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斬斷詐騙團伙的「洗錢」通道，成為遏制電信網路詐騙犯罪活動的關鍵。
當四處遊弋的網約車，成為騙子的「運鈔車」，電信網路詐騙風險再度升級。最早在今年9月，上海警方就已發現，網約車成為騙子的「閃送」工具，遞送騙取的黃金、現金等財物。
類似情況在全國多地頻繁發生。從各地警方公布的資訊看，騙術本身並不「高明」：或是刷單返現陷阱，或是引誘投資理財，或是冒充公檢法機關等，讓受害者入局。不同的是，獲取詐騙財物的方法，又重新回歸線下。
不僅是網約車，匯兌購物卡、虛擬幣交易、實體店套現等，騙子獲取涉詐財物的手法不斷演變，給打擊和治理帶來新的挑戰。如何斬斷詐騙團伙的「洗錢」通道，成為遏制電信網路詐騙犯罪活動的關鍵。
新手法：網約車變成「運鈔車」
10月10日中午，剛送完上一位乘客，就「搶」到了從浦東到寶山的長距離訂單，網約車司機李明(化名)心裏竊喜。
這個訂單不太尋常。李明到上車點後，乘客沒有上車，只是把身上抱的紙箱放進後座，讓他把東西送到目的地，告訴他收貨人的聯系方式，說完就走了。
當運載的物件由乘客變成包裹，許多網約車司機並未覺察風險。「我沒問裏面是什麽，反正就是送個箱子嘛。」開網約車三年多，李明之前幫人送過檔，對他來說，只要完成行程，收到錢，送乘客還是送物品，沒有區別。
到達原定目的地，李明把車停在路邊，給收件人打電話。「對方說在外面辦事，要改目的地，在電話裏給我指路。」按照手機那頭的指示行駛，幾分鐘後，一名男子在路邊招手，確認了訂單資訊後，取走了後座上的紙箱。
約莫兩小時後，李明接到浦東公安分局花木派出所民警打來的電話，向他了解上述訂單的情況。直到那時他才知曉，紙箱裏裝著7萬元。更出乎意料的是，取走箱子的人，是電信詐騙團伙成員。
蒙在鼓裏的網約車司機，突然被卷入一起詐騙案件。「警察查下來，我確實是不知情的。虛驚一場。」李明說，今後再接到只運送物品的訂單會拒絕，「不想惹麻煩」。
情況如出一轍。兩個月以來，上海多名網約車司機因運送涉詐財物接受警方調查。在詐騙團伙的布局中，不明所以的網約車司機，被利用成為轉移涉詐財物的「工具人」。
詐騙手法的變化，公安部門早已察知。在李明運送紙箱的過程中，警方透過警銀合作預警機制，找到了詐騙受害者姜先生。「姜先生遭遇的是投資理財類詐騙，騙子跟他說，線下交付現金投資款，可以省去平台交易費用。」承辦此案的花木派出所民警顧磊告訴記者，已經被深度洗腦的姜先生，按照騙子指示，先用積蓄購買了實物黃金，然後到銀行取現，之後將這些財物打包裝箱，再叫網約車轉運「投資款」。
根據警方調查，拿走紙箱的男子，輾轉從浦東到閔行再到寶山，身邊有3名同夥隨行。10月11日淩晨，民警在寶山區一間旅館內開展圍捕行動，一舉抓獲向某、龍某、張某、楊某4名犯罪嫌疑人，當場查獲涉案包裹，內含現金7萬元及黃金首飾17件，共價值30余萬元。
據嫌疑人交代，他們透過境外通訊軟體與上線聯系，專門負責獲取詐騙財物。因直接去銀行拿走錢款容易被發現，他們便按照上線指示，引導被害人用網約車轉運。過程中，他們會給接單司機留下聯系方式，等司機快到達定位地址時，為其指路到真正的取貨地點，以增加迷惑性。
這起案例僅僅是近期「黃金、現金+網約車」騙局的一個縮影。記者從上海警方獲悉，「線上洗腦＋線下取現＋網約車投送」的組合模式，已成為近期高發的電信網路詐騙手法。今年9月，松江警方也曾查獲一起利用網約車運送黃金的詐騙案件，成功幫受害人挽回損失近4萬元。
新風險：網約車運送不明包裹
不僅在上海，近期，全國頻繁出現利用網約車運送現金、黃金等，轉移電信網路涉詐財物的案件。據媒體報道，鄭州、武漢、金華等多地出現利用快遞、網約車運送黃金實施「線上詐騙+線下取錢」的電信網路詐騙案例——為了快速實施詐騙與轉移洗白贓款，不法分子誘騙受害者，提取現金或購買黃金，並透過網約車運送到指定地點，給後者造成較大財產損失。
「從9月份開始，我們多次查處用網約車轉運涉詐財物的情況。有些網約車還是跨省市運送的，說明詐騙分子很狡猾。」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九支隊副大隊長黃力乾介紹，與之關聯的電信網路詐騙的型別主要有：刷單返利+郵寄黃金「提現」、虛假投資理財+郵寄黃金「充值」、冒充公檢法+郵寄黃金「自證清白」等。
結合各地警方公布的案例，在詐騙實施階段，還是以常見的詐騙套路為基礎。而獲取受害人信任後，詐騙分子便以需要「支付手續費」「繳納解凍金、保證金」「投資入股」等理由，誘騙受害人將大額現金或黃金等透過快遞或網約車運送到指定地點，在實施詐騙的同時，還能「洗白」詐騙資金。
「這類詐騙活動的最大變化是，在獲取詐騙財物的環節，由原來的線上轉賬，轉變為誘騙受害人將大額現金或黃金等，透過網約車運送到指定地點來騙取錢財。」黃力乾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不見面、不現身就能成功獲取現金或黃金，相較於線上轉賬而言，更加具有隱蔽性和迷惑性。
在此之前，同樣為了逃避公安機關偵查打擊的「郵寄黃金」騙局一度盛行。一名長期從事反詐偵查的民警表示，隨著公安機關打擊行動的不斷深入和預警勸阻工作的廣泛開展，詐騙分子透過銀行帳戶、第三方支付轉移被騙資金的渠道愈發受到限制。於是，詐騙分子想出新的法子：用實物代替轉賬，用於規避相關部門的追蹤和打擊。
如今，為何網約車取代快遞、閃送等渠道，成為新的涉詐財物轉移工具？上述民警表示，郵政、快遞、閃送等行業，逐步嚴格對快件收寄的驗視要求，也有對收件人的實名核查要求，加之物流從業者對電信網路詐騙的防範能力增強，「詐騙分子透過快遞、閃送等寄送實物黃金，被查的風險越來越大，所以又開始鉆新的空子。」於是，便捷的網約車就成了詐騙分子的新工具。
多名受訪者指出，對於網約車運送包裹的行為，目前仍缺失有效管理和操作規範，呼籲主管部門和企業盡快建立完善相關規則。針對這一新的犯罪手法，閔行公安分局正利用「平安聯盟」機制，聯手企業對網約車司機開展反詐宣傳，並指導網約車平台制定應對策略，切實消除風險隱患。
那麽，網約車司機實際參與了轉移涉詐財物，會否涉嫌違法犯罪？警方和法律界人士均表示，如果確實不知道運送包裹為涉詐財物，一般來說不構成違法犯罪。
但需要註意的是，如果存在知情或夥同情節，就屬於刑法規定的「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可能涉嫌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
為避免產生不必要的風險，警方建議，網約車司機在接到物品運送單時，要嚴格落實開箱驗貨等工作規程，如果遇到投送大額現金、運送不明包裹、頻繁更換交易地點等可疑情況的要立即舉報，切勿成為詐騙分子的「幫兇」。
新挑戰：洗錢手法不斷變化，如何打擊治理？
記者梳理發現，這兩年，線下渠道又成為詐騙團伙「洗錢」的重要方式，給社會公眾造成新的危害。多地警方發現，有車手(洗錢團伙)盯上了實體店鋪，透過到餐飲店、花店、金店、手機店等進行大額消費，或借口支付限額讓店主幫忙轉賬等方式，來洗白涉詐資金。
而被卷入其中的商戶經營者，無意中成為詐騙分子的「洗錢幫兇」，導致自己名下的帳戶被凍結，可能承擔涉案資金被劃扣的經濟損失及法律責任。
而線上上，「跑分」等手段依然盛行，一些詐騙團伙開始透過購買虛擬貨幣，向境外轉移涉詐資金，給監管和整治帶來新的挑戰。據介紹，利用虛擬貨幣洗錢的過程中，賣方先在虛擬幣交易平台上出售虛擬貨幣，買方支付人民幣用於購買虛擬貨幣，賣方用銀行帳戶收取贓款，再進行拆分、取款，之後再將現金交給上家，並收取虛擬貨幣作為傭金，如此迴圈往復，逐步洗白贓款。實際上，買方的帳戶就是電信詐騙分子控制的帳戶。
一名法律界人士指出，虛擬貨幣一是匿名，二是去中心化，能實作快速、大額向境外轉移資金。同時，利用虛擬貨幣轉移贓款的時候，大額資金也會被打散，犯罪團伙內部人員分工負責不同種類的虛擬貨幣的資金轉移。同時，對於司法部門來說，利用虛擬貨幣轉移贓款的犯罪取證難度也更大。
「為了逃避公安機關的止付、凍結措施，犯罪分子不斷尋找、試探資金鏈薄弱環節，創新贓款轉移方式。」黃力乾說，在犯罪手段和方式不斷變化升級的情況下，警方也在大力推動反制技術的研發套用，透過搶占技術高地來擠壓犯罪空間。
在打擊和治理「洗錢」違法犯罪活動時，參與其中的人，尤為需要關註。上述法律界人士表示，對參與「洗錢」環節的人員，根據行為的不同，主要涉及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和「幫信罪」。所謂「幫信罪」，即幫助資訊網路犯罪活動罪，是指明知他人利用資訊網路實施犯罪，為其犯罪提供互聯網接入、伺服器托管、網路儲存、通訊傳輸等技術支持，或者提供廣告推廣、支付結算等幫助，情節嚴重的行為。2015年11月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九)對此作出明確規定，受到各界廣泛關註。
從各地檢察院的數據看，這個滋生於電信網路詐騙犯罪溫床的新型犯罪，案件數量逐年攀升。同時，犯罪手段呈現智慧化特點，如使用批次註冊軟體等技術裝置以及虛擬幣等手段來實施。此外，犯罪主體呈低齡化、低學歷、低收入特征，未成年人、在校學生等涉案人數增多，有的甚至在自身行為已經構成犯罪時也絲毫沒有察覺。「他們在洗錢活動中，充當租售銀行卡和電話卡、跑分等行為角色，可以理解為詐騙分子洗錢的幫兇，構成電詐鏈條中的洗錢工具人。」上述法律界人士說。
為應對「洗錢」活動的新形勢，中國正不斷完善制度設計和落實措施。今年11月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透過了新修訂的反洗錢法，圍繞明確法律適用範圍、加強反洗錢監督管理、完善反洗錢義務規定等內容，對相關制度進行了補充和完善。公安部門也在強化多警種合作、提升偵查技術等方面發力，力爭提升全鏈條打擊、切斷非法資金流轉的打擊效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