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聶老的定位,必須充分了解歷史背景。
所謂【國運興則棋運興】,中國近現代圍棋的興衰與國勢走向基本吻合。
康雍乾時期,頂尖棋手紛紛湧現,先有黃龍士,後有範西屏、施襄夏,均有棋聖之稱。然而,隨著清朝統治的衰敗,棋壇也很快後繼乏人。光緒十七年周小松去世,中華已無國手,剩下的無非是一些被周讓二三子的角色罷了。
當此衰世,日本四段棋手高部道平訪華,一路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殺得中國一流棋手潰不成軍,紛紛降至授二子、三子。
這是什麽概念?九十年代的業余十強對抗職業十強,棋份就是授二子。
一個日本二流棋手就能殺得中國棋界片甲不留,這一結果不但震驚了中國,更震驚了日本。
須知,在古典文化背景下,圍棋的意義遠不止遊戲。所謂【琴、棋、書、畫】,這是士人必修的四藝,寫滿了中華文化的自傲。
昔日,日本第一高手被大唐國手顧師言蹂躪完說了句名言:【小國之一不敵大國之三。】
這不僅僅是棋藝的臣服,更是文化的臣服。
現下,這份自傲被前學徒按在地上瘋狂摩擦,結合甲午戰後的背景,真是華夷倒置,天翻地覆。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所以,振興中國圍棋從來不僅僅是棋界的事,背負的也從來不僅僅是遊戲競技的意義。
重塑民族的文化自信——這才是百年來中國圍棋復興的題中之義。
民國肇基,一大批政商界人士如段祺瑞投入圍棋圖強運動。然而,國勢不堪,大樹們自身難保,又何談遮蔽一張安穩的棋桌?
舉個例子,民國前期第一高手顧水如受三子勝了本因坊秀哉,獲頒三段免狀,便自傲了一輩子。
因為其他中國高手碼了四子還是白給。
好容易發現了一位稀世巫師吳清源,送去日本深造,又落個黃鶴一去不復返。
及至新中國,有了體制及領導人支持,局面方有所改觀。然而,六十年代中日交流,日本女棋手伊藤友惠老太太廉頗老矣尚能飯,殺得中國【南劉北過】諸位頂尖棋手大敗虧輸,渾身栗抖卻又束手無策。此情此景,堪稱國恥。
當時有日本九段棋手放話,拒絕與中國棋手分先對弈。
之後雖有陳祖德先生橫空出世,力勝日本九段開創歷史,但終歸不過略挽顏面罷了。即便是八十年代初,中國高手遇上日本六大超一流棋手,那就是孔夫子搬家——全是輸。
一言以蔽之,二十世紀的中國圍棋史,就是中國人文化自信被摧毀的歷史,就是一部民族屈辱史。
直到1985年,中日圍棋擂台賽。
連勝十一場,終結前三屆,聶大帥橫刀立馬,算上首屆應氏杯,六大超一流全打遍。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哪個鼠輩還敢要求碼二子?哪個大膽還敢狂言掃中國?百年恥辱一朝雪,舉國轟動又何奇?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聶先生的棋力或許稱不上天下第一,但飲水思源,就影響力而言,棋聖的稱號當之無愧。
體壇下一次可以比擬的事件——大約是中國男足世界杯奪冠罷。
為了看到那一天,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