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前方有沙雕】
我要成親了,新郎是個弱雞。
1、
我叫江葭,今年十八歲。
人生滿打滿算十八年,想來也沒什麽波瀾。
可惜,最近我遇到了件大事。
前月,有個農婦帶著個被幕籬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跑到我家指認我是假千金。
當年阿娘孕中遇刺早產,我是在一處鄉下莊子出生的,此農婦給當時莊裏的穩婆打過下手。
阿爹阿娘自然不信,我長得這麽像他們,怎能不是親生的。
農婦表示很不服,當即把那女子的幕籬掀起。
——嗯,不是我爹出了軌,就是我娘劈了腿。
長得再像也不能證明什麽。
阿娘不信。
農婦說滴血認親……
第二日,阿爹阿娘與我在門口依依惜別。
阿娘說,以她看話本子的經驗,真假千金在同一屋檐下容易出事。她不想家宅不寧,所以只能委屈我。
滴血認親不準滴。
不巧,一向最疼我的祖父赴好友之約出遠門了。
所以我不太有發言權。
也許你們會說,高門大族的千金,養在深閨人不識的,一個人能行嗎?
也許其他人不行,但恐怕整個上京都不會相信我不行。
所以我曾經的舅舅,當今的聖上,知道這事後,對身旁的福公公道:「她當然行,她可太行了。」
年幼時,阿爹忙著打仗,阿娘忙著想阿爹,舅舅忙著找阿娘出謀劃策,所以我多半是祖父帶著。
我祖父很用心,除了女工,君子六藝,他都教得盡心盡力。
但漸漸地,我阿娘覺得我不對勁。因為我好像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子。譬如我看到男孩子很正常,但看到漂亮女孩子就臉紅心跳。
於是阿娘火速從祖父那裏接手,抗起教育我的重任。
她教我女子八雅,教我梳妝打扮,教我什麽是窈窕淑女,什麽是巧笑倩兮。教來教去,她最後只提一個要求:「大場面能端住就行。」
十五歲時,我一身男裝打馬過長街,能被姑娘們扔的花砸得暈頭轉向。
我喜歡穿女裝是因為它好看,而經常穿男裝是因它方便。
我穿女裝,比其他姑娘廢料子些,若是上門量尺寸的裁縫師傅個小,都得搭個凳。
不是誇張,這麽說吧,我那準新郎雖然弱,但個子能排進上京前十,而我身高他及耳邊。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提這門親事了。
雖然被趕出江府,但阿娘給了我安身立命的錢。再加上我這些年學來的本事,在哪都能混口飯吃。
於是我在京郊買了良田瓦舍,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可惜還沒逍遙幾天,我家的門檻就差點被踏破。
或許人都有一個獵奇的心。無數人上趕著來我家提親,男女不限,老少皆有。問就是,雖然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我這個人是真的,江王府教出來的子女能差?再不然就是一句,我這個人很有安全感。
想來可笑,我是真千金時,十八了都沒人敢來提親,而今倒是成了香餑餑。
我大門緊閉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等來了賜婚。
傳旨的公公和侍衛剛走,在門口圍觀的人群裏分外清晰地傳來一句:「那是個弱雞。」
其他人沒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點頭。
瞧這話說的,能有多弱。
2、
我今天成親了。
我騎馬,新郎坐花轎。
因為新郎暈馬。
大約為了彰顯氣派,顧府給顧意安排了一匹特別高大的馬兒。結果走到一半,恐高的顧意顫顫巍巍地說自己頭暈。良辰吉時不能誤,眾人索性給他扶進了花轎。
引我出門時,他頭還是暈的,我索性讓他掀了我的蓋頭,然後翻身上馬,讓他滾回花轎。
顧侯夫婦十分重視這場婚禮,辦得盛大又熱鬧。
到顧府後,我被重新蓋上蓋頭,顧意握著紅綢的另一端領我進門。
在我身邊的嬤嬤想同我說句悄悄話,奈何我個高,她墊腳都湊不到我耳邊。
我察覺她的動作,低聲道:「就這樣說吧,我聽得見。」
「姑娘,」嬤嬤溫和低語:「長公主和王爺都在呢。」
這話令我鼻頭一酸,真情實感地灑了幾滴眼淚。
顧意察覺到蓋頭下的我情緒低落,在一旁安慰:「別怕,以後我保護你。」
我隔著蓋頭對他翻了好大一個白眼。
顧侯求聖上賜婚,說好聽點是找兒媳婦,說難聽點就是個兒子找個貼身護衛。
顧候是我大辰威名赫赫的戰神。作為皇後的義弟,他一直深受陛下器重。他樣樣都好,偏偏心愛的顧侯夫人年輕時不宜生養,將養多年才得了個獨子,自是當眼珠子般愛護。
所謂虎父無犬子,顧意再弱,難免還是有人覺得他在扮豬吃老虎。那些個一心想離間皇上跟顧侯的,自是想方設法地要弄死他。顧意長到如今,遇到的刺殺比他吃過的鹽都多。
顧意年歲漸長,顧侯夫人便想物色個好兒媳。顧家這棵大樹誰不想攀,個個擠破腦袋地往顧侯夫人面前湊。顧侯夫都還沒說什麽,顧侯先不同意,隔天往宮裏串門,串了道賜婚聖旨落我頭上。
一個假千金有什麽可圖的,不是保護他兒子是什麽。
神遊著,竟不知不覺走完了拜堂流程。
顧意弱得很,大家自然不敢灌他酒。
——大家灌他爹。
顧意被他們趕到我這來了。
嬤嬤侍女們伺候著我們行完所有禮便識趣退下了。顧意坐在我旁邊,緊張地手在膝蓋上來回摩擦。半晌,鼓起勇氣擡手將我頭上的冠取下。
「這冠這麽重,很累吧?」
我瞧著他那張美人臉,勾唇意味深長一笑。
他緊張地咽口水,磕巴道:「這……這麽盯著我做甚?」
盤腿坐在床上,我托著下巴仍瞧他:「好看唄。」
坦白說,我曾經一度因為自己的「長身玉立」而更喜歡女人多一些。
少時同祖父遊山玩水,也碰到過幾次「英雄救美」。驚鴻一瞥一眼萬年的話本子橋段也在我身上上演過。
那些嬌滴滴地姑娘會紅著臉對我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花一般地年紀,臉上的緋紅比天邊的晚霞還要好看。
如花美眷誰不愛。可自會有該愛她們的人愛。
後來我回京,還有人追來上京尋我。以慰相思,以解相思。
於是便有人告訴她們,我是誰。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她們的傾慕未消減半分。
在家中得知此事的我,專設宴席,並命人將她們請來。席上,我對她們敬酒:「承蒙姑娘厚愛,前路皆錦繡,自有好姻緣。杯中綠酒,陳願諸位歲歲無憂,圓滿安寧。」
那場春日宴,我惹哭了很多姑娘。
少時情意值千金,我何其有幸被贈萬兩。
自那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桃花事件後,我便常常在想,老天生我這俊俏模樣,何不再慷慨一點,賜我一個男兒身。
直到我再次遇見顧意。
我小時候也不是沒見過他,也有那麽一段青梅竹馬的情誼。只是後來我在外遊玩的時間長,不怎麽註意他了。
我與他重逢,正值一場漫天大雪。
因遊玩太久被阿娘催著回家過年,我騎馬在雪中走得悠哉。毛茸茸的顧意闖進我的視野時,我誤以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玩打雪仗。直到瞧見他慌張的神情和身上的血跡,才反應過來他是被人追殺。
我這人天生就是英雄救美的命。
他腰間那塊我幼時送的玉佩隨著他奔跑的動作搖曳不停,那一刻我才認出他是誰。
於是我策馬揚鞭,朝他疾馳而去。
他起先頻頻看身後,並沒註意到我,所以一回頭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本能地閉上眼。眼看隔他不遠,我迅速拉緊韁繩,馬兒揚蹄長長嘶鳴一聲後停下。
「小神仙,」我立在馬上,笑容有些肆意,「遇到什麽妖魔鬼怪了?」
顧意睜眼擡頭,神情從迷茫到震驚再到欣喜非常,「江葭!」而後委屈巴巴地指指身後:「有人要殺我。」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瞧見十幾個黑衣人從密林深處跑出來。刺客顯然是被顧意的人拖了好一會兒,勉強有這些殺出空閑追他。
「你來這做甚?」
「他們說這片山林有火狐貍,我想捉一只給我娘解悶兒來著。」
「自己都是獵物還打獵。」我下馬,並示意他騎上去。
顧意老老實實上馬,有些擔憂道:「你打得過嗎?」
取下掛在馬身側的紅纓槍,我問他:「如今有在習武嗎?」
他點點頭,卻又很氣餒:「我學得不好。」
看著沖過來的刺客,我語氣像逗小孩:「那就看好了,這招叫鶴、唳、青、雲!」
話音剛落,我長槍橫掃,將沖在最前的刺客拍出丈遠。
雪越下越大,四濺的鮮血像盛在其中的紅梅。紅纓槍在我手中舞得颯颯作響,殺得刺客們片甲不留。顧意坐在馬上,開心得如同三歲小孩,不停地拍掌叫好。
我留了個活口,一槍將其腿拍斷,厲聲喝道:「說!誰派你來的?」
那刺客沒有一句廢話,毫不猶豫地往我槍上一撞,死了個幹脆。
死士,對方來頭不小啊。
顧意早有預料,怯生生喚我,帶著沮喪的語氣:「不用問了,每次都是這樣。」
我言聞回頭,有雪花落在他的發間眉梢,還有些落在他的長睫上,就著體溫慢慢融化,像是欲落不落的眼淚。
雪中美人,我見猶憐。
頃刻間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我不是喜歡女子多一些,而是不太能招架這種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翻身上馬,便瞧見顧意的人正不要命地往這邊跑,為首的認出我是誰,急忙剎住腳步擡手止住身後眾人的動作。
握住韁繩,我笑:「走,送小神仙回家……」
「你餓嗎?」顧意覺得熱,解了頸邊的一顆扣子。
我收起思緒,瞧著他的動作勾唇,「有點。」
「那……那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說著他便要起身。
「等等。」我制止,示意他坐過來些。
他紅著臉往我這邊挪了點。
「再過來點。」
他扭捏著又挪了挪,一雙美眸含著霧氣看向我。
我似笑非笑,擡手替他解了第二顆扣子,「熱?」
「有……有一點。」
「那就把外裳脫了。」
「啊?」在我肯定的眼神中,他只好害羞地照做。
「鞋也脫了。」
「哦。」
「是……是要睡覺嗎?」他絞著手指,愈發局促,紅色裏衣襯得他的脖頸皓如新月。
「當然。」我緩緩擡手,再他緊張又期待的眼神中——一掌將他拍暈。
3、
最近顧意天天早起練功,聽他心腹吳祈他說不想再被我一掌劈暈了。
我想起那按斤下的催情散,忍不住一哂。
示意吳祈忙自個的,我放下茶盞起身,預備出門逛逛。不想與顧侯打了個照面。
顧侯和藹可親,笑瞇瞇問:「兒媳婦,去哪呀?」
我行禮,」父親安好,我出門逛逛。「
」你是不是忘記個事啊?「顧侯搓著手掌繼續笑瞇瞇問。
我嘴角一抽,「父親不會是指……回門?」
「對對對。」
「回哪?」
「江府啊。」顧侯指了指門口已經安排好的馬車,「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終究疼愛你一場,養你這麽大,總該回去深謝。」
瞥見被顧侯夫人千叮萬囑的顧意,我無奈:「兒媳遵命……」
馬車上,顧意坐在我的斜對角,生怕衣角都同我沾到。我閉目養神,沒打算招惹他。不成想,馬車突然被猛地逼停,他一個不穩直直往前栽去,我下意識擡腳將他往後帶,奈何沒掌握好力度,「砰」得一腳將他釘在了車壁上。
「咳、咳、咳,」顧意捂著胸口顫顫巍巍自證清白:「我……我……沒罵你。」
這話莫名其妙,「我知道啊。」
他欲哭無淚,「那還你踢我?」
我也尷尬,收回長腿,摸摸鼻子,「幫你順氣呢。」
確定不是讓我斷氣?
這話他沒說出口,但我很有默契地從他神情上意會了。
顧意有些委屈,轉頭望向車外,「吳祈!幹嘛呢這是?」
車門被人從外開啟,吳祈滿頭滿臉的官司,「公子。」
顧意瞧他臉色不好,便抻著脖子往外瞧了瞧,只瞧一眼便不想看了,靠回座上吐出兩字,「晦氣!」
我好奇,「誰呀?」
吳祈回話:「陳家的馬車。方才非要我們讓路,屬下想著不好老這麽僵在這,便自作主張往旁邊讓了些,可……他們不依不饒,非要一讓再讓。」
這條街道寬得很,兩架並驅都不是什麽難事。我不找茬,茬倒是來找我了。
「算了,」顧意起身,「我去說。」
看他下馬車,我想了想,也起身跟了過去。
對方開路的小廝鼻孔都朝天上了,見我倆下車,才收斂些,堆起滿臉笑作揖,「原來是顧小侯爺和小侯夫人吶,失敬失敬。」
狗仗人勢的東西,顧意瞧著就煩,嘴上冷冷譏誚,「免禮免禮,我當是哪條惡狗攔街呢,想著出來丟根骨頭。」
小廝笑意不減,「哪裏哪裏,都怪奴才莽撞。這不,咱家小公爺身子不適,急著回家呢,奴才也是護主心切,一時情急,小侯爺莫怪,莫怪。」
「身體不適?」顧意看了眼對方的馬車,語不驚人死不休,「怎麽?要生了?」
「噗——」圍觀的人群裏傳來壓不住的笑聲。
小廝臉上掛不住,「小侯爺你這——」
「顧兄——」緊閉的車門終於開啟,一人緩緩走出馬車,「別來無恙阿。」
顧意瞥一眼他那騷包樣,極為敷衍地嗯了一聲。
陳樾搖著折扇嘖嘖感慨,「顧兄這是帶夫人回門啊?顧兄不計出身,情深意重,如今抱得美人歸,可喜可賀。往後夜裏高枕好夢,門神都不需要吧?」
顧意原本是愛誰誰的混不吝神情,聽了這話瞬間眼中殺意彌漫開來。他身後的侍衛們察言觀色,無聲又整齊劃一地將手放在腰側利刃上。
我暗暗拉住要發火的顧意,笑盈盈道:「好了,招呼也打了。小公爺急著回去,我們多讓讓應該的。吳祈,馬車再往旁邊挪一挪。」
「是。」
陳樾掃了顧意一眼,被他難看的臉色取悅到了,「如此,有勞二位了,陳某告辭。」
我做了個請的姿勢,「慢走。」
陳樾滿意頷首,重新坐回了馬車。
那小廝被自家主子撐了腰,更傲氣了,鼻孔朝天地擡手示意身旁車夫,「走——」
馬車將將與我們擦肩而過時,我忽然撤下假笑,眸子發冷,在顧意驚訝地神情中迅速出手,電光火石間,一錠銀子就重重砸在了馬屁股上……
馬兒吃痛,仰頭長長嘶鳴一聲後撒著蹄子狂奔起來。
「吳祈!」
「屬下在——」
我笑容肆意,「派幾個人跟在陳小侯爺馬車後吆喝著,陳小侯爺著急生孩子,可別讓沒眼力見兒的擋路。馬跑這麽快,仔細它傷及無辜!」
吳祈也笑了,「是!」
我拉著目瞪口呆的顧意上馬車,「夫君,晦氣走了,咱們也走吧。」
也不知那句話逗了他開心,眉眼彎彎答應:「嗯!」
……
江府。
祖父一邊喝茶,一邊上下打量著顧意。半晌,面無表情道:「坐遠點。」
顧意老實巴交,默默把凳子又往外移了移。
看著已經遠到門檻邊的顧意,我沒忍住,「祖父,你要他遠那去?」
「哼!」祖父將茶盞重重一放,神情竟比顧意還委屈:「我出個門的功夫,親孫女不是親孫女了,還帶回來個弱不禁風的孫女婿!我找誰說理去?」
我被他氣鼓鼓的模樣暖到,撫著他胸口替他順氣,「瞧這話說的,我不是親孫女,祖父就不疼了?」
「呸呸呸,」祖父極力否認 ,「你永遠都是我親孫女,不疼你疼誰?」
「那好啊,」我指指顧意,「那祖父也多疼疼你孫女婿吧。」
祖父言聞看了顧意一眼,嘆氣:「他小時候在我們家養過,我還抱過他呢。只是我擔心——」
「祖父,」顧意言聞,抱著凳子噠噠地跑到祖父身邊坐下,指天發誓,神情無比認真,「祖父放心,我以後會對江葭好的。」
「唉,我是怕以後你們打架。」
「放心,」顧意拍著胸脯保證,「打女人的男人最沒用了。我要真動手了,祖父把我胳膊卸了都行。」
「不是,」祖父滿臉擔憂地看向我,對顧意道:「我是怕江葭打你。」
「……」
「你說你細皮嫩肉的,經得起打嗎?」
「……」
「還有,」祖父指指顧意的胸口,「方才進門時,我就瞧見你胸口隱約有個腳印。是不是江葭踹你了?」
我撓頭,不知如何辯解。
恰好這時,阿娘寺廟禮佛回來了,一進門瞧見我們三個,笑了笑,「來了?」
顧意急忙起身行禮,「母親妝安。」
阿娘擺擺手示意他不必拘謹,隨後坐下接過我奉上的茶,擡眸在我和顧意間掃了掃,抿嘴一笑:「兩小無猜,新婚燕爾,教人瞧著歡喜。這樣吧,給你們送份大禮……」
4、
阿娘給我們送了份大禮。
——一個妾。
如今上京流言紛紛,說長公主不滿顧侯賜婚之舉,給他兒子送了個妾惡心他,意欲尋找機會讓小兩口和離。長公主養了十八年的女兒,會因一句假千金就不疼了?
……
我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眼滿祈求的吳祈,有些頭疼,「幹嘛呢?」
「一天沒吃飯了,」吳祁做著拜托的手勢,「哄哄,哄哄。」
作。
掃了眼侍女端著的飯菜,我拾起湯勺對屋內道:「我敲三下,要麽吃飯,要麽餓死。」
「叮——」湯勺碰著碗沿一聲脆響。
「一。」
「砰——」
門被人從裏面大力開啟。
顧意慢慢走出來,弱雞如他,一天沒吃飯,方才宣泄般開門似乎就用光了他的力氣,弱柳般地扶著門框,在眾人欣喜的目光中對我道:「你餵我。」
「那多麻煩,在你頭上打個洞直接灌吧。」
「……」
入夜,我看著面前的被褥陷入沈思。
吳祁派給我的丫頭明薇為難開口:「小侯爺說既然小侯夫人心中無他,就不要同床異夢了,分房睡最妥。」
「道理都懂,」我叉腰讓自己緩會兒,「但為什麽……是他睡臥房,我睡書房?」
明薇大約第一次伺候我這麽「高大威嚴」的夫人,嚇得磕巴,「夫夫夫……夫人晚安,夫人好眠!」
說完便忙不叠地一溜煙兒遁了,獨留我對著書房搖曳不停的燭火納悶不已。
第二日,早起的我因為一夜好眠心情舒暢,在院中忍不住想伸個腰。
可惜手還沒揚出去,就瞧見顧意迎面而來。
「早。」
「嗯,早。」
喲,還挺高冷。
顧意從我身旁經過,走了幾步見我沒動,又折返,「走啊。」
我莫名其妙,「幹嘛?」
顧意皮笑肉不笑,「去喝妾室的請安茶啊。」
「……」
兩個時辰後。
妾室睡眼惺忪的來了,一進門見我倆還在,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回去。
「這個茶是非喝不可嗎?」
她沒有說出口。
但我很有默契地意會了。
我相信顧意也意會了。
輕顏大約意識到氣氛不對勁,對自己睡懶覺的行為開始感到尷尬,規規矩矩行禮,規規矩矩端了茶給顧意,又規規矩矩端了茶給我。
都到這了,我自然要說些什麽。
「以後這便是你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
顧意看了我一眼。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沒什麽見外的,公婆既免了我的晨昏定省,那你也不必日日同我問安。」
顧意又看了我一眼。
「下人們總有置備不周的,若是缺什麽同我說就好了。」
顧意又看了我一眼。
「你有事?」我問顧意。
「你吵到我了。」
我吵嗎?
「咕咕咕咕咕——」
……確實挺吵。
從輕顏邁進門到現在,我五臟廟唱的空城計就沒斷過。
顧意:「吃飯。」
輕顏:「好嘞。」
我:「不絕食了?」
……
顧意說他不餓。
所以留我跟輕顏一起吃早午飯。
接過她盛的湯,我問:「我以前待你還算可以吧?」
輕顏點頭:「十分可以。」
「那你來江府做妾是什麽意思?」
輕顏攤手,「長公主的意思啊?」
「你不來她還能刀架你脖子上?」
「誒,」輕顏擺擺手,「長公主的意思呢是要我助你順利和離。但是你也知道勾引這種戲碼我一個人可唱不下去。不過——你確定不哄哄?」
我埋頭喝湯,不禁又想到顧意的委屈神情。
「那就哄唄。」
吃完飯我讓明薇把吳祁叫來。
示意他坐下,我開門見山,「請教個事。」
吳祈見我認真他也謹慎,「少夫人但說無妨。」
「顧意喜歡什麽?」
「啊?」
我無奈扶額,「你不是想要我哄哄他嗎?」
「哦哦哦,」吳祈反應過來,肉眼可見的高興,「少夫人是要送禮嗎?」
我點點頭,顧意是個金堆玉砌裏養出來的人,也不知送什麽才打動他。
「說實話,」吳祈仔細想了想,「雖然同小侯爺走得近,但我感覺他似乎什麽都喜歡,又似乎什麽都不喜歡。」
這麽多人想弄死他,他自然得真真假假混著喜歡。
「這樣吧,我送他只小狗如何?」
「可以,可以,」吳祈贊同道:「那屬下陪少夫人一起去選吧。」
半個時辰後。
吳祈對著我牽的狗子露出一臉為難的神情,「這……」
我不明所以,「怎麽了?不是說他喜歡狗嗎?」
「話是這麽說,」吳祈撓撓頭,依舊為難,「可……這是藏獒啊。」
藏獒也是狗。
「當然屬下知道藏獒也是狗,」吳祈生怕我生氣,急忙解釋:「可您也知道小侯爺他……他……」
他弱。
明白。
我轉身,指著一只圓滾滾的雪白小團子,對老板道:「這只我也要了。」
……
抱著小團子路過花園時,正巧看見顧意懶靠在石橋上走神,手裏的餌料有一搭沒一搭地往湖裏撒。於是我走過去把小團子往他懷裏一塞。
回過神的顧意接過小團子,一臉懵,「這也能餵魚?」
「……撐不死你就餵。」
顧意剛想說什麽,懷裏的小團子就舔了一下他的指尖,那無辜無害的模樣看得我心軟。
顧意也心軟了,「送我的?」
「嗯,喜歡嗎?」
揉了揉懷裏的小團子,顧意眉眼彎彎,一掃方才的悶悶不樂,「喜歡。」
好看的人笑總是教人賞心悅目,我跟著心情愉悅,「給它取個名字吧。」
「那我得好好想想,畢竟是你送我的。」
「想吧。」
「嗯——」顧意歪頭認真思忖片刻,「你叫江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就叫它——蒼白吧!」
「……」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我:「叫無力吧。」
顧意一驚,「何出此言?」
我:「那你放的什麽屁?」
顧意:「……對不起我錯了。」
「不過——」顧意抱著小團子愛不釋手,「它一只小狗孤零零地來到這個陌生地方,你說它會不會不習慣?」
我點頭,「所以我買了兩只。」
「兩只?還有只在哪?」
一直被忽略在橋頭的吳祈接話了,「……公子,在這。」
「我看看。」顧意順勢擡頭一看,就和吳祈牽著的小傲來了個對視。
「!!!」
顧意被涎著口水的威猛藏獒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往後退。不退還好,一退因身量頎長而橋欄不高,直接倒栽到了湖裏……
往下栽的那片刻,他朝我伸出雙手。
我心領神會,擡手接過他——懷裏的狗。
「砰——」
湖中水花四濺。
一個箭步飛射過來的吳祈此刻因沒抓住人而手懸半空。
吳祈:「公子剛剛……是想讓少夫人拉住他吧?」
?難道不是叫我接住狗?
5、
長公主送的妾起作用了。
江葭不滿顧小侯爺移情別戀,一腳將他踹進了湖裏。
這謠言傳到府裏的時候,顧意已經昏迷一夜加今天半天了。
顧侯和顧侯夫人昨晚過來瞧瞧後就沒露面了。
所以我得守著顧意。
輕顏端著藥進來時,我正靠在床邊打盹兒。
吳祈接過藥碗,「少夫人一夜未眠,去歇息吧。」
我往旁邊挪了挪,好方便他餵藥,「無妨。」
吳祈不好再勸,低頭專心餵藥,奈何顧意嘴抿得死緊,湯藥一滴未進。
輕顏看不下去,拍拍他肩,「不行就換個方法滿。」
「什麽方法。」吳祈虛心請教。
輕顏掃了眼躺在床上的顧意,對方緊閉著眼,仿佛真的昏死了過去。
「你來。」輕顏朝我努努嘴。
畢竟跟我脫不了幹系,我便老實接過藥碗。奈何藥勺懟到顧意嘴邊,依舊餵不進去一滴。
輕顏抱胸在一旁看戲,「都說了換個方法滿。」
侍女小廝們也都抻著脖子,期待著我的新方法。
那就換唄。
我一手端藥,一手捏住顧意的臉頰,想施些力松開他的牙關,不料他的嘴依舊閉得死緊。
我擡眼,迎上眾人期待的目光,「那我……再用點力?」
「哢——」
一聲清脆的骨頭聲響徹房內。
「……」
安靜如雞的房間裏,輕顏率先開口了,「這個時候……不應該嘴對嘴嗎?」
眾人齊齊看向我表示贊同。
笑話,嘴對嘴,有口臭怎麽辦?
這時吳祈驚喜開口,「小侯爺醒了!」
顧意醒了,無聲摸了摸被我捏脫臼的下巴。在眾人心疼的目光中,十分淡定,十分堅強。
——當然,要是沒有眼角的那滴淚我也會這麽覺得。
不一會兒,剛被送出門的大夫又挎著醫箱急急忙忙趕來。
大夫前腳進門,後腳王公公就帶著聖旨到了。
聖旨說得文縐縐。憑我對陛下的了解,白話點說就是:家暴是不對的,無關男女。後天春狩,你們仨都去。
王公公走後,吳祁一臉為難道:「往年這種場合小侯爺基本都是不去的。」
輕顏疑惑:「為何?」
大概是不想被當獵物吧。
我瞧著床上的病美人,在心中回答了這個問題。
6、
轉眼到了春狩。
第一次去的輕顏很興奮,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顧意也起得早,帶著吳祈晨練。
大約被我捏壞了嘴,這兩天沒見他蹦出一個字。
袁伯套好了馬車,過來告訴我可以出發了。
我看著蹲在我腳邊的小傲和小白,心血來潮決定把它倆也帶去。
馬車很大,坐我們三人外加兩只狗依然寬敞得很。
小傲俯在我腳邊打盹,小白被輕顏抱在懷裏,顧意端坐在馬車上目不斜視。
為什麽這氣氛和諧中又透著那麽一絲絲尷尬?
坐我對面的輕顏又是努嘴又是眼神示意。
於是我清清嗓子開口,「這風景可真好啊。」
顧意知道我在同他搭話,面無表情接道:「你坐的敞篷車?」
「……」
抱著小白的輕顏默默騰出一只手,將死死擋住外面視線的車簾掀開:「是啊,花開得真綠——啊不,葉長得真紅……哦不對——」
顧意:「閉嘴,色盲。」
天是沒法聊了,我們就這樣一路沈默到春獵的地方。
每次春狩前都會有一個的祝禱儀式,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冗長的儀式做完,陛下舉杯示意君臣同樂。
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的輕顏下筷如飛,邊吃邊一個勁地點頭,「嗯,這個好吃,這個也好吃。」
我瞄了眼消瘦不少的顧意,體貼地為他夾了個羊蹄。
本以為他會拒絕,誰料竟然出奇地配合接過,「謝謝。」
正是關系破冰的好時候,我笑:「趁熱吃。」
「嗯。」
顧意執筷夾著羊蹄,小小咬了一口。
在他右邊的輕顏見狀,也夾起只羊蹄:「小侯爺,一個男孩子吃飯別這麽秀氣,這個要大口吃才香。來!學我這樣啃。」
見輕顏豪邁卻不粗魯的動作,顧意與我對視了一眼。
我給了他個肯定的眼神。
於是,顧意張大嘴,欲學輕顏大大啃上一口。
「哢——」
清脆的骨頭聲又在我耳旁響起。
我楞了。
吃得正歡的輕顏也楞了。
顧意嘴巴咬著羊蹄,遲遲沒有下一個動作。
偏偏這時,陛下看向這邊,神情滿是欣慰:瞧孩子們吃得多香。
群臣也順著陛下的視線瞧過來:多麽和諧的三口之家。
——好尷尬啊。
這樣下去可也不行。
在眾人的註視下,輕顏優雅地放下羊蹄,優雅地擦擦嘴,優雅地伸出食指,猛地朝天上一指:「看!」
眾人的目光紛紛向上。
趁這間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將顧意的下巴糾正回位。
還好知道他最近下巴容易脫臼,特找大夫學了手法。
顧意握著羊蹄,依舊十分堅強,十分淡定。
甚至淡定地啃了口羊蹄。
輕顏余光瞥見我倆好了,對齊齊望天卻什麽也沒看到的眾人呵呵一笑:「看!啥也沒有!」
「……」
高座上的陛下也跟著樂呵呵一笑:「這孩子真幽默。」
全程看戲的阿娘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替我們圓場,「風和日麗的,陛下就別拘著這些小輩了,隨他們玩去吧。」
……
我在帳外等顧意和輕顏換衣服,閑得實在發慌,便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踢著踢著,余光瞥到一抹極其騷包的藍色。
陳樾穿得花枝招展,背著弓箭往我這邊走來。
「喲,門神啊。」
我淡然一笑:「喲,小矮人。」
陳樾臉色一僵,「你放屁!」
看吧看吧,哪有男人不在乎身高的。
恰好此時顧意換好衣服出帳篷,就瞧見陳樾對我兇神惡煞的模樣。
「你在狗叫什麽?」顧意冷聲問。
陳樾更生氣了。
「汪——」
哦,別誤會,康王的狗。
「你們幾個在這幹嘛呢?」
康王帶著一眾隨從朝這邊走來。
顧意看見他們牽的大狗,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我不動聲色地將他擋在身後,行禮:「見過康王殿下。」
康王伸手將我扶起,笑容隨和,「免了免了,如今怎麽這般生疏?記得幼時你還總追在我身後叫哥哥呢。」
幼時我還把你往湖裏踹呢。
我堆起一臉假笑,「不妥不妥。」
「就是,」陳樾氣沖沖將我往旁邊一撞,「她一個假千金,配嗎?」
康王皺眉,「阿樾,不得無禮。」
「陳樾,」被他們忽視的顧意忽然冷冷開口,「你想死嗎?」
「你——」
「阿樾!」康王呵斥住陳樾,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意,便帶著一眾人離開了。
他們一走,那種說不上來的壓抑感也一掃而空,我也才瞥到站在不遠處的輕顏,冷不丁被嚇一跳:「你幹嘛?」
輕顏一手抱著小白,一手牽著小傲,硬生生擺出「左牽黃,右擎蒼」的氣勢,「瞧他那樣,當誰沒狗啊?」
「……」
7、
顧意大概是沒揍到陳樾心情不好,帶著我和輕顏在林子裏漫無目的地瞎逛。有兔子從他眼前跑過,他也沒帶抓一下的。
輕顏看到肥美的兔兒,兩眼放光,激動地朝我喊:「江葭,快快快!」
我掏掏耳朵,十分配合地握弓搭箭,勾弦瞄準,眨眼間利箭便如一簇流光飛逝而去……
「嘶——」
忽然,利箭劃破布料的聲音自我身旁響起,我驚得敏銳轉頭,便瞧見右前側的顧意衣袖一角被羽箭牢牢釘在樹桿上,箭尾因為強勁的力道還在搖晃不停。
輕顏疑惑:「你射得回旋鏢?」
顧意無語,「笨蛋,是刺客!」
話音剛落,無數利箭傾瀉而來。
我迅速拔下腰間軟劍格擋,仍架不住幾支羽箭劃破衣裳。
趁我格擋的間隙,輕顏急忙掏出匕首劃斷顧意被羽箭死死釘住的衣袖,拉著人往叢林深處跑,邊跑邊罵,「要死啊!麻辣兔頭打水漂了!!!」
揮劍又斬斷幾支利箭,我也跟著他們跑,「還麻辣兔頭,小心變刺猬頭!」
顧意被輕顏拉著跑,還不忘安撫我:「越往深處,四周草木越茂密繁雜,羽箭是不好瞄準了。」
我掃了他一眼,沒忍住:「把你發冠上那支羽箭拔了,有礙觀瞻。」
「話說這是到哪了呀?扯著嗓子喊一聲會有人聽見嗎?」輕顏邊跑邊環顧四周問我。
急忙揮劍格擋掉一只朝她屁股放的冷箭,我答:「不知道,你喊吧!」
「來人——咳咳咳,咳咳咳——」
輕顏還沒喊完就劇烈咳嗽起來。
我背對著他們忙得沒空回頭,「怎麽了?!」
輕顏聲音嘶啞:「跑……跑跑太快,嗓子——咳咳,灌風了——咳咳咳……」
我回頭一瞧,就見顧意張大了嘴要喊,趕忙阻止,「你別!我現在沒空糾正你下巴。」
「……」
發足狂奔了一段時間,我們跑出了那片林子,面前是一片較大的平地,平地盡頭是野鹿繁多的山谷。
緊追不放的蒙面人羽箭也用完了,齊刷刷亮出彎刀,刀刃如毒蠍冒著森然寒意。
他們半圍著我們一步步靠近,緩緩地將我們往山谷邊緣逼。
輕顏後退著,撫著胸口緩了會兒,不禁火大,倏地亮出腰間軟刃,「老娘從來沒這麽憋屈過!」
我被帶毒的羽箭劃傷了手臂,有些乏力地想靠著顧意。
顧意察覺不對勁,急忙扶住我。
為首的蒙面人打量了一下輕顏,似乎想起了什麽,眉頭微皺,竟猶豫著沒動手。
輕顏舉劍指著他們,雙方就這般僵持著。
偏偏這時又突然出現一只馬蜂嗡嗡地圍著輕顏飛來飛去。
輕顏微微偏頭,不讓馬蜂貼近她臉,誰知馬蜂退了一下,又嗡嗡地圍上來。
嗡嗡的聲音吵得人心煩,本就火大的輕顏一揮劍,「一邊去!」
誰知劍氣劈到了不遠處的灌木叢,也劈掉了樹叢上的馬蜂窩。
——霎時間,無數嗡嗡聲響起。
我本來靠著顧意運功調息逼毒,一擡眼,無數馬蜂朝這邊飛來,驚得我下意識拉著顧意往後退,誰知因為乏力一個趔趄,連帶著顧意從山坡滾了下去……
我知道輕顏會大開殺戒,但沒想到在這之前她先把我們誤殺了。
8、
本來就頭暈,一路翻滾更是天旋地轉,顧意將我緊緊護在懷裏,碎石咯人,荊棘劃臉,他楞是沒哼一聲。
所幸我們滑倒的山坡並不陡峭,加上這個時節山谷綠草肥茂,滾落谷中時,我們都只受了並不致命的擦傷。
但顧意的手臂被碎石劃了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淋漓,瞧著駭人。
我替他包紮了傷口,卻還是有鮮血滲出。
於是我倆在谷中找止血的藥。
顧意環顧四下,撓頭,「我不通醫理啊,哪知道什麽草解毒,什麽草止血。」
經過方才那麽骨碌碌一滾,我頭竟也不怎麽暈了,分外自信地背著手往前走,「我通。」
谷中時不時有鹿鳴,顧意有些擔心,「我在想這些鹿會不會創死我們?」
你挺會想的。
「別驚動它們就是了。」
一路奇花異草甚多,顧意見我沒有摘的意思,就找我聊天,「輕顏她一個人搞定的嗎?」
「搞得定。」
「你怎麽對她這麽自信?」
我不是對她自信,我是對他爹自信。
察覺他話多了起來,我問:「你是不是有點害怕,有點緊張?」
他倒是誠懇,「嗯。」
阿娘說生病的人愛聽講故事,他現在和生病差不多。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顧意作洗耳恭聽狀,「好呀。」
我清清嗓子,「從前有座山,」
顧意:「好熟悉的開場白。」
「安靜,聽故事。」
顧意:「不好意思,繼續。」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紅孩兒,」
顧意:「誰?」
「廟裏有個紅孩兒,他有一個好朋友叫哪咤。」
顧意眉梢一挑:「哇哦。」
「有一天哪咤告訴紅孩兒自己要出遠門了。」
顧意:「出遠門?幹什麽去?」
「陪寶玉去西天取經。」
顧意:「……」
「紅孩兒就哪咤這麽一個朋友,他很舍不得,便決定陪他一起去。」
「路途遙遠,妖魔橫行,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許多危險。」
「有時候,哪咤和紅孩兒力不從心自顧不暇,寶玉便會身處險境。每每這時,就會有一個姑娘從從天而降救他於危難。」
「姑娘手持長槍,腳踏祥雲,英姿颯爽又明艷好看。」
顧意:「姑娘是不是叫黛玉?」
我訝異,「這你都知道?」
顧意:「……很難不知道。」
「姑娘來去如風,無拘無束,見寶玉遇艱難險阻仍萬死不改其心,便好奇地問他為什麽不放棄?」
「寶玉說,這是他的家族使命,他有責任去完成。」
「黛玉便不再多問了,因為她心裏清楚,寶玉終會完成他的使命,而她也定會護住寶玉。」
顧意:「她喜歡上了寶玉?」
我點頭:「日久生情吧。」
顧意斟酌道:「可寶玉那般柔弱……」
「你嫌棄寶玉?」
「不是,」顧意搖頭,「我只是覺得她值得更好的。」
我笑:「紅孩兒也這麽說。可黛玉是個利落的姑娘,她答,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恒定的,就比如劍鞘配劍,刀鞘配刀;可也有很多事情並不需要認死理,就好比我手中的長槍,我可以用它來殺魑魅魍魎,也可以用它來挑寶玉的包袱幹糧,實在無用,就懸在他的白馬上,當個漂亮的掛件。」
「有人看花是紅,有人看花是綠,綠也好,紅也罷,你喜歡了就駐足聞一聞,不喜歡,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顧意聽得入神,沒註意到我猛地一停,他冷不防撞上了我後背,疑惑問道:「怎麽了?」
我揚揚下巴,示意他看不遠處的洞穴,「找到了。」
顧意看了眼黑黢黢的洞穴,猶豫著,「我怕黑。」
言聞,我二話不說,大步向前走到洞口,然後踮腳快速從洞口巖壁上拔了幾株開著藍花的藥草,然後快速退到顧意身邊,然後拉著他快速往回跑。
顧意被我著一氣呵成的動作搞懵了,「這是怎麽了?」
我尷尬一笑,「我也怕黑。」
拜托,這種黑黢黢的洞穴真的很嚇人好嗎?就算有絕世神功在裏面我也不會進去的。
跑到我們之前滾下來的地方,我和顧意才停下來休息。
坐著緩了會兒,我將方才拔的藥草用石頭搗碎,揉成一團遞給他,「給。」
顧意接過,真誠發問:「內服還是外用?」
好問題。
「要不——你吃一半,敷一半?」
顧意:「……」
「你真的通醫理?」
「略知一二。」
見他沒動,「你不信我?」
「我信。」顧意仰頭一口吞。
「江葭——顧意——你們在嗎?」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站起來一擡頭,就瞧見輕顏帶著一群護衛,每人手裏拽著一根繩子,從山坡上緩緩滑下來。
她瞧見我十分激動,手中繩索一扔,足尖輕點幾下平穩落地,而後對著我就是一個熊抱,「太好了太好了,沒死。」
確定我無礙後,輕顏才看向坐在一旁的顧意,卻在看到他那一刻不禁皺眉,「小侯爺,你嘴角那可疑的紅色汁水是什麽?」
我好心提醒,「那是綠色,」順便又補充,「草藥的汁水。」
輕顏瞳孔放大,「你找的?!」
我點頭。
「你吃了?!」
顧意點頭。
可惜,頭點到一半他突然就兩眼一翻倒栽了過去。
——看來藥的效果很好。
護衛們面面相覷。
輕顏一臉沈痛,「你還記得神醫谷谷主的話嗎?」
我點頭,「記得。」
「復述一遍。」
「我收徒。」
「還有呢?」
「……江葭和狗除外。」
輕顏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護衛,氣沈丹田,「快快快!楞著幹嘛!救人吶!要出人命啦!快點!麻溜地!」
未了還不忘用手指使勁戳我腦袋,「謀殺親夫!是不是謀殺親夫?!」
……
9、
江葭要毒死顧小侯爺。
這話我不服氣。
大帳內,顧意還沒有醒,陛下在床前叉腰來回踱步。此次春狩顧候和顧候夫人沒來,不然看到這場面他真不好意思交代。
李太醫一臉慈祥,笑著對陛下道:「陛下莫急,小侯爺已無大礙。此草入藥需烘曬幹,不然藥性太烈,小侯爺當時又受了傷,故而不耐藥力。當然少夫人是關心則亂,情有可原。」
「如此甚好,賞!」
陛下大手一揮,「都退下,江葭留下。」
眾人退下後,陛下才指著我的鼻子恨鐵不成鋼道:「你……你你幹嘛?!」
我乖巧跪著,尷尬摸摸鼻子沒答話。
「讓你保護顧意,你就是這麽保護的?知道疼顧意,不知道顧意疼是吧。」
「陛下,」我嘆口氣,「江葭想——」
「想都不要想!」陛下打斷我,叉腰牛哄哄,「朕賜的婚絕對不能黃!給我鎖死!」
「……不是,我腿麻了。」
「哦哦,那起來吧,」陛下扶起我,和藹可親,「叫舅舅,陛下陛下的多生疏。」
哼。
我看了看熟睡的顧意,「舅舅我們走吧,別打擾他休息了。」
陛下搖頭,「朕可以走,你不行。」
男的聽到不行會生氣。
女的聽到只會更生氣。
我耐著性子,「為什麽?」
「為什麽?」陛下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樣,「江葭啊,你要有點良心,剛剛你們歷經生死,此刻顧意還在床上昏迷著,你這時候應該幹嘛?應該守著他,應該茶不思飯不想啊——」
「咕~」我腹腔高鳴一聲。
陛下:「……」
「咕咕~」
「咕咕咕~」
陛下:「你吵到我了。」
我捂著肚子:「報一絲。」
「罷了,」陛下嘆口氣,「你吃飯去吧,朕守著他。」
「好嘞。」
走到大帳門口,我又想起什麽,回頭試探性問陛下,「那羊腿……」
陛下聽說顧意暈倒,急忙忙趕來,剛烤好的羊腿也沒吃一口。
他烤的羊腿可好吃了。
陛下此刻已經面無表情了,「你吃吧。羊腿有很多,顧意只有一個。」
「……」
入夜,月朗星稀,輕顏坐在帳外草坪上,吃著切好的羊腿肉,懷裏抱著小白,身側躺著小傲,悠哉悠哉。
我坐在帳內地毯上,守著睡著的顧意,也吃著切好的羊腿,悠哉悠哉。
由於背對著顧意,我時不時要回頭看一下他。
所以在第三次回頭時,冷不丁對上了他的大眼。
我吃著羊腿肉,嘴裏含糊不清,「吃嗎?」
顧意沈默了會兒,開口:「 能不能給我倒杯水?」
我急忙起身倒水,餵到他嘴邊。
恰好這時,阿娘進來了。
她看了眼香嫩的羊腿肉,看了眼虛弱的顧意,又看了眼吃得滿嘴油光的我,感慨:「真是牛吃稻草鴨吃谷,享福的享福,受苦的受苦。」
顧意剛要起身行禮,被阿娘制止。
「虛禮就免了,我來看看你,順便給皇後娘娘傳話的。再過幾日是皇後娘娘生辰,邀你們進宮赴宴,你們成親也有段時日,是該進宮謝恩了。」
我點頭,「好。」
阿娘說完便不想多留,離開前拍拍我的肩,語氣意味深長,「當局者迷。」
10、
由於顧意遇刺,今年的春狩結束的比往年早。我們回去時,發現顧候和顧候夫人都不在。一問管家袁伯,才知道他們又出門遊玩去了。
顧候年輕時征戰四方,常常與顧候夫人聚少離多。後來天下太平,他總愛黏著顧候夫人,說要彌補那些許年的虧欠。也正因如此,顧意常常是個留守兒童。幼時,阿娘怕府裏人照顧不周,往往把他帶到自己府裏養。他小時候長得香軟可愛,我喜歡得緊,便把祖父給的傳家玉佩送與了他。
李太醫杏林春暖,顧意在他的診治下精氣神好多了,整個人瞧著也比我同他成親那日健壯有力了不少。
他和輕顏在院子裏同小白與小傲玩耍。我立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瞧了會,給一旁的吳祈一個眼神,吳祈會意,跟著我出了院子。
「少夫人有何吩咐?」吳祈快步追上我。
「吳祈,」我活動手腕,「叫上你的手下。」
吳祈茫然了下,「去哪?」
掃了眼隔壁被高墻隔斷的屋宅,我勾唇,「去上房揭瓦。」
半個時辰後,我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坐在二房的客堂,堂外院中,盡是破碎的瓦片和倒了一片家丁護衛,哀嚎聲不絕於耳。
被管家扶住才勉強站立的顧二叔公滿臉不可置信,指著我的手發抖,「你……你放肆!」
我拽得二五八萬,「過獎。」
「你——」
「父親,」一青衣男子打斷了火大的二叔公,面色沈穩地吩咐管家,「扶老爺下去休息。」
等到堂內院外的熱鬧停了,青年男子才坐下,面上四平八穩,「侄媳這是何意?」
我依舊沒個正形,「以眼還眼。」
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好學。曾經住在神醫谷,耳濡目染學了些東西。成親那日我便懷疑顧意中了毒。
虎父無犬子,他再弱,也沒有暈馬的道理。
顧意落水昏迷那日,那些為他診斷的醫師卻都只說他驚嚇過度所致,沒有一人提他中毒。
於是我又私下找了李太醫,李太醫年少時在神醫谷求學,身為太醫更是見多識廣,替顧意把脈後當即驗證了我的猜想。他說這慢性毒藥刁鉆,無色無味,不易察覺。又說,顧小侯爺自幼體弱,怕不受藥力,他雖知何種藥草解毒,但也需回去好好配藥。
可偏偏我們趕上春狩,偏偏顧意又遇刺,偏偏我又看到了那味藥草,所以我就下手了。
我承認我沖動了,但這筆帳還是要算到他們頭上。
「二叔,」手指閑閑敲著案桌,我道:「今天這場熱鬧就當給大家提個醒,不管你們對顧意有何盤算,我是一定會砸了你們的算盤。」
「哦?」顧子惟瞧著我,言聞淡然一笑,也不過就比我年長了幾歲,卻有著超出年紀的沈穩,「二叔記下了。」
他對我溫柔一笑,我便也回之溫柔一笑,「確定記下了?要不刻腦門上?」
「……」
11、
輕顏聽說我打架沒帶她,半夜踹我房門。
我本在運功調息,聽見動靜倏爾擡眸,「抄家啊?」
輕顏一掀裙擺坐我對面,「還好意思說我,你連顧家二房的家都拆,你知不知道他們在文官中的地位?」
那我可太知道了。
長公主為什麽不看好這門親事?因為顧家太復雜。
顧家家主,也就是顧候的爺爺顧全,當年力保先帝,多次救先帝於危難之間。
先帝承襲大統後,對小自己幾歲的顧全之子,顧侯之父——顧垣,多有照拂。
顧垣少年意氣,剛正不阿,看不慣朝廷陰私,見不得民間苦難。多次表示先帝疑心太重,不該太過註重制衡,否則手足不睦,儲位不定,天下難安。
先帝念及已過世的顧家家主,雖有氣也未真的放在心上。
可顧垣二十歲那年,在一次平叛中見了太多的血。他的本心讓他不再相信先帝的那套帝王權衡之術。
如果因為所謂的顧全大局、權衡牽制,便忠佞不分、是非不辨,赤誠忠言不達天聽,苦難眾生不得聖眷,兄弟鬩墻,親緣薄淡,那最初承諾的守護不過一場空談。
這一次,面對顧垣的指責,先帝不再笑而不語。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先帝褫奪代表顧家侯爵之位的丹書鐵券,並對顧垣道:「既然你不屑與朕站在一處,那天下之大,隨你去堅守你所謂的赤子之心!」
你以為接下來就是顧垣如何崛起,如何證明並且重得顧家侯爵之位的熱血故事?
不,他死了,死在與先帝分道揚鑣的那一年。
他在平叛中遭人暗算,劇毒攻心,本就時日無多了,他最後想的還是如何把那個被皇權困住的帝王喚醒。
顧家沒了侯爵之位,天之驕子又黯然離世。縱使先帝未再追究,可如日中天的顧家還是一夜之間跌落谷底。
這時候,顧家二子,也就是二叔公顧崢做了一個改變顧家命運的決定——棄武從文。
傲氣如他,面對顧家被人隨意欺淩的現狀,他道:「太祖曾言,我們顧家男兒文武雙全,從今往後,我便以筆為鋒,為顧家披荊斬棘!」
他確實做到了。
可這並不代表著他能戰勝自己的心魔,如果說曾經他對自己的大哥是多麽欽佩,那後來就是多麽怨恨。
顧垣的妻子是個有骨氣的女子,她深知顧家不容她們母子,便帶著尚在繈褓的顧侯離開了顧家。娘家怕因為她惹怒先帝,不敢接濟。所幸她用自己的嫁妝還夠養活顧侯,可是她心已死,沒過幾年便隨顧垣而去。
孤苦無依的顧侯被自己父親的故交周家收養,成了周家嫡女也就是當今皇後的義弟。
再後來,他追隨聖上立下赫赫戰功,聖上便將那塊丹書鐵券又重新賜給他,至此,顧侯也算是為父親揚眉吐氣。
聖上有意讓顧侯同顧家親近,以彰文武大臣之睦,力破他重武輕文的傳言。顧家從長遠角度看待,也接受這個讓顧家重回巔峰的天之驕子。
只是後來,二叔公的長子欽佩顧侯,非要棄文從武,追隨自己的哥哥去勒馬沙場,一次戰役中不幸殞命,英年早亡。
本就心懷芥蒂的二叔公,更容不得顧侯了。
我管他容不容,欺負顧意,就是不行。
輕顏被這復雜的人物關系整得頭暈,擺擺手,「算了算了,隨你。對了,後天皇後娘娘生辰,皇上說要我們仨一起去,你準備好賀禮了嗎?」
我困得很,躺下睡覺,「嗯。」
12、
皇後娘娘是個低調的人,不喜大辦生辰。但陛下疼愛她,宴會從來都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皇後娘娘喜玉,陛下這次送了她一柄玉如意,聽說是一整塊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剔透無暇。
皇後娘娘一展歡顏,命人把玉如意擺在宴席上,讓官員親眷們都得以觀賞……
半個時辰後。
我看著碎掉的玉如意,眉心突突,忍不住罵顧意:「你有病啊?」
顧意委屈巴巴,又氣又惱地看向輕顏:「你有病啊?」
「我……我,」輕顏指指自己,想辯解又無從下口,最終把矛頭指向我,「都怪你,吃什麽不好,吃核桃。」
「我是想吃核桃,我自己不會剝嗎?用得著你們拿玉如意砸?」
顧意急了,指天發誓,「我看大家都去院中看煙花了,就你坐在這吃核桃,便想著多給你剝幾顆,誰知道輕顏突然給我個東西讓我砸,我順手接過沒細看就砸了。」
輕顏也急了,「天地良心!我看這家夥剝個核桃都費勁,便想替他找個工具讓他砸,偏偏也不知誰就往我手裏塞了一東西,像會讀心術似地說用這個,我順手接過就給了。」
我聽得頭疼:「誰給的?」
輕顏:「不知道啊,我一回頭人不見了。」
這下真完了。
肯定有大臣要做文章。
陛下又是妻控,也肯定會生氣。
煙花該放完了,大家就要回到席面上了。
怎麽解釋?
誰去解釋?
輕顏:「要不你上?」
我:「不了吧, 我一般比較喜歡等死,不喜歡找死。」
輕顏:「可事情的起因就是你想吃核桃啊?」
我無語:「做人要講良心。」
輕顏無恥:「那我不做人了。」
我:「……」
輕顏燦爛一笑,「我做小仙女。」
我還真同她探討起來,「仙女沒有心嗎?」
「神仙的事你少打聽。」
滾。
13、
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
道理都對。
但陛下你把我們趕出上京是不是有點過了!
阿娘來城門口送我,「放心,等陛下氣消了你們就能回來了。」
「打住,」阿娘不讓我開口,「阿娘是有錢,但陛下也說了,得你們自己去找上好的玉石賠給他。」
我無奈,「你就不能作作弊嗎?比如扔柄玉如意讓我不小心撿到。」
阿娘聳肩,「我是有錢又不是傻,陛下也不傻。」
行。
阿娘看了眼站在遠處乖乖等我的顧意,笑道:「其實你倆挺配的。」
「哦?哪配?」
「一個大殺四方,一個貽笑大方。」
這麽配,不要命了?
14、
江湖風波惡。
——但這也太餓了!
我問顧意,「錢呢?」
輕顏有氣無力回答:「被偷了。」
輕顏繼續有氣無力指責,「就說了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裏,你幹嘛非要讓他保管銀子。」
我無奈,「給你保管你早花光了。」
輕顏忿忿不平,「還不如讓我花光!」
顧意也餓,「要不我們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當了,總不能真餓死吧?」
「可行。」我和輕顏異口同聲。
於是顧意當了一塊玉佩,我們搖身一變成了有錢人。
如餓死鬼投胎的我們在街上的酒樓點了一桌子好菜。
香噴噴的大肘子端上來時,我們仨同時咽了咽口水。
拿起筷子正準備大快朵頤,卻忽然感覺到一團陰影籠罩在我們頭上……
電光火石間,我與輕顏一左一右抓住顧意肩膀,帶著他迅速退開。
「砰——」
從樓上摔下來的八尺壯漢將我們的飯桌砸了個稀爛,一桌子佳肴全被糟蹋了。
顧意氣得牙癢,望著樓上破口大罵:「吃飯的時候打架,有病啊!」
樓上踹人的正俯身往下看,冷不丁與我來了個對視。
甫一看到他的臉,我竟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跑——」
不疑有他,顧意和輕顏十分順從地一左一右跟著我狂奔而逃。
跑到長街的盡頭,一拐彎進了個人跡稀少的巷子我才拉著他們停下。
顧意氣喘籲籲,雙手撐膝緩了好一會兒才道:「跑……跑不動了。」
輕顏也喘得厲害,指指酒樓的方向:「他……他怎麽在這?」
顧意聽出不對,倏地擡頭看向我,警覺地問:「他?誰?你們認識?怎麽認識?」
輕顏嘆口氣,「也是一段孽緣吶。」
顧意眸子放大,「緣?還孽?」
我警惕地盯著四周,示意他倆噤聲,「別吵,有人來了。」
果然,巷子那頭慢悠悠地走出一人。
他走得閑庭信步,但我卻如臨大敵。
「我數三二一,咱們就跑。」我對輕顏和顧意道。
「嗯嗯。」他倆點頭如搗蒜。
「一!」
話音剛落,我便施展輕功,如離弦的箭一般飛走,獨留一簇小流光。
顧意:「……」
輕顏:「臭不要臉——」
15、
我面前有座湖。
湖對面有座山。
山上有個門派。
——算了,不啰嗦了。
我是來搖人的。
但問題是我現在過不去。
擺渡老翁說他要午休。
尊重,畢竟這個年代能有正經午休的打工人已經不多了。
我的輕功雖然不差,但也沒到絕世,實在飛不過去。
怎麽辦呢?
不管了,先打條魚烤烤,餓了。
半個時辰後。
等我魚烤好,老翁也醒了。
於是我在船上抖著腿,吃著魚,想著顧意。
哦,還有輕顏。
那倆沒餓死吧?
船要靠岸時,守在山門前的兩個小弟子認出了我。
梳著垂鬟分肖髻的女弟子激動得朝我揮手。
喔唷,這麽熱情?
我也開心得揮手回應。
她見狀,揮得更激動了,邊揮邊喊:「別上岸——」
她喊的時候,我一只腳已經踏上岸了。
也就在這時,從他們身後閃現一個人。此人身形如鬼魅,二話不說就劈出一掌直襲我面門。說時遲那時快,我迅速推出一掌格擋她。雙方內力相撞,湖水被震出數條丈二高的水柱……
——然後,船炸了,我飛了。
16、
悠悠轉醒時,眼前有一張放大的人臉。我嚇得瞬間清醒,倏地從床上起身拉開距離,拿著枕頭比劃著:「幹嘛?又想劈我?」
沈知知撓撓後腦勺,十分尷尬,「不好意思,練功練劈叉了,有點走火入魔。」
我更警覺了,強烈指責:「走火入魔的人,到處亂晃什麽?!」
她急忙擺手解釋,「我已經遏止住了,也就偶爾這麽一次。」
我恍然,「你不是把功練劈叉了,你是把精神練劈叉了。」
這跟精神分裂有什麽區別。
沈知知委屈,「眼下我是該閉關,但師傅把掌門之位甩給我,自己逍遙快活去了,門中大小事務我還得管呢。」
「屁,你是那種靠譜的人嗎?」
「信不信我劈你?」
「哦,你是。」
「話說,」沈知知疑惑問道:「你來我這幹嘛?」
「找你去一心樓救人。」
「不去!」
我憤怒地將枕頭砸到她臉上,「你有臉說不去?你用我臉去睡他時就該想到今天!」
「啪——」
端著飯菜等在門口的小弟子們驚地碗筷摔了一地,個個嘴裏能塞一個雞蛋。
我看著灑落的飯菜十分痛心,「我什麽時候才能吃上一口熱飯?」
形象碎了一地的沈知知無奈扶額,朝師弟師妹們揮揮手,「做飯去。」
生怕被大師姐滅口的他們頓作鳥獸散。
沈知知把枕頭扔回我懷裏,陰森森道:「我為什麽用你的臉睡他,你心裏沒點數?」
這……
唉,孽緣。
以前出門在外,怕被我阿爹阿娘的仇家盯上,占著個高又會神醫谷的易容術,常作男兒打扮,不料惹了一身桃花債。
沈知知就是其中一朵桃花。
不,她應該是霸王花。
我與她相遇,恰逢前任武林盟主撂擔子之際。由於他撂擔子撂得突然,各大門派不得不緊急籌辦一場武林大會,以此來選出新的武林盟主。
說實話,自那場有江湖勢力參與的叛亂被終結後,江湖已經平靜許多年了。所謂的武林盟主選拔,更像是選一個吉祥物。當然,不是說前任武林盟主不行,畢竟像他那種武學巫師百年難遇。
彼時我在台下磕著瓜子翹著二郎腿,看擂台上的二人打得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偏偏這時,其中有一個人的頭發掉了。
不是掉一根,也不是掉一撮,而是整個發套掉了,徒留鋥光瓦亮的腦袋。
偏偏這個人是琉璃派掌門——曾經的江湖第一美人,即便如今快四十了依然風韻猶存的李素娥。
偏偏她是谷主伯伯,以及在場許多中年男子的夢中情人。
這就好比,你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忽然在你面前穿了條開襠褲。
此情此景……
「噗——」
我笑出了聲。
李門主本就十分下不來台,我這缺德一笑剛好夠她蹬鼻子上臉。
「錚——」
一聲劍鳴劃破微風,頃刻間她的軍刀已比劃在我脖頸上,「笑什麽?我問你笑什麽?!」
一旁的谷主伯伯吞咽口水,眼神示意我慎重回答。
「因為——」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自覺挺直腰板,:「我沒素質。」
「……」
就這樣,沒素質的我吸引了沒眼光的沈知知,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對我各種死纏爛打。
剛好此時有另外一個人也對我死纏爛打——一心樓的得意門生夏長明。
我也是點背,有天月光皎皎,晚風正好,我漫步山頂,一時技癢,順手撿根棍子使了一套十三式鶴唳青雲,結果被夏長明看到了。
當年阿爹憑鶴唳青雲馳騁疆場,威震四方,夏長明這個武癡覺得我那槍法眼熟,但也沒認出來,只是覺得此槍法不凡非要找我切磋。
我一切磋身份不就露餡了,故而躲得遠遠地。
被兩方一纏結,我缺了大德,跟沈知知說只要她幫我打贏夏長明,我就答應陪她在青湖山上看一晚月亮。
於是,沈知知用我的臉去單挑夏長明了。而我,則很不講義氣地溜回了神醫谷。至於後面他們怎麽打著打著打到床上去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只依稀記得那晚月朗風清,谷主伯伯剛幫李門主用藥水洗完頭後,兩人坐在院中眉目傳情。
我則坐在院子的屋檐上揣摩著李門主那鋥光瓦亮的腦袋能否長出頭發。
就這時,夏長明忽然出現了。
他手裏攥著一條赤色鴛鴦肚兜,冷聲問我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我不知道,但他絕對是個狂徒!
就這樣,自作孽不可活的我背著這孽債有苦難言……
沈知知成功占領道德制高點,一掀裙擺坐我床上,「你坑我,我坑你,咱倆扯平了。」
我無奈嘆氣,「就算扯平了,你也得幫我。」
「憑什麽?偌大一個江湖你還找不到幫手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
她傲嬌一哼,偏頭:「不去。」
這回我是真急了:「你不去,我男人就得死你男人手上!」
「誰?!」沈知知蹭地一下站起來,眸子發亮:「誰男人?!」
女人,你這個樣子很醜陋。
17、
午夜,一心樓。
臨崖而建的一心樓就跟沈知知的第二家一樣,她帶我沿著山崖的一條隱秘小道左拐右拐,躲過了重重禁制和巡邏弟子,來到了崖頂。
正當我倆準備從樹枝掩映的小道出去時,卻隱約瞧見崖邊平地有兩人影。
沈知知以為是巡邏的弟子,準備出掌把他們劈暈,可我定睛一看,認出了那倆人。
倆人似乎在爭執什麽,攔住沈知知,我凝神側耳細聽。
顧意:「你別激動,別激動。」
輕顏:「這世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
顧意:「別別別。」
輕顏:「讓開。」
顧意:「別,真別。」
輕顏火了:「一邊去!」
勸了半天的顧意也火了,真往旁邊一讓,指著懸崖峭壁,「來來來,你走,你走給我看!」
沈知知:「……」
察覺自己不該兇女孩子,顧意軟下聲來致歉,並溫聲安慰,「你放心,江葭會來救我們的。」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非要等人家來救啊。萬一她打不贏這個代理掌門,又咻得一下飛跑了呢?」
沈知知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那邊的輕顏抱胸迎風站了會兒,問顧意:「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江葭?」
顧意見她不沖動了,便隨意往草地上一坐,答:「我以前身體不好,大家都笑我是個弱雞,以後長大了娶個媳婦都保護不了。後來有個小姑娘說有她在,她保護我和我媳婦。」
輕顏嗤之以鼻,「你果然把她當保鏢。」
「你不懂,」顧意語氣帶著溫柔與笑意,「我阿爹阿娘十分恩愛,可有時他們沈溺只有彼此的光陰,常常忽略我。我此生雖平安順遂,卻也貪心,總希望有個人能看到我。江葭就是如此,我喜歡她事事有回應。」
輕顏大概想到了我近來坑顧意的那些缺德事,嘆氣:「事事有回應,件件沒著落。」
我聽得尷尬,正準備出去叫他倆,卻見暗處走來一人。
「既然不跳了,就回去吧。」夏長明的聲音無甚波瀾,似乎早就篤定他們跑不掉。
輕顏明顯是煩了,「大哥,你要的人是江嘉,找她不就行了?抓著我們有什麽用?」
江嘉,我在江湖上的假名。
夏長明依舊沒什麽表情,「你們在,她自然會來。」
「我來了。」我見狀破罐子破摔,撥開樹枝走到他們面前。
「喲,這不是你那薄情寡義的前妻嗎?」輕顏陰陽怪氣。
顧意疑惑:「怎麽前了?」
「我替你前的。」輕顏咬牙切齒。
夏長明回頭,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松動。
我嘴角抽抽,「麻煩不要用這種抨擊負心漢的眼神看著我。」
他語氣淡淡,「你終於來了。」
「打住,」我擡手制止,無奈扶額,「你我之間……有些誤會。」
夏長明沈默了。
就當我以為他聽懂了時,卻見他往懷裏一掏……
——要命,果然是肚兜。
顧意:「???」
輕顏看了眼肚兜,又看了眼我身後的沈知知,沒忍住:「你當時本命年?」
18、
淩晨,一心樓的某個小院。
我困得想打哈欠,掃了眼緊閉的房門,問沈知知:「你確定跟他解釋清楚了?」
「嗯。」沈知知有些漫不經心。
「可我怎麽覺得他還是不信啊?」輕顏支著下巴,還挺來勁。
我有些擔心,「同感。」
「哎呀——」沈知知一個頭兩個大,煩躁道:「實在不行,我跟他再睡一覺,他就知道是不是了,反正大家知根知底的。」
「……」
「怎麽感覺——輕顏艱難道:「你說了個下流的笑話?」
顧意倒是體諒夏長明,「其實就是你們的不是,一個兩個都騙他。」
一心樓一心樓,倍出武癡和情癡,對武是一心,對人亦是。
輕顏點頭:「可憐。」
我點頭,「我檢討。」
沈知知不服,「我就睡了個男人,你們擱這上什麽價值呢?」
顧意還挺純情,紅著個臉,「你不能,至少不應該……」
輕顏嘖聲感慨:「我路邊摘朵野花都沒你這麽心安理得。」
「行了——」沈知知一拍桌子,「大不了我對他負責!我堂堂青湖山新任掌門,還養不起一個男人了?」
「砰——」
議論得正酣,門被人從裏面大力開啟了。
夏長明走出來站定,依舊冷著張臉,依舊言簡意賅,「你確定?」
理直氣壯的沈知知這一刻竟然有些心虛:「昂,有意見?」
「好,」夏長明上前幾步,凝著她,「走。」
沈知知懵了,「走……走哪?」
顧意看戲看樂了,「見家長唄。」
19、
夏長明要跟沈知知成親。
這事他要找自己師傅商量。
而他師傅去神醫谷串門子去了。
剛好沈知知走火入魔了需要人治,就答應和他一起去。
輕顏使勁地攛掇沈知知,「要彩禮的時候記得多要塊上好的玉如意,沒有,玉石也行,我自己找人雕。」
她真的我哭死。
顧意聽我提過神醫谷,便也想去看看。
就這樣,我們一行五人上路了。
一路風和日麗,總體還挺順利。不過就是輕顏采了幾株後來才知道有毒的蘑菇給我們吃;沈知知走火入魔把我們暴打一頓;夏長明動不動提著寶劍要我和比劃比劃;至於顧意,怕我餓著,體貼地餵了我幾口輕顏做的蘑菇湯。
沒逝,挺順利的。
今夜月黑風高,因為路上耽擱,我們沒有按時到必經之路的客棧,幾人只好宿在一處破廟。
夜半三更,我睡得正酣,忽然一陣陰風將我吹醒。我警覺睜眼,在一旁還沒熄滅的篝火照映下,瞧見房梁上的那團人影。
以為是幻覺的我使勁眨,反而看那團人影愈發明晰。
一身紅衣,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臉。
所謂驚天地泣鬼神,是因為她那張糊墻似得臉上塗著兩坨詭異的詭異的紅暈,由於倒掛在房梁上,粉還撲簌簌地往下掉。
……不定妝的嗎?
我戳了戳被我枕著胳膊的顧意,又拍了拍枕在我肚子上的輕顏,順帶踢了踢躺在夏長明懷裏的沈知知。
然後四人都醒了。
顧意一臉茫然,輕顏睡眼惺忪,夏長明雖然面無表情,但我知道他其實很懵逼,唯獨沈知知清醒些,語氣饒有興味,「這毒蘑菇後勁還挺大。」
「嗯——」其他三人看著房梁異口同聲。
盲,都盲,盲點好啊。
顧意擡手指指房梁,「我現在看不到小人了,但是吧——好像看到了鬼。」
「嗯嗯,」輕顏盯著房梁,「一身綠衣服好嚇人。」
「不對吧,」沈知知側頭問夏長明,「是紅衣服吧?
夏長明皺眉,遲疑了會,道:「好眼熟。」
我心中無奈嘆氣,在「女鬼」的註視下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幹草屑,迎上她的目光,「紅衣傾城,厲鬼索命。大名鼎鼎的江湖殺手玉傾城,三更半夜地,就別嚇唬我們幾個初出茅廬的小輩了。」
「誰……誰?!」輕顏蹭地站起來,「你說她是誰?!」
辛苦營造的陰森氛圍被我們幾個顯眼包破壞殆盡,玉傾城面子上自是掛不住,一記眼刀飛掃,手中紅綢便似帶著千鈞之力襲來。
我早有防備,一腳踢向一旁的篝火,帶著火焰的木塊與她的紅綢相撞,一時火花四濺。
趁這間隙,輕顏快速拉起顧意跑了出去,夏長明也帶著暫時不能使用內力的沈知知飛身退到院外。
那紅綢不知是什麽材質,水火不侵,可柔可剛,砸得屋內磚石幹草亂飛,我靈活走位四下躲閃,才不至於被纏住或打出個窟窿。
四方空間終究是束手束腳,玉傾城一揮紅綢,卷斷神像的頭朝我狠狠砸來,逼得我不得不破窗跳到院內。
夏長明見狀,忙拔劍飛身而來替我擋住直逼命門的紅綢,錚然之音響徹破廟。
趁夏長明與之纏鬥,我結束丈遠定住身形。顧意不知從哪找到了一根趁手的長棍,適時遞到我面前,「要打要逃我都陪你!」
當年江湖有玉傾城的名號時,我們幾個還在娘肚子裏沒出來,硬碰硬討不到什麽好處,但想逃也沒那麽容易。
算了,來都來了。
我接過長棍,轉了轉,喊夏長明,「就當切磋了!」
話音剛落,我飛身躍起,舉棍朝玉傾城頭頂砸去。她反應極快,紅綢一甩拍退夏長明,便一轉手腕,使紅綢打了個彎纏住我腰身,欲用力將我狠狠摜到地上。
千鈞一發之際,我以長棍抵住磚石,騰空翻轉掙開束縛,與此同時再執長棍橫掃,重重襲向玉傾城。
玉傾城仰頭側身堪堪躲過,發出疑問:「鶴唳青雲?」
我平穩落地,勾唇,「形似意不同,此乃晚輩自創驅魔棒,打得就是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妖魔鬼怪!」
「找死——」
紅綢撞地擊碎無數磚石,碎掉的磚石又被勁風帶起,化身漫天利器朝我們襲來。
夏長明和輕顏見狀,迅速揮劍一左一右護我身旁擋住碎石。
回頭看了眼身後毫發無傷的顧意和沈知知,我不由疑惑:她的目標……到底是不是顧意?
「玉傾城——」
雙方你來我往打得正酣時,一聲空靈之音回響耳畔,大家不禁齊齊擡頭,便瞧見院中古樹上的綽約人影。
玉傾城應該聽出了來人是誰,停止了對我們的攻擊,收回紅綢,冷聲問道:「作甚?」
「也沒什麽,只是想告訴你,奪魂已亂,如今正是你抉擇之時,昔日舊主之話,不可全聽。」樹上女子迎風而立,衣袂飄揚,語氣漫不經心。
玉傾城冷笑,「你管得挺寬。」
「沒辦法,受人之托嘛,再說了你還欠我人情呢,這次就給個面放過他們,下次遇見,你愛殺便殺,行不?」樹上女子被懟也沒有生氣,反而跟哄小孩似得。
玉傾城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僵持了會,竟真的施展輕功飛走了。
玉傾城剛走,輕顏就忍不住嘖聲感慨:「碰到了奪魂的頂級殺手,我竟然還能全須全尾。」
我朝古樹走近了些,仰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李門主。」
李門主站在樹枝上,仙氣飄飄,「謝什麽,有我在你們死不了。」
「李門主,那個——」
「行了,有什麽話到神醫谷再說。」
院內妖風陣陣,我還是沒忍住,「不是,風大,您快下來,頭發別吹掉。」
「……」
20、
七日後,神醫谷內。
在谷中這幾日,顧意跟變了個人似得,整日跟谷主伯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商量什麽。
夏長明被他師傅拎著耳朵訓話。
沈知知在諸位前輩的指導下練功對抗心魔。
輕顏除了吃就是睡。
唯獨我閑得發慌跟李門主大眼瞪眼。
我尷尬賠笑,試圖找點話題:「李門主頭發還好吧?」
「……」李門主滿臉臟話,作勢又要薅頭發。
我見狀慌忙止住,「別別別,真發真發,我信!」
李門主收手,傲嬌冷哼,將我上下打量一番,皺眉嫌棄道:「能不能別穿男孩子衣服?惹火上身知不知道?」
我疑惑,「我以前穿您也沒在意呀?」
李門主搖頭,「最近還是別穿了,至少別再玉傾城面前穿。」
我恍然大悟,「難怪那天她明明是沖顧意來的,卻老是針對我。」
「可惜了,好好一個美人,因為一個負心漢弄成這般模樣,偏偏到頭來這個負心漢還是女嬌娥所扮。」李門主唏噓感慨。
我豎起耳朵想聽聽具體的,卻聽到「轟隆」一聲巨響。
「……」
忍不了,真的忍不了。
「不好了,門炸了!」遠處有弟子大喊。
「什麽炸了?!」李門主一拍石桌站起來。
「門,山谷的石門!」弟子由遠及近跑來。
「門怎麽了?!」
我嘆氣,站起身,默默走到李門主身旁,默默掀開她蓋住雙耳的頭發。
——發量還挺厚。
我問小弟子,「誰炸的?」
「不認識,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群黑衣人,為首的叫他小公爺。」報信的弟子跑得氣喘籲籲。
陳樾?
21、
朗月高照,山谷門前,雙方對峙。
陳樾一副欠揍的表情,「好久不見啊門神。」
我看著面前被炸了個稀爛的石門,有些頭大,「過分了啊。」
「我還可以更過分呢,」陳樾笑得陰森,擡手示意身後,「給我殺——」
李門主沒聽清,問我:「他說什麽?」
我側首瞧她,「你頭發怎麽又蓋耳朵了?」
李門主莞爾一笑,「顯臉小。」
這麽顯小,不要命了?
我:「他說要殺我們。」
李門主:「這很難評,我祝他成功吧。」
「……」
我倆正聊著,一黑衣人飛躍而起舉刀朝我們頭頂劈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似鬼魅的人影閃現至我們面前,一腳橫踢直踹黑衣人腹部,只聽「砰」的一聲,黑衣人被踢出丈遠。
李門主勸,「欸欸欸,叫你別躁別躁,怎麽又開始了?」
沈知知雙手握拳,深呼吸竭力壓制,「不行了不行了,好想揍人。」
緩了好一會兒,沈知知才掃了眼微楞住的陳樾,問我:「這誰啊?穿得跟花孔雀似的,會背【離騷】嗎?」
陳樾當場就火了,「你管我是誰!先擔心擔心你自己的小命吧!」
「一個人拜把子你算老幾呀!」沈知知摩拳擦掌,「忍了這麽久,今天一次性打個夠!」
「住手——」
我還沒開口,谷主伯伯就和顧意一起來了,他對著沈知知腦袋就是一個爆梨:「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勸啊,都說了要淡定淡定。」
顧意則上前一步護在我身旁,擰眉看向陳樾,「你有完沒完?」
陳樾仗著人多勢眾,尾巴翹上天,折扇閑閑敲打著手心,「顧大公子,我本不欲與你為敵,但你先擋的路,我們自然就是敵人。」
顧意眉梢微挑,「就憑這些人?」
「這些人?」陳樾失笑,折扇一展輕搖,「顧大公子,你自小被養得跟個姑娘似的,沒出過遠門,可能沒聽過奪魄,奪魄要你三更死,你就留不到五更!」
顧意也跟著笑了,「我是沒見識。但本人初入江湖,始終堅信一點,誰橫——」他拖著尾音,慢悠悠從懷裏取出一塊黃金令牌,「誰說話。」
「三千玄甲何在!」
一聲高呼落音,山谷兩側便傳來整齊劃一的利刃出鞘聲,寒鐵映著月光,帶著攝人心魄的肅殺冷意。
我微微瞇眼:三千對三百,贏面很大啊。
前幾天剛暴揍顧意的沈知知開始反思,「一人一刀我都得成肉泥吧……」
22、
「啊——」
一聲慘叫打破清晨的寧靜。
被反擰著胳膊的陳樾哀嚎:「痛痛痛,你給我松手——」
充耳不聞的沈知知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咬牙切齒:「解、藥。」
「都說了沒有!」陳樾欲哭無淚,「我要的是封閉功力的毒藥,誰知道他給的這種藥!」
事情是這樣的。顧意召出三千家顧家軍後,本以為難免一戰。誰知這時砰然一聲煙花訊號劃破夜空,奪魄那些個高手瞧見紅色的煙火竟然默契地、無聲地、迅速地撤走了,徒留落單地陳樾風中淩亂。
本以為他會束手就擒,豈料這家夥還想溜,猛地朝我們一揮手,藏在袖間粉末就一股腦兒地飛灑過來……
李門主武林高手,反應靈敏,幾乎在陳樾出手的同時就扣著谷主伯伯肩膀飛出丈遠。
而我,將擋在前面的顧意往身後一拉,順勢踢出腳下的石子砸向逃跑的陳樾,那些粉末隔著距離本來我也沾不了多少,偏偏右前方沈知知一揮衣袖:「這什麽玩意兒!」
於是乎,衣袖帶起的勁風將粉末吹得我滿頭滿臉。
「……」
她是不知道自己天生神力是吧。
「哎呀呀呀,」沈知知見狀分外關心地走過來,「臉全白了。」
「啊嚏——」
我沒忍住,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又把粉末糊到了沈知知臉上。
「得,」本來有些生氣的顧意樂了,「扯平了。」
院外鬧哄哄的聲音戛然而止,運功調息壓制了藥力一晚上的我推門而出,卻只瞧見顧意。
「人呢?」我問。
「各自回去了。」
「沒事吧?」
「挺好的,雙方情緒穩定。」
「真的嗎?」我不信。
「嗯,」顧意聳肩,「一個被打暈了發不出脾氣,一個打完了沒脾氣。」
「……」
見我神色不佳,顧意關切問道:「你還好吧?」
院中桃花樹上幾只翠鳥清啼,初晨的日光鋪灑在他身上,就著幾縷徐徐微風吹拂青絲,仙氣飄飄的模樣。
我扭頭避開他那雙含情眼。
可惡,看他內建柔光就算了,我腦內竟然還自動配有蕩漾的絲竹聲。
顧意見我神情不對,有些尷尬,「你是不是藥勁又來了?」
忍著內心那股咆哮的沖動,我淡定點頭,「嗯。」
「要不——」顧意臉紅沒說下去。
「我承認我好色,但我不下賤。」
「……」
沈默了會,顧意又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
「正好,」我捋捋衣袍,往陳樾的房間走去,「一起問了。」
陳樾悠悠轉醒時,見我和顧意在床邊候著,嚇得飛快往床裏側縮,「大哥大姐,都說了沒有沒有,別逼我了行不?再說了你倆本就是夫妻,睡一覺也沒什麽的嘛。」
「小矮人,」顧意放下茶杯,開門見山,「誰派你來的?」
陳樾死鴨子嘴硬,「你管我,你才矮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顧意指尖敲著杯沿,「這樣吧,我來說出你此行的目的,玉牒,對嗎?」
「?!」陳樾倏地擡眼,眸色一沈,微微正身冷嗤:「你們離京那日我還在想,一個假千金,一個弱公子,外加一個不著調,能掀起什麽風浪?沒想到卻在這遇到你們,好啊顧大公子,你還真是扮豬吃老虎!」
「你管我,」顧意學他,目光狡黠得完全不似我們成親時的那副憨樣,「識時務者為俊傑,在谷中這幾日,你最好老老實實呆著,不要想著逃跑,更不要想著通風報信,否則——顧家軍刀下沒有冤魂……」
出了陳樾的房間,我預備去找谷主伯伯,身後的顧意卻喚住了我。
「江葭,」他語氣躊躇:「抱歉。」
我有些疑惑地轉身:「何來歉意?」
「成親那日,」他低垂著眉眼,不敢正視我,「阿爹阿娘說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抱歉,我沒有做到。」
我笑笑,上前幾步走到他身前,擡手撫平他眉間,「你不用感到為難。所謂坦誠相待,指的是彼此交付真心,但這並不意味著需要極致的坦白,那樣就變味了。」
「再說了,」我接著安慰道:「我對你也有所隱瞞,比如,我就是江家女,京城那個才是混淆視聽的假千金。」
「我猜到了,」顧意點頭,「現在想想,甚至覺得也許你回上京就是為了幫我。」
「所以說嘛,」我捧起他的臉,趁機捏了捏,「開心點,好不好,嗯?」
他對上我真誠的目光,終於一展歡顏,回握我的手,聲音帶著似水柔情:「嗯。」
這麽正經的時刻……我腦子裏卻又開始亂了。
猛地縮回手,我急忙後退跑開,「我有事先走一步!」
23、
我幾乎是踹開的谷主伯伯的藥廬,然後大步流星走到他對面坐下,拿起他擺在桌上的藥二話不說就往嘴裏灌。
「慢點慢點,沒人跟你搶。」谷主伯伯一臉樂呵。
接過他遞來的瓷杯喝了兩口水緩緩,我伸出食指沖他擺擺,「不講道德。」
一個情毒需要研究一晚上?那神醫谷的招牌豈不是早砸了。
「誒,」谷主伯伯為老不尊,「這不是給你們創造機會坦誠相待嘛。」
哪種坦誠?
「您坑我就算了,沈知知可是走火入魔了誰都打的。」
「害,她之所以這麽暴躁,是因為小時候流浪挨打挨多了,留下了心病。再說了,所謂對癥下藥,人家未必就有你這麽死板。」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如今奪魄派了三百高手,那燙手山芋您還是趁早扔了吧。」
谷主伯伯淡然一笑,「當年我也是受人之托,前塵往事總該有個了結。」
「不過——」他話鋒一轉,「眼下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
我會意,「關隴,太子。」
奪魄的老巢在關隴,他們既然將手伸向了神醫谷,那就說明其背後的勢力已經開始有所動作。
關隴要反,太子有險。
谷主伯伯起身將一旁火爐上沸騰的瓦罐端下,順著我的話道:「自太子被遣去關隴歷練,朝堂江湖便有傳聞,陛下與太子生了嫌隙,反倒是皇長子康王愈發得陛下青眼,更有甚者重提康王生母陳貴妃,說皇後之位最初本就非其莫屬,可見未來至尊之位花落誰家也未可知。」
呃——如果我說所謂的嫌隙不過是太子打擾了陛下跟皇後娘娘的二人世界,被陛下使詐打賭賭輸了罰去關隴的有人信嗎?
而且賭註還是顧意。
每回中秋,皇後娘娘都會在宮裏辦家宴。顧意每次跟著顧侯去,不是低頭默默吃菜,就是垂眸走神發呆,整場宴席都是興味索然,幾乎不擡頭。那年宮宴開始前,陛下和太子打賭,賭誰能提起顧意的興致,最先讓他擡眼。
太子甚至為此親自編排了一場皮影戲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可惜顧意垂眸摩挲著手中我送的那塊玉佩,瞥都沒瞥一眼。
敗落的太子認為陛下也不行。
只見樂得正歡的陛下忽然止住笑聲,看向殿門口,語氣驚訝:「江葭你回來了?!」
「!!!」顧意言聞倏地站起來,抻著脖子朝殿門口方向張望。
門口鬼影都沒有一個。
太子:「???」
這事還是我後來回京找太子玩發現他不在,問起阿娘才知道的。
谷主伯伯見我捏著瓷杯走神,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皎皎啊,你該動身了。」
我回神,放下茶杯欲起身,「是了,谷主伯伯,大亂恐至,萬望珍重。」
「有素娥在,你不必擔心我,」谷主伯伯按住我,笑瞇瞇,「倒是你,自回上京後,就沒有什麽發現?」
我不知其意,攤手,「發現的不都跟你說了。」
「不是指那些事。」
「有話直說。」
「就是——」谷主伯伯依舊笑瞇瞇,俯身觀察我的神色,「你最近有沒有覺得顧意好好看?」
「廢話,他本來就好看。」
谷主伯伯:「不一樣,就是你會覺得他特別好看,就是你看誰都沒有他好看。有嗎?」
我想起今早在柔光裏的顧意,「嗯,確實。」
谷主伯伯:「知道為什麽嗎?」
「可能是——」
「是什麽?」谷主伯伯語氣飽含期待。
「可能是——」我微微歪頭仔細思忖,「張開了吧。」
「……」
谷主伯伯笑瞇瞇的臉立時就跨了。
「他長得挺開,你看得也挺開。」
24、
準備回屋收拾行李的我,在路上被輕顏攔住了。
「你這蕩漾的表情怎麽回事?」我問。
輕顏湊到我耳畔,語氣帶著賤兮兮的幸災樂禍,「沈知知去踹夏長明房門了。」
「?!」我攥著手裏的解藥,飛快往夏長明的房間跑。
剛一踹開房門,淩亂的外裳就劈天蓋地地砸我臉上,胡亂撥開,我大喊:「睡了會死!」
半晌,穿著裏衣的夏長明走了出來,一向淡定的他滿臉幽怨,扶著門框,「孩子死了你知道來奶了。」
「……」
25、
我本是要和顧意一起去關隴的,但一封信件卻打亂了我的計劃。
信上邀我春風樓一敘,並要求我一人赴宴,信件裏還附帶了一枚玉佩。
諸事不宜耽擱,縱使顧意不情願,他也得先去關隴。沈知知和夏長明很講義氣,決定替我陪著顧意前去。
至於輕顏,她很糾結。
她的本心,是想跟著我一起去,可得知我去見何人時,她又畏縮了。
因為她的親爹正滿江湖的捉拿她呢。
顧意好奇,「難怪那天陳樾炸山門你躲著不出來,你爹為什麽要抓你?甚至不惜花重金雇了那群人。」
輕顏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大概是想打死她吧?」
顧意訝異,「虎毒尚且不食子。」
輕顏嘆氣,「其實是這麽個事……」
其實輕顏她爹,就是那個突然撂擔子不幹的武林盟主——葉茂恩。
葉盟主乃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巫師。十五歲時就憑一柄軟劍和一張俏臉名動江湖。二十四歲就打敗各路高手,一路過關斬將成了武林盟主。
這樣的人生贏家,怎麽也會體體面面收尾自己的江湖事業。
但是——
多了個但是。
武林盟主的頭銜擺在那,可見一年不知有多少人找葉盟主探討武學。
這一年,關隴有名的刀客段也聲登門拜訪。
英雄多有惺惺相惜和比劃切磋之心,於是兩人在促膝長談一晚後,便約了十日後秋水湖畔一較高下。
訊息一出,無數江湖人士為目睹兩位頂級高手的風采,紛紛從各處趕到秋水湖畔觀戰。
我也被谷主伯伯帶去了。
可就在當日,兩人你來我往打得熱鬧非凡精彩絕倫時,意外卻發生了。
只聽一聲「爹爹小心!」的驚呼,眾目睽睽之下,葉盟主——光了腚。
葉盟主是背對著我那邊的,所以我那邊大家只看到了白花花的腚。
而葉盟主正對著的那邊,有年輕姑娘嬌呼著捂臉,有中年女子兩眼放光,有大部份男子面露欽羨。
後來才知道,在場觀戰的輕顏無意瞧見有人趁機偷襲葉盟主。在數支銀針飛射出去的瞬間,她慌忙扔出藏在袖口的短刃格擋……
其實在場的許多人都瞧見了那銀針,包括葉盟主自己,故而他輕松且帥氣地躲過了偷襲。
但沒躲過猝不及防飛來的匕首。
輕顏扔那匕首扔得十分有技術含量,飛轉的匕首圍著葉盟主轉了一圈,劃斷了他的褲腰帶……
提起往事輕顏長籲短嘆。
安靜聽了半天故事的顧意想安慰她,開口:「至少寓意是好的。」
輕顏:「什麽?」
「一腚贏,一定贏。」
輕顏眼眸頓時亮了,轉頭看向我歡喜道:「對啊!我下次可以這麽跟我爹解釋!」
沈知知:「……」
夏長明:「……」
我:「諧音梗扣錢。」
26、
春風樓在江南一帶,我快馬揚鞭緊趕慢趕,用了半月時間才到。
體整一晚後,我去錢莊取了些銀兩,換了一身富貴行頭。春風樓乃有名的銷金窟,不穿得招搖些,連門檻都不讓跨。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見過世面的我穩重了。
那種太監逛青樓的無力感也加重了
瞧著迎面撲來的溫香軟王,我掃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如果有來生……
被圍著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兒,才出現一黑衣男子將我從薄羅輕裳的美人堆裏拎了出來。
「少主在三樓最裏的雅間等你。」
我掏出錦帕擦了擦臉上的口脂,負手朝樓上走去。
推門而入,胭脂香氣直沖腦門,鬢雲香腮的鶯鶯燕菜圍著軟榻上衣裳不整的玄衣男子,打情罵俏好不熱鬧。
纏綿悱惻的絲竹聲聽得人酥了骨頭,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立時就有美人圍了上來。
「想不到你真會為了一個青樓子前來赴宴,我還以為此刻唯有太子才能牽動你的心緒。」玄衣男子摟著美人懶洋洋道。
偏頭躲過美人香吻,我道:「人命豈有輕重之分?人在哪?」
「好著呢,」他揮手示意眾人退下,「我們先聊正事。」
「好啊,」身旁的美人退下後,我才懶懶的靠向身後椅背,「春狩那場刺殺是你的手筆吧?」
「唉,」他理理衣袍嘆氣,「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家大業大的,要養活這麽多人可不容易。所以底下人接私活賺外快我也管不住。好在他們看到武林盟主的女兒及時收手了,哦不,應該說是前武林盟主。」
「玉傾城呢?」
「老頭派去的。」
「神醫谷的門又是怎麽回事?」
「天地良心,那是陳樾那憨貨幹的。」
「聽說奪魄已亂?」
「嗯吶,「老頭讓我幹掉你們。」
「可我覺得幹掉他容易些,所以我反了。」
「是你親爹吧?」
「也沒真殺了,關著給他養老呢。」
「莫停晚,」我懶得再聊下去,「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麽?」
莫停晚收住了嬉皮笑臉,轉著手中酒杯悠悠道:「奪魄在江湖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有著無數頂級高手的殺手組織,可你應該知道它的本身以及它那逃不開的宿命。」
我聽得眸色微沈。
奪魄,是由昭德太子舊部所創立。昭德太子自刎於雁山腳下後,他那些幸存的,忠心耿耿的將領和侍衛以及死士,創立奪魄,蟄伏江湖,意在伺機復仇和攪弄朝堂風雲。
「那些故人多已雕零,新的血液註入其中,就不該背負這般宿命。我不想再讓奪魄成為任何人的刀,更不想看它只能隱在黑夜。我要讓我的兄弟姐妹們沐浴暖陽,堂堂正正活於世間。」
我不禁為他的想法點頭,「所以——你要我幫你同陛下談條件?」
「不錯,」莫停晚起身走進,為我斟酒一杯,遞到我面前,「若郡主助我破局,我也願為郡主排憂解難。」
我坦然接過酒杯,「成交。」
「好!郡主不愧女中豪傑!」莫停晚同我碰杯,「作為報答,我可以向郡主透露一件事。」
莫停晚走進附在我耳畔低語,「去關隴的那位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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