ASMR」提供放松和助眠體驗的初衷背道而馳,也讓真正尋求助眠幫助的人感到失望。
對李羽翮來說,「ASMR」曾經幫助她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光,也陪伴她度過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我不希望因為少數人的行為,讓大家對這個領域產生誤解,希望‘ASMR’能幫助到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而這也是王悅最擔心的問題,在她看來,軟色情「擦邊」不是「ASMR」一個領域獨有的問題,有關註度的視訊領域都需要加強監管,「但‘ASMR’在國內還是一個新興領域,對不少人來說還很小眾,不希望大家因為部份問題視訊,就對這個領域產生先入為主的偏見,打上‘擦邊’的標簽,這對大部份認真的創作者來說是不公平的。」
事實上,為了讓視訊更有助眠效果,更能幫助他人,如王悅一樣的博主也在積極「充電」,提高視訊品質,拓展更多形式。王悅本人也在學習心理學等理論知識,並運用到視訊中,「當心理咨詢師面對咨詢者時,需要表現出對對方的理解,所以我也是帶著這種心態來做視訊的,帶著理解與愛去錄制,希望觀眾感覺到真的在和我對話,把正能量傳遞到螢幕外。」
但她也表示,「ASMR」不是安眠藥,自己也不是心理醫生,希望觀眾理智地看待自己的作品。
王長明認為,「‘ASMR’的生命力在民間」,但此類音視訊只能視作一種助眠的輔助手段,不能將其過度神化,真正的睡眠問題成因十分復雜,不僅包括入睡時長這一個方面,如有嚴重睡眠問題還需要積極就醫。
未來,王悅希望能結合短劇、VR等,為創作加入更多新鮮元素。
「眠羊」也希望「ASMR」能被更多人看到,甚至能被專業人士套用在心理或醫療領域,解決更多人的睡眠或焦慮困擾,「也許在未來,能夠有條件利用AI等手段,篩選出每個人喜歡的聲音型別,為每個使用者提供客製的助眠服務。」
她提出,最重要的,還是希望年輕人擁有一顆從容祥和的心,「在直播中,不少人心態急躁,一段聲音聽不了幾秒就催促下一段,帶著浮躁的心,是無法踏上真正的放松旅途的」。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蔣繼璇 記者 郭韶明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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