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轉譯/ 薛凱桓】
不出意外的話，烏軍將在庫爾斯克州陷入苦戰，而邊境的小規模沖突預計仍將持續。
烏克蘭此次行動的戰略，與2022年秋季在卡爾可夫地區的攻勢相似：在特定區域形成兵力優勢，利用輕型裝甲車輛突破敵方領土，在突入後迅速擴散，迫使敵方陣地不戰而退。
根據公開報道，參與此次行動的烏克蘭軍隊人數在6000至10000人之間。【富比士】雜誌稱參與行動的部隊包括烏軍第22、第88機械化旅，以及被譽為烏克蘭最精銳、最靈活的第80空中突擊旅。大約有1000至1500名烏克蘭士兵、數十輛裝甲車和幾輛坦克第一批越過邊界進入俄羅斯境內，並在烏克蘭邊境炮火的支援下，對距離僅10公裏的蘇賈鎮發起了猛烈炮擊並占領了該鎮。
這些數位與西方的報道和烏克蘭當局自己的說法相符。從軍事角度來看，進攻的先鋒通常占總兵力的15-20%，其余部隊跟進，保護側翼，提供後勤、炮火支援和無人機作戰。由於進攻失敗，大多數烏克蘭軍隊已經在8月8日後進入庫爾斯克州，並與俄軍交火。
從這個角度來看，進攻庫爾斯克州註定不會是一個長久之計。烏軍已在庫爾斯克損失人員數千，各種重型裝備和車輛的損失不計其數，且已經出現了後繼乏力的現象。為什麽烏克蘭要發動這場幾乎無法成功的「賭博」，後續的局勢又會如何發展？
截止8月6日的俄烏局勢地圖BBC
進攻的目的是？
澤連斯基宣稱，進攻庫爾斯克的目的是要設立一個「緩沖區」，並以此作為後續談判的籌碼，但他顯然掩蓋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美國【富比士】雜誌對澤連斯基所宣稱的行動目標、手段及出現的後果進行了評論，並指出庫爾斯克地區烏軍的裝備損失比其他方向的裝備損失要多得多。根據俄羅斯國防部的數據，截止8月18日，在庫爾斯克方向的戰鬥中，烏軍總共損失了3460名士兵、50輛坦克、25輛步兵戰車、45輛裝甲運兵車、262輛裝甲戰車。此外，烏軍還損失了115輛汽車、5個防空系統、7個多管火箭發射裝置（其中包括3個海馬斯和1個多管火箭發射裝置）、25門野戰炮、4個電子戰站、4套工程裝置。
第45炮兵旅的烏克蘭炮手富比士
正如英國雜誌【經濟學人】在參照參與了庫爾斯克地區戰鬥的烏克蘭士兵采訪時所寫的那樣：「俄羅斯人用訓練有素的部隊加強了自己，包括海軍陸戰隊和特種部隊。此外，他們了解烏克蘭武裝部隊的戰術，與破壞和偵察小組部隊一起以突襲行動模式作戰，全力占領並控制領土，並成功抵抗，抓住並消滅了破壞分子」。
但澤連斯基不顧損失，繼續堅持攻擊庫爾斯克地區，並遭受了巨大損失。在事件發生後，各方對於澤連斯基選擇進攻庫爾斯克地區的決策充滿了疑慮和猜測。在一周的橫沖直撞之後，烏軍對庫爾斯克地區襲擊的興奮情緒開始逐漸消退。在當局「節節勝利」的背景下，頓內次地區因兵員不足而面臨崩盤的危機開始凸顯出來。
為了庫爾斯克發動攻勢，烏軍從前線撤走了最有戰鬥力的部隊，但俄軍卻並不急於從前線調兵回援庫爾斯克，而是選擇拖住烏軍腳步，繼續將主要註意力放在頓巴斯地區。在「庫爾斯克迷霧」的掩護下，俄羅斯攻下了頓內次前線的重要據點「紐約」，並繼續威脅波克羅夫斯克（紅軍村）。「你偷走了別人的一個小時，然後就永遠放棄你自己的一切。」——難怪有軍事專家這樣形容烏軍的行為。
現在紅軍村附近的烏軍已經精疲力竭，而俄羅斯人在這個方向上的兵力優勢達到了10：1。俄軍在紅軍村方向晝夜不停地進攻，眼看紅軍村已經和紐約一樣，被攻下在即。除了紅軍村和「紐約」外，在頓內次方向，托列茨克、恰索夫亞爾等地的局勢同樣非常嚴峻。如果澤連斯基所期望的是俄羅斯撤軍並緊急回援庫爾斯克的話，那麽顯然他要失望了，因為俄羅斯根本不打算來。
此外，烏克蘭也沒有足夠的儲備來控制被占領的俄領土並為那裏的烏軍組織補給。因此，從軍事角度來看，沖擊這樣一個對戰局並無太大幫助的地區，根本不值得烏克蘭將自己的後備部隊全部壓上。烏克蘭迫切需要新軍來遏止俄羅斯在頓巴斯前線的攻勢，在此時將軍隊調往庫爾斯克顯然不明智。
「札波羅結大反攻」的失敗已經證明，烏克蘭在前線的突破能力遠不及俄軍。先後數次的「反攻」失敗讓西方失去了對烏克蘭的信心。在今年的瑞士「和平峰會」後，西方要求再次召開一次有俄羅斯參加的「和平峰會」。已經對援烏感到疲倦的西方要求烏克蘭在一定程度接受失去領土的現實，並承認自己的失敗。
因此，庫爾斯克攻勢本質上是烏克蘭當局的一次賭博，是澤連斯基積極探索「創新方案」以扭轉這一趨勢的一次嘗試。這種做法在過去有過成功的先例，2022年秋季在卡爾可夫的大反攻讓當局嘗到了甜頭，卡爾可夫戰役與赫爾松戰役一道成了當局為數不多的「軍事勝利」。因此，澤連斯基想要復刻這一「成功」，但這需要在戰場上找到合適的時機和條件。
隨著美國大選臨近，澤連斯基認為時機已經到來。有訊息稱，基輔方面的代表一直在與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裏斯的顧問進行溝通。美國大選是一個提高賭註的好時機，澤連斯基急於向新的民主黨執政團隊展示既成事實：看，我們有能力進軍俄羅斯領土，支持我們符合你們的利益。
即使只是部份勝利，哪怕只是占領了一座小鎮，烏克蘭當局也能借機向美國提出更高的索求。俄羅斯必然會加強庫爾斯克防禦並加速在頓巴斯的攻勢，但這並不重要。正如當局所設想的那樣，只要烏軍位於俄羅斯領土上，媒體的關註就會持續。哪怕庫爾斯克行動在最後告於失敗，也可以被包裝成「勝利」並向美國繼續索要援助。
從澤連斯基的角度看，冒這樣的風險是值得的，如果不發動庫爾斯克攻勢，這些精心準備的軍隊，可能就會在另一個默默無聞的頓內次小村莊遭受默默無聞的失敗。將軍隊派往庫爾斯克的宣傳效果遠遠要比頓巴斯地區的糜爛局勢強的多，即使後者對戰局的影響要更為重大、更加直接。
這是烏克蘭的核心目的：透過在庫爾斯克地區的軍事行動，制造政治宣傳效果。具體表現為向美國及西方展示其軍事實力和決心，以此作為提高國際地位、爭取更多援助和支持的談判籌碼，並試圖影響美國的外交政策。
如果按照庫爾斯克事件爆發前的戰場趨勢走下去，烏克蘭當局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因此當局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破壞「遊戲規則」。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澤連斯基的確從中獲得了一些好處：
a）戰術勝利的媒體效應：盡管是暫時的，但烏軍仍然占領了俄羅斯的土地。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這是首次有外國占領俄羅斯領土，無論如何，當局都可以將這次行動包裝為「重大勝利」並撈取政治資本。
b）暫時穩固了他作為「臨時總統」的地位，壓下了當局內部反對他的聲音。
c）直接表明了烏軍行動的真正目標：加強烏克蘭在與俄羅斯可能進行的和平談判中的地位，其目的是讓西方從戰爭中得到喘息的機會。
顯然，烏克蘭從這次軍事冒險中嘗到了政治上的甜頭。因此，筆者認為，這種軍事冒險在未來不會停止，在政治目的未全部達成之前，澤連斯基當局還會繼續加碼，繼續將賭註壓上，以期一朝翻盤。
俄羅斯面臨的挑戰與沖突升級的風險
從俄羅斯領導層的角度來看，俄烏沖突「特別軍事行動」的性質和「消耗戰略」，意味著俄羅斯不應過分關註庫爾斯克事件，以免落入烏克蘭的陷阱。然而，事情並非那麽簡單，俄羅斯也不能忽視烏克蘭的行動。
首先，烏克蘭對蘇賈的襲擊，迫使俄羅斯總參謀部要重新評估俄羅斯的安全問題。烏軍的突襲行動表明，俄烏除戰區之外的邊界線已不再安全。自2022年10月以來，俄羅斯就轉變了自己的戰略，想要使用所有可用的資源將戰爭轉化為長期的消耗戰，同時避免全面動員。這種做法會讓俄羅斯在一定程度上缺乏足夠的兵員，如何利用有限的兵力資源去保衛已經變得脆弱的邊境地區，這是俄羅斯在庫爾斯克攻勢後所面臨的第一個重大挑戰。
第二，俄羅斯在政治上無法接受「以前不可接受的行為」合理化，無法接受局勢在沈默中逐漸升級。在烏克蘭突襲庫爾斯克後，俄烏局勢變得更為錯綜復雜。先前，俄烏間除戰區外還有1000公裏左右的邊界，這1000公裏的邊界線上比起戰區還算相對平靜，西方此前也明確反對烏克蘭在西方承認屬於俄羅斯的領土上采取行動。
烏克蘭之前跨越邊境對別爾哥羅德、布良斯克和庫爾斯克地區的多次入侵行動，都是由專門成立的極端組織（如「俄羅斯誌願軍」、「俄羅斯自由軍團」以及其他極端組織）作為「白手套」，假借俄羅斯反對派、打著俄羅斯內部鬥爭的名義進行。而現在澤連斯基公開繞過先前雙方所預設的「紅線」，將沖突外溢，並喊話西方不必擔心俄羅斯方面的報復，言外之意就是要讓局勢進一步升級外溢，目的是不讓西方拋棄烏克蘭。
在烏克蘭發動進攻後，聯合國沒有就烏軍進入俄羅斯領土等問題表明立場。美國和歐盟迄今只發表了一些含糊其辭的聲明，烏克蘭的最高層官員對此也罕見地保持了相對的沈默。西方主要輿論在有意無視烏軍庫爾斯克行動的嚴重性，【華盛頓郵報】甚至提出了這樣的假設：烏克蘭進攻庫爾斯克州的原因之一，是要破壞俄羅斯向西歐的天然氣供應。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西方不支持烏克蘭行為的表現，但筆者的看法卻有所不同：這是西方對局勢升級的有意淡化，即默許烏克蘭主動升級局勢。
在先前，俄羅斯和西方台面下的「共識」是：烏克蘭可以反擊，但不能進攻，西方武器也不能在俄羅斯領土上使用，當然，烏克蘭也不能越過邊界線對俄羅斯發起進攻。在這種情況下，沖突是可控的，並在既定框架內展開。
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數西方國家都沒有預料到此次的事態會這樣發展。烏克蘭沒有與他們商量，也沒有征求他們的同意，直接進攻庫爾斯克。這讓我們看到了本次事態最重要的關鍵點：對抗的性質正在發生變化。「紅線」已被抹去，軍事冒險的傾向正在擡頭，各方不希望事態升級、不希望北約與俄羅斯發生直接沖突的共識，正在悄無聲息地被打破，
這說明，局勢升級已近在眼前。紅線正在被跨越，舊的「遊戲規則」正在被打破，事情正在變得無法控制，而西方的沈默就是變相承認了烏克蘭行為的合理性，變相推動了局勢升級。對於俄烏沖突來說，選擇其實很簡單：要麽進一步升級敵對狀態，要麽進行談判。或者先選擇前者，然後再選擇後者。從此次事件來看，烏克蘭和西方顯然更傾向於先升級再談判，或者只有升級，沒有談判。
局勢可能會怎樣發展？
目前局勢的走向有以下幾種可能的情況：
第一：烏克蘭一意孤行地升級沖突，直接襲擊庫爾斯克核電廠並招致俄羅斯的報復。在西方和烏克蘭想要持續試探俄羅斯底線的情況下，襲擊庫爾斯克核電廠能讓他們測試出俄羅斯是否會有更強烈的反應（如全面動員，將「特別軍事行動」升級為「戰爭」等）。因此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目前不能排除。
第二：俄羅斯全力將庫爾斯克的烏軍趕走，之後進軍蘇梅州並開辟第二戰線，並學習澤連斯基的說法，在蘇梅建立「軍事緩沖區」。這樣做可以確保庫爾斯克及其周邊地區的安全，而且能夠在政治上有效回擊烏克蘭的襲擊行動。但如果沒有進一步的動員，俄羅斯可能缺乏開辟第二條戰線的兵員。維持一條密集的戰線需要相當大的兵力，而其他方向可能也需要這樣的兵力突破烏軍的防線。
第三：烏軍部份撤退到靠近烏克蘭邊境的更安全的位置，並對俄羅斯進行持續襲擾，這麽做的好處是能夠給士兵提供更好的炮兵支援和後勤保障，並為未來的進一步攻擊提供基地，迫使俄羅斯縮減或大幅放緩在頓巴斯的行動，並將在頓巴斯的部隊調回。前面提到的政治目標將得以實作。
然而，烏克蘭的實力難以實作這一情景。最近參與庫爾斯克襲擊的三個旅，都是烏克蘭未在前線作戰的精英戰鬥預備隊。烏克蘭為了發動庫爾斯克攻勢，已經將自己最精銳的後備部隊全部壓上，但未能實作打亂俄羅斯陣腳、將兵力調回庫爾斯克的目的，俄羅斯在總體戰局上仍然占優，且烏克蘭已經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在頓巴斯局勢持續惡化的當下，烏克蘭的庫爾斯克攻勢顯然無法長久，烏軍也無法在庫爾斯克站穩腳跟。
第四種情況，從俄羅斯方面的事後反應來看，這種可能性最大：利用現有資源壓制烏克蘭的行動，慢慢清除邊境地區的滯留烏軍，並防止其他地方被以類似的方式再次突襲。這樣一來，俄羅斯就可以繼續實施其戰略。
這種做法的缺點是，俄羅斯的邊境地區將成為戰區，不利於俄羅斯的安全穩定。且缺乏決定性的報復會讓烏克蘭認為，突破紅線是沒有後果的，甚至還會嘗到甜頭。俄羅斯的兵力有限，且不願從頓內次戰區撤出大量兵力回援庫爾斯克，這意味著庫爾斯克地區烏軍被趕出去的時間也會被延後一些，不利於「國際觀瞻」。
但這種做法的優勢也很明顯。在兩年半之後的今天，俄烏沖突早已演變成了一場「消耗戰」。勝利的關鍵在於比對手更慢地消耗資源，哪個城鎮或一小部份領土被控制並不重要，關鍵在於誰先耗盡資源。在2022年10月的秋季攻勢之後，俄羅斯已經在戰時經濟的道路上走上了正軌，其國內的產出足以長期維持戰爭。盡管俄羅斯也面臨兵員不足的挑戰，但情況遠不如烏克蘭嚴重，烏克蘭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沒有意誌堅定、悍不畏死的士兵了。
烏克蘭當局顯然也明白俄羅斯的想法，因此最近他們已經在庫爾斯克展開了「特別炸橋行動」。截至筆者完稿時，烏方已經先後襲擊了庫爾斯克州的三座大橋，對橋梁的襲擊是為了破壞目前在庫爾斯克進行防禦行動的俄羅斯軍隊的後勤和技術支持，阻止俄羅斯以庫爾斯克為誘餌消耗烏軍的計劃。
總的來說，烏軍的能力就像一條尺寸不夠的毯子，不允許他們堵住所有漏洞。為了在庫爾斯克附近冒險而轉移部隊，必須付出損失更大領土的代價，我們很快就能看到局勢的進一步發展狀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