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星空 > 心靈

完|那個一時興起至我家破人亡的少年,已痛改前非並完成自我救贖

2025-01-12心靈

我點頭,禮貌微笑:「我喜歡的,曲小姐。」

曲笑妍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語氣調侃:「這是誰的畫你知道嗎?你能喜歡什麽呢?」

我凝神觀察了一下:「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北宋李公麟的【天水圖】,他後半生寄情山水,喜歡在山的右側畫一條瀑布。」

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我眨了眨眼,面露一絲茫然:「是我說錯了嗎?」

「對不起,我剛是憑著感覺說的,江先生曲小姐,你們別介意。」

我有些失措地回頭,撞進一道深邃的視線。

下一秒,江禹白錯開眼神,語氣溫和:「你沒說錯,別擔心。」

我抿唇,似被他安撫,點了點頭。

曲笑妍忽然笑了一聲。

她歪頭看江禹白,嬌嗔:「阿白,你這麽護你員工,我都要吃醋了呢。」

江禹白垂了眼眸,沒說話。

曲笑妍臉上的笑容剎那有些僵硬。

「江先生,沒什麽事我先出去了。」我輕柔的聲音打破了房間略顯凝固的氣氛。

江禹白微微頷首:「嗯。」

17

這個夏天是近十年最熱的一次,所以秋老虎來的時候,更顯氣勢洶洶。

窗外驕陽似火,董辦幾個秘書在閑聊:

「知道嗎?上周拍賣會,江先生拍了一條藍寶石項鏈送給曲小姐,兩千多萬呢!」

「據說當年江先生創業,曲家傾盡家產全力支持,兩人本來就青梅竹馬又一路互相扶持,說起來,還真是神仙愛情,羨慕不來的。」

我默默起身,走出辦公室,進入茶水間連著的裝置間。

「哢嚓!」

手起刀落,剪斷了電線。

燈光一熄,空調停止制軔。

回到辦公室,董辦主任正氣急敗壞打物業電話,看見我立刻說:「江先生兩點鐘的視訊會議不能改時間,這事你負責跟進,一會別出岔子!」

空調停了,室內溫度明顯升高,大家開始拿資料夾當扇子扇。

一點五十,我拿著電腦進了董事長辦公室。

這個屋子雙面環繞落地窗,更顯悶熱,此時窗簾已被落下,光線比平時昏暗了些。

江禹白脫了西裝外套,露出一件利落的黑襯衫,敞著腿坐在沙發中央。

我按照流程將筆記本連線,隨後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做摘要。

江禹白的成功不是偶然,會議中,他沈著冷靜,言語鋒利,直中要害。

忽然,電腦沒了聲音,我慌忙靠攏:「抱歉江先生,您稍等,我調一下馬上就好。」

江禹白身子後仰,靠在沙發上,低低「嗯」了一聲。

茶幾很低,我跪蹲下來,處在他敞開的兩腿之間。

原本齊膝的一步裙自然上滑,露出兩截凝白的大腿。

屋內似乎更熱了,我輕薄的上衣幾乎濕透,緊緊貼在身上。

有汗水從額角滲出,順著下頜,滴落在胸前,又不屈不撓繼續前進,隱入起伏的曲線。

一滴。

又一滴。

江禹白一動不動坐著,許久沒出聲。

片刻,我轉頭望他,神情顯露不安和慌張:

「江先生,對不起,我的電腦好像出問題了。」

「怎麽辦?江先生,我弄不好了。」

我眼尾微微泛紅,細聲自責,在靜濕熱的空間裏,若耳邊呢喃。

「江先生--」

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微微用力,我被迫仰面與他對視。

我惶然地舔了下唇,紅唇水澤瀲灩。

指腹在唇間婆娑,一雙幽深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湧動。

我身子輕顫,眼中泛起迷蒙的水霧。

短暫的寂靜後,手驟然放開:「行了,你出去。」

「我用手機連麥。」

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穩冷靜。

18

我依然安分地做好每一次工作。

江禹白也仿佛什麽事沒發生過一樣,見面說話,待我與旁人無任何不同。

月底,一個計畫成功簽約,雙方聚餐慶祝。

董辦在受邀請之列。

酒桌上,對方陳總喝得半醉,拉著我勸酒:「舒小姐這麽優秀的人才,幹秘書實在可惜了。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不如你過來跟我,更有利於雙方合作深入交流嘛!」

我小聲解釋「我不會喝酒」,訕笑躲閃。

董辦主任用眼神警告我:「誰也不是生下來會喝,陳總這是看得起你,趕緊站起來喝了,好好感謝陳總的栽培!」

陳總打著酒嗝將酒杯往我唇邊遞。

我咬了咬唇,雙手接過,一仰頭喝了。

火辣的灼燒讓我抑制不住咳嗽起來。

陳總哈哈大笑,又連聲勸。

喝第三杯時,江禹白嘴角噙著一抹笑,淡淡說了一句:「什麽時候,我公司的人,需要別人來栽培了?」

董辦主任臉色微變,立刻拿走我手中的酒杯,仰頭喝下:「我話說得不對,自罰一杯!」

陳總也是個老辣的,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

趁他們談笑,我踉蹌起身,進了洗手間。

我靜靜站了一會,開啟水龍頭,接了一捧水,慢慢灑在臉、脖子、微敞的胸口處。

鏡子中的女人雙頰配紅,眼神迷離,半身微濕。

我走出洗手間,一眼就看到江禹白頎長的身影,站在過道裏抽煙。

我從他身旁經過,禮貌地打招呼:「江先生。」

他面無表情望著我,沒說話。

我點點頭,繼續走,身子一晃,差點摔倒。

一只手臂從我腰間攬過來,穩穩托住我。

我身子虛軟,似乎怎麽也使不上勁,兩只小手慌亂無措地抓住他兩側的腰,才堪堪穩住身形。

我尷尬地小聲解釋:「對不起啊江先生,剛有點暈,現在沒事了。」

兩人靠得太近,灼熱的呼吸打在他衣領敞開的鎖骨上。

我說完立刻避嫌地抽身,退開兩步。

他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你不是挺厲害的嗎?」

他冷聲開口:「那天被撞了還敢教訓人,今天怎麽就這麽乖乖被人欺負了?」

我詫異地看著他,眼睛慢慢瞪大:「啊,那天的人,是江先生啊!」

江禹白沈默地盯著我看了一會,隨後摁滅了煙頭,轉身走了。

19

曲笑妍讓我去她畫廊幫忙。

她算公司半個老板,我不能推脫。

我被指派和一群工人整理雕塑品,搬上爬下,累得蓬頭垢臉。

曲笑妍挽著江禹白的手臂走過來時,我正專註地擦拭一件昂貴的名家擺件。

有人找江禹白說話,曲笑妍放開手臂,姿態優雅地走到我面前。

她覷著我狼狽的模樣,笑著說:「舒秘書,不好意思讓你幹這個活,畫廊裏缺個你這樣懂點藝術又細心的,我只好找阿白借你過來了。」

我看著她,露出一絲諷笑,沒有回應。

她臉色當即變得難看起來,朝我走近一步:「看來舒秘書是不情願啊!」

「那可怎麽辦呢,我還打算跟阿白說,這個月讓你天天來呢!」

我眨了眨眼,手一松。

「砰!」

安靜的展廳發出脆響。

昂貴的擺件從我手中掉落,摔得粉碎。碎片飛濺,她潔白的腿上劃出一道血痕。

周圍的工人驚得像被定住了般。

曲笑妍楞了一瞬,旋即怒火沖天,高高揚手,朝我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

她氣急敗壞,已然顧不得形象:

「你知道這是誰的作品嗎?」

「蠢貨!你兩輩子也賠不起!」

我顫抖著,大聲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曲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剛忽然靠近,我被嚇到了。」

那邊,江禹白跨步走過來。

我捂著被打的臉,碎發散落了下來,看上去狼狽又可憐。

曲笑妍厲聲怒斥:「我什麽時候嚇你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這件藏品六百多萬,你必須給我賠!」

我害怕得抽泣起來:「我賠不起,曲小姐,我就是來幫忙的,這麽貴重的東西我怎麽會故意呢,曲小姐你別冤枉我。」

有耿直的工人看不下去,仗義出聲:「我們今天和這個小姑娘幹一天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幹得好好的,要不是你過來嚇她……」

「是啊,我們都知道這些東西貴,都是普通打工的,怎麽可能故意摔碎呢!」

我以僅她可見的角度冷冷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問:「你怎麽能,無故冤枉我呢?!」

曲笑妍見我還敢如此挑釁,頓時惱羞成怒,擡手又要來扇我。

「夠了。」

江禹白的聲音響起。

曲笑妍看見他,立刻委屈地撲入他懷中,又把受傷的腳踝指給他看:「阿白,就是這個蠢貨!摔壞了我的藏品,還把我弄傷了,你幫我出氣,把她抓到警察局去!」

我雙眼含淚,怯怯看著江禹白,小聲哀求:「江先生,我賠不起,求求你別抓我。」

江禹白瞥了我一眼,很快別過頭去:「這件事算了,她本來就是你叫來幫忙的,也不可能故意給自己找麻煩。藏品那邊有保險公司賠,你沒什麽太大損失。」

曲笑妍震驚地看著江禹白,委屈地喊了起來:「我沒損失?那是我最喜歡的藏品,單一件的孤品,就這麽被她摔了,你說我沒損失?她還把我腿弄傷了!」

「阿白,你怎麽變成這樣?」

她說著,眼神狠狠瞪向我:「你難不成被這種賤女人鬼迷了心竅?」

「小妍!」江禹白的臉沈了下去,「公開場合胡言亂語,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

曲笑妍身體輕輕一抖,猛然回過神,臉色變了變,隨即換了語氣:「阿白,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提。」

江禹白轉身,垂著眼看我:「舒秘書你先回去,以後不用來這裏幫忙。」

他頓了一下,視線下移:「你的傷自己好好處理,明天放你一天假。」

我低頭,才發現我的腳背也受了傷,血滴滲出,比曲笑妍的傷更重:「謝謝江先生。」

我哽咽擡頭,與眼前的男人對視。

那雙沈靜的眼眸裏,我看見自己的模樣。

紅腫著眼睛,淚眼婆娑,散發半垂不垂……

美得驚人。

20

公司開始傳起了我的八卦。

說我平日看著沈默安分,實則心機叵測,本性淫亂。

又說曲小姐好意賞識讓我去畫廊幫忙,我卻恬不知恥,借機引誘江先生,結果被曲小姐賞了一巴掌。

我沒有辯解。

畢竟,也不全是假的。

身邊的人開始對我冷嘲熱諷,諸多刁難。董辦主任挽著雙臂睨我:「果然不出聲的狗才咬人,憑著幾分姿色竟敢做登天的夢!」

「有些人最好趕緊收拾收拾好,保不齊哪天就被掃地出門了。」

我獨自躲在樓梯間抹眼淚。

江禹白從私人小露台抽完煙下來。

我慌張地想拉開防火門避開,手臂被他一把拽住。

「你躲什麽?」

江禹白微微蹙眉,垂眼看著我。

我低著頭不說話。

樓梯間昏暗寂靜,輕薄的光線透過小窗映照在我雪白的後頸上,似鍍了一層柔光。

「為什麽不說話?」

他的嗓音裏莫名染了一絲啞。

我仍是不作聲,他的手也沒有放開。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忘了。

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在蔓延。

沈寂中,我倏地擡頭,帶著壓抑的哭腔: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承受這些?」

「我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只想著找份薪資高一點的工作,好好賺錢嫁人。為什麽他們要冤枉我勾引你?」

「我勾引了嗎?」

我言語柔怯,聲聲質問,淚水大顆大顆湧出,砸落在地上。

江禹白定地望著我,我揚著臉,顫抖的身子,眼睛裏,柔弱和堅韌並存。

他的喉嚨捲動了一下,靜靜擡手,擦拭我臉上的淚水:「別哭。」

他說。

我整個人似驚住,一動不動。

手指在我臉上緩緩遊移,在唇間停住,而後,專註地盯著我的唇,眼神變得晦暗。

他似乎想低頭。

氣息籠罩過來那一刻,我猛地推開他,用力拉開防火門,跑了出去。

21

我給主任送出了辭職申請。

她冷笑:「倒是聰明,知道被開除更難堪。」

「看在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現在就幫你插個隊找江先生審批,哦,順便給曲小姐打個電話,說不定她一高興,請我們董辦吃大餐呢!」

屋裏的人高興應和,看我的眼神盡是鄙夷。

我沈默地低頭收拾工位上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驀地變得安靜,嘲弄譏諷的聲音也停止了。

我擡頭,看見江禹白一身挺括西裝,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主任直楞楞站在他身後,不敢進來,困惑中透露出一絲慌張。

屋裏的人都瞪大眼睛,噤若寒蟬。

畢竟,江禹白從沒主動進過這個辦公室。

此刻,他一步步向我走過來:「你要走?」

他目光沈沈。

我把手中的檔放下,擠了個客氣的笑容:「是的,江先生,因為個人原因準備離開這個城市,很遺憾不能繼續為公司服務了。」

「什麽個人原因?」他又問。

我抿著嘴,不吭聲。

「我現在有個應酬,你陪我去。」

「江先生,我已經申請離職了……」

「我沒批復,你就必須完成你的工作。」

我在數雙震驚的眼睛中,跟在江禹白身後走出辦公室。

車上,江禹白一言不發。

我問他客戶資訊,他也不回應。

司機也忍不住緊張了幾分,他從沒見過自家老板這麽生人勿近的模樣。

飯桌上,依然觥籌交錯,眾人見他興致缺缺,便來勸我的酒,他也就淡淡看著,表情捉摸不定。

幾杯酒下肚,我臉紅得厲害。

好在這次的客人不是難纏的,即便如此,飯局結束時,我走路也已經有些許搖晃。下電梯時,就剩江禹白和我。

他雙手插兜站著,定定看著電梯門。

我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含著幾分醉意,小聲說:「江先生,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後面的事我都做好交接了,不會耽誤工作--」

話沒說完,洶湧的氣息靠近,他猛地低頭攫住了我的唇。

他的吻極具侵略性,眼底閃著瘋狂湧動的暗潮,與平常冷靜溫潤的模樣截然不同。

電梯門開,外面的人遲疑著要進來。

他長臂一攬,擁著我沈默地走出電梯,門閉合的瞬間,用力將我抵在墻上……

吻又鋪天蓋地落下來。

22

我被他的雙臂緊緊禁錮著,絲毫動彈不得。

口中無意識地發出「嗯嗯」的聲音,面前的男人又似滾燙了幾分。

許久,他喘息著松開了我的唇。

我癱軟在他懷中:「舒真兒,跟著我。」

「我會給你所有最好的。」

他貼著我耳畔,輕聲。

我輕輕喘著:「可曲小姐--」

「我不愛她。」他直接給出定論,「我和她結婚只是需要,我沒愛過她。」

我兩個拳頭虛抵在他胸口,無措地搖頭:「我不做小三,江先生,算了吧。」

他雙臂纏繞,將我抱緊,一字一句:

「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舒真兒,你不是。」

23

我住進了一棟私密性極好的別墅。

搬進去的當天,他就送了我一條素白的長裙禮服。

柔和的落地燈旁,他靜靜坐在沙發上,深邃的眼眸凝視著我:「穿上,穿給我看。」

完美的剪裁設計,將身形襯托得嫵媚曼妙。

我黑發柔順披垂,含羞帶怯,如一朵嬌媚的純白芍藥。

「為什麽送我這條裙子?」

「那天,你穿著破碎的白裙坐在地上,我就想送你了。」

「是因為想賠我嗎?」我好奇地問。

「不。」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手指在我肩、胸口,一一撫過。

「是因為當時,我就想把你的裙子撕得更碎些。」

那晚,他撕碎了長裙,馳騁了一個晚上。

……

某一刻,我失神地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流下了一滴毫無意義的眼淚。

24

一個月後,我才開始著手第二步計劃。這段時間,江禹白對我的癡迷日趨加深。

我沒再去上班,大部份的時間,就在別墅裏看書,思考……

我們有時開車去郊外,追趕著日落登山,直至站在山頂,看著滾圓的紅日一點點沈淪,他瘋狂地吻我。

閑時,他會聊起古畫,聊起昆汀,聊起他大學時輔修的心理學。

他發現,任何一個話題,我都能毫無隔閡地與他深入交流。

他驚喜地意識到,我與他如此契合。

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他看我的眼睛越來越亮,從偶爾晚上來,慢慢發展到每天,然後變成白天就來。

我們仿佛一對恩愛多年的尋常夫妻。

……

我覺得差不多了。

25

江禹白送了許多昂貴的首飾、包、衣服,同時給了我一張不限額的黑卡。

我選了個時間,穿了香家最新款套裝,挽著愛馬仕包包,走進一家奢侈品店。

店內沙發上,曲笑妍姿態優雅地在試鞋。

紅色鑲鉆,看來是婚鞋。

導購們圍成一圈,阿諛逢迎。

我揚著頭走進店內,與曲笑妍四目相對。

她的笑容凝在唇邊,上下打量我,輕哂:「我說怎麽主動離開,原來是攀上高枝了。」

我瞥她一眼,並不理會,徑直走到一名導購面前,她殷勤地將包裝好的鞋子遞給我。

「舒小姐,這是您預定的款。」

我掏出黑卡輸密碼,連錯兩次。

「不會是撿的別人的卡吧?」

身後傳來曲笑妍嘲弄的聲音,她連鞋都不試了,神情愉悅地倚在沙發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導購好心提醒:「舒小姐,跟您確認一下,卡主是姓江,手機尾號是7777嗎?」

我抿唇一笑:「是。」

「你再說一遍!」

曲笑妍倏地起身,兩步走到導購面前。

導購哆哆嗦嗦將電腦對著她。

她看清螢幕上的資訊,轉向我,臉色駭人。

「你為什麽會有阿白的卡?」

我眨了眨眼,先不慌不忙輸入了正確密碼,「交易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才緩緩開口:

「為什麽……這還不明顯麽?」

「難不成你腦子有問題?這都想不到?」

曲笑妍的表情空白了一剎,隨後怒不可遏:「不可能,這是他的黑卡,連我都沒有,阿白絕不能給你。」

「報警,給我立刻報警!」

「有人偷了我未婚夫的卡盜刷!」

……

江禹白趕到時,整個場面已經混亂不堪。店內撒了一地貨品,是曲笑妍泄憤扔的。

門口攔了警戒線,幾個警察正在詢問經理事情經過。

曲笑妍坐在沙發上,死死盯著我,幾個導購圍在身邊,隨時準備攔她。

而我--

捂著紅腫的臉,站在角落裏默默流淚。

江禹白迅速掃了一眼,低聲吩咐:「關門。」

「阿白!你終於來了。」

曲笑妍看見他,喊了一聲,向他撲去。

我擡頭,與他對上視線,又委屈地別開,走到屏風後面。

江禹白目光一沈,徑直向我走來,同時用手擋住了曲笑妍的靠近。

曲笑妍疑惑的聲音問:

「阿白,你去哪?」

江禹白繞過屏風,站在我面前,伸手想拉開我捂著的手:「臉讓我看看。」

我避開,背過身去,淚珠如雨般落下:

「江先生,我錯了,我一開始就不該妄想。」

「我不想再一次次受這樣的侮辱。」

「江先生,你的世界我不進了,我們分開吧。」

短暫的寂靜後,他將我從背後一把抱住:

「不行,我不答應。」

「你別想離開我!」

語氣又兇又沈。

我極力掙脫,卻被抱得更緊:「真兒,沒事了,我會護著你,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

身後,曲笑妍楞楞站著,嘴唇顫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你們,你們……」

江禹白回過頭,冷冷看她:「我早就警告過你,答應娶你的唯一要求,就是經營好江真集團董事長夫人的形象。」

「現在看來,你沒辦法勝任這件事。」

「我會和伯父伯母溝通,婚約取消。」

26

那個晚上,江禹白對我極致纏綿,一遍遍吻我紅腫的臉,眼眸裏全是心疼和憐愛。

我又提了兩次分手,被他帶著怒氣打斷:「以後不準說這樣的話!」

「江先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你為難。」

他的眼眶竟也紅了:「舒真兒,你對我這麽沒有信心嗎?」

我的眼淚不停地流:「你們青梅竹馬,又訂了婚,我還聽說,她家對你有恩,我拿什麽和她比!」

江禹白托起我的臉,表情嚴肅認真:「我不欠她家什麽,和她訂婚,只是因為沒有其他人出現,和誰都一樣,當時為了企業形象,她是最合適的而已。」

「現在呢?」我淚眼蒙朧地望著他。

他深深地凝視我:「現在你來了,我曾經死去的生命才又活了過來。」

「你不用比,我愛你,只愛你,這還不夠嗎?」

我垂下眼眸: 「曾經死去?你以前受過傷麽?」

頭頂上的呼吸驟然加重,空氣似凝固了幾秒。

良久,他一把抱住我,頭埋進我頸肩,帶著些許的輕顫:「我曾經年少無知,將愛變成錯,悔恨不及。」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又等來了你。」

「總之你絕對,絕對不準離開我。」

「相信我,我會把一切處理好。」

27

接下來兩周,江禹白來得少些了。我知道,他很忙。

忙著解除婚約,忙著剝離曲家股份,忙著處理各方面的反彈。

他時常很晚才回來,一見到我就抱著不動:「真兒,我好累。」

「還好一回來就能看到你。」

「快了,真兒,你再等等。」

我溫柔地哄他:「我什麽都不要,只要堂堂正正陪在你身邊就好。」

「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一個親人,只有你。」

「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28

江母終於找上了我。

早上,我送江禹白出門,余光看見了遠處街角,停著那輛早在圖片上見過幾百次的車。

我和江禹白擁抱,將他口袋的手機拿出來,進屋時扔在了門廳地上。

江母一身精致高貴的裝扮,神情冷淡地說「我是江禹白的母親」時,我露出了慌亂失措的表情。

她打量我,沒什麽情緒,目光像在看一只小動物。

我也默默回望她。

八年前,她和江禹白的父親離了婚,轉身嫁給了她曾經的初戀。

她現在的丈夫,是政界新貴,風光無限。

人生啊,有時不是線性的善惡有報,或許天道自有它的因果輪回,可是,身處其中的人,必須親眼看到才算。

只好,我親自來糾正了。

「舒小姐,我對你沒有惡意。」

她自顧坐下,優雅地燃起一根女士香煙:「這麽多年,阿白好不容易找到個稱心的,我不會拆散你們。」

我沈默著。

她有些意外我的平靜,瞥了我一眼,徐徐吐出口中的煙:「但阿白必須和小妍結婚。婚後,你可以住在這裏,甚至,我可以讓阿白把這棟別墅改成你的名字。」

她似乎覺得自己很大方,頗有施恩的意味。

我笑了笑,仍是不說話。

她微微有些不悅:「舒小姐,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得多了,無非是憑著年輕美色取悅男人,妄想一步登天。我已經對你很客氣了,你別不識好歹。」

我平靜地笑了,聲音輕柔:「所以,伯母當年就是這樣,憑著徐娘半老的姿色取悅舊情人,成功再嫁的嗎?」

「你說什麽?」

她震驚地看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繼續悠然開口:「還是,床上有術,所以既駕馭了大的,又騎上了小的,合歡一家親呢?」

「賤 人!」

她雙目怒瞪,抓起手邊的煙灰缸向我砸了過來。

我不躲不避,生生挨了一下,鮮血從我額角緩緩流下。

「你在做什麽?」

門口響起江禹白憤怒的喊聲。

我心一落,來得剛剛好呢。

他緊張地奔過來,慌亂地用手去擦拭我的血,竟忘了手邊就有抽紙。

我身體瑟瑟發抖:「阿白!這個女人不單純,你絕對不能留她!」

江母在一旁目眥欲裂。

江禹白的眼神變得陰沈。

他冷冷看向自己的母親,說話像摻了冰:「李太太,早在八年前,你在我爸出車禍後堅決離婚,拋家棄子,我就沒再當你是親人。」

「這幾年,看在和你丈夫還算合作愉快,看在你多次痛哭認錯的份上,我才喊你一聲媽。」

「你繼子公司今年投資我將撤回,算是你今天沖動行為的代價!」

江母又急又怒,口不擇言:「阿白!你怎麽能這麽跟你媽說話?」

「我是為你好啊!你和小妍退婚,無論是公司還是你的名聲,都是傷筋動骨!你這麽多年苦心經營,難道就為了這麽個貨色,什麽都不顧了嗎?」

江禹白的臉色難看之極:「李太太,你現在立刻給我出去!」

「從今天開始,你如果再敢踏進這裏半步,你在李家那些齷齪事,別怪我全翻出來!」

29

江禹白哄了我很久。

我不停地做噩夢,尖叫著在夢中驚醒。

然後愧疚自責地向他懺悔:「都怪我,是我沒忍住,和伯母頂了嘴,讓你們母子吵架。我當時忍了就好了。」

江禹白又惱怒又心疼:「我媽是什麽性格我很清楚,只是沒想到她竟然動手傷你,如果不是我發現手機沒拿回來找,不知道你會被她欺負成什麽樣!」

我傷心地搖頭,神情哀切:「我沒事的,一點點小傷口,很快就好了。要不我去給伯母道歉吧,求她答應我們在一起,她是你媽,我們總要得到長輩認可的。」

江禹白嘆息著將我擁入懷中:「對不起,我家一攤爛泥,讓你平白無故受這麽多傷害。」

「我好不容易遇到你,真兒,你放心,我絕不會辜負你!」

30

江禹白以雷霆手段,加速了與曲家的剝離。

曲家當年看好江禹白,押全部身家在他身上,這些年報酬豐厚,自然不願意白白丟了這棵乘涼大樹。

曲笑妍深愛江禹白多年,終於熬到婚期臨近,也哭鬧著堅決不退婚。

我 日漸憔悴,時常偷偷流淚,亦或是望著某一處發呆。

江禹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終於不再徐徐圖之,直接在官網上丟擲了退婚聲明。

這一下,炸開了鍋。

【這是什麽操作?我剛入坑就翻車了?】

【前幾個月訂婚還濃情蜜意,肯定有一方出了問題,天哪天哪,這麽完美的愛情都塌了,我以後還有什麽指望!】

【江董向來潔身自好,又是個大慈善家,估計女方的問題大。】

【我之前沒敢說,曲笑妍只是看起來溫婉優雅,上個月在我們商場生氣砸了一家店,還是江董掏了幾百萬賠的。】

【我也有料,她史丹佛的學歷是假的,是花錢買的名譽學歷,一次課都沒上過那種!】

【我是她畫廊離職員工,她根本不懂畫,有一次把印象派說成新古典主義,當時的場面尷尬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江董想必終於看清她的真面目,及時止損了。】

伴隨著網友越來越多的興趣,曲笑妍各種黑料被扒了出來。

網上甚至傳出了她在國外聚眾淫亂的照片,其誇張爆裂之程度,讓人瞠目結舌,直嘆見識少。

曲笑妍的人設完全崩塌。

之前立得多高大上,現在就有多低賤俗。

與她畫廊合作的客戶第一時間宣布撤出,並紛紛要求賠償,畫廊不得不關閉停業。

曲家萬萬沒想到,一則退婚啟示,竟然惹得網友把矛頭對準自己的女兒,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他們不停打電話興師問罪。

江禹白開始還接,後來就不接了。

曲笑妍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去江真集團,卻發現連大樓都進不去。

我憂心忡忡地問:「這樣下去,曲小姐沒事吧?你們畢竟青梅竹馬一場。」

江禹白冷哼:「我給過他們機會善了,是他們放棄了。」

「我只是釋出退婚聲明,輿論的導向不是我控制的。再說……她的那些事,網友也沒冤枉她。這麽多年了,做了錯事,不可能永遠逃避懲罰。」

我望著他:「你說得對,做了錯事,總得付出代價。」

曲家終於意識到絕無再續前緣的可能。

兩天後,一則視訊引爆全網。

視訊以半紀錄片的方式,講述了當年一個高中少年與女教師發生不倫關系,事發後少年成功隱身,女教師卻成了眾矢之的,落到家破人亡的悲慘事件。

裏面的照片和視訊資料非常詳實。

我看到了弟弟妹妹喊媽媽姐姐快回來的片段,那是我重生後遍搜全網也沒找到的。

裏面還穿插許多顧巡的身影。

他那時已經瘦得驚人,原本溫潤的眉眼輪廓聳立,眼神卻異常堅毅。

我顫抖地撫摸著他的臉,淚如雨下。

還有媽媽……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旁邊放著熟悉的塑膠茶壺,期待地看著來往的人群。

在看到媽媽沖出馬路被卷入大卡車輪下的那一瞬,我哭著扔掉了手機。

我沖出了別墅,無目的地瘋狂疾走。

在街上、在公園、在便利商店……我如幽魂般晃蕩。

好似沒了去路,也沒了來路。

我聽到路人在討論感慨:「真慘啊,一家子死絕了。」

「沒想到大慈善家也有這樣的經歷,一個巴掌拍不響,十七歲又不是小孩子,一句引誘就能把過錯全推給女方嗎?」

「當年江家父母把人也逼得太狠了些,把事情挑得那麽大,還不讓報警,該不是裏面有什麽貓膩吧……」

「話說僅憑一份聊天記錄就給人定罪,學校方也有很大問題。」

「可人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又能怎麽樣呢!」

31

我回別墅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

江禹白醉醺醺地趴在沙發上,旁邊倒了一地的酒瓶。

我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冷冷望著他。

脖子上的血管在有力地跳動。

只要對準那兒,輕輕一劃,就會鮮血噴濺……

他似有感應般,驟然睜開了眼。

我面無波瀾,直直對視。

「我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起身,雙手板正地放在腿上,規矩坐著,小心翼翼開始說話:

「我其實……喜歡你的。你大概忘了,我曾經給你送過一封情書。」

「那天,你看都沒看就拒絕了我,當時你男朋友正好來接你,我走後鬼使神差又折返,聽到你們在開玩笑。他說現在高中生都讓他有危機感了,你當時笑著說,看著是大人,其實小屁孩一個。」

「我當時很生氣,後來小妍來找我,說她因為你的話,確診了抑郁癥……」

他忽然開始抽噎起來:

「我只是想讓你丟工作,讓你受點教訓,我沒想真正傷害你的。」

「後來我跟我爸媽坦白了,他們把我關了起來。」

「老師,對不起,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他雙眼猩紅,乞求地看著我,流露出孩子般的無助,身體不由自主開始打擺,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的頭隨著我的靠攏慢慢上揚,有眼淚溢位,緩緩流入鬢角。

我揚起手,用力扇了一巴掌。

他直直倒下,暈了過去。

32

江禹白在醫院醒來時,我正坐在旁邊,手裏在慢慢削著蘋果。

「真兒,昨天你去哪裏了?」

他抓住我的手,嗓音有種撕裂的啞。

我溫柔地笑,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黯然:「沒事,出去走了走,回來發現你醉暈過去了,就叫了120。」

他盯著我的眼睛,良久:「你介意昨天視訊上的事?」

我垂下頭,低低嘆了一聲:

「我只是覺得那個女孩有些可憐。」

「畢竟,她曾經也是你的少年心動,結果卻落得那個下場,我知道,你肯定也很難過。」

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猛地將我拉入懷裏:「真兒,答應我,任何事都不要離開我。我絕不能再把你弄丟了!」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有記者在外面,對著玻璃視窗連連拍照。

江禹白立刻將我的臉擋住,眉頭蹙起:「看來來醫院時被盯上了,哼,這些記者……」

我慌亂起來:「是我沒處理好,怎麽辦?昨天的事就已經對你形象不好了,我們的事再冒出來,豈不是雪上加霜!」

他蒼白的唇抿了抿,透露出一絲決然:「算了,總是躲不開的。無非在網上被罵一陣,很快就過去了。」

「都怪我……」

「你沒有處理這些事的經驗,自然想不到這些。再說,就算身敗名裂又怎麽樣,這些年我也累了,我又不是為了別人活的。」

我和江禹白在醫院相擁的照片,下午就傳開了,這件事本來就在風口上,立時掀起了巨浪。

【原來江禹白早就出軌了啊!那之前的愛妻人設,yue--】

【我瞎了瞎了,男盜女娼的一對,為什麽要拉上我們看戲?】

【他做的那些慈善不會也是假的吧!建議查查。】

江母瘋狂地打電話來,江禹白一個都沒接。

曲家更是落井下石,花大價錢又買了一波行銷號,裝公知,裝主持人,繪聲繪色點評。

網上輿論影響了江真集團股價。

江禹白沒再出門,在書房裏連軸開視訊會。

最後,江真集團宣布,未來將連續五年將年利潤的60%用於慈善,才堪堪止住了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只是遭遇這一場風波後,江真集團元氣大傷,江禹白曾經高不可及的形象和名聲,基本已經被踩在了地下。

這期間,江禹白嚴重失眠,幾乎每一個晚上都要抱著我,才能勉強入睡。

33

他送了我一個翠綠的手鐲,讓我戴上,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

我知道,那個當年真正下毒手的人,終於要面對面了。

江禹白看我似有些緊張,安慰我:「不用擔心,我爸是個很好相處的。」

我心中冷笑。

江父當年對我橫加指責,施壓校方,掩蓋真相。

甚至,我媽被設計,顧淮被暗算,一死一殘,他都脫不了幹系。

江震庭,他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當我懷著幾乎難以掩飾的恨和憎,見到在私家醫院安養的江震庭時--

我卻呆楞在當場。

陽光灑滿綠植的小露台,一個面目慈藹的老人,正彎著腰教兩個小孩子填土。

他神情愉悅,聲音爽朗,儼然一幅暮年好景。

江禹白拉了拉我的手,眼裏漾著笑意:「怎麽了,不是說想得到長輩的認可嗎?這會兒見了我爸,倒不敢上前了。」

我渾身冰涼,身體僵硬地被他拉過去。

江震庭擡起頭來,高興地看著我們:「阿白,這就是你喜歡的小姑娘啊!」

「不錯,不錯,長得漂亮,看著是個體貼人的,你小子算有福氣。」

他溫和地看著我,和我開玩笑:「你是不是忘了叫我一聲伯父啊?」

我怔怔地問:「伯父住在這裏,是身體不好嗎?」

江禹白解釋:「我爸八年前出了一場嚴重車禍,以前的事全都忘了,現在頭部還有淤血,時常會有頭疼的後遺癥,所以就在這家醫院裏一直住著。」

江震庭樂呵呵:「沒事,忘就忘了,也沒什麽太大影響,我現在就挺好,挺快樂的。」

忘了……

全都忘了。

我站在陽光下,處在這場人間暖景中,身子晃了晃,眼一黑,倒了下去。

意識喪失的剎那,我聽見江禹白慌亂的喊聲。

……

我昏昏沈沈,躺在床上燒了兩天。

我夢見了我媽,她站在霧氣繚繞的河邊,冷冷寂寂地看著我。

我哭著喊她,讓她別丟下我。

她卻不說話,只是遠遠站著。

……

我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江禹白布滿血絲的眼睛:「真兒,你終於醒了。」

我默默流淚。

他小心翼翼抱著我,滿目憐惜:「你想你媽媽了是嗎?昏迷的時候一直喊,沒事真兒,以後你有我,你有親人了。」

他關掉了手機,照顧了我一整天。

黃昏時,我看著窗外的落日悵然開口:「我媽如果活著,應該和你爸差不多年齡,你和你爸真幸福啊,我媽卻--」

江禹白輕撫我的臉,神情略帶一絲復雜:「我爸他……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失憶,我和他未必能像現在這樣相處。」

「可伯父的淤血不散,總歸是有生命危險。」我垂下眼眸,慢慢地說,「阿白,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伯父,將他的記憶,完完全全找回來。」

34

此後,我來回奔波在別墅和私立醫院間。

我向醫生詳細了解江震庭的病情資料,在網上查閱無數相關案例,又透過各種渠道,將病情發到國外名專家手中。

江禹白勸我:「其實,也不用強求,忘就忘了吧。」

我固執地搖頭:「忘了怎麽行?不說後遺癥,曾經的回憶,做過的事,全都變成空白,那多遺憾啊!」

每當這種時候,江禹白就長時間沈默不語。

……

這期間,曲家出了一個大新聞。

為了挽救不斷被江禹白打壓的自家公司,曲笑妍被安排聯姻,跨過訂婚儀式,直接結婚,嫁給了一個大她三十一歲的商業巨賈。

為了造勢,婚禮場面很大,全網報道。

這次,網上不再是羨慕嫉妒,而是一水的冷嘲熱諷。

畢竟,新郎看上去比新娘父親的年齡還大,個子比新娘還低了半個頭。

曲笑妍一身珠寶翡翠,粉撲得很厚,仍掩蓋不住黯然。

我突然想起那時在我墓前,她微微蹙著眉心,臉上帶著少女的煩惱:「我大概以後都不會快樂了吧?」

少女的煩惱啊,顯然不再那麽虛無縹緲了。

……

江母又主動找上了我。

電話裏,她很客氣,很熱情,拿出和藹長輩的架勢,說邀請我吃飯:

「小舒啊,那天伯母是有些沖動了,今天特意給你賠個罪,你一定得給伯母這個面子。」

「阿白最近忙,上次的氣可能還沒消,你先別告訴他,自己來就行。」

我依言赴約。

她不找我,我原本也是打算找她了。

奢華安靜的包間,江母提前坐在位子上,手包放在餐桌一角。

我笑了笑,走過去:「伯母好。」

她見我主動打招呼,有些微怔,轉而又客氣道:「小舒,我今天是來你道歉的,上次弄傷了你,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摸了摸額角,乖巧應答:「沒關系,一點小傷,好得差不多了。」

她眉心微蹙,將手包往前推了推,以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問我:「小舒,伯母想問問你,上次見面,我明明對你很和氣,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那些難聽的話啊?」

我靜靜看著她,好一會沒說話。

她精致的妝面上透著一股急不可耐的躁意。

良久,我垂下眼,拘謹又困惑地小聲道:「伯母,上次不是您先罵我的嗎?我後來看您連帶著阿白也罵,就央求您給我們一個機會,我也不知道您為什麽那麽生氣,氣到用煙灰缸砸我……」

「放屁!」

江母拍桌而起,驟然變了臉:「你究竟是誰?這麽居心叵測、顛倒黑白的女人,你在阿白身邊到底存了什麽心?」

我慌張地擋住自己的臉,顫聲道:「伯母,你別打我,我求你,放過我吧……」

砰!

裏間的門被一腳猛地踹開。

江禹白一臉怒意地大跨步出來,身後跟著兩個驚慌失措的壯漢,一人手裏還拿著正在通話的手機。

我詫異地擡頭,隨即含淚奔過去抱住他。

江禹白盯著自己的母親,臉沈得快要滴下水:「李太太,這就是你把我強行帶到這裏的目的?」

江母此時已然崩潰,指著我破口大罵:「賤 人!心思歹毒的賤 人!居然敢挑撥我和我兒子,我今天非得拔了你的皮!」

她怒火沖天地沖過來揚手要打我,我驚叫著往江禹白懷裏躲,嘴裏嚷著:「別打我,求你了,我不跟阿白在一起了,別打我!」

「啊一一」

江母踉蹌兩步,摔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江禹白:「你,你竟然對我動手!我是你媽啊!」

江禹白看著地上的母親,一字一句:「你們逼死了一個,還想再逼死一個嗎?」

江母猛地一顫:「你說什麽?」

她的臉瞬間扭曲起來:「你怪我?你還在怪我當年的事?明明是你!是你先汙蔑她,現在反而賴我?」

「我後來求你們放我出去,讓我說出真相,可你們呢,說事已至此,假的也要變成真的。」

「那都是為了你好啊,你當時那麽年輕,難道要背上一輩子的汙點嗎?」

江禹白的臉上露出痛楚:「那後來呢,後來你們做的那些事,也是為我好?」

江母尖叫起來:「那是你爸做的,跟我沒關系!他從來沒跟我商量過!」

江禹白語氣冰冷:「你敢說,你不知情?」

江母一抖:「我,我……」

江禹白擁著我走出門時,扔下一句話:「我和你的母子情分到此為止,李家那邊,你自求多福吧。」

江母痛哭的聲音在身後傳來:「阿白,我是你親媽!

「阿白,你不能不管我啊!」

35

江禹白是一個做事幹脆利落的人。

他中止了與繼父那邊維持了數年之久的權錢交易。

並放出話,從今往後,江母的一切事情,再與他無關。

李家父子都是看重利益結果的人。

前兩年,江母還能憑著幾分舊情和殘留的姿色籠絡人心。到後來,舊情散盡,人老色衰,她在李家能一直維持所謂的風光,是因為有個實力雄厚的兒子撐腰。

現在,這個撐腰的沒了。

她在李家的待遇一落千丈。

很快,傳出了她被年輕的秘書鬧上門掌摑的事,甚至還有傳聞,說早在幾年前,她就和李家瘸腿的兒子有了勾搭……

江母哭鬧著來找過江禹白幾次,都被他手下的人擋了回去。

連我也不得不佩服,江禹白一旦決定某事,真是無情冷酷得很啊。

36

江禹白開始帶我公開露面。

去江真集團的時候,董辦的人看到我一個個戰戰兢兢,連眼神都不敢和我直視。

董辦主任趁我一個人的時候,竟忽然跪在我面前,哀聲求饒:「舒小姐,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今年四十了,離開這裏外面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家裏有房貸,還有一個腦癱兒子……」

我垂著眉眼,淡聲說:

「投誠要有誠意。」

董辦主任是個精明的,立刻表態:「舒小姐,曲笑妍和江夫人的事上我看出來了,您絕對是有本事的,我以我兒子發誓,以後您有任何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無條件服從!」

我滿意地點點頭:「有需要我會隨時跟你聯系。下個月開始,你的薪資翻一倍。」

我隨著江禹白出席各類宴會,見各方面的客戶和人脈,不懂就問,誠懇好學。

江禹白笑著說:「你不用這麽費心,在家享享清閑多好。」

我撅著嘴搖頭,不服氣道:「你忘了我什麽崗位出身啦?我可是你最優秀的秘書,你會的,我得會。你不會的,我也得會!」

江禹白當我一時興起,也就隨我了。

我在某個宴會上,遇見了曲笑妍。

她塗著厚重的粉底,挽著她年長的丈夫,明明穿著高跟鞋比她丈夫高出一個頭,整個人卻看上去唯唯諾諾。

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正撞見他們夫妻。

曲笑妍低著頭:「這次投資是被人騙了,我爸說,只要再追加---」

「啪!」

男人兇狠地扇了她一巴掌:「這次又要多少?」

曲笑妍捂著臉,並沒有什麽情緒變化,似乎被打已經尋常。

「兩千萬。」

「啪!」男人又扇了一巴掌。

「一巴掌一千萬,可以吧?」

「可以。」

男人走後,曲笑妍擡起頭,與我對上眼。

洶湧的恨意從她臉上溢位來,拳頭捏得緊緊的,似乎顧忌著什麽又不敢輕舉妄動。

我施施然從她面前經過。

她咬牙切齒,憤懣出聲:「你半夜醒了不覺得問心有愧嗎?」

「我的愛情,婚姻,人生都被你毀了!」

我轉頭,冷冷註視著她:「不覺得。

「至少你現在還有親人在,有錢花,有命活著!」

「我會慢慢等,等你更慘一點,越來越慘!」

37

醫院那邊傳來好訊息,說新的診療方案起作用,這次檢查,淤血正在逐漸變小。

我激動得第一時間開車趕到了醫院。

江震庭還是坐在那個露台上,看上去與平時並無不同,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他身上,有什麽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

與曾經的他,很相似。

他,想起來了!

我的指尖快插入掌心,臉上笑盈盈走過去:「伯父,我來看你了。」

江震庭擡眼,向我點了點頭:「小真,明天陪我去趟廟裏。」

我靜靜望著他:「伯父,您怎麽突然想去廟裏?」

江震庭看向遠處,聲音忽而有些蒼老:「就當這麽多年,求個心安吧。」

江禹白得知他爸要去燒香拜佛,沈默了一陣:「也好,我就不去了,辛苦你陪著他。」

轉天,我開車,載著江震庭上了山。

他虔誠得仿佛修行多年的大善人。

逢廟必進,見佛就拜,一沓沓的鈔票往供台上放。

他磕頭時,我在他背後凝望著。

他對著佛像喃喃自語時,我便也看向佛像。

天色暗了下來,我們下山開車返程。

江震庭累了,閉目在後座養神。

安靜的氣氛裏,我目視前方開著車,忽然開口:「江爸爸,你為什麽要冤枉我?聲音尖細,比平日提高了幾個分貝。」

後座的人一楞:「小舒,你說什麽?」

我轉頭,奇怪地說:「伯父,我沒說話啊,您是不是剛做夢了?」

下一秒,我又用尖細的聲音說:「你為什麽要害我媽?要害我男朋友?」

「停車!立刻停車!」

後視鏡裏的江震庭臉色慘白,驚恐之極。

我靠邊停車。

他像被惡鬼追一樣,拉開車門就往路邊跑。

我下車追過去,他卻不停地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我無奈地給江禹白打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帶著醫生趕到時,江震庭仍蜷縮在路邊,抗拒我的靠近。

醫生聽完我的講述,沈吟道:「他剛恢復記憶,腦電波異常,產生幻覺是很有可能的。」

江禹白臉色難看:「那有什麽辦法?」

醫生搖頭:「目前沒什麽好辦法,只能等他慢慢恢復,這段時間,他身邊不要缺人。」

江震庭在醫院裏平靜下來後,雖然看著我的眼神仍有些異樣,但基本接受了醫生的判斷。

江禹白愧疚地對我說:「我們家曾經發了些事,一言難盡,真兒,讓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沒關系。」

江禹白安排了一名護理貼身陪伴,我偶爾去醫院看看。

江震庭對我的態度恢復了正常,但整個人明顯蒼老了許多,精氣神仿佛被忽然抽走,走路靠輪椅推,與那天我在露台上見他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的心,在午夜醒來時,稍稍平靜了些。

38

一個陽光極好的上午,我和江禹白來看江震庭,遇見護工正推著他,在療養院的山路上曬太陽。

醫生說他需要多接觸大自然。

所以幾乎每天這個時候,他會在外面待一個小時。

我們下車過去打招呼。

我摸了摸江震庭的手,問護工:「是不是有點涼?」

護工點頭:「這會起了風,我去拿床毯子。」

護工走後,我陪著江震庭說話。

江禹白在一旁,並不怎麽言語。

自從江震庭恢復記憶,他就對他爸冷漠了許多。

手機響,江白走到一旁接電話。

江震庭和我說自己兒子小時候的調皮事,神情放松,目露愉悅。

我忽然問:「你知道我死得多慘嗎?」

江震庭臉上的笑容凝住,雙瞳驀地睜大,身體變得僵直。

我的聲音又輕又緩:「那把刀捅進來,又抽出去,連著十幾次,真疼啊!」

輪椅上的人嘴唇在劇烈顫抖,臉漲得通紅,想喊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媽好可憐啊,那輛車軋過去的時候,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顧淮睡著的時候跟我說,他看見推他的人了,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我們好疼啊,江爸爸,我們等你很久了,你怎麽還不下來啊……」

我絮絮叨叨,不止不休。

江震庭的身子開始劇烈擺動,輪椅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不遠處的江禹白有些茫然,掛了電話往這邊走。

我面朝江禹白走來的方向,對著輪椅上的人,緩緩展露一個笑容。

「啊一一」

江震庭一頭栽下,又奮力掙紮著爬起,嘶喊著往前沖,癲狂如被惡鬼追趕。

一輛車從山後迎面駛來。

「砰!」

身體騰空而起,躍出十余米,直直往山坳下墜落。

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所有的人都楞在原地。

江禹白第一個反應過來,迅速找了條山道跌跌撞撞跑下去。

車裏的人湧過來,護工也拿著毯子趕到。

我站在人群中央,靜靜看著山坳裏的人。

江震庭躺在那,奄奄一息。

猛地,他一把抓住趕到他身邊的江禹白,嘴唇顫動。

江禹白俯下身去,將耳朵靠近。

39

江震庭死了。

死時七孔流血,全身骨頭碎裂,形狀慘烈。葬禮上,我哭得很傷心。

媽媽,你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疼啊!

40

江禹白似乎更黏我了。

我不知道江震庭死時,對他說了什麽,他在整個葬禮前後都表現得很冷靜,很克制。

我隱隱感到身體的能量消散了些,似乎對很多事失去了興趣。

整個人懨懨的。

江禹白幾乎不再出門,從早到晚在家,工作都線上上。

我對他冷淡了許多,經常獨自坐著,好半天不說話。

偶爾回頭,撞見一雙憂慮深沈的眸子,我漠然移開視線,也不在意。

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我和江禹白剛吃完飯,他的手機瘋狂響。

我湊過去看了看,是他媽。

他垂著眼,在猶豫。

江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打電話給他了,這次連響很多遍,顯然有事。

我瞥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接通。

他沒有反對,眉間似松了松。

電話裏傳來江母帶著哭腔的聲音:「阿白,你能不能來接媽媽呀?」

「我跟著老李來山頂參加宴會,半路那個小婊 子給他打電話,他扔下我開車走了。!」

「這山上好黑,我快淋濕了,阿白,你來接接媽媽好不好?」

江禹白皺了皺眉:「你叫司機,叫你繼子,怎麽都有人接,輪不著和我打電話。」

江母的聲音在顫抖:「他們都不接,我實在沒辦法了啊,兒子,媽媽害怕,你快來。」

江禹白沈默,手指蜷動,似欲起身。

我身子靠近,軟軟靠在了他懷裏:「阿白,我頭有點暈。」

這段時間,我幾乎不再主動對他親近。

他立刻反握住我的手,聲音輕柔了下來:「我帶你去休息。」

說著摁斷了電話。

那個晚上,窗外大雨劈裏啪啦,他在床上溫柔地抱著我,一整夜沒松手,像抱著什麽失而復得的寶貝。

41

江母瘋了。

那個晚上,她遭遇幾個喝醉了的男人,對方想搶她脖子上的鉆石項鏈,據說價值幾百萬,她不舍得,跟人爭奪,結果被一拳打暈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時,她滿身是傷,裙子破破爛爛,誰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麽。

據說李家父子匆匆趕到時,發現她正跟人到處說胡話,立刻將她帶上車離開。

再後來,傳出來的訊息,是她被李家送到國外去治病了。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個年輕的秘書已經登堂入室了。

……

江禹白受了很大打擊。

很長一段時間沈迷於酒精,整日醉醺醺。他似有些躲我,又似在渴望我的靠近。

那雙初見時溫和鎮靜的黑眸,時常布滿矛盾和痛苦,仿佛在泥沼中絕望掙紮。

我沒工夫理他。

我開始變得嗜睡,大部份時間在床上沈睡,清醒的時候,忙著和董辦秘書聯系。

她很能幹,很有賺錢的態度。

我沒看錯她。

有一天下午,我睜開眼,看見江禹白坐在床邊看著我。

他見我醒了,朝我溫和地笑:「真兒,我們好久沒去看日落了。」

我們又去登了頂。

暖色的夕陽中,他抱著我簌簌落淚:「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就夠了。」

那天以後,他變回了以前的模樣,每天正常處理公司業務,在家對我呵護備至。

他開始籌備求婚。

我有時聽見他在書房裏小聲打電話,說鉆石,說禮服。

董辦秘書告訴我,江禹白和曲笑妍訂婚時,簽署了一份個人協定,一旦他結婚,其名下所有的股份、不動產會自動並入基金會管理,五年之內只有分紅權。

江先生當時是為了防備曲家,簽的是封閉協定,不能撤銷,不可互斥,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簽署人失去民事行為能力。」

「比如?」

「比如身故。」

42

江禹白帶我去乘熱氣球,霞光萬丈的絕美景色中,他半跪下,拿出了鉆戒,雙眼含淚註視著我。

我垂頭不語。

江禹白的手開始輕輕顫抖。

此時,熱氣球開始出現劇烈晃動,底下人開始大聲叫喊,慌亂奔跑。

熱氣球的繩連線崩斷,吊籃搖搖欲墜。

江禹白迅速躍起,找到降落傘包,卻發現只有一件。

他沒有遲疑,立刻幫我穿上。

我怔怔地望著他:「你呢?」

他紅著眼,深深吻了我一下,柔聲開口:「看我的命……」

我安全著地後,擡頭,死死盯著空中搖晃的吊籃。

距離地面十幾米的時候,吊籃鏘然墜落。

江禹白大難不死。

我哭著沖過去抱住了他:「我願意。」

43

婚禮聲勢浩大,每一處設計,每一朵花的擺放,包括我每套禮服搭什麽鞋子,他都一一過目操心。

董辦主任幫我擺弄著頭花,心生慨嘆:

「以前看江先生對曲小姐,我們都羨慕,現在才知道,他真正對一個人好起來,是連命都不要的好。」

「曲小姐的日子現在可不好過,我聽我姐妹說,她丈夫啊,是個喜歡家暴的,前兩任妻子都是打跑的。他們這才結婚多久啊,曲小姐就被打到進醫院兩次了。」

「我癡長你十幾歲,真心想跟你說,女人啊,能找到一個像江先生這樣的愛人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我看著桌上碩大的鉆戒,美得驚人,楞怔許久,終長長籲出一口氣:「嗯。」

客人散盡後,我和江禹白舍不得走,相擁著站在台中央,頗有歷盡千帆之感。

他吻著我的發頂,繾綣低語:「真兒,我們以後,一輩子都不分開。」

我紅了眼眶,有些不好意思,看見台一側擺著一個巨大的哆啦 A 夢,轉移話題笑道:「你以前說你結婚一定要把哆啦 A 夢請到現場,沒想你還真幹了。」

那一剎那,我感覺江禹白的身體忽然定住了,手臂如石頭般僵冷。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半晌,空茫的聲音從頭頂幽幽傳來:

「這件事,我只對一個人說過。」

「真兒,你……為什麽會知道?」

我皺起眉頭。

良久,我掙脫開,望著他驚恐的臉,眼淚緩緩流下:「我為什麽知道,你爸爸不是跟你說過麽?」

他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三天。

不吃不喝。

而我,這幾天,陷在前塵往事裏,痛苦不堪,也幾乎去了半條命。

第四天,江禹白開啟房門,跪在我面前:「我接受。」

我虛弱地看著他,靜靜等他說下去。

他雙目深陷,幹裂的嘴唇翕動,字字泣血:「我接受你對我所有的報復和懲罰,你只是把你和你的愛人,遭受過的痛苦,一一還諸在我們身上。」

「身敗名裂。」

「萬人詆毀。」

「車禍慘死。」

「身體受辱。」

「親人生離死別。」

「愛人抱恨終生。」

「真兒,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們,我們這些人,沒有一個無辜者。」

「我愛你,無論是你上輩子,還是這一世。」

「我不想再浪費上天賜予的這次機會,我要和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就當我……當我是一個工具也好,利用我也好,讓我賺更多錢,做更多慈善,我江禹白下輩子,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為你而活!」

「真兒,我們說過,一輩子也不分開的。」

我閉著眼聽他一句句說完,良久,伸出手,放在他低垂的頭上。

淚如雨下。

44

誰也沒有料到--

兩個月後,江禹白在連著四天飯局大醉時,直挺挺仰面倒下,送到醫院搶救了十二小時,搶回了條命,卻高位截癱。

終生不能動,不能開口說話,連表情都極其微弱,唯一能溝通的,是眨眼。

世人都嘆我雖繼承了百億家產,卻實在命苦,不到兩年時間,父母接連離世,破除萬難終於結婚,新婚不過三個月,丈夫又成了一個廢人……

江禹白一個月後,從ICU裏出來。

我在路邊買了一束玫瑰花,踏著早春從枝葉間泄下的斑駁光影,含著淚,一步步朝醫院走去。

江禹白看見我的剎那,眼內痛苦湧動,思念和愛意匯聚,肝腸寸斷。

我認認真真把花插好,又仔細地幫他把眼淚擦幹,才好生坐下,輕聲慢語:

「我今天真高興啊。」

「一共223天,真不容易,但是,我終於做完我想做的事啦。」

「計劃進行到最後一步時,我有點猶豫,是讓你身故好呢,還是失去行為能力好呢……」

「我想到了顧淮。」

「你說我要將我遭受的,一一還諸彼身,嗯,你猜對了。」

「顧淮前世今生,是我永遠的、唯一的愛人,他曾經遭受的痛苦,我怎麽能不替他還給你呢?你怎麽能輕輕松松就死去呢?」

「藥,我下在你每天早上喝的粥裏,你每次總是賣好似的喝個精光。」

陽光暖照,幹凈明亮的病房裏,我徐徐講述著,我每說完一句,江禹白的眼神就絕望一分。

到最後,兩個眼珠凝然不動,一片死寂,仿佛沒了生機的木偶,徒留一副軀殼。

終於,我拍了拍腿,站了起來,笑吟吟說:

「對了,忘了跟你說了,一個月前,我找到顧淮啦。」

當年他蘇醒後,開車想和江震庭同歸於盡,後來得知我弟弟妹妹失蹤,他知道我的心願,連夜逃走,這些年全國各地的找,終於把他們找到了。

「現在,我要去見我的愛人,我的親人了。」

「江禹白,再見,不,再也不見!」

我走時,江禹白空洞的眼睛木然眨了一下。

一顆眼淚,緩緩溢位。

我頭也不回,腳步輕快。

……

暖日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我小心翼翼拿出口袋裏婆娑了無數遍的照片,心花怒放。

照片裏,大了十歲的顧淮雖然蒼老了些,但仍帥在我心坎上。

衣服有些破舊,鞋子略微發白,但顧淮,我的愛人顧淮。

他身姿依然挺拔,眉眼依然溫暖。

與他並肩走的,是兩個背著書包的高中生,一男一女,穿著幹幹凈凈的校服,眼睛明亮,笑容明朗。

是我最最心愛的弟弟妹妹。

……

春光明媚,人間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