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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被發現是人腦裏的寄生蟲,這些年一直寄生著這個人類的身體,並一直自認為是人類,會怎樣?

2023-10-02新聞

公元1859年,察爾斯·勞勃·達爾文【物種起源】出版,生物演化論震撼了世界。

公元1880年,夏爾·路易·阿方斯·拉韋朗發現了瘧原蟲,在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內,都有部份科學家認為,瘧原蟲是實質上殺死人類最多的動物,它們在一些年份的殺人數量甚至超過人類自己。直到瘧原蟲被分類到囊泡藻界或色藻界,「殺人最多動物」的威名才落到了蚊子身上。

公元1884年,路易士·巴斯德在文章中提出了取得狂犬病病毒並以此制取減毒疫苗的方法,時至今日,在眾多操縱宿主行為以完成繁殖的寄生生物中,狂犬病病毒仍具有最高層級的知名度。

公元1953年,詹姆士·杜威·沃森和法蘭西斯·哈瑞·康普頓·克瑞克發現了DNA的雙螺旋結構。

公元1961年,哈爾·葛賓·科拉納、勞勃·W·荷莉和馬歇爾·沃倫·尼倫伯格破解了生物的遺傳密碼,遺傳、變異與演化的基礎法則終於呈現,造物與創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神跡。

20世紀後半葉,若幹種寄生生物影響宿主行為的例項被陸續發現,其中包括:瘧原蟲能增加蚊子的吸血頻率,念珠藻寄生的美洲大蠊表現出更強的運動活性和正向趨光性,感染桿狀病毒的毛毛蟲會爬到植物頂部來讓病原體獲得更大的傳播機會。

公元2010年,約翰·克雷格·文特爾成功合成了具有473個基因的人工生命體「辛西婭」,向世界證明,人也可以是造物者。

公元2015年,正在上高中的我,看到生物課本上「21世紀是生物科學的世紀」的論斷後熱血沸騰,立誌要為生命科學奉獻自己的一生。

公元2024年9月,我進入東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導師為著名基因編輯專家封無忌教授。

封無忌教授是一位頗具爭議的學者。就在不久之前,一位曾接受過他記憶力提升手術的球迷在觀看某藝人唱、跳、打籃球的才藝表演後,啃食了自己的右臂,而封教授在法庭上神色平靜地為自己辯護稱,那名藝人的才藝表演,本身就會對籃球運動愛好者造成不可逆轉的精神創傷。

公元2026年5月,封無忌教授的團隊培育出了一批能透過叮咬,顯著提升抗疲勞能力的獵蝽。作為團隊一員,我也在基因的裁剪拼接工作中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

公元2027年2月,中東地區爆發的武裝沖突中,一批異常勇猛、不知疲倦的「超級士兵」引起了各國媒體的廣泛關註。多名醫學專家稱,「超級士兵」的血液化驗結果,與之前參與封無忌教授抗疲勞能力提升實驗的誌願者驚人地相似。封無忌教授對此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公元2027年3月,一系列影像資料成為了各國軍事專家的夢魘。鏡頭中,肢體殘缺,甚至已然失去了下半身的士兵,在打光了所有的子彈後,用刺刀,石塊,甚至是法棍麵包殺死了一名又一名敵人。封無忌教授對此仍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美利堅五星上將麥克豪威爾對此評論道:「如果我們對面的敵人剛剛被封無忌教授餵過藥,我將允許士兵們臨陣脫逃。」

美利堅醫學教授奧迪爾則更多表示了贊賞:「如果我能把我奶奶塞進封無忌教授的研究團隊,她都能拿個諾貝爾獎回來。」

公元2027年4月,多名寄生蟲專家指出,封無忌教授的研究成果的確幫很多人顯著提升了意誌品質和抗疲勞能力,但在其中起作用的並不是獵蝽的毒液,而是以獵蝽為中間宿主的寄生蟲——錐蟲。

公元2027年5月,封無忌教授召開了新的立項會議,探討加速人類前進演化的方案,或許是由於國際上質疑的聲音太多,與會人員都表現得無精打采。

雖然會議的大部份時間封無忌教授都在用冷峻的語調辱罵阻礙我們行程的全球生命科學倫理道德委員會,但他最後的結語仍起到了振奮人心的效果:

「我曾數次接受庭審,也許有一天,法官終於不再遮掩對我們實驗產物的恐懼,我們會被逮捕,會被捆上火刑架,甚至連骨灰都會在某個詭異的宗教儀式之後,被扔在所謂的封印陣裏,由那些搞笑的學術權威每月豎中指三次以鞏固封印。但是,世人終會想起,我們曾經為人類這個渺小而蒙昧的族群做過點什麽。」

公元2027年6月,我順利獲得博士學位,但仍選擇留在封無忌教授的團隊中。

公元2027年8月,封無忌教授召集團隊成員召開階段性會議,示意所有人就人類前進演化問題發言。在集體否決了一系列往水柯瑞下藥,往空氣清新劑裏摻藥,往酒裏兌藥的提議之後,我開始懷疑,我的同事們都是聽信了「我奶奶跟著封教授都能拿諾貝爾獎」的傳言才進來混日子的。於是,我嘗試提出了一個相對靠譜的方案:

在透過基因手段大幅提高誌願者智慧的同時,改變女性誌願者的激素分泌,使其成為男人無法拒絕的樣子。由於我們編輯出的優質性狀是可遺傳的,最終,廣大女同胞的愛美之心,人類個體擇偶與繁衍的普遍規律,會大大加速人類的前進演化。

導師否定了我的提案,理由是,你永遠不知道,一名成年男性幻想中的結婚物件,是彩虹小馬,雙馬尾歌姬,核子動力巡洋艦,還是攻擊力3000的白龍。所有男人都無法拒絕的巨大裝甲機器人或許存在,但所有男人都無法拒絕的異性伴侶絕不可能存在。

公元2027年9月,封無忌教授終於在最後期限臨近時敲定了【新人類計劃書】。相對於封教授以往的風格而言,這份計劃書的保守程度令人驚異,僅限於透過基因編輯提升人類的視力和免疫力。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封教授在會後將我單獨留下。

「你在科研方面有著驚人的天賦,但對於外界環境的敏銳度有待提升。你可能是我們團隊最後一個察覺到倫理道德委員會意向的人——上個月你的提案被否決,才不是因為那些人神共憤的小眾擇偶傾向,而是因為審批我們方案的衛道士們對直接編輯人類基因的行為充滿了敵視。倫理道德委員會到底是堅實的護盾,還是前進的桎梏,只能交由歷史判定,遺憾的是,為了我們的事業,我們必須跨過它——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花那麽大精力研究昆蟲和微生物了吧?」

公元2027年11月,封無忌教授向全球生命科學倫理道德委員會呈遞了第一版【新人類計劃書】。該計劃書毫無意外地被駁回了。

雖然封無忌教授對基因編輯技術套用前景的闡述十分簡短精煉,負責評判的委員們還是不加掩飾地低頭劃起了手機螢幕,我發誓我聽到有人開外放玩起了Genshin Impact。

事後,我對一同前來的師兄開玩笑說:「或許要在那些家夥的大腦裏塞幾只封教授專門培育的囊尾蚴,才能讓他們聽懂人話。」

公元2028年1月,封無忌教授向全球生命科學倫理道德委員會呈遞的第十三版【新人類計劃書】被駁回。

本次討論會上,封教授並沒有從學術角度反駁,而是用創造性結合了北方方言臟話、粵語臟話和英語臟話的侮辱性詞匯,持續辱罵了倫理道德委員會三十分鐘。

封教授喝了幾口茶,準備繼續展開辱罵的時候,我側身提醒道:「您罵到第30秒的時候,轉譯軟體就已經超負荷當機了,他們只是出於學術禮節才沒有打斷您的發言。」

封無忌教授拋下一句「我為和他們這樣迂腐的人坐在同一張會議桌前而感到羞恥」,憤然離場。

公元2028年3月,封無忌教授重新召開研究會議,由於對人類基因的直接編輯已在實質上被禁止,研究小組決定透過能夠大面積傳播的寄生生物,實作人類的飛躍式前進演化。

經過研討,小組決定以瘧原蟲和弓形蟲為藍本,編輯出代號為「飛升之翼」的人造寄生生物。

會議臨近結束時,一位師兄用冷峻的語調發問道:「我們這次推動的,是人類的前進演化,還是寄生蟲的前進演化?」

對此封無忌教授回應道:「大自然從不會在允許一種生物前進演化的同時,禁止另一種生物前進演化,只有倫理道德委員會才會那麽做。」

公元2030年4月,秘密研究「飛升之翼」的實驗室被查封。武裝執法人員踹開門的一瞬間,封無忌教授手中的試管掉到了地上。

在第13次接受庭審的過程中,封無忌教授堅持自己僅僅是在做著「弓形蟲的普通研究」,只是在最後微笑著說道:「你們對前進演化一無所知,但你們已然身在其中了。」

公元2030年5月,封無忌教授被無罪釋放。

美利堅知名評論家華勒斯對此評價道:「在本傑明·富蘭庫林之後,你很難找到後台這麽硬的科學家了。」

公元2032年1月,封無忌教授給我一張名單,要我查詢名單上人員的現狀。我發現不少人被評價為精力充沛,記憶力和思維能力超群。隨後,我得知他們都是當年參與查封實驗室的執法人員,和他們的家屬。

公元2033年6月,各國心理學家陸續註意到,東亞地區出現了一批記憶力、洞察力、邏輯思維能力都遠超平均水平的「精英人士」,並對他們進行了采訪與醫學檢查。血液化驗結果顯示,他們體內寄生著一種介於弓形蟲與瘧原蟲之間的單細胞生物。封無忌教授再次面不改色地表示,自己對此毫不知情。

公元2033年8月,抽樣調查的結果顯示,東亞地區每十個人中,就有一個人在最近三年發生了智慧的飛躍式提升。

公元2034年1月,世界各地都陸續出現了一部份人「忽然變聰明」的現象,而且人們發現,與這些聰明人親密接觸,能讓自己也在短時間內變得「聰明起來」。

公元2035年6月,世界各地腦瘤發病率激增,然而大多數病人表現得十分平靜,表示自己「度過了幸福而無悔的一生」。血液化驗結果顯示,這些過分豁達的病人體內大多寄生著一種介於弓形蟲與瘧原蟲之間的單細胞生物。

美利堅知名評論家華勒斯對此評價道:「現在傻子都能看出來,這些吃人腦子的蟲子就是封無忌搞出來的‘飛升之翼’。毫無疑問,人類已經不可能靠倫理道德委員會阻止那個褻瀆上帝的瘋子了,我們需要一支裝備了重武器的特種部隊。」

公元2035年7月,世界各地爆發了反對「飛升之翼」的大遊行,憤怒的人們打出橫幅「它們搶走了我們的工作,它們搶走了我們的資源,它們甚至不是人類」。

「飛升之翼」感染者發言人對此回應道:「一個公民們需要惡性競爭來保住工作崗位的社會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們希望更多人加入偉大的前進演化,而不是眷戀當下瘋狂內卷的工作環境。」

公元2035年10月,極端反「飛升之翼」主義者在世界各地制造了大量流血事件。極富戲劇性的是,兇手們均在一周之內公開懺悔,並表示「人類值得一個更好的、沒有暴力的未來」。寄生蟲專家們呼籲,不要與「飛升之翼」感染者發生肢體沖突,因為感染者流出體外的血液會加速「飛升之翼」的傳播。

公元2035年11月,各國發表聯合聲明,被「飛升之翼」感染的個體,將不再被視為人類。

聯合國秘書長妲伽依琪·宛丹對此發表公開電視講話:「沒錯,‘飛升之翼’感染者聚居的地方,不再有怠惰,不再有欺詐,不再有爭執,除了人類不復存在,一切都堪稱完美。」

正在與「飛升之翼」代表團進行學術交流的封無忌教授聽過妲伽依琪·宛丹的發言後,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還是堅持將人類更完美的存在形式視為異端,他們終將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公元2035年12月,前任全球生命科學倫理道德委員會委員長波爾史坦前來拜訪封無忌教授,懇請他拯救人類。

封無忌教授嚴肅地回應道:「我一直都在拯救人類。沒錯,因‘飛升之翼’罹患腦瘤的人不在少數,但有什麽事情是沒有代價的呢?你或許會說,封教授,你畢竟不是付出代價的人,你從未切身體會那種痛楚——讓我們回到故事開始吧。那一天,一群冒失鬼闖進了我的實驗室,以你們的視角來看,是他們最先受到了詛咒,但其實我才是零號試驗品。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是代價了。」

公元2036年2月,封無忌教授忽然暈倒在實驗台上,被送往醫院急救。X射線影像顯示,封教授的腦部病變比已知所有「飛升之翼」感染者都要猙獰可怖。

公元2036年5月,封無忌教授去世,我接任了研究小組組長。

研究小組全體會議上,我提出了下一步的研究方向:「‘飛升之翼’由我們實驗室編輯並最佳化的事實,現在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先行者們罹患腦瘤的比例過高,用生命換取智慧的模式,讓我們的事業看上去像一場罪惡的交易,我們必須減少‘飛升之翼’對人體的傷害。」

多數人配合地點了點頭,只有小師弟猛然站起來,圓睜雙眼向我詰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並沒有回應,示意大家投票透過了研究方向提議後,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沓頭部X光影像:「我想在上次單位體檢之前,大家就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了吧。我們已然付出了太多代價,前進演化必須繼續下去。」

腦部明顯異常的X光影像隨即被扔到桌上鋪散開來,尋找自己的名字已經毫無意義,我們默契地起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崗位,只留下小師弟等少數幾個未感染者呆立在會議桌旁。

公元2037年1月,我代表「飛升之翼」面向全球發表講話:「今天,新人類達成了空前的團結,歧視、壓迫、貪瀆和戰爭將隨著我們的偉大勝利而徹底消泯;而此刻還在堅守舊我的人們,也大可不必將這場勝利視作自己的失敗,我們終將相與為一,不分彼此,就像水溶於水。我向你們保證,你們還是你們自己,不會與昨日的摯愛相互拋棄,就像如今我仍會為碳酸飲料、科幻小說和策略戰棋遊戲著迷。」

公元2037年10月,全球範圍內暴力沖突事件數量下降為0。

公元2038年1月,世界聯合政府成立。最高執政官決定為我和研究所的元老們授予「先驅」勛章。

我看向前來通知此事的幹事,迎向他恭恭敬敬的目光,擡起手指在右邊太陽穴敲了敲,淡然說道:「沒有那個必要了。你知道嗎,最初的‘飛升之翼’是會對大腦產生不可逆傷害的,我至今不知道,是我,還是我腦袋裏的微小生命做出了決定,要為了前進演化支付必要的代價。我只知道,我們成為了那最初的代價,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