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之所以能在誅呂後被立為皇帝,並非他勢弱容易受制,也不單是功臣們怕被清算。 其本質,乃是功臣集團為恢復由白馬之盟構建的,以中央、功臣、同姓諸侯王三方互相牽制的政治平衡,以保證不再出現政治動亂,達到三方各得其利相安無事的目的。
白馬之盟
漢六年至十二年,劉邦剿滅除長沙王吳臣之外的所有異姓諸侯王,並陸續分封皇室子弟為王。大概在漢十二年前後,劉邦與大臣刑白馬而約盟,即世所謂白馬之盟。
盟約的內容史漢中幾次提及,大同小異,如【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曰:
高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按此盟約,則非劉氏不可為王,無功不可封侯,並且必須「上所置」,即分封權由中央(皇帝)把持,他人不可自立為王侯。皇帝雖有封王封侯的權利,但封王僅限於劉氏,封侯僅限於有功,否則亦是違約。
白馬之盟對於皇帝、功臣、諸侯王的權利各有保障,同時也讓三方相互制約,以保證漢政權之穩固。非劉不王保障了諸侯王的利益,非功不侯保障了功臣集團的利益,封賜權保障了皇帝的利益。同時,皇帝不可為所欲為肆意分封,否則功臣與諸侯王可予以制約。功臣與諸侯王也必須擁戴皇帝,不可自立,任何一方違約,天下共擊之。
為何劉邦要如此布局?自然為了天下穩定,恐怕也是吸取秦亡的教訓。
秦朝滅亡最直接的原因有三條:
劉邦以皇帝、功臣、諸侯王相互制約,可以不同程度的避免任意一條。
皇帝不可肆意決斷政事,也不敢,否則容易遭到功臣與擁有繼承權的諸侯王攻擊。大臣不可專政,否則諸侯王必然發難。附帶一點,諸侯王若謀逆,則大臣予以制裁。
呂氏違盟
高帝死後,政權很大程度上由呂後控制。此時相互制約的三方仍是中央、功臣與諸侯王,只不過代表中央的是以呂後為首的外戚勢力。惠帝死後,陳平等大臣怕呂後發難,便請拜諸呂為將控制南北軍,宮廷之內也多呂氏黨羽,致使呂後徹底控制京城大權。
呂後遂封諸呂為王侯,違背白馬之盟。
違背非功不侯問題尚且不算很大,畢竟對「功」的解釋很有彈性。而違背非劉不王,則太過紮眼,沒有任何緩和余地。
呂後想封呂氏為王,問功臣集團的代表右丞相王陵,意在取得功臣的認可。王陵丟擲白馬之盟非劉不王的約定,呂後自知違約,除了不高興也沒有任何辦法。她又問陳平跟周勃,這二人認可封呂氏為王的提議。
陳平認可封呂氏為王,史稱「偽聽之」,未必僅僅如此。陳平此人頗為圓滑,善於見風使舵,總能獲得當權者的喜愛。高帝末年,他與呂氏本就較為親密,順承呂後實在符合他的一貫作風。不過其時功臣集團不得不屈於呂後威權之下也是事實,呂氏控制南北軍,掌握長安與宮城。功臣集團中的高層盡在長安,若起沖突極易被一網打盡。
呂後以威權壓制功臣,前後封呂台為呂王,呂產為梁王,呂祿為趙王,呂通為燕王,還有外孫趙偃為魯王。更以呂氏女配諸侯王,加以監視與控制。這些舉措主要侵害了諸侯王利益,劉姓雖憤憤不平,亦不敢與呂後相抗。對功臣而言,呂後封了許多呂氏為侯,也一定程度的侵害了他們的利益。
此時功臣與諸侯王只能隱忍,事情轉折在呂後病重時的一系列安排:
高後病甚, 乃令趙王呂祿為上將軍,軍北軍;呂王產居南軍。 呂太後誡產、祿曰:「 高帝已定天下,與大臣約,曰‘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呂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 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毋為人所制。」辛巳,高後崩,遺詔賜諸侯王各千金,將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賜金。大赦天下。 以呂王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後。呂後知道自己違背白馬之盟,大臣不服,只是懾於呂後威勢,暫時隱忍不發。可她一死,呂家年輕一輩如何鎮的住功臣舊將?所以他擔心功臣乘機發難,在將死之際進行了人事調動,以確保呂氏不被功臣所制。
軍權上,她先讓呂產、呂祿親自控制南北軍,掌握京城防衛,並叮囑他們不要送葬,免得被功臣乘虛而入。政權上,呂產任相國,呂祿女為皇後,呂後一番操作,可以說各方面多角度控制漢廷最高權利。
尤其相國之位歸於呂氏,對功臣集團刺激極大。雖說白馬之盟並未規定丞相之位屬於功臣集團,但自蕭何以來,功臣集團任丞相已經形成慣例。也可以說這是維系白馬之盟的重要舉措,若功臣不任丞相控制國家行政,如何能阻擋中央違背白馬之盟呢?
此時功臣失去丞相位,亦無軍權,【史記·絳侯周勃世家】記當時形勢曰:
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漢相國,秉漢權,欲危劉氏。 勃為太尉,不得入軍門。陳平為丞相,不得任事。此舉大大侵犯了功臣集團的利益,呂氏之所以如此囂張,究其原因便是功臣對呂氏為王的隱忍,使得中央外戚得以也不得不進一步打擊功臣與諸侯王,從而打破三方制約的格局,將政治決定權完全控制於中央。
通俗點講,呂氏在利用職權便利先下手為強,既然功臣與諸侯王早已不滿,與其坐等他們發難,不如進一步打擊。況且呂後已死,不孤註一擲也沒有其他辦法。
史書上說呂氏欲作亂,估計是想誅殺功臣,不見得敢自立。朱虛侯劉章寫信讓齊王發兵,殺呂氏以自立,他在長安與周勃、陳平等功臣做內應。齊王發兵某種角度上也違背白馬之盟的「上所置」,即中央權利掌握在皇帝手中。而能制裁諸侯王的還是功臣集團,見齊王發兵,呂氏又不得不依賴於功臣去平叛,所以呂氏在自己能力不足的情況下,想打破三方制約的格局是很難的。
順便,若從歷史行程的角度來看,呂氏集權的行為未必不對。文帝、景帝走的也是這條路。只不過呂氏以外戚的身份,並且操之過急致使矛盾重重,失敗確在情理之中。
誅殺呂氏
齊王發兵必然需要理由,美其名曰「勤王」,【史記·呂太後本紀】曰:
齊王乃遺諸侯王書曰:「……孝惠崩,高後用事,春秋高,聽諸呂,擅廢帝更立,又比殺三趙王, 滅梁、趙、燕以王諸呂,分齊為四。 忠臣進諫,上惑亂弗聽。今高後崩,而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諸侯。而諸呂又擅自尊官,聚兵嚴威,劫列侯忠臣,矯制以令天下,宗廟所以危。 寡人率兵入誅不當為王者。信中未提白馬之盟,我估計此盟約只是高帝與功臣的約定,諸侯王未必在場。 然而他們的利益也牽涉在此約中,自不待言。所以齊王信中除了指責呂後殺害高帝兒子,便是王諸呂一事,且結尾一句明言起兵緣由:誅殺非劉氏而為王的人,與白馬之盟暗合。
呂產派灌嬰率軍迎擊齊軍。灌嬰既然屬於功臣集團,則其利益自然不與呂氏相合。也許呂氏想拉攏他,但他必然傾向於功臣集團,不會忠心於處於內憂外患中的呂氏。呂太後本紀說灌嬰軍至滎陽「謀曰」,而灌嬰傳更直白的說「乃與絳侯等謀」,顯然周勃等人與灌嬰早就串通一氣,灌嬰駐軍滎陽不擊齊軍應是功臣集團共同的意見。為的是以齊軍威懾呂氏,長安的功臣好在中央乘機奪權。
至於功臣集團一致團結的原因,怕要歸功於陸賈了。他為陳平畫策,為誅殺呂氏做準備,遊說於公卿之間,應當就是聯合功臣。當然,最重要的是聯合陳平與周勃。
長安這邊功臣也在想辦法開啟僵局,周勃欲奪北軍,可惜進不去。只好讓跟呂祿關系較好的酈商之子酈寄去騙呂祿,趁機偷襲。【史記·呂太後本紀】載酈寄言曰:
高帝與呂後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後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裏,此萬世之利也。我們知道,呂氏之所以想孤註一擲,就是知道違背非劉不王的約定,功臣與諸侯王不會善罷甘休。酈寄卻騙他說大臣與諸侯王都同意立呂氏為王,你現在與呂產都罷權歸國,齊國退軍,你也可保安然無恙。
實際上酈寄騙呂祿只是功臣的其中一招,為瓦解其心,即便他不上當,周勃也不見得奪不了軍權。當時負責符節的紀通也屬於功臣集團,恐怕也早已被陸賈說通而與功臣聯合。紀通持符節矯詔幫助周勃進入北軍,酈寄與典客劉揭又勸呂祿讓出將印,周勃遂得北軍。有意思的是,文帝詔書說劉揭「身奪」呂祿將印,誇耀或實情就不好說了。
正當此時,呂氏一黨的賈壽從齊國回來,說了灌嬰與齊王聯合之事,催促呂產入宮,大概是要控制皇帝。曹參之子曹窋聽說此事,便通報周勃。【呂太後本紀】曰:
周勃……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入相國產殿門。」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殿門弗得入,裴回往來。當時未央宮與長樂宮各有衛尉。前人多認為漢衛尉掌南軍,呂產既然控制南軍,便是衛尉直屬上級。長樂宮衛尉呂更始自是呂氏族人,後被斬殺。奇怪的是未央宮的衛尉,他居然聽周勃的號令,拒絕呂產入宮。
不知此人是誰,按孝文本紀劉恒即位後封賞者有「衛尉定」,不知是否即未央宮衛尉。若是,則不排除其亦功臣集團。
周勃又派劉章率軍入未央宮護衛皇帝,正巧碰見呂產,遂擊殺之。功臣集團大患已除,遂逮捕諸呂,不分男女老幼皆殺之。
呂氏何以被誅?歸根結底在於他們違背了白馬之盟,破壞了三方勢力平衡。讓功臣與諸侯王不得不發動政變,重新布局。
議立之爭
諸呂已滅,功臣集團計劃另立新帝,【史記·呂太後本紀】記曰: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後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彊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置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功臣們先說當今皇帝與諸王都不是孝惠帝親生兒子,那是怎麽來的呢?功臣們的說辭是「他人子」,沒說具體來源,但他們認為是殺了孩子母親後養在後宮中。
這種說法對不對先不論。以史漢記載,可知前少帝確為孝惠帝子,只不過並非皇後所生。惠帝後宮美人應該不少,難不成就只生了這一個孩子?其他的全不是?
有前人說後少帝乃呂氏子,不知道依據的是不是【漢書·五行誌】:
惠帝崩,嗣子立,有怨言,太後廢之,更立呂氏子弘為少帝。這段記載的「呂氏」指的應當是母系,可能是惠帝與呂氏女所生。畢竟呂後給各諸侯王甚至劉姓侯爵都配以呂氏女,沒理由不為惠帝配。只不過張後對於呂後來說更為親近,所以立她為皇後。張後子為太子,承接帝位。前少帝被廢殺後,惠帝子中當以呂氏女所生為親,立以為帝比較符合常理。
當然,只是一種看法。功臣們認為少帝與諸王都不是惠帝子,那他們就不能是。即便少帝真是惠帝子也是呂氏女生,等少帝長大了可能還會清算功臣們誅呂之事。
還一個原因即白馬之盟的問題,如何讓三方權利平衡。 如果不廢少帝,外戚敗了政事自然決於大臣,那麽三方中皇帝一方形同虛設,只剩大臣與諸侯王,政令如何釋出?齊王兄弟誅呂有功,如何封賞?如何不違背白馬之盟的「上所置」,又能讓諸侯滿意?皇帝這一方必須有獨立行政權,三方才可平衡,否則功臣與諸侯王絕對不能相安無事。
要另立皇帝,按資格主要有三個人選:高帝僅存兒子中的代王劉恒,淮南王劉長與當今齊王,即高帝庶長子劉肥之子。
為何說功臣們選擇劉恒並不僅因其好控制? 因為他們不敢選容易控制的,否則不必另立皇帝,少帝即易控制。功臣們要不違背白馬之盟的三方權利平衡,就不能選容易控制的。 且看功臣們衡量三人優劣的理由:
【呂太後本紀】「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母家駟,駟鈞,惡人也。即立齊王,則復為呂氏。」欲立淮南王,以為少,母家又惡。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後家薄氏謹良。且立長故順,以仁孝聞於天下,便。」」排除齊王是因他母族太惡,與呂氏無異。淮南王劉長母族也惡,但需要註意,排除劉長首要理由是「以為少」,年紀太小,被外戚控制則又一呂氏,不被控制則需要大臣輔政,那政令出於大臣,三方還是無法平衡,所以功臣們絕對不會選好控制的人。那樣會給諸侯王以口實,甚至發兵「勤王」。
齊王與代王均成年,不論誰入主中央都可形成三方平衡,只是劉恒母家好一些,本人也不錯,遂成為最合適之人選。
劉恒為帝
大臣欲立代王為帝,訊息傳到代國,起初代王群臣怕大臣有陰謀,不太敢讓代王過去。我們知道,以白馬之盟所構建出來的三方權利平衡格局之下,中央不可能出現趙高類的人物,代王群臣的擔心實屬多余。
中尉宋昌獨具慧眼,認為大臣不敢作亂。【史記·孝文本紀】載其言曰: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盤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瑯邪、齊、代之彊。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一則劉邦分封子弟為王,關東皆劉姓諸侯,功臣若敢自立,諸侯王即可發兵攻之。二則漢初百姓生活稍稍安定,若功臣作亂引發與諸侯王的戰爭,不會得到百姓支持。
劉恒還是十分小心,幾經周折好歹是入主長安。而且文帝即位當日便有動作:
【孝文本紀】「乃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宋昌在代國任中尉,此時升為衛將軍,則統中尉、衛尉,掌握南北軍權。張武為郎中令,則率郎官貼身侍奉。宮廷之內的三級護衛,全部由代國舊臣掌控。有人認為此乃劉恒雷霆手段,實際上功臣們不會幹涉,皇帝控制宮廷本就是三方權利平衡之常態。
但國家行政層面,還得功臣把持。
誅呂三大功臣,周勃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灌嬰為太尉,以及禦史大夫張蒼,漢廷最高四個官職由功臣集團牢牢占據。
文帝既立,自然要正式封賞誅呂功臣,這個得罪人的事功臣集團是不會做也不能做的。有獨立行政權的皇帝下令則不同,不論諸侯王對封賞如何不滿,若敢擅動即為謀反,功臣可名正言順的受命率軍攻擊叛賊。
文帝對誅呂大功臣封賞詔書:
【孝文本紀】「益封太尉勃萬戶,賜金五千斤。丞相陳平、灌將軍嬰邑各三千戶,金二千斤。朱虛侯劉章、襄平侯通、東牟侯劉興居邑各二千戶,金千斤。」周勃增封萬戶,陳平灌嬰各三千戶,劉章兄弟與紀通各二千戶。封賜權歸於皇帝,完全符合白馬之盟。對功臣來說,增封食邑自然滿足,可對於劉章兄弟來說,就沒那麽容易滿足了。【漢書·高五王傳】曰:
始誅諸呂時,硃虛侯章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章,盡以梁地王興居。及文帝立,聞硃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黜其功。二年,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章、興居。章、興居意自以失職奪功。歲余,章薨,而匈奴大入邊,漢多兵發,丞相灌嬰將擊之,文帝親幸太原。興居以為天子自擊胡,遂發兵反,上聞之,罷兵歸長安,使棘蒲侯柴將軍擊破,虜濟北王。誅呂時功臣們許諾封劉章為趙王,劉興居為梁王,可惜按白馬之盟封賜權在皇帝手中。文帝聽說二人最早想立齊王為帝,自然要打壓他們,保持侯爵不變。後來雖封王,也有文帝權術在其中,分的是齊國之地,所以二人都覺得封賞不公。最終劉興居造反,順理成章的被功臣集團陳武俘虜而死。
余論
文帝、景帝在位期間努力加強中央集權,他們當然不希望白馬之盟一直有效,不希望三方權利平衡而使皇帝受限於功臣與諸侯王。只是他們的動作相對緩和,獲得成功。
對功臣集團,文帝只是不希望他們過多的壟斷朝政,所以下令列侯回封國,無甚效果時又令周勃帶頭回國,可見他對功臣有一定打擊。但同時他還是任用功臣,灌嬰、張蒼相繼為丞相,一直到景帝時周亞夫為丞相,功臣集團及其後續還有相當的力量。
打擊功臣的同時文帝也丟擲了賈誼,因為他是策劃者,因此被功臣集團百般攻擊。文帝也無法頂住壓力將他留在長安。
而功臣集團的衰落大體上還是平緩的,沒有血腥與殺戮,到景帝中後期老一輩功臣集團骨幹基本雕零盡了,自然結束歷史舞台,不再作為一股能平衡皇帝與諸侯王的勢力。繼之而起的新興官員,則較依賴於皇帝。
當然,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為功臣集團替漢朝政治穩定做出的最後一次功績。
對於諸侯王,文帝、景帝不斷拆分、削地,使得各國越來越弱小。終於爆發了七國之亂,與文帝一樣,景帝丟擲了削藩的策劃者晁錯,同時以武力征服了七國。
從白馬之盟失效而中央集權的角度而言,功臣與諸侯王可謂唇亡齒寒。在文帝、景帝的緩步打擊與時間過渡之下,功臣與諸侯王逐漸勢弱。七國之亂爆發,皇帝再次依靠功臣集團之周亞夫,叛亂被平定,景帝徹底控制諸侯國,罷其官,減其員,最終剝奪諸侯王的行政權,讓他們食租稅而已。
諸侯王不能作為平衡政治的一方勢力,皇帝也就不再依賴於功臣集團了。所以景帝要封王信為侯時,周亞夫的反對也無甚作用。
【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曰:
竇太後曰:「人主各以時行耳。自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景帝曰:「請得與丞相議之。」丞相議之,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後兄,無功,侯之,非約也。」景帝默然而止。周亞夫援引白馬之盟之非功不侯反對封王信為侯,景帝只好作罷。但沒過多久,景帝便不顧周亞夫反對封匈奴降人為侯。
周亞夫免相後景帝請他吃飯卻不給筷子,已露隱誅之意,後來終於下獄而死。周亞夫死後,王信遂被封侯。以呂後之威勢,排斥王陵尚且只敢由丞相遷為太傅,只奪實權地位並未降低。景帝已敢直接讓功臣集團之丞相餓死獄中,可見功臣集團與諸侯王勢力衰弱,已經不能對皇帝過多牽制,皇帝可以為所欲為。
總體來說,劉邦制定的白馬之盟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漢初政權的平穩過渡,免於秦朝一樣的早早滅亡。毫無疑問的說,白馬之盟是非常成功的政治舉措。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皇帝逐漸集權,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
至於武帝,終於可以不受限制,肆意征伐四方,甚至設定內朝壓制丞相之權。再往後漢帝設定三公,連丞相官名都沒了。諸侯王經過推恩令也徹底沒有任何影響力了。然而事有一長必有一短,霍光、王莽之臣出現時,也不會再有諸侯王出來制約他們。
故【漢書·諸侯王表】說:
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墻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絕,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後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價序而運天下。歷史總是這麽迴圈往復,每代人都在根據時勢做著自己的努力,卻不知這些努力會在百年之後變成一副什麽樣子。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