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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賢文化如何傳播?

2020-03-25新聞

知乎上的人是不是分不清鄉賢和鄉紳?這些虛空打靶的人知道鄉賢是什麽嗎?

百度百科對鄉賢釋義為:品德、才學為鄉人推崇敬重的人。

你可千萬不要望文生義把鄉人理解為鄉村裏的人,要這樣那縣一級的名人叫縣賢?市的名人叫市賢?省的叫省賢?

其實只要你是個名人(當然是正面的,壞人名氣再大也沒法叫鄉賢),你就可以大大方方說自己是老家的鄉賢,比如前不久江蘇南通舉行的這個活動:

「海外鄉賢」四個字看得懂吧,人家是海外華人,南通海外鄉賢的代表自然是祖籍南通如臯的李昌鈺博士,他也在這個會上發言了,我估計李老頭看了知乎都要納悶:我一個美國公民,怎麽成了中國鄉紳地主的代表?

當然了,知乎上有很多回答,其內容本身就是嚴重跑題的,你要把鄉賢理解成鄉紳,然後再去代入什麽宗族勢力、土豪劣紳之類的去批判,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國內近年來宣傳的鄉賢文化,這些自以為是的進步壬真的懂嗎?

鄉賢在明清時期是一個官方給予已故人士的榮譽,是要入祠祭祀的,明朝原則上是禁止給活人立祠的,活著能進祠祭祀的,那不是鄉賢是(魏)忠賢。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祭祀本地先賢的傳統,但在明清以前,多數只是民間零散的祭祀,洪武元年,朱元璋下令:

命中書省下郡縣,訪求應祀神祇、名山大川、聖帝明王、忠臣烈士,凡有功於國家及惠愛在民者。具實以聞,著於祀典,令有司歲時致祭。

到了弘治年間,明朝官方又下令,將先賢祭祀納入學校管理:

弘治九年,祠祭郎中王雲鳳請天下府州縣學校悉立名宦、鄉賢祠,遂為客製。

這裏的名宦指的是有名望的地方官,鄉賢就是本地名人,由於鄉賢祭祀是作為學校教育的附屬品出現的,所以明朝鄉賢祭祀的管理許可權其實一直控制在主管教育的學政手中,一般也是由本地生員推薦,學政審批。因為鄉賢這個東西對當事人和家族都能帶來不少光環,因在實踐中自然出現了各種黑箱操作,比如花錢將自己的先人塞進鄉賢祠,或者高官不論德行,一律進入鄉賢祠,鄉賢祭祀變成了子孫攀比的工具,以致鄉賢泛濫的情況,清人王應奎的【柳南隨筆】中就有這樣的記錄:

鄉賢祠之濫也,於今為甚,自昔已然。聞羅念庵先生以吉水鄉賢祠駁雜,恥其父與之同列,欲奉木主以歸,而吾邑邵文吉遺命,毋入鄉賢祠。文吉名相,即嚴文靖誌墓所稱守齋先生者,觀此而知鄉賢之濫,固不自今始矣。宿遷徐太史壇長 【 用錫】 雲:「今之為人子者,守身誠身都不講,甚至供養俱不周,惟於親死之後,經營入鄉賢祠,便以為孝子尊親之至。以致學宮之內,儈伍叢雜,賢者恥與為列。」蓋亦有慨乎其言之也。

另一位清人褚人獲,也就是【隋唐演義】的作者,在他的【堅瓠集】中也有這樣的說法:

鄉賢名宦祠。不惟有司不當私其人。雖子孫亦不當私其祖父。成化中。給事王徽。剛直有大節。論宦官牛玉。言甚激烈。諸宦官諛上。欲加以極刑。李文丹瑞持。謫暜安州判。將卒。屢戒其子欽佩曰。鄉賢祠甚雜亂。吾恥居其中。切不可入。又弘治中。劉徤為相時。河南有司欲以其封翁入鄉賢。劉謝曰。吾郡鄉賢祠。有二程夫子在。吾父何敢並焉。夫祖父無明德。而強列俎豆。以來訾垢。是辱之。非榮之也。近日士夫及封翁。無一不入鄉賢。木主委積。列之案下。此鄉官祠。非鄉賢祠矣。

對這一現象,官方當然不會看不到,雍正在位期間,將鄉賢審批的權力收歸到督撫一級,

雍正六年。戊申。九月。戊申朔。禮部議奏。各省督撫學政、所舉名宦鄉賢。請敕下九卿、會同本省部院官員、詳慎核定。朕思既系本省之人。在伊等瞻顧鄉曲之情。或有難於直語之處。且同在一省。而隔越府縣。即未能深知確實。所言何可為據。著仍交與原舉報之地方官、令其再行確查。儻從前所舉不實。準其檢舉。不加處分。若所舉確實。著出結保送。日後儻查出冒濫。將出結之員、從重議處。
一統誌總裁大學士蔣廷錫等奏言、本朝名宦人物。各省誌書既多缺略。即有采錄。又不無冒濫。必得詳查確核。棌其行義事跡。卓然可傳者。方足以勵俗維風。信今傳後。請諭各該督撫、將本省名宦、鄉賢、孝子、節婦、一應事實。詳細查核。無缺無濫。於一年內保送到館。以便細加核實。詳慎增載。朕惟誌書與史傳相表裏。其登載一代名宦人物。較之山川風土。尤為緊要。必詳細確查。慎重采錄。至公至當。使偉績懿行。逾久彌光。乃稱不朽盛事。今若以一年為期。恐時日太促。或不免草率從事。著各省督撫、將本省通誌。重加修輯。務期考據詳明。摭采精當。既無闕略。亦無冒濫。以成完善之書。如一年未能竣事。或寬至二三年內、纂成具奏。如所纂之書、果能精詳公當。而又速成。著將督撫等官。俱交部議敘。儻時日既延、而所纂之書、又草率濫略。亦即從重處分。至於書中各項分類條目。仍照例排纂。其本朝人物一項。著照所請。將各省所有名宦、鄉賢、孝子、節婦、一應事實。即詳查確核。先行匯送一統誌館。以便增輯成書

其實看到【清實錄】這兩段,我想大多數人應該已經清楚了,所謂的鄉賢,本質上是和孝子、節婦一樣,被拿來宣傳表彰的道德模範罷了,到了清朝,鄉賢祭祀更加規範化,乾隆下令,凡是子孫在朝擔任九卿以上級別官員,不得進入鄉賢祠,道光更是要求去世超過三十年以上,才有資格進入鄉賢祠,雖然民間會有一些不合法的野祀行為,但得到皇帝本人批準的鄉賢,其實含金量還是很高的,我們可以看一個清代惠州府比較典型的鄉賢案例:

惠州府陸豐縣主,為大節久昭誌乘,功德深入人心,敬請制主入祠,以勵風化事:竊照名宦、鄉賢二祠,遞年春秋致祭,其典與文廟並重,誠為表揚前烈、風勵後來之至意也。卑職因見縣自新分以來,閱十余年尚未編成縣誌。因不揣冒昧,留心編纂,網羅軼事,采輯舊聞。參稽省府縣誌,見有應入名宦一人,應入鄉賢者一人,尚未列入祠內,以幽光潛德,未盡闡揚。卑職不敢因從前未經入祠,即壅於上聞不為陳情也。明崇禎八年,海寇劉香猖獗。海豐境內有守道洪雲蒸諭賊就撫,被賊拘留。軍門熊文燦檄閩帥鄭芝龍統舟師合擊。香劫雲蒸止兵。鄭將軍速來勿以我故,其急擊勿遲。且罵賊不止,遂避害。香努窮蹙,追至田尾遠洋伏誅。考省府縣誌,皆為洪公立傳,且經描於海豐城內,後祠圯,遷主於五坡嶺。但查卑職名宦伺內,尚未置主;春秋享祀,尤為有缺,無以慰忠魂於地下。又崇禎七年,海寇劉香率眾廚攻縣屬之石橋場土城。有故明兵部主事盧鍛,時為書生,倡率力禦,浹旬之闖,賊眾五次環攻,鍛多摹打手銃炮退之,賊夥傷死甚眾,土城民命得以保全。鍛後以歲貢授兵部主事。縣府誌內悉紀其事,居民至今感德。乾隆三年,碣石韓總鎮偕海防應司馬建功德祠於碣石城外祀之。似此保城禦寇之功,實為至巨,非置主鄉賢祠內春秋享祀,不足以酬庸。卑職仰體聖明,旌揚節烈,闡發幽潛至意,用敢據實陳情。並備抄省府縣誌內傳紀之文送憲電。倘蒙俯準所請。將故守道洪雲蒸制主入名宦祠內;故兵部主事盧鍛制主入鄉賢祠內。則百余年未邀之俎豆,得蒙禮祀;百余載共仰之幽光,得以益闡矣。除詳各憲外,為此備由另繕書冊,並該故官各事實冊一本申赴,伏乞照詳施行!

本文申報的兩位鄉賢洪雲蒸、盧鍛都是帶領當地百姓抗擊倭寇的英雄,乾隆對二人批復如下:

該臣等,議得廣東巡撫準疏稱:「前明故守道洪雲蒸孤忠凜若,大義巍然。平寇息氛,傳略丕昭於誌乘;捐軀殺賊,丹心炳耀於炎方。洵為亮節名臣。不愧千秋俎豆。又前明兵部蘭事盧鍛負經濟之才,抱安邦之策。破家禦寇,一方鹹賴安全;殫力庇民,群賊兇鋒盡折。且捐租而和族黨,出谷以賬孤寒。此皆實行炳著於生前,享祀宜膺於身後」。等因,具題前來。查各省名宦鄉賢,凡有呈請入祀者,奉旨著舉報之地方官,令其確查出結保送。日後倘查如冒濫。將出結之員。從重議處在案。今廣東名宦一名,前明守道洪雲蒸;鄉賢一名,前明兵部主事盧鍛等,既據該撫臣查核,明確開其事實清冊,據結保題,應俱準其入祀。候命下之日,臣部行文,該撫臣照例通行可也。

這個案例中的兩位鄉賢候選人,即使排除一些誇大的成分,但其主要不論按哪個朝代的道德,入選鄉賢祠都沒什麽問題吧。知乎上是怎麽把這鄉賢理解為無惡不作地主鄉紳的,所謂中國農村長七被反動鄉紳和守舊族長控制,本身就是拿民國以來劣紳化的現象當成中國古代的普遍現象,事實上鄉紳和族長也不是同一種人。我算是明白【中縣幹部】這種故弄玄虛的東西那麽火了。因為中國人始終相信壞的都是原生的地頭蛇,上面來的青天大老爺那總是好的。可問題是,如果你真的在批判壞的地頭蛇也就罷了,人鄉賢就是一個道德模範,是已故名人拿到祠堂裏給後人宣傳一下的,怎麽就招惹你了?

至於現代語境下的鄉賢,如上面所說,早已不限於狹義的鄉賢祠裏的偶像,而是泛指所有本地名人,你跑到美國了,只要承認家鄉,你一樣是鄉賢。鄉賢文化說白了,就是地方上拉攏名人回鄉建設的手段,能硬給扯到什麽封建文化復辟的,我只能說佩服你的想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