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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賓塞·科爾哈伯:為什麽民主黨正在輸掉「文化戰爭」?

2024-11-14社會
原文釋出在「大西洋月刊」網站,原標題為:「為什麽民主黨正在輸掉文化戰爭。」譯文僅供讀者參考,不代表觀察者網觀點。
【文/斯賓塞·科爾哈伯,轉譯/觀察者網 郭涵】
2016年川普第一次贏得總統大選後,【紐約時報】生動地向讀者展示了,他們中的絕大部份人與同胞之間存在著多麽嚴重的認識脫節。
在一系列地圖中,該報用不同的顏色標識美國各地區民眾對電視劇的偏好,比如城市居民更喜歡看【權力的遊戲】,鄉村地區的觀眾更愛看【特工老爹】(American Dad!)。以下是最鮮明的對比:親川普地區(Trumpland)觀眾最喜歡的電視節目是【鴨子王朝】(Duck Dynasty),一檔以狩獵為主題的真人秀節目,而許多美國自由派人士連一秒鐘都沒看過。
【紐約時報】的專題報道只是眾多旨在為「藍色美國」敲響警鐘的媒體嘗試之一,哀嘆這個國家是如何分裂成一個個封閉的聚落。學者們一致認為,要讓美國社會恢復團結並遏制川普時代的極端主義思潮,就需要選民們走出舒適區,去理解、結識以及說服另一方的同胞。
【紐約時報】2016年統計(上),美國西海岸及城市居民偏愛【權力的遊戲】等美劇,而鄉村民眾偏愛【鴨子王朝】(下)等真人秀節目外媒截圖
八年後的今天,川普再度入主白宮,部份原因是他成功地將年輕人拉向右翼,看起來前面提到的呼籲根本沒有受到重視:自由派美國反而變得更加內向,現在不得不吞下苦果。但這樣說也不完全對。
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出現了持之以恒的文化層面的努力,將「抵抗」這種意識形態註入到美國保守派的地盤。好萊塢對「#MeToo」運動的聲援波及日常工作場所;黃金時段的橄欖球比賽直播被追求種族正義的呼籲占領;好評如潮的兒童電影和賣座大片體現了對多元文化主義的支持。這些都是美國的左翼在做他們最擅長做的事情——影響所謂的「主流文化」,無論它還剩下多少實質內容。但美國的文化形態正在發生改變,如今很明顯的是,只有一方知道該如何應對變化。
保守主義學者安德魯·布萊特巴特(Andrew Breitbart)可以說是這個持續演變的政治時代的一名關鍵設計師,也是川普主義最狡猾的「文化戰士」史蒂夫·班農的搭檔。布萊特巴特在2000年代初期創辦了一系列網路刊物,他本人於2012年去世。
所謂的「布萊特巴特主義」提出,「政治是文化的下遊(downstream)」——也就是說,透過流行娛樂產品傳達的理念塑造了消費者的世界觀。這一主張呼籲美國保守派打造一個「影子好萊塢」,能夠講述保守派的敘事,培養保守派的明星(【鴨子王朝】節目中不講政治正確的主演菲爾·羅伯森曾在2015年獲得保守派一個以布萊特巴特命名的獎項)。不過,從長期影響來看,「布萊特巴特主義」最大的貢獻是鼓勵美國右翼在互聯網文化方面發揮創意。
關於社交媒體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扮演的角色——協助將各種不滿情緒打包成一種令人興奮的、在事實層面能夠自圓其說的「精英壓迫普通美國人」的敘事——已經討論的足夠多了。鮮為人知的是,這一現象卻引發了一場詭異的、如同開倒車一般的反撲。在川普的第一任期,民主黨人當然也制造了許多梗詞並在互聯網上組織起來,但他們同樣透過內容稽核與加強監管把精力投入到「改革」社交媒體上。
這些努力是謹慎的,也在名義上是維護兩黨團結的。然而,當民主黨人似乎渴望恢復一種不那麽無政府主義的範式時,共和黨人卻開始抨擊他們認為的科技領域存在的自由主義偏見——意味著共和黨人實際上想要一種更符合自身議程的喉舌。正如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等媒體理論家長期以來提出,新的傳播形態變革了一個社會對自身的思考以及同自己對話的方式。按理說,一場有效的政治運動應該優先強調駕馭這種變化,而不是阻止變化。
川普的年輕人支持者透過在TikTok等平台上的內容創作為他助選。 外媒截圖
2020年以來,隨著許多民主黨選民與政客從黨派鬥爭中稍微後退一步,文化的齒輪又一次被重組。舊的社交媒體平台在某種程度上靠邊站了,如TikTok、直播和播客等新興媒體平台開始大行其道。這些令人沈迷的、如微縮底片般的內容形式捕獲了美國大部份年輕人的心,但也在朝人口拼圖的各個板塊滲透,讓「A&E對抗HBO」(A&E是成立於上世紀80年代「藝術與娛樂電視網」,HBO是成立於1972年的付費有線和衛星聯播網,觀察者譯註。)等舊日的文化斷層線顯得格格不入。
保守主義理念在一系列新潮流與新場景中傳播開來:從馬諾圈(manosphere,一個反對女權主義、宣揚男性氣質的美國線上社群網路,觀察者譯註)、「傳統妻子」(Tradwife)、「反覺醒」喜劇演員到加密貨幣會議。來自右翼利益集團(以及,在某些情況下,來自俄羅斯)的資金湧向直播平台的主播們。當川普發現時機成熟,啟動以「復仇」為主題的競選活動時,他可以無縫接入一個日益壯大的、同情川普且擁有大量追隨者的網紅所組成的世界。
與之相反,喬·拜登對TikTok采取的標誌性動作卻是他的政府支持封禁這個平台。當卡瑪拉·哈裏斯成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之後,她確實掀起了一系列以椰子樹為主題的互聯網梗熱潮,這比任何東西都更能激發流行明星粉絲們的熱情,尤其是當那些明星的歌曲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舞台背景播放時。在她短暫的競選活動後期,哈裏斯和代理人參加了一部份熱門播客節目。但無論怎麽分析,這些努力與哈裏斯競選團隊所依賴的「老派」宣發手段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比如廣告宣傳、敲門拜訪和主流名人主持的集會等等。
現在哈裏斯已經敗選,許多關於「如果」的爭論也隨之而來:如果哈裏斯當初主動爭取喬·羅根(Joe Rogan)那些受眾多為男性的數百萬播客訂閱者,結果會怎麽樣?川普與J.D.萬斯分別同羅根進行了長達3小時的對話。羅根也希望同哈裏斯對話,但他與後者的團隊無法就細節安排達成一致:哈裏斯團隊希望羅根從德克薩斯奧斯丁的工作室趕到她的大本營,且哈裏斯只能聊一個小時。
按照傳統政客的標準,在競選季的關鍵階段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合理的。但這也體現出哈裏斯方面沒有能力或意願去配合新媒體的規則。這樣的拒絕也可能是出於戰略性考慮,以避免哈裏斯在面對麥克風時失言的可能性——但考慮到大選最終的結果,這樣的擔憂同樣顯得過時。
美國知名播客節目主持人喬·羅根10月底釋出與川普的對話節目,在視訊平台上已獲得超過4900萬播放。 視訊截圖
畢竟,今天美國的網路文化生態系中,最吸引眼球的商品就是公開沖突。播客和直播閑聊之所以令觀眾著迷,恰恰是因為它們未經剪輯、爭論不休且不怕產生冒犯(可以留意媒體公司Jubilee制作的由數十名選民參與的自由辯論視訊,在這次大選期間引發了大量關註)。
理論上來說,(民主黨)滲透到新的保守主義資訊環境中並不難:羅根就試圖與哈裏斯對話,與他影響力接近的另一位播客主持人西奧·馮(Theo Von)也和民主黨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做了一期節目。但是,大多數民主黨代言人似乎還停留在20世紀的表演風格上,比如華而不實的原聲摘要或高亢的電影式獨白。他們似乎不願意去做這些新媒體形式所要求做的事情,那就是去抗爭。
羅根最近采訪賓夕法尼亞參議員約翰·費特曼(John Fetterman)就是一個典型例子。據說這位民主黨參議員的特點就是從不信口開河。羅根向他提起一個陰謀論,聲稱民主黨正在向搖擺州輸送無證移民並計劃給予特赦,以爭取這些移民的選票支持。
費特曼本可以從許多角度徹底駁斥這一說法。恰恰相反,他做了一名美國政客長期以來被訓練在爭議性采訪中應該做的事情:找到一點雙方的共識——「你知道的,移民問題始終會是這個國家面臨的棘手問題」——然後轉移話題。羅根(可能還有他的許多聽眾)都把這種掩飾當做坐實陰謀論的證據。在公開宣布支持川普的前一天,他釋出了這段采訪片段,並標註:「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哈裏斯不會因為多參加幾場播客就能取勝——但如果更多的民主黨人願意在過去4年時間花更多時間參與,研究如何吵架並攪亂右翼關於通貨膨脹和移民的敘事,想辦法將公眾註意力集中到自身的議程上,誰知道結局會如何呢?
這個新的媒體生態系如此顯而易見,如此直接地關聯著幫助川普獲勝的年輕人右傾化趨勢,以至於現在給它貼上「另類」的標簽似乎顯得無比荒謬。
盡管如此,在川普的新任期內,那些對川普主義並不感冒的美國人只會越來越無視這個系統的存在。當馬斯克已經把X變成「白人至上主義的天堂」時,拒絕使用X平台的呼聲當然存在道德上的號召力。但如果這次選舉揭示了,將與你觀點不同的人實質性地「全網封殺」有多麽困難,它同樣揭示了忽視對方的發聲平台有多麽危險。不幸的是,要改變正在回音室中發生的現實,唯一的辦法可能就是加入你自己的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