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客戶端 執筆 於瓅 李沐子
融安，廣西北部的一個小縣，山多地少，人口不到30萬，GDP100多億元。
非洲大陸，陸域面積3000多萬平方公裏，總人口超過14億。
遠隔萬裏，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地方，因為一株小草，被緊緊聯結在一起。
小草的一頭連著生計——在融安，許多人因它脫貧；一頭連著生機——在非洲，更多人因它得救。
青蒿，因中國科學家屠呦呦團隊，而為世人所熟識，從青蒿中提取的青蒿素，正為全世界飽受瘧疾困擾的患者帶來生的希望。
如今，全國青蒿素產銷量的90%，正是來自融安。而產自融安的青蒿素，被制成成品藥後，絕大部份被用於助力非洲抗擊瘧疾。在這裏，一名最普通的農民也知道，自己腳下那片砂質土地上，頑強生長的一簇簇翠綠，正在不斷治愈著非洲大陸上一個個生命。
青蒿 圖源：受訪者
一株野草
「野草還要種？」當別村的兄弟來勸黃啟德改種青蒿時，黃啟德有點好奇。2011年，黃啟德54歲，種了大半輩子的甘蔗，體力漸漸不支。融安是標準的喀斯特地貌，土地貧瘠，種點作物確實不易。加上區位偏遠，小縣融安，一直摘不掉「貧困縣」的帽子。種不動甘蔗的黃啟德，一直靠收割野青蒿維持生計，聽到兄弟家因為種這隨處可見的野草有了收益，黃啟德雖然不解，卻也動心。
黃啟德只是聽說，前些年縣裏多了一家由國企改制而成的藥企——廣西仙草堂制藥有限公司，到了2006年，這家企業又在融安落地了青蒿素提取車間，準備大力發展青蒿素產業；再後來，縣裏出了政策，鼓勵大家種青蒿。但青蒿素是個啥？當地農民就知道的不是那麽確切了，少部份人只知道，這東西，能救命。
萬裏之外的肯亞，一個故事被廣為流傳。1995年，一名懷孕的母親得了瘧疾，若用傳統的通寧或氯喹治療，容易造成流產或至畸。醫務人員為其使用了雙氫青蒿素抗瘧藥「科泰新」後，母子平安。為此，這位非洲母親將自己的孩子取名為「科泰新」。2000年，世衛組織把青蒿素類藥物作為抗瘧首選藥物。
融安村民的無感，情有可原。進入21世紀，瘧疾病例在中國快速減少，早已不再是那個「中國流行歷史最久遠、影響範圍最廣、危害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就在黃啟德踟躕要不要種青蒿的前一年，中國制定了2020年實作消除瘧疾的目標。2016年4月，中國報告了最後一例本地原發瘧疾病例，2017年後連續4年未發現本地原發病例。而讓中國擺脫瘧疾陰霾的特效藥，也正是「青蒿素」。
但在非洲，瘧疾依舊是那個令人恐慌的存在。據統計，2000年全球死於瘧疾的98.5萬人，有83.9萬在非洲；即使在2009年，全球死於瘧疾的78.1萬個病例中，也仍有70.9萬在非洲。
在這一背景之下，青蒿素成了全球抗瘧利器。
……
覺得是好事，黃啟德沒和家人商量，就決定要種植青蒿。在經過免費青蒿種植培訓後，黃啟德開始試種。黃啟德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這一小小嘗試，卻為一座橫跨中非的生命橋梁，鋪上了一塊磚。
工作人員檢視青蒿長勢 圖源：融安縣委宣傳部
一次奔赴
時至今日，融安已經是全球抗瘧行動中，一塊不可忽視的拼圖。
然而，為什麽是融安？
根據專業機構研究，廣西融安下屬一些鄉鎮的野生青蒿草，青蒿素含量比較高。更具說服力的例證是，屠呦呦用來提煉出青蒿素的標本就來自這裏。
本就是野草的青蒿，比當地普遍種植的甘蔗、藥材，好種不少。農民們怕的並非種不活，而是賣不出。
同樣怕的，還有青蒿素生產企業。頭幾年生產青蒿素，企業仍以收購野生青蒿原料為主，原料供應不穩，產量就提不上去。
為提高人工種植比例，2009年，仙草堂與廣州中醫藥大學青蒿研究中心合作，「每年從廣州中醫藥大學購買種子，免費提供給農戶，派技術員長期下鄉指導，並與農戶簽訂保底價的收購合約。」仙草堂常務副總經理孔雪萍說，「公司+科研單位+合作社+農戶」的模式，「野草」青蒿，逐漸成了名副其實的經濟作物。這一年，當地種植青蒿提取的青蒿素也走向了市場。
黃啟德沒閑著。眼看著村裏留守的人漸漸老去，他也開始勸說大家：「種子免費給，專家教我們種，沒種甘蔗那麽費事兒，廠子還負責收。關鍵，這東西能救人！幹嘛不種？」
就這樣，融安縣的「黃啟德」們，陸陸續續開始種植青蒿。2013年，村裏最執拗的農戶也種上了青蒿。
2015年，黃啟德牽頭成立了農村合作社。目前，合作社覆蓋四個鄉鎮，去年青蒿總種植面積達到了兩千余畝。在融安縣，青蒿種植面積已達到7000至8000畝左右，帶動農戶超1萬戶。
技術人員提取青蒿素 圖源：融安縣委宣傳部
一座橋梁
2021年，中國兩件載入史冊的大事，與小縣融安息息相關：
——2月25日，中國向世界莊嚴宣告：現行標準下9899萬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融安，正是這832分之一，此前不到一年，融安徹底摘掉了貧困縣的帽子。對它來說，一場脫貧攻堅戰結束了。
——6月30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中國透過消除瘧疾認證。瘧疾在中國肆虐數千年的歷史終結了。但對融安來說，這場抗瘧戰爭，還遠沒有結束。非洲大陸，急切地需要青蒿素。
當下，融安的青蒿種植產業，仍在不斷向周邊縣擴張。羅城仫佬族自治縣的韋王銘就是參與種植的農戶之一。從「小時候的驅蚊草，成了如今的‘致富草’」，到知道青蒿「能拯救地球上不知道的多少人的性命呢！」，韋王銘對種植青蒿充滿了熱情。與此同時，由融安企業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內外牽頭成立的合作社已達9個，種植面積達3至4萬畝。
在這裏，種植青蒿與其說是一個產業，不如說已經成了當地農戶的驕傲。越來越多的農民奔赴到這場青蒿種植的熱潮中。融安也已經成為全國青蒿種植面積最廣的地區。
如今，產自融安的青蒿素，已經從曾經3至5噸的年產量，增至100噸，占全球的四分之一。這些青蒿素部份由桂林南藥集團采購，制成註射用青蒿琥酯；部份則出口制成成品藥後，由世衛組織統一采購。這些藥物絕大部份進入了非洲，助力全球加速消除瘧疾作出貢獻。雖然世界衛生組織從未來過融安，但這樣的合作關系，已經持續了十余年。據世界衛生組織數據顯示，自2000年起，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約2.4億人口受益於青蒿素聯合療法，約150萬人因該療法生命得以挽救。
就這樣，中國小縣和非洲大陸，透過東方小草架起的橋梁，被緊緊地聯結在了一起。
產量在提高，科研的步伐也從未停止。「作為青蒿素提取企業，我們正努力透過選育更優質品種等，提高青蒿草中青蒿素的含量，以降低原料成本。原來野生青蒿的青蒿素含量只有千分之五，現在已經提高至千分之十五。」孔雪萍說。
更大的範圍內，中國仍在為消除瘧疾不斷努力。中國中醫科學院屠呦呦團隊仍在重點攻關青蒿素的抗瘧機理、青蒿素類藥物新適應癥及青蒿素原料高效制備等……
眼下，融安縣近萬畝青蒿已經收割完畢，平整的土地上，正等待孕育起新的小草。正如這棵神奇的東方小草，為萬裏之外的非洲大陸送去新的希望。
青蒿 圖源：融安縣委宣傳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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