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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看農村老嫗如何打贏一場脫貧攻堅戰

2024-02-17社會

有人說,劉姥姥是【紅樓夢】中的喜劇演員,這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看法。如果你從她的粗俗嬉笑中笑出了眼淚,你便讀懂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兩種人生境遇。書中劉姥姥的命運與賈府的命運正好走向兩個相反的過程,一個「脫貧致富」,一個衰敗雕落。劉姥姥脫貧得益於賈府,一個農村老嫗能夠贏得賈府的青睞,這也是劉姥姥的本事。

曹公對劉姥姥的重點描寫放在了二進榮國府,濃墨重彩的覆蓋了四章,從39回至42回。在這期間劉姥姥不僅暢遊了大觀園,而且把賈府裏的一眾女眷見了個遍。先不說作者寫劉姥姥的意圖,單就她攀附賈府的本意而言,在第二進已然達到了高潮,滿載而歸就是最好的證明,誠然打贏了一場脫貧攻堅戰,且看她使用了哪些戰略戰術。

戰術一:「擒賊先擒王」

兩軍交戰時,只要摧毀對方的主力部隊,擒獲敵人的首腦,就能使其整體瓦解。一支軍隊中,統帥是靈魂,地位舉足輕重,敵首被擒,敵軍必破。這就是擒賊先擒王的方法。在生活中,我們會面對諸多問題,只要分清輕重緩急,抓住解決問題的最根本的方面,問題就容易解決。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便契合了這個戰術。

不可否認,劉姥姥的知恩圖報為她二進榮國府的大放異彩贏得了寶貴的機會。但她能夠取得累累碩果,則與她所采用的戰術相關。在賈府裏,最高級別的統治者自然是賈母,圍繞在賈母周圍的核心領導人則是王熙鳳。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與賈府裏的這兩位核心領導都結下了不解之緣,為她最終的滿載而歸立下了汗馬功勞。

  • 鄉野趣聞征服賈母

  • 賈母正想找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說話,她把劉姥姥的到來看作是天上的緣分。兩位老人的年齡不差幾歲,但生活環境卻是天差地別,賈母的一生經歷的是數不盡的繁華富貴,而劉姥姥的一生經歷的則是數不盡艱難困苦。兩個人完全生活在彼此都陌生的世界裏,她們的共同語言就是沒有共同語言,都把對方當作「物以稀為貴」式的人物,這就為她們二人的緣分搭建起了一座溝通的橋梁。她們要探知的便是對方都不曾生活過的世界,因此,賈母邀請她遊覽大觀園,而劉姥姥則用鄉野趣聞成功引起了賈母的興趣。

    講故事是劉姥姥的特長嗎?肯定不是,莊稼人都沒米下鍋,哪有閑功夫胡扯。但是到了賈府,她發現賈母和寶玉姊妹們對她的「故事」特別有興致。劉姥姥雖說是個村野人,但生來有些見識,再加上年紀老了,世情上也經歷過不少事兒,為了博眾人歡心,便沒了說的也編出些話來講。她講抽柴的故事合了賈寶玉的性情,本是劉姥姥胡謅的故事,寶玉動了情,又惹出一番概嘆,還專門派人按劉姥姥所說之處去找那廟宇。講神佛的故事合了賈母與王夫人的心事。王夫人本來整日念佛吃齋,聽她講佛事,自然也成了她的粉絲。

    劉姥姥用鄉野趣聞籠絡住了賈母,成了賈母的座上賓。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恐怕只有劉姥姥本人才說得清。但不管真假,她這一番神操作下來,確實把自己的地位擡高了不少倒是真的。如果不合賈母的意,是萬萬沒有下文的。

  • 一箭三雕征服鳳姐

  • 到了二進榮國府,鳳姐第一次見到劉姥姥時的那股生分勁和拿捏的作派,已蕩然無存,她們二人的緣分稱得上再續前緣。劉姥姥第二次帶著瓜果先是見到了鳳姐,滴水之恩的還報已然打動了鳳姐,拉近了二人的關系。鳳姐對劉姥姥也有了三分了解,不然不會平白無故的將劉姥姥引薦給賈母。

    賈母是王熙鳳在賈府的靠山,討好賈母讓賈母開心是鳳姐日常工作中重中之重。依鳳姐的體察能力,根據賈母與劉姥姥晚飯前一會功夫的攀談,便已知劉姥姥合了賈母的心。賈母一向好熱鬧,王熙鳳討好賈母的方式一向也是辣味十足,外加幾分鄉野粗俗之氣。因此,劉姥姥鄉下人的粗俗,與不識幾個字的鳳姐一拍即合。她們兩人好比一對雙簧演員,一唱一喝相互配合著,引賈母歡心。

    鳳姐便拉過劉姥姥,笑道:「讓我打扮你。」說著,將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得。劉姥姥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麽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個老妖精了。」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老風流才好。」

    上面這段文字中,鳳姐插一盤花在劉姥姥頭上,她說自己很體面。鳳姐拋一個梗出來,劉姥姥便可以接過來,而且還能說出新花樣。秋爽齋吃早飯時,鳳姐故意將一副沈重的老年四楞像牙鑲金的筷子給她用,專挑一碗鴿子蛋放在她面前。這明擺著是叫她出醜,但劉姥姥毫不在意,將計就計,配合著鳳姐演戲,洋相出盡,引得眾人笑得前仰後合。行酒令時,鳳姐又想用大杯灌她,鴛鴦拿來了黃楊根整摳的十個大套杯,劉姥姥一看便被唬住了,但還是配合著吃了一大杯酒。

    賈母剩余的年華不過是好吃好喝,與孫兒孫女們共享天倫,這是貴族式的養老方式。而劉姥姥則不一樣,面對貧困的生活,她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幫助女兒女婿度過難關,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也得拉出來扯一扯,萬一扯上了就是人生造化。依劉姥姥的見識,她何曾不知道鳳姐是故意捉弄她,但她還是認真的配合鳳姐完成了演出,既博得了賈母的歡心,又取得了鳳姐的信任,更重要的是讓鳳姐的特長在賈母面前又一次得到了發揮,真可謂是一箭三雕。

    「擒賊先擒王」的戰術,讓她成功瓦解了賈府最高統治者和核心領導人物。臨走時,單王熙鳳就送了她半車東西,再加上其他人送的,剛好湊一車,為她脫貧致富插上了翅膀。

    戰術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是大家所熟知的一個成語,其意是說根據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采取靈活的辦法對付出現的形勢,它包含著以強勝弱,相生相克的道理。劉姥姥是一個十足的鄉下人,以一己之力敵賈府眾人,她無論如何稱不上強者,但她能以一敵百,最後強勢勝出,離不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個戰術。

  • 無中生有

  • 劉姥姥與賈府的關系,從實質上講她與王家能沾上點關系,但與賈府的關系已是遠隔十萬八千裏。可以說,她一進榮國府靠的就是「無中生有」之法。到二進榮國府,這個方法又成了她致勝的法寶。

    賈府是皇親國戚,生活習俗及家教規矩均受國體影響,劉姥姥的出現對於賈府眾人而言,完全打破了他們平日裏所講究的體面,對於賈母等人來說,這是一個「無中生有」的民間奇遇記。劉姥姥好比一個民間說書人,成了舞台上的主角,實作了角色上的轉換,成為境遇下的強者。台下的觀眾是王公貴族,他們生活在食物鏈的頂端,何曾關心過民間勞苦大眾的生活,更沒有機會去體驗民間生活,在這場民間奇遇記中,反倒成了弱者。

    初次較量,劉姥姥便以稀奇古怪的鄉野趣聞拔得頭籌,成功進駐賈母等眾人的心房。曹公說她也是一個有見識懂世故的老精靈,她所講之事也都是專挑眾人愛聽的事來講,不然賈寶玉也不會追著她刨根問底。劉姥姥把民間趣事有的沒的都混編一起,只要大家有興趣,就是成功。這些民間趣事不會被載入史冊,也不會被千古傳頌,連野史都算不上,完全沒有份量可言。可以說,劉姥姥掌握了改編的所有版權,「無中生有」那是必須的。

    面對復雜的形勢,劉姥姥能做出快速應對的策略,反弱為強,在一眾大腕面前搭建起自己獨具魅力的舞台,不得不說,這既得益於她豐富的人生經驗,更是她人格魅力的呈現。

  • 鄉村詩人

  • 劉姥姥在賈府這幾日,除了吃飯睡覺遊玩,剩下就是喝酒了。賈府裏的人喝酒好行酒令,王熙鳳又想借此看劉姥姥演活人版笑話,但劉姥姥的表現可謂才思敏捷,既滿足了眾人看笑話的願望,又展示了自己的個人才華。面對鴛鴦的挑釁,她對答如流,絲毫不怯場,完全展示了一個「鄉村詩人」的實力。

    鴛鴦笑道:「左邊‘四四’是個人。」劉姥姥聽了,想了半日,說道:「是個莊家人罷。」眾人哄堂笑了。賈母笑道:「說的好,就是這樣說。」劉姥姥也笑道:’我們莊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眾位別笑。」鴛鴦道:「中間‘三四’綠配紅。」劉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眾人笑道:「這是有的,還說你的本色。」鴛鴦道:「右邊‘幺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蔔一頭蒜。」眾人又笑了。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兩只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眾人大笑起來。

    以上這段是劉姥姥行酒令的描寫,酒令說白了就是喝酒助興娛樂的一種遊戲方式,是中國特有的一種酒文化,其目的意在增加宴會上的歡樂氣氛。酒令中的文字往往采擷經史文句,說古道今,見物寓意,詼諧而又有暗喻,出令和答令的對偶切韻均需具有一定的文學修養,只有學識廣博,才思敏捷的人才能即席對答如流,應對得體。

    但劉姥姥不需要得體,那不是她的本色,面對城裏人,她談不上什麽修養,她的修養源於她的本色,因此,她的酒令都是原汁原味帶有鄉土氣息的鄉野味道。這種味道並不可笑,是她生活的真實反映,賈母等眾人覺得可笑,是因為鄉村生活離他們太遙遠了,他們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哪有機會下田種地,根本體會不到一個莊稼人對土地的那份深厚的情感。

    在講故事環節,劉姥姥用「無中生有」之法淹沒了賈府之眾。在行酒令中,劉姥姥用不太得體卻沾滿鄉土味的鄉村詩句擋住了鴛鴦的進攻。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與賈府強弱分明,但又相生相克,她用智慧為自己開創了一條通往致富的光明大道,同時也體現了她的膽識與氣量。

    戰略總方針:將「憨態」進行到底

    劉姥姥的言行確實粗鄙,但不論在賈府眾人眼中,還是讀者眼中,她都是憨態可掬。她的憨態可以說是她二進榮國府成功的關鍵,也是她的靈魂體現,這份憨態幾乎貫穿了她在賈府的這兩日。

  • 語言憨

  • 劉姥姥的語言別具一格,她的語言中有著她特有的生活背景,是她真實生活的反應。在第一次進榮國府時,她的語言憨便初露端倪。 看這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鳳姐賞了二十兩銀子後,她這樣說了一句,聽起來不褒不貶,卻是有幾分憨意。

    到了第二次來,她的憨言憨語則是更甚了。王熙鳳給她頭上插滿了花,故意捉弄她,眾人都說把她打扮成了老妖精,她接過話茬,經過她的加工變成了「老風流」。惜春善繪畫,她說是神仙生的。在秋爽齋的宴席,更將她的憨言推向了高潮,一句「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擡頭。」,曹公對每個人的笑都作了一個細節描寫:

    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裏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可見,她的憨態倒是有多撩人。一雙老年四楞像牙鑲金的筷子在她手裏沈甸甸的,她說這筷子比她那裏的鐵鍁還沈。吃鴿子蛋時,她說「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行酒令對出的詩句既有特點,還不缺一股憨勁。最令人捧腹的是,她管省親別墅大觀園叫「玉皇寶殿」,一個名字點出了大觀園在普羅大眾眼中的奢華。

    劉姥姥的憨語不失一個農民的本分,既體現了勞苦大眾與賈府天差地別的生活,又彰顯了劉姥姥積極樂觀的心態,面對高高在上的貴族之家,沒有膽怯,依然可以泰然自若的自我調侃,境界之高,令人佩服。

  • 行為憨

  • 如果說劉姥姥的憨言是她的左膀,那麽她的行為憨則是她的右臂。在去瀟湘館的路上,她讓出石子路與賈母走,自己走長滿蒼苔的土地,誇海口說泥土路自己走熟了,剛說完便打滑摔了一跤,引得眾人大笑。拿著老年四楞像牙鑲金筷子夾鴿子蛋,筷沈蛋小,在碗裏亂夾一氣,好不容易夾到了,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親自去撿。她這一番動作下來,眾人都無心吃飯,只都看她表演了。

    在藕香榭,她聽著音樂,又喝著酒,這神仙一般的生活,她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引得寶玉黛玉又是一笑。到了「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她當是玉皇寶殿,爬下便磕頭,眾人笑彎了腰。跑出去上廁所,誤打誤撞進了寶玉的房裏,更是鬧了不少笑話。她把一幅美女圖當成一個女孩,又說又笑一頓,一頭撞上去方知是畫。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當成是她的親家,自說自話一頓,仔細一摸方知是鏡子。在寶玉的臥室睡了一大覺,又是打鼾又是打屁,讀者讀到這一段也無不發自內心的大笑。

    行為是一個人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應,劉姥姥的行為著實為她的賈府之行錦上添花,將她的質樸,純真真實的毫不掩飾的反應出來,既為賈府眾人帶來了不曾有的歡笑,也博得了賈府眾人的真誠相待。

    拿一個社會底層勞苦大眾與一個皇親國戚的貴族之家作比,實在沒有可比性,但曹雪芹就這麽做了,而且劉姥姥完勝賈府。當然,劉姥姥在賈府的種種表現,並非是一個阿諛奉承的淺薄之輩,而是一個大智若愚式的精靈人物,她機警善變、樸實無華,憨態可掬。縱觀【紅樓夢】全書,只有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賈府裏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小姐丫鬟們,這些人拋卻了凡心雜念,真正發自內心的歡笑了兩日,這種場面不但空前,而且絕後,直到賈府敗亡,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自然的笑聲。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透過自己的,倒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走親戚,最後我們看下她的戰果,這一大堆東西夠莊稼人吃上些年頭了。

    青紗一匹實地子月白紗作裏子,兩個繭綢可作襖兒裙子,兩匹綢可做衣裳,一盒子各樣內造點心,兩鬥禦田粳米,大觀園裏的果子和各樣幹果子,八兩碎銀子。王夫人賞了一百兩銀子,可賣田置地,作小本買賣。平兒給了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鴛鴦送了老太太的幾件衣服和自己的舊衣服,一盒面果子。還有一些藥:梅花點舌丹也有,紫金錠也有,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外加兩個荷包,寶玉還送了妙玉的成窯鐘子茶杯給她。

    困境誰都會有,大腿誰都想抱,畢竟樹大好乘涼,但在陰涼的庇護之下,也別迷失了自己的本性,那才是一個人成功的關鍵。劉姥姥能搭上賈府這輛致富的東風快車,與她樸實的生活作風以及知足常樂的心態息息相關,同時付出與報酬也是相互的,賈府對劉姥姥的幫扶,也贏得了劉姥姥日後關鍵時刻對王熙鳳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