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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教授:從荷蘭騎行到上海

2024-09-12社會

當他剛騎到德黑蘭兩天,伊朗與以色列之間突然爆發了沖突,前往土庫曼的過境簽證暫停發放。

文 | 金姬

奧雷·伯曼在騎行中從未遇到搶劫、伏擊或綁架,行李也沒有遺失,但他還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變故而不得不改變行程。

當他剛騎到德黑蘭兩天,伊朗與以色列之間突然爆發了沖突,前往土庫曼的過境簽證暫停發放——這裏本來是奧雷計劃前往的下一站。無奈之下,他只得放棄了這一段路的騎行,轉而飛去阿聯杜拜,再從杜拜前往烏茲別克首都塔什幹,繼續自己的旅途。

在塔什幹,奧雷足足等了4天才拿到自己的行李,其中就包括他最重要的夥伴:自由車。「那一刻的安心感難以言喻。」他回憶道。

今年2月到7月,64歲的荷蘭教授奧雷·伯曼(Ole Bouman)從荷蘭阿姆斯特丹出發,終點是上海,完成了跨越10756公裏的騎行旅程。

奧雷·伯曼以騎行的視角,沿著絲綢之路,展開了東西方文化的對話。

奧雷·伯曼的旅程涵蓋了18個國家,歷時156天,全程騎行使用18公斤自由車,攜帶45公斤行李;

經歷了3次爆胎,跨越約300條河流和溪流,翻越約100座山脈,穿越3個沙漠,經歷3個季節,使用8種貨幣,跨越16個語言區;

參觀500個歷史古跡,穿越1個戰區,見證100個戰爭紀念碑,記錄下1000個和平的瞬間。

回到上海,奧雷·伯曼(Ole Bouman)和同濟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的學生共同策劃展覽——「東遊記」(Journey tothe East)。

9月上旬的一天,身處歐洲的奧雷·伯曼接受【新民周刊】越洋采訪時表示:騎行是認識世界的一種方式。

自由車王國的孩子

奧雷·伯曼的家鄉荷蘭,有「自由車王國」的稱號。據荷蘭統計局統計,2023年荷蘭大約有2350萬輛自由車,比荷蘭2023年統計的總人口數1781萬還多。

至於荷蘭人為什麽那麽愛騎自由車,一方面是因為荷蘭全國地勢相當平坦,在這裏騎車完全不必上下丘陵和山脈,騎自由車方便又輕松。荷蘭全國與自由車相關的設施建設也十分完善,就連火車上也設有自由車可停放的車廂。

另一方面,荷蘭人非常註重經濟、環保,而自由車在短途中這兩方面優勢很明顯。

此外,荷蘭人認為多騎自由車既能鍛煉身體、接近自然,還是親朋好友間情感互動的好方式。 據統計,荷蘭人平均每人每年騎車979公裏。

奧雷·伯曼記得自己和自由車的真正結緣是在他8歲的時候。「我從爸爸那裏得到了一輛自由車。我仍然記得找到速度和自由的快樂,把我的世界擴大了幾公裏。」

奧雷·伯曼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是荷蘭風格派畫家蒙德萊恩的誕生地阿默斯福特(Amersfoort)。1960年,奧雷·伯曼生於這座荷蘭中部城市,父親是荷蘭人,母親是德國人。

「我母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從德國來到荷蘭,她學荷蘭語很快。我們家有五個兄弟姐妹。」在奧雷·伯曼4歲的時候,他們全家搬離了阿默斯福特。

「父母給我一輛自由車是有點冒險的,幸好我們住在一個相當安全的村莊,機動車很少。」

要知道,上世紀60年代的荷蘭曾以小汽車主導為主,但日益增多的交通事故導致兒童傷亡引發社會人士強烈的不滿。在相關社會團體不懈的呼籲下,城市管理者逐步轉變了觀念,開始發展以自由車為主的永續交通模式。

奧雷·伯曼至今都保留著一張他12歲時在阿姆斯特丹參加某條自由車道啟用典禮時的照片。對他而言,他也算見證了荷蘭發展騎行的歷史。

上世紀80年代,荷蘭許多城鎮效仿阿姆斯特丹,開始引入一系列措施,讓人們騎自由車能更安全和便捷。

奧雷的職業和身份變化很多,但他始終把騎行當作自己的最大愛好之一。

奧雷·伯曼也不滿足於父親給的藍色兒童自由車。 他做了一個夏天的報童,攢錢買了第一輛公路自由車(相當於人民幣800元),不斷擴大自己的騎行範圍。

而後,他又在法國蔚藍海岸洗了一個夏天的碗,為這輛自由車配上了高端元件。

中學畢業之後,奧雷·伯曼進入了代爾夫特理工大學主修建築,而後又前往阿姆斯特丹大學學習文化學。

歷史學家、作家、攝影師、建築師、雜誌編輯、出版人、策展人、教授……幾十年過去,奧雷的職業和身份變化很多,但他始終把騎行當作自己的最大愛好之一。

一場特殊的設計課

2005年,45歲的奧雷·伯曼第一次來到上海,在南昌路的一家網咖裏作了一場演講。那時的上海,已經不是一座「自由車城市」。

此前,2010年開始,奧雷·伯曼每年都會到深圳工作一段時間。2015年,奧雷·伯曼選擇長期留在中國,開啟與中國的「對話」——擔任第五屆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創意總監,改造老玻璃廠房,建立新博物館……

兜兜轉轉之後,奧雷·伯曼在2022年正式到上海工作,擔任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

2023年10月,在「一帶一路」倡議十周年背景下,奧雷·伯曼在網上公布了自己的「東遊記」計劃。

「這次自由車之旅的關鍵原因,是我對東方的深深敬重和迷戀,這對我的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我的母親來自飽經戰火的德國,使得我的家庭一直將東方視為意義之源。在對自己祖國的文化方向感到失望後,我的職業生涯在中國找到了新的目標。」

在他看來,「東遊記」就是一場「東西方文化對話」。

近十年間,奧雷·伯曼在中國的工作充滿機遇與挑戰, 「我學到了一些‘中國式’的思維方式、運作模式、管理方法等等。但造成東西方文化差異的根源在哪兒?我從未真正接近過這一問題的核心」。

旅途中的記錄

「東遊記」也是奧雷·伯曼對騎行的一種致敬。

「騎行文化以最濃縮、原始或者說凝練的方式,代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類行為、政治格局、社會安排、多樣的環境、氣候條件、感知的強烈度,只要你跨上自由車開始踏行,尤其是與他人一同踏行時,這一切都會展現出來。」

奧雷·伯曼還把「東遊記」設計成一堂特殊的大學課程。作為2024年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春季學期新開設的專題設計(Ⅳ)系列子課程。

「東遊記」結合線上線下教學模式,將旅程拆解為一系列課程單元:奧雷·伯曼每周線上分享並解讀行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而同濟學生們則探討與表達自己對東西方文化的理解,分享對伯曼教授騎行旅途的建議,最終合力完成一本【東遊記】的著作,並策劃完成一場展覽。

奧雷·伯曼將騎行的自由車作為「東遊記」展覽的展品展出。

透過4個月的準備,今年2月1日,奧雷·伯曼從阿姆斯特丹出發。

「我專門為這次旅行買了一輛自由車,我認為這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計畫。我一直在尋找一輛非常可靠和堅固的自由車,它可以承載所有的重量,在路上支撐我半年。這輛自由車成了我的好朋友,它把我安全地帶到了上海。」

在上海的同濟學生,也成為他的「後援團」 ——有的時候往南騎到一半,有同學在課上給伯曼教授出謀劃策:另外一邊某個地方感覺更有意思。第二天,他就會轉頭向北。「我們交流很多,這其實並不是一種單向的教學,因為這條路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陌生的、開放的,包括我自己。所以有時候我也覺得,大家更在給我上課。」

重新認識世界、了解中國

在德國特里耳,奧雷·伯曼特意路過了馬克思的雕像,這座雕像是中國送給特里耳市的禮物。它面前的說明板還用中文寫下:馬克思,是特里耳市最著名的兒子。「我在歐洲生長,但這裏的許多東西,我自己之前都從來沒有發現。」他說。

除了邂逅「中文」,旅途中也有不少意想不到的中國元素。有一天他逛完了成吉思汗的後代修築的蘇丹尼耶圓頂,這是一座被綠松石琉璃瓷磚覆蓋的宮殿。正當他準備繼續自己的旅途時,一位騎摩托車的男人追了上來,告訴他:一定不能錯過附近的「龍谷」——在這裏,中國工匠受統治者的委托,在巖石中雕刻出了兩條「巨龍」。

除了隨處可見的中國元素,還有人性的善。在伊朗,奧雷·伯曼曾在淒風冷雨中翻越一座山嶺, 一輛陌生的汽車靜靜地緊隨渾身濕透的他,「後來我明白了,司機想讓我坐進他車裏避雨,好暖和一點兒」。

兩人素昧平生,語言不通,宗教不同,「這不是我索取的善意和款待,是另一個人自主而生的善念。而這樣的善念伴隨著我整個旅程」。

奧雷·伯曼在土耳其遇到一位來自中國廣州的騎行者。

每到一個大節點,奧雷·伯曼都會停歇一會:滑鐵盧、維也納、伊斯坦堡……他在這些城市,用各種不同主題的活動來回顧之前的旅程。

「有的時候我會作演講、辦展覽,或者和各種各樣的人開研討論壇。人們可以透過我拍的照片,看到我眼睛所看的東西,這樣我的旅行才不會變成一個黑洞。」

當騎行到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時,奧雷·伯曼看到了廣袤的建築群——從冷戰結束前的辦公樓到工廠——已經淪為被遺忘和荒廢的犧牲品。「騎行這些國家,你見證的是資本主義接管的直接後果。除了歐盟的幾個聲望工程,你能感受到的是大多數未能抓住新機遇的當地人所付出的生存代價。」

因禍得福的是,因為在塔什幹的意外停留,也讓奧雷·伯曼認識到這座城市也是絲綢之路上東西方的歷史交匯點,與撒馬爾罕、布克斯奧羅、梅爾夫、希瓦和烏爾根奇等城市齊名。

5月10日,奧雷·伯曼抵達新疆。從伊寧進入,途經烏魯木齊,再深入到廣袤的戈壁沙漠。

他在交河故城領略佛寺遺址的宏偉與寧靜,在瓜州的博物館聆聽玄奘法師取經的傳奇故事,遊歷敦煌莫高窟和張掖大佛寺。在蘭州,領略多元文化共處的魅力;在洛陽,探訪老子的足跡。他一路向東,踏入華夏腹地。

7月5日中午,奧雷·伯曼終於抵達上海同濟大學。8天後,名為「東遊記」展覽在浦東碧雲美術館開展。

展廳正中央,擺放著奧雷·伯曼的「親密夥伴」——那輛伴他騎行萬裏的自由車。

他把自己的行程打印下來,和絲綢之路、玄奘西行,還有馬可·波羅的東方之旅繪制在一塊地圖上。

展覽結束後,奧雷·伯曼還將出版【東遊記】這本書。而對於下一段騎行旅程,他還不確定,「我不敢相信我會找到另一段這樣的旅程,因為這是一個跨越地理和文化的探索之旅,承載著的歷史厚重和人類智慧的積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