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許青川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可他得勢後卻送我一杯鴆酒。
他直言我乃商戶之女,身份低賤不配為侯府主母。
我獨自死在一個淒冷的雨夜,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只有那新科狀元郎跌跌撞撞跑去亂葬崗,發瘋似的要尋回我的屍身安葬。
1
我還沒適應從阿飄到大活人的身體轉換,就被水嗆了個半死,撲騰了幾下發現自己在荷花池裏。
搞半天我居然重生在了初遇許青川的這一天。
上一世就是因為我不小心掉進了荷花池裏,許青川不顧一切救了我。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和他有了身體接觸,他豐神俊朗又英雄救美,我不由得芳心暗許,不顧一切也要嫁給他。
如今想來,真是好大一個坑。
不顧未婚女子的名節和清白,也不管我是否渾身濕透,直接去救我,只當院中的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嗎?
如此淺顯的道理上一世我居然看不透,實在是蠢哪!
好在現在一切還來得及,我已經聽見身後「噗通」一聲,想來是許青川已經跳下水來。
我立刻不顧一切往荷花深處遊去,勉強在水中找到平衡,用茂密的荷葉叢擋住身體。
我用手緊緊抓住荷葉梗,轉頭看向一臉焦灼的許青川。
再次看見他這張俊美無儔的臉,我心中充滿了恨意。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張人皮下是怎樣的醜惡腥臭。
2
上一世,我眼盲心瞎,自己是商戶之女,卻因為許青川救了我,就拼命想嫁入侯府。
我妄想許青川能愛我護我,入府後許青川用我娘家的錢財鋪路,獲得陛下青睞,一路扶搖直上。
侯府恢復往日煊赫,他又嫌我滿身銅臭不懂風雅,在我娘家遭難之時火速休妻另娶,娶了他心底摯愛的白月光。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拉著淩晚舒的手站在檐下,我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滂沱大雨中他朝我扔下一紙休書,直言我乃商戶之女,身份低賤不配為侯府主母。
又擔心我知道的太多於他不利,命人押著我灌下鴆毒,死後一張草席卷著扔去了亂葬崗。
而我曾經隨手幫扶過的狀元郎宋延昭,卻發瘋似的跑去亂葬崗尋回我的屍身,將我好生安葬。
還扳倒了害我全家的威遠侯府,官至宰相卻終生未娶,臨終時帶著合婚庚帖與我合葬。
已是一縷孤魂的我淚如雨下,錯把魚目當珍珠,卻將珍珠棄敝履。
重來一世,我定要讓許青川付出代價,還要和宋延昭一生一世。
3
此時荷塘中,許青川距離我已不足一丈距離,不能再讓他往前了。
我飛快取下頭上的金簪對準喉嚨。
「這位公子,請不要再往前寸許,公子雖是好心,但女兒家的清譽最為緊要,若公子執意施救,我便立時死在當場,也算全了清白之名。」
聲音清脆洪亮,岸上的人也都能聽見。
許青川有些不可置信,面上帶了些驚訝和薄怒,又挑不出我的毛病,只能對我拱了拱手。
「是在下考慮不周,無意冒犯姑娘,還請見諒。」說完便回頭向岸邊遊去。
我松了一口氣,大聲喚茯苓:「茯苓,讓劉媽媽帶著仆婦們過來,先把園子裏的人清了,再拉我上岸。」
折騰了許久,我終於坐著馬車回了趙府,站在趙府金碧輝煌的門前,我不禁熱淚盈眶。
家還在,家人也都還在,真好。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讓趙家步上一世的後塵,我要和爹娘安穩富貴地過完這一生。
4
夜裏,我躺在雕花描金的紅木大床上,喝著金絲小棗燉雪蛤。
茯苓和白芷在一旁為我搖扇捏腿,金盤上供著碩大的冰塊,沁出絲絲涼意。
上輩子我真是腦子抽了才會放著好好的首富獨生女不做。
帶著萬貫家財嫁到威遠侯府,為許青川這個龜孫子鋪路。
白芷邊搖扇邊在我耳旁絮絮:「小姐也是,落水多兇險呀,何不讓那許公子救了您,給奴婢嚇得魂都丟了。」
我睨了她一眼,白芷忙不叠地請罪。
我只淡淡說了句:「女兒家的清譽名節最為重要,生死之間也不可棄了去。」
我正想得入神,我娘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拉著我的手上看下看,邊看邊念叨。
「哎喲我的鑫鑫,好好的怎麽會落水呢,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嗎?娘讓人去杏林堂給你尋大夫了,娘的心肝寶貝可不能落下啥毛病。」
我眼眶一熱,直往娘的懷裏鉆,終於又能依偎在娘的懷抱裏了……就是有點硌人。
我擡頭仔細一瞧,楞了楞,誠然趙家是京城首富,誠然家裏鋪子茶莊酒樓一大堆。
但是我的娘親誒,你這全身上下戴的首飾也太多了吧!
搞得你閨女想依偎在你懷裏,都被你那嵌了大寶石的項鏈硌到頭了!
我忍不住說了我娘一嘴,我娘反倒委屈上了。
「鑫鑫,你爹說了,咱家就你一個閨女,家業都是咱娘倆的,讓我想怎麽穿戴就怎麽穿戴,你也知道你爹一向是很疼我的……」說著說著居然還羞紅了臉。
正說著我爹風風火火沖了進來:「趙鑫鑫你為什麽說你娘,我掙銀子就是讓你娘花的!」
然後摟著我娘一頓哄,什麽娘子你最好看啦穿什麽戴什麽都好看這寶石哪裏大了回頭相公給你尋一塊更大的……
蒼天,以前怎麽沒發現我娘和我爹如此膩歪,救命!
我爹娘蜜裏調油地走了,我讓白芷去給我拿些糕點,然後低聲吩咐了茯苓幾句話。
茯苓難掩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
5
這日午後我正在池塘邊餵魚,茯苓來報,說杏林堂的掌櫃在前廳候著,來報這一季度的賬目。
我點點頭:「讓他把賬目交予府中總賬房,我回頭再看,今日疲累,就不見他了。」
當晚我讓茯苓和白芷一起寫邀帖,她倆面面相覷。
「小姐,怎突然寫邀帖了,白天沒聽您說明日要辦賞花宴呀。」
我吐出一個葡萄皮,懶洋洋窩在榻上。
「哦,突然就想辦了,園子裏的天寶花和紫藤花不是開得正好麽,聚在一起熱鬧熱鬧唄。」
哎,要不說我趙鑫鑫人緣好朋友多呢,這兩個丫頭寫邀帖足足寫了一宿,連覺都沒睡上,天可憐見的。
因為我是商戶之女,所以也邀不到盛京的名門貴女們,只能請一些綢緞莊的少東家啦,鹽行的千金啦,樊樓的姐妹花啦之類的。
總之一句話,就是有錢有顏的。
等眾人都施施然落座,賞花宴就開始了。
我讓人泡了上好的雲霧仙芽,斟了各式各樣的果酒,還拿出了一株赤靈芝。
今日天晴賞花,當行飛花令,彩頭便是這一株世間罕有的赤靈芝。
鹽行掌櫃的獨女李枝枝是我的閨中密友,我倆一直臭味相投,啊不,一直關系很好。
她一來就在我身邊咬耳朵,貼身大丫鬟請了好幾次也不走。
「阿鑫,你如今在整個京城都出名了。」
「哦?怎麽說?」我給她添了一杯酒,連忙豎起耳朵開始聽。
「那日你失足落水,如此危險還能拒絕外男搭救,拼死維護清譽,硬撐到仆婦趕到沒有外人才肯上岸,大家都說趙家家風極正,連未出閣的女娘都是烈性子。」
我從心底泛起冷笑,呵,這就是專為女子而設的所謂貞嫻的牢籠了。
許青川不顧一切救我,是俠義心腸君子所為。
可我若濕了衣衫被外男所救,哪怕只是有了些許接觸,便是名節俱毀不知廉恥。
哪怕落水非我所願,哪怕後來嫁與許青川為妻,這事依然是我最大的汙點,何其可笑可悲。
許是我的臉色有些泛青,李枝枝有些不知所措,以為我是受了驚嚇還沒緩過神來,連忙往我嘴裏塞果子。
「好阿鑫,你定是嚇著了,其實也沒啥,就算那天你被他救了又怎樣,嫁不嫁人也無所謂啦!」
「咱倆的老爹富得流油,別說養咱們這輩子了,就是上下八輩子,那也是綽綽有余的。」
我默默看了她一眼。
「安慰得挺好,下次別安慰了。」
李枝枝這丫頭沒心沒肺,吃完果子吃糕點,還嚷嚷著我家廚子做的佛手酥比她家的好吃。
看著她圓鼓鼓的臉,我心中感慨萬千。
上輩子我以為嫁得良人,處處以許青川為重,對他言聽計從。
許青川說我已經嫁入侯府,不該再隨意與商賈朋友來往,免得自降身份,我便淡了和李枝枝的來往。
可在我死後,李枝枝每每有時間,便會去墳前看我。
一邊罵我瞎了眼,一邊哭我死得冤,哽咽著給我燒紙錢,再擺上我平日最愛吃的各色糕點。
後來許青川貪欲日盛,又盯上了李家這塊肥肉,羅織罪名,誣陷李家鹽行通匪。
最後枝枝全家皆被流放,他卻憑借大筆錢財位極人臣,我真的心有不甘。
我努力忍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輕輕拍了一下李枝枝的頭,傻姑娘,幸好這一世一切還來得及。
6
當杜家姑娘正吟到「杏花春雨江南好,打馬撐船月色嬈」時,門房小廝帶著許青川步入了園中。
許青川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幅場景,有些愕然,隨即走到我面前溫言道。
「趙姑娘妝安,許某聽聞姑娘落水後身體至今未好,當日未能思慮周全及時施救,許某也有一半責任,故今日登門探望。」
說罷從身後隨從的手中取過一只木盒,開啟遞到我面前來。
「小小藥材,送給趙姑娘補養身子。」
是一株靈芝,品貌尚可,可惜如他所說,確實很小。
放我家藥材鋪子裏都屬於中等偏下的貨色,尤其是對比著我放在台面上的赤靈芝,簡直啪啪打臉。
許青川顯然也看見了這過於懸殊的對比,一張臉漲得通紅,羞窘和怨憤之色齊齊湧了上來。
尤其是聽著眾人的竊竊私語,許青川的臉色更是青紅交加。
「趙家姑娘隨手拿出來的彩頭都價值千金了,他居然拿一只百八十兩的靈芝來探病,真是笑死人了……」
「沒想到堂堂威遠侯世子竟這般小氣……」
「威遠侯府日漸衰落,老侯爺自從戰敗受傷以後一直賦閑在家,聽說被聖上申飭了好幾次呢。」
「難怪呢,正三品的威遠侯府今日會登咱們商戶之家的門,原來是想找個助力呀哈哈。」
……
我故意不加以制止,或高或低的議論聲一字不落傳入許青川耳中。
他籠在廣袖裏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額頭青筋若隱若現,眼底全是憤恨之色。
我心中暢快得很,許青川一直裝得溫厚有禮,如果不是上一世我被他磋磨殺害,還真以為他是個端方君子。
我要一步步撕開他的面具,讓他再也裝不下去。
許青川生硬地同我告辭,轉身就闊步往外走。
我端起笑臉招呼著眾人再次落座,而後快步往許青川離開的方向趕去。
7
「許公子留步。」
我在後面柔柔喚了一聲。
許青川聞言慢慢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我過去。
「許公子,剛才……」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許青川打斷了。
「趙姑娘不必特意向我致歉,席上那群人言行粗鄙也不是你的錯,姑娘千萬不要內疚,只是以後還是與這些人少來往為好……」
許青川言之鑿鑿,那叫一個正氣凜然。
我直接哽住了,這麽道貌岸然自以為是的人我上輩子是怎麽看上的?
我費了好大勁才壓下馬上要翻出來的白眼,端莊了神色對他福了福。
「許公子誤會了,我是來歸還藥材的。」我把裝有靈芝的盒子遞給他。
不出所料,許青川的臉黑得如同鍋底,我特別想仰天大笑三聲!
「趙姑娘可是嫌我寒酸?這藥材雖小也是一片心意……」
我點點頭,許青川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看著我,嘴唇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理解他,畢竟我這次太直接了,按照他的邏輯,這個時候我應該捏著嗓子同他解釋我並非此意雲雲。
「許公子,你我既非友人也非親朋,怎好收受這般重禮?」
我刻意將「重」字咬得格外清晰,頓了頓繼續開口。
「且我落水乃是意外,並非你的責任,這株靈芝公子還是拿回府自用吧。」
「何況……」我輕笑一聲。
「若論藥材,府裏庫房著實太多了。」
「姑娘這話有些賭氣了,說到底,趙姑娘還是怪我沒有及時施救於你……」
許青川像是不肯接受我嫌他窮,自說自話安慰自己。
我徹底煩了,這人有完沒完啊。
「許公子,你可知我是何名諱?」
許青川點點頭。
「趙氏獨女,名喚趙鑫鑫,京城許多鋪面都與姑娘的名諱有關,可見姑娘雙親愛重。」
我粲然一笑,搖了搖團扇,扇面上墜的翠玉溫潤通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我出生當日,我爹曾說,千金為鑫,吾兒鑫鑫,非萬金不能聘也,所以,許公子懂了嗎?」
許青川的面色一寸一寸地灰白下去,我草草行了個禮轉身離開,沿著湖邊慢慢走。
8
不多時就看見前面有人,我定睛一看。
綠藤長廊,臨風窗下,一身青布長衫衣袂飄飄,不是宋延昭是誰?
我努力平復自己翻湧不止的心緒,緩步走到宋延昭的面前。
看著他不茍言笑的清俊面容,我又想起初遇他的情景。
那年冬季我去京郊的莊子上視察,回城的路上他暈倒在我的馬車前。
衣衫破舊還發著高熱,我便命人將他挪回杏林堂救治。
他病愈那日我正在堂前撥弄算盤,他稟明緣由後謝我救命之恩。
我不以為意,揮揮手給了他五十兩盤纏,只說讓他讀書用。
好半天沒有聲音,我以為他早走了就接著看賬簿。
誰知我起來伸懶腰的時候才發現他竟一直沒走,就在我身後站著。
一雙黑沈的眸子晦如深海,讓人看不懂。
「延昭出身寒微,但也知守本分,姑娘大恩尚不能報,斷不能受嗟來之食。」
我心下好笑,這人也太迂腐了些,於是就想逗逗他。
「【禮記·檀弓下】曾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
「在公子心裏,不食而死的人是君子,可君子非天生地養,非父母雙親窮盡心血養之不成。」
「我如今機緣巧合搭救公子也是緣分,觀公子行徑頗有寒門君子之風,為了高堂族人,也不該拒人千裏之外。」
「且何為嗟來之食?我對公子以禮相待,斷無輕侮之意,若公子收下束脩離去,他日有所成造福百姓,豈非天下之福?」
「若公子不肯白拿銀兩,便從這杏林堂的賬房先生做起,待積攢夠了銀兩,便可專心去書院念書,至少不會錯過明年秋闈。」
我直直看向宋延昭,只覺得他筆直的脊背與院中落雪的松柏頗為神似。
宋延昭聞言默了良久,隨後在杏林堂做起了賬房先生,不出一年攢夠了銀兩。
後去了松山書院讀書,期間不時地回來探望一下老掌櫃。
對我也有些許贈禮,只是我從前不以為意罷了。
細細謄抄的世間孤本,山間獨有的綠松石,松山夫子們獨制的百濯香,還有那一捧綠色梅花……
我曾在府中感嘆過一句,這汝窯的白瓷花囊,年年插紅梅有些厭倦。
若是插上松山獨有的綠梅,不知該是怎樣的好看。
只隔了兩天,案上便多了一捧綠梅,新鮮到梅蕊還帶著風雪的氣息。
我只以為是府中小廝采購的,後來才知道,那是宋延昭不眠不休策馬兩日為我送來的。
冬日冰寒,不知這傻子是怎麽一路相護,這梅花才能沒有絲毫損毀。
如今想來,宋延昭舉止淡漠有禮,一雙眼睛卻從不敢看我。
送我的禮物雖不貴重,卻件件用心不能以金錢衡量。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對我的心思已如此之深,這一世我一定不會再錯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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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子,別來無恙。」我深深看著他的臉龐,萬語千言蘊了這幾個字。
宋延昭面上卻隱隱有些不耐和煩躁,一改往日的淡漠。
「趙掌櫃,你可知齊大非偶?那許世子門楣太高不說,且人品有待考證,你還需多多思量才是。」
喲,宋延昭這是聽到我和許青川說的話,以為我喜歡許青川?醋了?我頓時喜上眉梢。
「我知我知,士農工商嘛,商戶本就是最底層的,我不肖想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呲著大白牙朝宋延昭樂呵。
宋延昭像是沒想到我這麽上道,被噎了一下。
「趙掌櫃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讀書知禮,並不比那些世家女子差,我已過會試,你只需再多等等……」
宋延昭突然臉紅了,然後顧左右而言他。
「總之那許世子並不是良人,你還是多多斟酌的好,還有……」
「還有什麽?」
我不住點頭,看他停了話頭,好奇地看著他。
「趙當家真的說過,非萬金不能聘你嗎?」
宋延昭這會兒一點都不像他平時的樣子,扭扭捏捏得不成樣子。
我看到他寬大袖袍下的手一會兒捏成一個拳,一會兒又松開的。
「我爹當然說過這話,但是……」
我故意頓了一下,然後宋延昭的手又捏成了拳頭。
「但是我爹也說了,只要我喜歡,哪怕一兩金也是可以的。」
夢回商女 千金為鑫-知乎結局全文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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