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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醜的人能意識到自己長得醜嗎?

2012-12-19知識

其實醜不醜不是別人說了算,畢竟每個時代的審美都在變。

放個照片也沒多難啊,想噴的繞道,我不會看的。


原文

昨天是婦女節,我草草寫了一篇題為「你真漂亮」的小短文就丟下電腦出門了。晚上回來,有個男生給我留言說,很多女孩子長得一點都不漂亮啊,她們那麽醜還喜歡發自拍照到朋友圈,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我被他的話震悚到了,原來長得醜的人,連發自拍照到朋友圈都錯得不可原諒呀。這個世界對醜陋的包容度之低、善意之少,我的體會真的一點都不比加西莫多-那個醜陋得敲鐘人來得膚淺。

是的,我是個資深醜女。

在我兩三歲的時候,我就隱約知道了,我是一個很醜的小孩。黑、胖、傻,不喜歡說話,而且,我是o型腿!那時候我有很多外號,都是我的父母和其他親人叫出來的。它們分別是「笨笨」、「灰蘿蔔」、「扒腿子」......

跟那個年代的父母講兒童心理呵護就是個笑話。我在這些惡意滿滿的外號中變得孤僻乖戾。家裏只要有外人到訪,我就叉開兩條小小的腿往樓上跑,鉆進衣櫃裏躲起來,一直到別人走了我才出來。

因為即使是很小的孩子,我也覺察得到別人眼裏的鄙視和厭惡啊,這種醜陋不需要照鏡子,每個看我的人,她們的眼睛就是鏡子,讓我無處可逃。

後來,是我媽媽用十多米長的寬布帶,每天晚上睡覺前裹緊我的兩條腿,像綁粽子一樣把我綁起來,糾正了我的腿型。她說,那時候我每天睡到淩晨三點的時候就會疼醒來,大哭著喊痛。但是一到第二天臨睡前,我還是會乖乖地躺下來,讓她拿布條綁著我。我生命中的第一道彎路,讓媽媽幫我糾正了。

而我往後的人生,

仿佛一直都在跟這種醜陋作戰。

「這個世界看不見我們每個人的內在,它一點兒也不關心我的希望、夢想,以及憂傷,它們都被皮膚和骨骼遮蔽著。如此簡單,如此荒謬,又如此殘忍。」(參照自胡塞尼)

在成長的這些年,我慢慢懂得了這些。我看到,關於我是怎樣的人,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身材的比例,眼睛的大小,下巴的長短,鼻梁的高度,以及這些器官之間的距離。美貌是個巨大而不當的禮物,來得既任意,又愚蠢。

我以為在學習成績和綜合素質的提升上可以彌補我外貌的不足。所以,家裏幾面墻上都是我獲得的榮譽證書。在整個小學中學時代,我幾乎沒有拿過第二名。我參加每一次校運會,參加美術、作文、朗誦、舞蹈比賽,我拿這些抵抗外界對我樣貌的品論。

但還是不行。

我天生一張非常圓潤的大餅臉,內雙眼,鼻子小小的,嘴唇卻特別厚,上唇總是無意識地翹起來,露出兩顆門牙,它們使我看起來愚笨又醜陋。而且,我嘴角上方,有一顆非常顯眼的黑痣!

這讓我獲得了新的外號,同學們經常叫我媒婆,還會拿電視劇裏那些塗著大腮紅,戴綠花,嘴角長一顆帶毛的黑痣的女人來類比我。這讓我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在我嘴角的這顆痣上。我深信,它是我遭受不公正的根源。

父親說等我長大一點,會帶我去醫院弄掉這顆痣。我把這句話當成我整個人生的信念,總有那麽一天的,他會帶我脫離醜陋的苦海。但是我已經越來越大了,他對我許下的第一個諾言,也成了最後一個從來沒有實作過的諾言。

我頂著這顆痣,痛苦的煎熬著。

有一次班上一個男生拿了一本張愛玲的小說走過來,他說你不是喜歡看書嗎?這本書裏面的女主特別像你呢。那個男生長得很清秀,我甚至對他還有一點好感,這種好感讓我對他的話一下感到羞澀起來。

他拿起書大聲念到「你新嫂子這兩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呢。」

血液一下湧上我的頭頂!我感覺它們要從我眼眶裏跑出來了,這些血化作一行行熱淚,鋪滿我的臉面。我想我那個時候一定更醜了,張著一張香腸嘴,鼻涕眼淚橫流,嘴角的黑痣也扭曲地變了形。

回到家裏,我拿剪刀和大頭針,紮碎了我的嘴唇和黑痣,它們留下可怖的鮮血,但是永遠及不上那天圍著我哄笑的男生的嘴臉。

我知道我長得醜,我也不相信那些上帝太過喜愛你而「咬了一口」的理論。假如說這些年醜陋給了我一點什麽好處,那就是它讓我早早地感受到了社會的不公,讓我明白生活的殘酷,從而對其他遭遇挫折的生命保有一份理解和尊重甚至安撫吧!

那時候,我身邊還有一個女孩,她不幸長得也是屬於那種「多看一眼都覺得對她太殘忍」的型別。小眼睛像是被焊上了只留了條縫,卻長了一張非常寬闊的大嘴巴,而且因為皮膚病,她的半個臉都被一片粉嫩的色斑覆蓋著。

每次選同桌,她都是被嫌棄的那個,假如哪個男生從她身邊經過,都會引起一陣哄堂大笑。我無數次看到她躲在桌子底下悄悄的哭。但是平時我們都是一臉木然的表情。

憂傷是美女才可以有的情緒,作為一個醜逼,假如我說我的青春期很憂傷,一定會被當成一個笑話。她顯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有一次,學校例行檢查,班主任安排幾個同學打掃辦公室衛生。班上長得很漂亮的一個女孩站起來說,老師我不舒服,今天可以請假嗎?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裏蓄著痛楚,柔弱無力地用手按著小腹。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他像所有喜愛美好事物的男人一樣,沒怎麽猶豫就點頭答應了,並且囑咐那個漂亮女孩好好休息。

但是還得有人打掃衛生啊,班主任眼睛滴溜了一圈,落在我那個長得很醜的同學身上,他用手一指,說,你代替某某同學去打掃辦公室吧!其實昨天她才值完班。

這種事對我們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她嘟著嘴點點頭。

提醒一下,嘟嘴是所有花季少女無意識地一種動作,表示小委屈小欣喜或者疑惑,甚至沒有任何含義,就像嬰兒天生會伸出粉嫩的舌頭去舔自己的嘴唇一樣。

可是這個可愛的動作被一個醜陋的女生做出來,就有說不出的奇怪和不適。班主任怒了,他大聲對那個女生說,怎麽了,有什麽不滿嗎?!不滿這一個星期的衛生都是你來!

女生臉紅了,半天沒反應過來。我的心一下收緊了,老師的話像刀一樣砍過來,而我同樣受了傷害,長得醜的女孩,是不可以撒嬌,不可以表達自己情緒的!沒有任何道理,就是因為長得醜啊!就像那些無理取鬧和愚笨遲鈍叛逆都可以因為漂亮得到諒解一樣,毫無道理可言。

我什麽都沒說,幫那個女生打掃了一個星期的衛生,我想她一定懂得我的心思。

我受到的最後一次愚弄,是拍畢業照時,男生把我的頭像剪下來,粘在一個特別胖的男老師身上,他們說,這才像我。在那以後,我缺席了人生中的每一次大合照,以及陌生人提議的合影。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少聽到有人說我醜了。

有一次,有人叫我米女,我不解含義,以為又是一個什麽新鮮罵人的詞語。後來他解釋給我聽,是美女的意思。這麽說,我不但擺脫了醜女的外號,還逆襲成美女了?!

你看,我用的是大家最喜歡的一個詞,逆襲。什麽醜女屌絲大逆襲,好像曾經飽受歧視和非議的人生,因為什麽機緣巧合就輕而易舉地改變了一樣。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個過程有多艱辛。

這些年我的努力,就像一把手術刀,一刀一刀地去糾正這任意造就的不公,對一種我發現可恥的世界秩序做出微小的反抗,活在這樣的秩序下,一個差之毫厘的區別,便可奪走一個女孩的未來,讓她遭到遺棄,成為歧視的物件。

而我往後的每一步,都是踏著血淚去重塑的。

自然界有它的生存法則。那些剛出生的嬰兒或者小動物,無一例外地長著一副非常可愛的模樣,它們柔弱嬌小,顯得那麽無害和無辜。這其實是生命的一種自我保護,在它們無力抵禦外來侵害時,這樣可愛的外表或授權以激發侵害者的喜愛保護之心,從而生存下來。就像母狼會把人類嬰兒叼回去養著一樣。

也就是說,外貌,是生存的保護色彩。而女人們柔弱漂亮的外表,大概也是在一種嚴酷的生存環境下的自我保護,是為了迎合男權社會的審美得以存在的。

於是我忽然明白,為何那些年只有我漲紅了臉真刀實槍地掰倒班上一半男生的手腕,而其他女孩只會伸出細弱的小手臂,在顯然會輸的比賽中展示自己的柔弱和嬌美。柔弱,是男人界定的美女標準之一!

而我至今記得一個男生鄙視地對我說「女生就該有女生的樣,力氣大對一個女生來說是很可恥,你難道不知道嗎?!」

一直到現在,我都對那種花瓣似的嬌弱女孩沒有好感,以至於看【三體】裏面的女主程心,好幾次想棄文。到今天我才隱約明白了為什麽:以前對美醜的概念是別人給我的,別人告訴我美女應該長什麽樣,不該是什麽樣。但是我內心並不認可這種概念,卻無力抵抗它;現在我有自己的審美理念了,最重要的是,我由內而外的強大足夠捍衛我的這種理念。

這樣,我就可以大聲地說,我是個美女我怕誰!我願意把自己的肌肉練得子彈都打不穿,我願意天天不穿內衣頂著一對豐滿的大胸到處跑,我願意不化妝不穿高跟鞋扔掉精致的套裝,我願意自己力大無窮扛摔耐操無緣柔弱!

怎麽了?!

回過頭我再去看自己以前的照片,除了不夠自信,真的挺青澀漂亮的一小女孩,當初居然因為自己的「醜陋」而過得如此灰暗,真心為那一段時光感到不值得。

我見過很多曾經不起眼的醜小鴨,這些年一點點大放光彩,在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上,蓋過了那些當年的班花校草。而變好之後的他們,會更加珍惜和努力維護自己的美好,不再讓自己回到無處可躲的世界中去。相反,曾經的美女帥哥,很多泯然眾人,淪為肥頭大耳的大叔大嬸。

因為,塑造自己的審美觀,比追隨別人的審美觀,永遠來得更堅定穩固啊!

最後,我回答一下那個男生的留言:每一朵花都有開放的權利和欲望。你可以不欣賞它,但是你沒有資格評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