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麽一個人要死的時候，會大張旗鼓地在網路上搞什麽預演，倒計時，遺書公開這些帶有表演性質的動作。
當人真正想死的時候，不應該是痛苦和絕望之下悄咪咪地找個寂靜的地方把自己了結了，甚至會怕自己的所作所為被大庭廣眾地討論嘛？
直到後來，我聽說了一個雙相患者的故事，我才知道，佯裝自殺是可以用來取得「收益的」。
這個人叫大壯，身材魁梧粗壯有力，但是因為爹媽暴戾的管教方式，從小就落下了病根，強壯的外表下面是孱弱的靈魂，伴隨著抑郁躁狂交替發作。
當然，爹媽只知道罵他神經病，結婚之前都沒去醫院看過。他長得不醜，平靜的狀態下也能表現出通情達理的樣子來，看上去憨厚老實地不像樣。
但是，因為病根始終在，他的個人情感幾乎就是一片空白。早年間也和一個妹子相處過一段時間，但是那精明妹子沒幾個月就發現了他的情緒不正常，忍受了大半年以後，果斷地選擇了拜拜。被迫失戀的痛苦，更加劇了他的癥狀，直接後果就是暴飲暴食，直接吃成了真大壯。。
快三十歲的時候，爹媽四處托人打聽，終於幫他透過相親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女孩年齡比大壯還大兩歲，但是單純地跟個傻子一樣，一點都沒看出來他未來的老公是一個多麽大的隱患。女方家長財大氣粗，不求男孩多上進，只要對他們女兒好就夠了。而大壯則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女孩的純傻，女孩也看上了大壯的憨壯。
女孩家裏非常殷實，辦事花錢爽快得揮土一樣，買車買房都沒讓男方動手。於是男方家長自然就選擇後退，一把將他推進了女方的家庭裏面，整個婚姻過程基本就等同於入贅。
大壯的爹媽想必經常在夜裏竊喜，難纏了幾十年的傻兒子竟然就這麽送出去，富貴人家接盤供他吃香喝辣，自己則坐收子孫不絕的便宜，真是角力撿到了紅包。
大壯被爹媽從小的拳打腳踢掌摑辱罵嚇破了膽，沒有任何理想，一直從事簡單的文職工作，每天清茶淡水的過日子。大壯的媳婦兒則成天做夢要開咖啡館，當然因為家境擺在那邊，投資個三五十萬滿足一下天真女孩的心願，女孩的爹媽眼睛都不眨一下。
咖啡館還真得開起來了，女孩忙得不亦說乎，但有沒有賺到錢這個事情，從女孩混亂的大腦裏面是算不出來的。大壯則幾乎成了家庭婦男，在家刷鍋掃地洗衣服樣樣都幹。大壯的爹媽對此頗有微詞，但因為家境的差距導致房產證上只有媳婦的名字，四五十萬的車也是大壯霸占著，所以只能旁敲側擊地跟親家說一些家庭責任雙方共擔之類的場面話。
女孩的爹媽顯然是通情達理的，時常叮囑女兒要把老公當男人對待，不要成天傻呵呵地為自己的理想忽略了家庭。女孩原本是打算收收心，因為她懷孕了，就把咖啡館交給親戚打理，自己則在家承攬了家庭瑣事。
但是，這一親密相處，女孩就發現大壯不對勁，他回家以後總是盯著手機，而且從不讓她看，問起來都是公司裏面的業務交流。而且有時候大壯的食欲驚人，天天半夜點外賣，女孩有時跟著吃，結果兩個人都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著份量。
大壯的情緒一會兒狂放地像喝酒以後的李白，說出以後要超過李嘉誠馬雲這樣肆無忌憚的虛妄狂言。一會又木楞得跟一個樹樁一樣，要麽在床上做千年古木，一會兒在沙發上學入定樣。夫妻二人的交流都是流於表面的，一個不知道對方想法天真如夢似幻，另一個不知道對方思緒愁如斷腸。
女孩不知道人的情緒可以翻轉地這麽快，她的註意力都在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上。女孩生下了寶寶以後，沈浸在親子時光中，大壯則一邊被動地承擔著當父親的責任，一邊抗拒著家庭帶來的情感壓力和內心的慌張。他的手機看得更勤快了，密碼也越來越復雜了，他防備著什麽似得，手機從來不離手，睡覺都壓在枕頭下面。對此，女孩的懷疑也越來越深了。
孩子滿月酒辦完以後，有一天，女孩發現親戚朋友送的還沒存起來的紅包全都不見了。她問大壯怎麽回事，大壯說他把錢都拿去還信用卡了。女孩懵了，什麽信用卡？
大壯便開始羅列結婚生孩子的過程中的種種花費，一筆錢當兩筆算，一張單子當兩張單子報，花言巧語之下，讓女孩覺得自己開咖啡館反而把小家庭給掏空了。為此，問了大壯的欠款金額，大壯編了一個數位，女孩便拿出自己的積蓄幫大壯還清了。
但是，大壯撒謊了，其實他的精神世界早已經一片蠻荒，他早已把自己無處安放的怪異情感，寄托在手機上的微信群，直播間，淘寶店，買回來一堆一堆用不上的手機、相機、遊戲機，運動鞋，箱包，他在微信群裏聽到誇贊就狂甩紅包，他在網路遊戲中揮金如土，他在美女直播間裏面當榜一，他甚至在夜裏妻子與孩子睡著以後，帶著耳機聽嬌滴滴的情感女護士喊「哥哥，你真了不起！」
大壯在所有能看到的銀行裏面辦了信用卡，借遍了所有的網貸小貸平台，就為了在揮金如土的片刻，感受到世界的存在。他在理發店裏辦VIP鉆石PLUS卡，在火鍋店裏一把買全年的套餐，甚至一年都去不了的書店，都要慷慨地買一個閱讀達人徽章。他虛妄地在別人的恭維和艷羨的迷霧中喪失著原本就不多的理智。
可能在夜裏，他沈靜下來以後，殘存的理智會讓他心如刀割，夜不能寐。但是一旦他醒過來，焦慮和虛無，又會讓他伸出罪惡的手。
利息和催款每天都在如同噩夢幻一樣地切割著他的心智，他偷偷地把孩子的金首飾拿出去賣了，老丈人給的紀念幣拿出去賣，半夜把妻子的手機開啟給自己轉賬，再後來實在搞不到錢了，把家裏的車賣了，然後再租回來。
女孩發現自己手機的轉賬記錄，問大壯怎麽回事。大壯今天說是幫公司墊付的采購款，明天是借給朋友看病，後天又是與人合夥投資。總之，就如同吸毒的人一樣，什麽謊言都無所謂，只要能觸碰到那點讓人精神飛升的快樂瞬間就行。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催債的電話打到他妻子，他同事，他同學的手機上。大壯徹底趴下了，但是他並沒有坦白，而是選擇裝死。無論妻子怎麽問他，他都沈默不語。妻子提出要他去打征信，他沈默不語。妻子問他錢花哪裏去了，他沈默不語。妻子問他到底欠多少錢，他支支吾吾。妻子問他這樣胡來，以後怎麽辦，他還是沈默不語。
大壯的爹媽聽聞自己兒子的壯舉，把他喊回家，問起事情的細節，大壯不敢沈默，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部份細節。結果，大壯的爹賞給他一頓拳打腳踢之後又把他趕回了家。畢竟，經濟窟窿是那個小家庭的事情，他後面還有殷實的老丈人不是。
大壯的老婆，那個單純的女孩，在這種狀態下，竟然選擇了原諒！因為，大壯從自己爹媽家回來以後，鼻青臉腫地癱倒在沙發上，像死魚一樣。女孩為他擦幹凈血跡，坐下來想與他談談，問他究竟在做什麽，究竟想要什麽？
大壯很平靜地說：「死！」
女孩被嚇到了，又從私房錢裏面給大壯拿出了幾萬，幫大壯解決了幾個最急迫的債主。
但是大壯並沒有痛定思痛，反而變本加厲，他知道自己老婆有錢，知道自己老婆後面的老丈人有更多的錢。但是，老丈人可不傻，在聽到女兒透露的事情以後，當場就把女兒罵哭了。老兩口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給女兒講述婚姻和家庭，責任與負擔。女兒好像聽進去了，但又好像沒聽進去。
女兒回家以後，跟大壯攤牌，說你再不收手，我們的婚姻就完蛋了。
大壯說，我不怕，我現在就去死，說著就走到陽台上，拉開了窗戶，扒拉著扶手就要爬。女孩突然心軟了，哭得稀裏嘩啦，在身後拼命地扯著，喊著你不要死，我們還有辦法！
於是，大壯放棄了跳樓的念想，說：「那再給我貳拾萬。」
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可能未來很長時間都會繼續纏結。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感到一陣荒誕。但是我想說的是，死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它是人尊嚴的底線。當一個人把底線當做籌碼來要挾別人，來博得關註，博得同情的時候，那說明死並不是它真正的底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