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八年前,「哇哇哇......」嬰兒的啼哭劃破天際,產婆從屋內連滾帶爬地出來,嘴裏喊著「妖物啊!妖物!」。屋外焦急等待的男人沖進屋內,「把孩子給我!」丫鬟抱著繈褓嬰兒的手止不住地發抖,「老爺......」男人開啟褓巾,嬰兒被那一頭耀眼的銀發包裹著,眉心處赫然開著朵火紅蓮花,皮膚不像初生嬰兒般褶皺,光滑細嫩,不知外界動亂的她睡得正香。正候在堂屋的老道士,不知何時出現在男人身旁,「此乃兇兆!這個孩子必將引起天地異象,請老爺舍棄此子,以求天下太平安定!」男人眼底襲起霧氣,「大師,這個孩子真不能留嗎?」老道士點點頭。「月婆,把她丟到亂葬崗!」
月婆接過孩子,張嘴想說什麽,終是未言,快步離去。 月婆看著繈褓裏熟睡的嬰兒,心頭一緊,繞過亂葬崗,叩響了後山尼姑庵的門,放下孩子,快步跑走了。「師太,快看!」緣鏡將嬰兒抱到主持面前,「哇哇哇......」嬰兒啼哭起來,「興許是餓了,緣鏡,去村莊裏求一些奶水來,記得看看哪屋還點著燈。」「好。」一晌後,孩子在繈褓中再次熟睡過去,「師太,這孩子有點古怪,」緣鏡盯著孩子道。「緣鏡,普天之下,萬物生靈,皆可親可愛,切勿區別以待。」緣鏡沒再多言。
(二)
「師太,為何只有我的頭發是銀色的呢?師姐她們都有一頭烏黑漂亮的頭發,怎麽就我這樣?」與明媚長相不同的是少女眼裏快要溢位來的憂傷和不解,她望著身前的師太,只想要個答案,「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怎麽還不能出去看看?」「梔之,你去清掃那棵櫻花樹下的落花吧,掃完再回來。」「您又不應我......」梔之嘟著嘴,拿著掃把離了屋。師太轉身嘆息。
花樹一半盛放在院內,一半探向墻外。櫻花漫天飛舞,點點如落雪,隨風飄飄灑灑,不少花瓣粘在了矮矮紅墻,淋在片片朱瓦,層層浸染,在夕陽下格外好看。少女點點心事在深深淺淺的掃地聲裏娓娓道來,少女眼裏暈起星星淚光,不禁小聲抽泣起來。「啪」,身著淺綠長衫墨綠大褂,穿著黑面白底布靴的少年翻墻而入,正入少女眼中。少女迅速戴上衣帽,擦幹眼淚,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少年也望向少女,這乖巧的小妹妹也是這庵裏的尼姑嗎?看著年紀尚小,家人便送到這裏來了嗎?少女那純凈如初雪的眼睛一直盯著少年,少年的耳朵霎時被染得鮮紅,像要掐出血來。「你是從外面來的?」她開口,「對,你是這兒的小尼姑?」少女不回答,「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你給我講講吧。」她眼裏滿是渴望的欣喜,臉因激動漲的通紅。
就這樣,好似兩個世界的人在那樣一個下午從天南聊到了海北,雖多是少女問,少年答,但他們的距離卻在一問一答中無限拉近。直至傍晚分時,少年才起身拍手作罷,少女眼裏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一直跳起身來想看看紅墻外的世界。「小哥哥,你明日還來嗎?」,少女眨巴眼。「來!」「少爺,少爺......」墻外傳來仆人的聲音,「小妹妹,我要走了,你叫什麽名字啊?」「梔之,梔子花的梔!」少女話音剛落,少年已然翻墻而過。
清風從此過,少女心事悠。
從那天起,少年便日日來找梔之,講著外面的故事和外面的人,梔之總是滿眼星星的看著他。可有天等來的不是少年,而是噩夢。「那妖女就在裏面,快進去抓住她!」「把妖女交出來!」火把的光把熙攘的人影印在了墻上,竟變成只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妖怪。他們沖了進來,團團包圍住了櫻花樹下的少女,在推搡中扯下了她的帽子,銀色的頭發在火光下照的更加耀眼,眉心的蓮花開的妖艷,眼裏還是純真,她沒說話,只是盯著他們,好像在尋找著什麽。「天哪!她的頭發不是黑色,就是妖女!」「抓走她!」「慢著,各位施主為何要抓走梔之,梔之善良純真,並非什麽妖女,只是生來此般外貌,這樣的缺憾已讓她十八年來從未外出見人,各位何至如此呢!」師太震怒。「師太,您難道不知當朝國師占蔔到銀發妖女誕世,必將引起天地異象,民不聊生,這樣的妖女必須殺之!」說完人群哄然圍上來,師太和師姐們也護不住了,「快跑,梔之,快跑!」師姐們大喊,梔之向後院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人群沒了,火光沒了,叫嚷沒了,有的只是山裏飛蟲鳥獸的聲音,和梔之的腳步聲,潑墨般的夜,螢火般的星。梔之不明白,村名們為什麽要抓自己,自己又何時成了妖女,想了想好像又明白了,肯定是因為我這怪異的樣貌,梔之氣惱地扯了扯頭發,吃痛。走著走著竟發現了一處山洞,現在回不去,只能在這裏休息一晚了。
天初破曉,光束照進山洞裏,梔之睜眼,要快點回去了。
尼姑庵外盎然的蘆葦被昨晚的村名踩踏得一夜枯黃,梔之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好幾具屍體,竟是師太和師姐們!淚水噠噠打在地上,梔之抱著師太放聲痛哭,她心灰意冷,走到早就幹枯的櫻花樹前,「只要我死了,就什麽事都沒了吧......」少女慷慨赴死,在生命最後一刻都未懂這人性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