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5日早上7點左右,焦炳影和丈夫周國萍就在自家開的燒餅店裏忙活開了。
小兩口結婚剛滿一年,焦炳影如今身懷六甲,抱著個大肚子行動很不方便,很快就被婆婆和丈夫「趕到」了門外面,生怕把她累著了。
「那我在外面歇會兒。」焦炳影沖著屋子裏喊了一聲就朝門外走去。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房間的窗戶掉了下來,玻璃碎了一地。
被火燒過的燒餅店
站在門口的焦炳影被震得頭暈眼花,她踉蹌了幾步往外跑,剛跑到街上就慌了。
「糟了,老公!婆婆!」
焦炳影顧不上其他,一心想著要救人,又跑進了屋子裏,看到了被氣浪掀翻的周國萍和婆婆。
焦炳影急忙扶起離自己最近的丈夫,好在周國萍還有一些意識,焦炳影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想趕緊把老公帶出去,再來找婆婆,可當兩人好不容易到門口的時候,又一聲爆炸聲在身後響起。
一陣天旋地轉後,焦炳影和老公躺在了門口的公路上,婆婆下落不明,燒餅店裏已經燃起了大火,冒著滾滾濃煙。
巨大的爆炸聲驚動了周邊的鄰居,大家都跑了出來,剛好看到滿身烏黑、身上還冒著煙的小兩口,急忙撥打了119和120。
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加入滅火隊伍裏,但火勢越來越大,眼看就要壓不住了。
看到鄰居們都來幫忙了,身受重傷的焦炳影一把抓住身邊的人,不停地哀求著:「我婆婆還在裏面,快救救我婆婆……」
話還沒說完,焦炳影就倒了下去。
焦炳影
大火摧毀一個小家
當焦炳影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病床上,全身上下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忍不住小聲吸著氣。
見妹妹醒了,守在床邊的姐姐焦炳先趕緊起身:「妹妹,你別亂動,想要什麽跟我說。」
「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麽樣了?」
「醫生檢查過了,說胎兒挺好的。」
焦炳影放心了,感受到肚子裏的小家夥似乎動了一下,她想擡起手去摸摸肚子,但血肉模糊的雙手完全擡不起來,於是招呼著姐姐幫忙摸一摸肚子,焦炳先伸出一只手,在肚子上完好的一小塊皮膚上輕輕碰了一下。
看著妹妹焦黑的臉上露出的笑容,姐姐焦炳先卻再也忍不住了,捂住嘴巴哭出了聲。
經醫生診斷,焦炳影屬於特重燒傷,全身90%面積燒傷,三度灼傷面積達85%,此刻的她全身上下只有肚子上的一小塊皮膚是完好的,臉上除了眼睛以外也都是黑色的。
多虧了肚皮上的那塊皮膚,不僅保護了妹妹肚子裏6個月的胎兒,也方便醫生做皮試等。
盡管焦炳影的意識還算清晰,但她的生命依舊危在旦夕,很有可能引發全身感染、器官衰竭等情況,稍有不慎就會一命嗚呼。
至於火災的原因,據調查是燒餅店裏的燒餅爐發生了故障,引發了兩次爆炸,從而燃起大火。
焦炳影的丈夫因傷勢過重而去世,婆婆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一個原本幸福的小家就只剩下了焦炳影和她腹中的孩子。
焦炳影(左)與丈夫的合影
而這一切,焦家人都不敢告訴躺在病床上的焦炳影,生怕她得知後因為過於悲傷而發生不測。
焦炳影卻從家人閃躲的態度裏發現了什麽,只要一有機會,她就問家人、問醫生、問護士,自己的丈夫和婆婆怎麽樣了,他們被救出來沒有。
大家都說他們在其他病房接受治療,安慰她不要太擔心,等傷好了就能夠相見了。
焦炳影始終都不願意相信,在又一次逼問之後,家人只能向她坦白,丈夫和婆婆都已經不幸遇難了。
得知這個令人悲痛的訊息後,焦炳影沈默了很久,讓一旁的姐姐很是擔心:「妹妹,你怎麽了?不要太難過了,咱媽和我都在呢。」
焦炳影動了動手,輕輕勾住了姐姐的手指:「現在家裏就剩我和孩子了。」
她帶著哭腔哀求著:「姐,你救救我,也救救我的孩子,我不想死,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姐姐也哭了,向妹妹發誓:「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救活你!」
焦炳影的姐姐
可現實卻讓焦家人無可奈何,先不提腹中胎兒是否會影響焦炳影的治療,光是高昂的醫療費就讓一家人焦頭爛額。
考慮到焦炳影家裏的情況,醫院已經減免了許多費用,但預估總體的治療費用高達90萬!
為了給焦炳影治療,家裏已經把能借的人都借了一圈,能賣的都賣了,卻只是杯水車薪。
看著病床上動彈不得的焦炳影,以及她高高挺起的腹部,一家人陷入了絕望。
好心人用愛為她延續生命
就在一家人陷入絕望之時,許多陌生人來到了醫院裏,找到了焦家人。
「孕婦的情況我們都聽說了,我們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一點心意,你們一定要收下。」
原來,焦炳影的故事引起了媒體的關註,當地多家媒體爭相報道,在多個渠道釋出了關於焦炳影想要忍痛保胎的感人故事。
許多市民們看到後都很是同情和感動,於是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醫院裏,想幫焦家人一起度過難關。
來到醫院裏的愛心人士,有的是頭發花白的老人,也有年輕的夫妻,還有普通的上班族,有一些孩子一手拿著錢,一手牽著家長,搖搖晃晃地走到醫院裏。
市民們多的捐了五六千,少的捐兩三百,大多都是把錢往焦家人手裏一塞就走,不多停留。
焦家人很是感激,希望能夠得知好心人的姓名,但所有人都只是把錢放下就匆匆離開,不想讓焦家人有什麽心理負擔。
一個小夥子拿了一個紅包塞給焦家人:「我也是普通的上班族,目前也只能貢獻這麽多力量。我堅信眾人拾柴火焰高,現在有這麽多的好心人在幫助她,情況一定會好起來的。」
說完他就離開了,始終沒有透露姓名。
除了濰坊市的市民們,全省乃至省外的多個地方,也有許多好心人向焦炳影伸出了援手。
還有焦炳影和丈夫生活的村子,事故發生的時候,村民都紛紛趕來滅火救人,得知一家人的不幸遭遇後,還組織了捐款。
醫院內部也組織了捐款,大家你拿一百,我拿五十,一點一點地湊,拿出了幾千塊錢給焦家人。
截至11月8日,焦家人收到的愛心捐款已經超過了百萬,捐款的有企業,也有誌願者組織,還有不留名的好心人。
姐姐焦炳先把知道的名字寫在紙上收藏好,想著等妹妹好了以後再報答人家。
躺在病床上的焦炳影也聽說了許多愛心人士捐款的事情後很是感激,也很想見見這些好心人,但因為她還在重癥監護室裏,不能讓太多人進出,於是她拜托自己的姐姐一定要好好感謝人家。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帶著孩子去謝謝大家。」
就在焦家人享受著難得的溫馨時光時,醫生的一番話讓全家人的心都沈了下去。
「為了保住焦炳影,我們建議放棄孩子。」
我是一個媽媽
「如果有孩子,對於焦炳影來說負擔很重,也不利於她的治療,很有可能兩敗俱傷。」
焦炳影的燒傷面積較大,為了治療需要使用很多抗生素來控制感染,才能進行下一步治療。
可孕婦用藥是有很多禁忌的,如果想要保住腹中的孩子,很多藥就不能用,這樣不僅不利於焦炳影的傷情治療,也很有可能延誤治療從而讓傷情惡化,危及生命。
如果用藥的話,很有可能對孩子產生不利的影響,最嚴重的就是胎死腹中。
焦家人得知後心急如焚,入院的這幾天裏,焦炳影有多寶貝腹中的孩子,所有人都看在眼裏,這個孩子此刻已經成為了焦炳影能夠活下來的唯一的支柱,一旦失去了這個孩子,焦炳影會不會崩潰,誰都不知道。
盡管誰也沒有說漏嘴,但焦炳影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她急切地拉住姐姐和母親的手,讓她們摸摸自己的肚子。
「你們摸摸,是不是還在動,寶寶很健康的。」
看著焦炳影眼中的神采,焦家人始終無法作出決定。
焦炳影精神狀況也很不好,受此大難後,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經常無法安睡,夢裏都是火,而她抱著大肚子拼命的逃,不停的呼喊著「救命」。
每當這時,守在床邊的母親宋美香就會緊緊抓住她的手,不停地安慰著女兒,焦炳影從夢裏掙紮著醒來後,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這才安心。
可沒過多久,睡著的焦炳影又掙紮起來,左右擺頭,不停地喊著:「我要掉下去了,媽媽,你抓住我,救救我!」
母親一把抓住她的手:「媽媽在呢,媽媽抓住了,媽媽抓住你的手了……」
看著這樣的焦炳影,焦家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出要放棄的決定,於是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醫生還來到了焦炳影的床前說:「如果要保住孩子,後面的治療會很辛苦,你能撐住嗎?」
焦炳影動了動手,堅定地說:「我是一個媽媽,我能撐住。」
此刻的焦炳影雖然無法動彈,生命垂危,但在她的身上卻迸發出一種驚人的生命力。
腹中的胎兒對她來說,既是軟肋,也是鎧甲,只要孩子在身邊,媽媽就無所不能。
醫護人員們也被焦炳影的堅定所打動,醫生拍了拍她的手:「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努力,保住你,也保住孩子!」
一個人的戰爭
盡管說要保住母子兩個,但每個人的心中都沒有底。
焦炳影的病情比較危重,雖然孩子的情況還不錯,但後續會怎麽樣,還是依賴產婦的健康狀況。
為了不影響腹中的孩子,很多藥都不能用,焦炳影的傷勢恢復非常緩慢,每天都飽受疼痛的折磨。
疼得受不了了,焦炳影就會哀求姐姐:「姐姐,我的手好疼啊,我受不了了,你把我的手給剁了吧。」
姐姐站在旁邊一點忙也幫不上,只能幹著急,見妹妹疼得不行了,就想找醫生給她打點止疼針。
焦炳影趕緊拒絕了,她不想打止疼針,因為對胎兒不好。
就這樣,焦炳影每天都獨自和疼痛作鬥爭,藥物能夠給她提供的作用非常有限,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熬。
因為燒傷處有著大量的死皮,為了後續的治療,護士需要把這些死皮給去掉,但因為不能使用止疼的藥物,焦炳影只能硬抗。
死皮很難去除,只能靠硬撕,撕不下來的就用剪刀剪掉,那份痛苦不亞於刀子剜肉。
每當這時,焦炳影都會咬緊牙關,實在忍不住了也會喊上兩聲,但後來疼到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焦家人都不忍心看到這副場面,姐姐和媽媽都背對著她,捂著嘴慢慢流眼淚。
為了控制感染,焦炳影身上新長的血肉和去除了死皮的地方都要塗一些藥水,那感覺用焦炳影的話來說,就跟「鹽水洗傷口」一樣。
這些焦炳影都尚且還能硬抗,一個小小的翻身卻幾乎要了她的命。
焦炳影的背部皮膚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為了防止感染,也為了胎兒健康,需要過兩個小時就要翻一次身。
可她的背上已經一點皮都沒有了,血肉和身下的醫用棉墊直接接觸,每次翻身的時候,都要壓住身下的棉墊,把她背部的血肉一點點和棉墊剝離開來,每翻一次身,流淌出的血水都已經把棉墊給浸濕。
一次又次地翻身就宛如一次又一次地酷刑。
連續幾次後,焦炳影就承受不住了,一聽到要翻身就會怕得發抖,她也忍不住開口哀求護士和家人:「能不能讓我再躺5分鐘,5分鐘就好!」
可為了她的傷勢著想,這些都是必須經歷的過程,母親一邊哭,一邊安慰女兒:「你想想你的孩子,不要放棄啊!」
想到了孩子,焦炳影似乎又充滿了力量,她緊閉著眼睛,配合著護士的動作,一點點翻起身,和棉墊接觸的血肉也一點點被「撕扯」開來。
再後來,疼得受不了的時候,焦炳影就小聲唱歌:「世上只有媽媽好……」因為要忍痛,一句歌唱得支離破碎,斷斷續續。
一旁的母親聽了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影影,咱別唱了好不好,你一唱我就想哭。」
焦炳影也哭了:「可是不唱,我就疼,唱了就沒那麽疼了。」
日子就在焦炳影的堅持中一天天過去,很快就過去了兩周,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孩子的生存機率就更大一些。
就在此時,焦炳影的傷情一下子加重,10月31日,她突然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癥狀,此前她就一直在發燒,持續在39度左右,情況很不好。
經過會診後,醫生給焦炳影做了氣管切開手術,把她轉入了ICU重癥監護室。
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撲滅了。
生命的輪回
ICU裏,焦炳影和孩子得到了更好地護理和治療,之後在醫生的建議下,對孩子進行了引產。
焦炳影的腹部幾乎沒有好的皮膚,如果進行剖腹產手術,只會讓傷情加重,自然分娩是最好的。
但是焦炳影的傷情很嚴重,全身都布滿著厚厚的痂殼,手不能動,腿也伸不開,根本無法順產。
無奈,醫生進行了一次局部的切痂手術,把焦炳影的右側腹股溝那邊切開,讓她的腿能夠更好地活動。
生產過程中,焦炳影根本使不上力,醫生就使用了一些對胎兒沒有影響的藥物助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孩子依舊沒有要出來的跡象,醫生和護士的臉色很是凝重,等候在門口的焦家人也急得滿頭是汗。
到了探視的時間,焦家人輪流進入ICU給焦炳影加油打氣,看著滿臉痛苦的焦炳影,所有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11月9日中午12點48分,焦炳影成功生下了一個1.68公斤的女孩。
醫生抱著小小的嬰兒放到焦炳影的臉旁:「看,你的女兒長得多漂亮。」
焦炳影艱難的側過頭來,看到全身紅彤彤的女兒後,笑了。
因為是早產兒,孩子一出生就送進了新生兒重癥監護室,作為媽媽的焦炳影已經做了能夠做的一切,接下來就交給醫護人員們了。
焦炳影給女兒取了個小名恩恩,希望她能夠記住,好心人們的恩情,將來做一個知恩圖報的好人。
焦炳影情況穩定一些後,原先預定的植皮手術也提上了日程,雖然其中經歷了一些波折,但雙下肢近40%面積完成植皮,只要再觀察一下焦炳影的情況,就能夠進行下一步的手術。
這期間,重癥監護室裏的焦炳影一直牽掛著女兒,姐姐就用手機拍了照片給她看,焦炳影看著看著就流起了眼淚,眼中滿是不舍。
姐姐安慰她:「等我們好了,就帶她一起回家,我們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
焦炳影吃力的點了點頭。
就在所有人以為扛過了所有苦難的焦炳影從此將迎來幸福之時,命運再次展現了它的殘酷與無常。
11月26日晚上,焦炳影的呼吸驟停,因重度感染導致身體惡化,只能靠呼吸機維系生命。
這下把焦家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幾天前還在和他們說女兒情況的焦炳影怎麽就突然倒下了?
醫護人員對焦炳影進行了全力搶救,11月28日,焦炳影因搶救無效離世。
其實自從分娩之後,焦炳影的全身感染情況就日益嚴重,並伴隨著血壓不穩定、腎功能衰竭、腹脹、肝功能衰竭、呼吸不暢等情況,能夠堅持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
或許對於焦炳影來說,是「把孩子生下來」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她,創造了奇跡,所以當孩子平安無事後,焦炳影也就放心地「離開」了。
焦炳影的離開對於她的親人來說是一個無比沈重的打擊,原本就身心憔悴的母親差點暈厥過去。
焦炳影的大姐悲痛欲絕
他們感覺自己就好像做了一個噩夢幻一樣,希望醒來後焦炳影還會在,但這一切都只是妄想。
焦炳影走了,但她還留下了一個小生命。焦家人強忍著悲傷料理了後事,老年喪女的母親宋美香也因為這個孩子的陪伴,慢慢從悲痛走了出來。
焦炳影的婆家已經沒有什麽人了,照顧孩子的重任就放到了焦家人身上。
女兒走了,但外孫女還在,既然女兒把生的希望留給了這個小生命,作為母親的她會接過這個重擔,把孩子撫養長大。
2015年1月3日,在新生兒重癥監護室裏待了近兩個月的小恩恩終於平安出院了,經檢查,一切健康。
焦家人承諾,好心人的捐款將全部用於恩恩的治療和學業,讓大家放心。
焦炳影和丈夫雖然走了,但他們的女兒將在所有人的呵護下,承載著父母的全部希望,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