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同黛玉早慧、寶釵早熟的說法。
通讀紅樓三遍以上,年紀漸長,方才明白其中諸多細節,感嘆曹公識人之精準,人情之煉達。
許多女子讀紅樓時,都常以黛玉或寶釵二人自比,世人自認為有黛玉之七竅玲瓏心者多,而崇拜寶釵之熟稔通透特質的人少。
而實際上,寶釵才是現在社會裏大多數聰慧女性的模樣。
在原著中,劉姥姥評價寶釵住所像雪洞而黛玉住所精巧別致,我讀到這時很詫異,明明寶釵才是那個穿金戴銀、設計金玉良緣的世俗之人,為何住所顯得「清心寡欲」。
長大之後,我漸明白,住所在一定程度上映照了人內心的狀態。
寶釵表面人情練達,處理好母親、多事的哥哥、府內寄人籬下一應麻煩事,心中卻空空,喪失了自己的自由與反抗意識,成了現代社會典型的【空心人】,最終由堅定的衛道士蛻變成其中佼佼者,成就非凡。
但這樣的人,實在難以與他人共情,比如她明知二玉兩情相悅,行動上卻一步步親密、規勸乃至最終嫁給寶玉;明知寶玉不喜俗物,卻以外人的身份不停規勸寶玉科舉上進,給以後的自己也博得一個出路;比如見香菱而不教不救、抄檢大觀園時明哲保身......論人時不該論那意識上的諸多無奈,單只論實際行動,方才是潛意識的體現,寶釵的心一如那空空的雪洞,裝不下別人、甚至裝不下自己多余的感受。
黛玉則是為人向往卻極難做到的一種洞悉智慧的狀態,她有小女兒之資,人不俗詩不俗而物品俗屋俗,原著描寫中,反而是她更喜花花綠綠,竹林裝點,精巧飾物。
為何她不覺這些物件冗余、不以極簡彰顯自己的高潔之資呢?
想來,那便是【活在當下】了,大隱隱於市,洞悉人情並覺無用,不給自己塑造任何人設,融入這世間一花一草一木,心中就如那竹林中的巧居一般七竅通透,靈動自由。
她對世界有真實的好奇心、悲憫,所以她葬花,做那自由且無用之事,所以她使小性,真心待人從不虛掩,她從不擰巴,你可以從她的行為中感到一種真正的強大——
我不學人情世故,是因為已洞悉其虛無,我有如意工具卻不走捷徑路,偏愛看那遠道上荒蕪或奇巧的風景,享受活著的過程。
在整個紅樓裏,曹公筆下的黛玉為兩極——
一極是身體的孱弱、家世的顛沛無奈,她好像在實際上無力改變任何事只能被動接受安排。
一極是精神的豐盈、心靈的自由韌性,讓她整個人實際處於賈府眾人之上、之外,強大到可以永存世間——永存於她接觸過的親友心中。
如此黛玉,擔得起【早慧】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