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福泉市陸坪鎮香坪村巴香坪組的胡玉珍已數天沒回家了，她去20公裏之外參加了一場喪禮。她是一名獨居老人，12月9日下午三點過，她回到巴香坪組家中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胡玉珍看到，廚房的水泥地板已凹陷變形，數條裂縫冒出，地底下有轟鳴的聲音傳出來。胡玉珍十分害怕，立刻動身去找地質監測員陳國武。
▲胡玉珍家的大洞
很快，胡玉珍家出現「裂縫」的訊息就在村裏傳開了。陳國武帶著一行人來到胡玉珍家，他們看到，此時的廚房，已冒出了一個大洞。這個洞，直徑約2公尺，深約3公尺，不偏不倚，正處於廚房中部位置，看到的人均十分震驚。
而這，已是巴香坪接連冒出的第32個洞。自去年8月以來，巴香坪陸續出現地陷災害事故。好端端的田地，突然就冒出了一個接一個的大洞。
家有大洞：
村民廚房出現3公尺深的塌陷坑
胡玉珍是一位獨居老人，她的家位於巴香坪組中部位置。她的老伴去世多年，兒子在臨近鄉鎮務工。胡玉珍習慣了農村生活，她養了一些家禽，和兩頭200斤重的豬，盡管獨身一人，但她把院落收拾得清爽整潔。
之前因住在20公裏之外的一位親戚去世，胡玉珍跟隨其他親戚前去奔喪。12月9日下午3點左右，一行人返回巴香坪組。胡玉珍還帶回了一包抽紙，這是當地習俗中的回禮。她準備將抽紙放到廚房，廚房是主房左側的第一間房。
她推開廚房房門，一個異常場景在她眼前出現。胡玉珍及其家人向紅星新聞記者描述，當時她看到廚房水泥地板已經凹陷，數條裂縫冒出，且她還聽到了地底下傳出來的一些轟鳴聲，以及泥土撲簌著往下掉落的聲音。
胡玉珍說，當時她「嚇壞了」，第一反應是立刻將這一異常，報告給村裏的地質監測員陳國武。
陸坪鎮副鎮長、香坪村黨總支部書記田興明是「村級防災責任人」。田興明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陳國武是被指定的4名地質監測員之一。擔任地質監測員的村民，要求年輕、敏捷、細心，有一定的地質災害常識，最重要的是「責任心強」。
▲一號地陷
陳國武日常主要觀察巴香坪組的5、6、10、12、13、14號塌陷坑，「每天都要看看這幾個洞，有沒有什麽變化。」他家距離胡玉珍家約300公尺，當胡玉珍找上門時，陳國武看到她表情十分緊張，但講話還算利索。
「當時她家裏還沒有陷下去，我想的是，能不能搶救一些家具。」但當他們返回胡玉珍家時，一個大坑在廚房冒出來了，一些家具掉落其中。
胡玉珍家的這個塌陷坑，是去年8月以來巴香坪組冒出的第32個洞。陳國武要求聞訊而來的村民不要靠近，並立刻將這一情況向上匯報。
泉眼枯了：
被廢棄的
「香坪水廠」
巴香坪組位於福泉市東北部，距市區23公裏，四面群山環繞，全組近80戶300余人。
多名村民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巴香坪組有4個主要泉眼及多處其他泉眼，在密集的地陷災害出現前，這些泉眼就斷流了。過去，巴香坪組的村民廣泛種植水稻，現在只能種玉米了。據巴香坪組的【福泉市陸坪鎮香坪村集中連片地塊1永久基本農田、耕地和生態保護紅線表示圖】顯示，自然流水的枯竭，還將影響到巴香坪組紅線範圍的耕地與農田。
▲斷流的香坪水廠
在村子一處已廢棄的院墻內，扒開枯枝雜草，能看到一處四四方方的石碑，細辨，可見「香坪水廠」幾個大字。18日，78歲的巴香坪組的老組長陳定誌帶領紅星新聞記者探訪了這家水廠。
界碑顯示，「香坪水廠」於1992年7月竣工，總投資17萬元，是多方集資修建，其日產水「一百五十噸」，水質符合國家衛生標準，彼時當地一千七百名群眾為此受益。
陳定誌介紹，「香坪水廠」的主要作用，是將水廠處泉眼的水抽至高處，進而灌溉低窪地的莊稼。往年這個時節，水廠外的溝渠灌滿清水，這些清水會透過三個分口，澆灌村裏各區域土地。該水廠的泉眼是村裏4處主要泉眼之一，現在，除了泉眼枯竭，水廠外的溝渠也早已幹枯開裂。
陳定誌無比懷念那些清冽的自然流水。今年78歲的他，一直在村裏生活。陳定誌及其他村民證實，村裏的泉水原本可以飲用，但2010年左右水質變渾，疑被汙染。後這些泉眼逐漸幹枯，自2023年1月起，這些泉眼就徹底斷流。
32個洞：
今年豐水期大量坑洞冒出
田興明介紹，去年8月3日，巴香坪組出現了第一個「洞」，緊接著在11月份，又出現了第二洞。今年4月進入豐水期後的5、6、7三個月，又有大量坑洞密集冒出。這些坑洞多出現在田間地頭，其中一個坑洞位於村民秦光國家房屋前，12月9日出現在胡玉珍家室內的坑洞實在令人震驚，外界遂廣泛關註巴香坪組地陷事件。
▲巴香坪組地陷災害事故示意圖
田興明稱，巴香坪組村內常住約百人，以老人和小孩居多。其他村民多跑運輸和外出務工。
老組長陳定誌稱，一個村子，突然有那麽多的「洞」冒出來，他們還是感到擔憂和害怕。紅星新聞記者在村內走訪看到，這些洞目前全部進行了標註，且建有圍欄遮擋，目前已標註了「一號塌陷坑」到「三十一號塌陷坑」。村內部份區域設定警示牌，提醒村民和外來者註意危險或不要靠近逗留。此外，村裏還設定了三條撤離路線，醒目的路線標識方便村民在遇到突發意外時，往村莊附近的三個方向轉移。
村子裏公示的「巴香坪組受損土地公示」榜單顯示，至少60戶農戶家的田地已受地陷影響。今年5月16日，福泉市自然資源局將「巴香坪地面塌陷」新增為「地質災害隱患點」並予以公示。該公示顯示，本次災害威脅的戶數為85戶354人，威脅財產1500萬元，災害的規模等級為「中型」，災害引發因素為「自然+人為」。
▲村內警示牌
田興明稱，胡玉珍家的「大洞」出現後，群眾的心態起了變化，第一次感覺，原來地陷也可以發生在家裏頭。他說，這一年多來，他做的主要工作，就是要求大家高度警覺，反復觀察，出現意外及時撤離。一則公告顯示，一旦出現異常，將以「敲鑼」的形式進行預警。
災害成因：
附近煤礦滲水事故是誘因之一
在村裏，紅星新聞記者還看到一處地質災害監測裝置，該裝置由上海華測導航技術股份有限公司制造，透過監測雨量預警地陷災害。另一塊「地質災害隱患點警示牌」則顯示，目前「巴香坪地面塌陷」隱患點，已嚴重威脅巴香坪95戶409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目前該區域「處於不穩定狀態」，在發生強降雨或極端氣候變遷的情況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塌陷，「危險性大，危害大」。
貴州省有色金屬和核工業地質勘查局是巴香坪的「地質災害協作單位」，12月16日，該單位參與調研本次地陷事故的高級工程師熊遠鵬告訴紅星新聞，他們前期對巴香坪組的地陷災害作了成因分析。此外，巴香坪組又選出村民代表，委托福泉市自然資源局，選中貴州省地質礦產勘查開發局117地質大隊，於今年7月作出【福泉市陸坪鎮香坪村巴香坪組地面塌陷地質災害及井泉幹枯成因分析論證報告】，兩單位所作的事故原因分析基本一致。
▲【論證報告】
該【論證報告】解釋，巴香坪組地面塌陷場地地貌型別為一巖溶窪地，場地淺表層為第四系覆蓋層，巖性為粘土、粉質粘土、碎石土等。上部覆蓋層較薄，結構松散，下部溶洞、溶蝕裂隙發育，產生巖溶地面塌陷的可能性大，風險高。
【論證報告】稱：近年來，受幹塘邊煤礦及鴻達煤礦長期疏排地下水影響，該區地下水位下降，地下水流向改變，由原先的水平運動為主轉變為沿溶蝕裂隙、節理裂隙向幹塘邊煤礦及鴻達煤礦采空區方向的垂直滲流為主，原先充填於溶蝕裂隙中的充填物逐步被地下水搬運帶走，裂隙貫通性、導水性增強。
據【論證報告】披露，場地長期遭受地表水（沖溝水流）沖刷及地下水滲流搬運、潛蝕作用，上部覆蓋層結構逐步解體、穩定性逐步降低。在2023年7月28日幹塘邊煤礦11355采面發生湧水後，井下湧水量突然增大，巴香坪地區地下水水位進一步下降，水力坡度增大，地下水滲流搬運、潛蝕作用進一步增強，溶洞上部覆蓋層穩定性已超過臨界點，加之降雨和地表水沖刷作用，最終溶洞內部充填物被搬運帶走，上部覆蓋層產生下沈，形成塌陷。
搬遷安置：
部份居民將移民安置
幹塘邊煤礦及鴻達煤礦距巴香坪組的直線距離均不超過兩公裏。12月19日，幹塘邊煤礦辦公室主任朱忠清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煤礦在當地的發展，得到了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去年7月28日煤礦發生湧水事故後，各級部門積極參與搶險。
朱忠清稱，幹塘邊煤礦對【論證報告】持保留意見，不排除將再次聘請第三方作巴香坪組的地陷災害事故成因調查。但目前，幹塘邊煤礦的主要工作，是積極配合各級部門對村民做好事故善後工作，確保村民的基本生活和安全，「雖然目前還沒有具體的責任劃分，但哪怕是出於社會公益的角度，我們也會積極配合各方工作。」
香坪村村委會公開的【巴香坪組地面塌陷現狀圖】顯示，村民丁紅（胡玉珍之子）、秦光國、宋運成等14戶是「重點監測戶」，屬於「建議搬遷」物件。目前，胡玉珍、秦光國等已搬遷至當地一所停辦的小學內。最近幾天，陸坪鎮鎮政府請來40余名工人，加班加點對這所小學進行外墻粉刷和道路、操場硬化，並購置基本的生活用品，對部份受災戶進行安置。
▲胡玉珍目前被安置在當地一所停辦小學內
田興明說，受災村民提出來的要求，「只要是合理的，政府一定全力滿足。」目前，當地官方參考此前水庫移民安置方法，已選定三處地點，由村民代表擇其一，最終作為遷移地，新屋建設資金將由多方籌集，該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一份【福泉市房屋面積測繪報告】顯示，當地已對受災村民的房屋情況作了統計。
村裏的老房子，胡玉珍是不敢再回去住了。她將家禽放在鄰家，把兩頭200斤重的大豬殺了。17日，她被邀請去參觀水庫移民的房子，未來她的房子也將建成差不多的獨棟建築。
福泉市副市長楊炳滔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稱，目前，當地已經緊急調配了床、棉被、烤火爐和糧油等物資，確保轉移群眾安全平穩過冬。針對受災村民的住房安全問題，當地設計了就近重建、安置房保障和資金補償三種方案，並積極協調兩家煤礦對村民的住房和農業損失進行補償。
楊炳滔稱，當地政府已從附近水庫引來灌溉用水，再加上煤礦的凈化再生水，可保障明年巴香坪組大部份村民的水稻種植需求。
紅星新聞記者 劉木木 實習生 成琳昕 發自貴州福泉
編輯 楊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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