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大鵬講故事■素材:趙小山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1984年的那個夏天,天老爺好像跟誰賭氣似的,接連下了半個月的大暴雨。我爹趙德明在臨汾黑水溝煤礦幹了二十多年,頭一回見到這麽邪乎的天氣。
那會兒我還在上初中,記得特別清楚,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外頭的雨下得跟瀑布似的,嘩嘩地往下澆。我娘在竈房忙活著,我爹剛從井下回來,正在堂屋裏換工作服。
「德明,你快看看電視,說是山上可能有土石流。」我娘一邊和面一邊朝堂屋喊。
我爹咕噥了一聲:「這鬼天氣,可不就得下土石流嘛。」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有人家遭難了!有人家遭難了!」是隔壁王嬸的聲音。
我爹騰地站起來,趿拉著勞保鞋就往外沖。我娘趕緊扯著他:「你剛從井下上來,歇會兒再說。」
「都啥時候了還歇著!」我爹一把推開我娘,「人命關天的事兒!」
王嬸在門外氣喘籲籲地說:「德明哥,山路那拐彎處塌方了,李家雙胞胎他們一家子的車掉下去了!」
我爹一聽這話,二話不說,抄起手電筒就往外沖。我娘想攔都攔不住,只能往他身上披了件藍色的雨衣。
那天的雨實在太大了,我站在院子裏,雨點打在臉上生疼。我娘拽著我往回拉:「你爹去就行了,你可別跟著湊熱鬧。」
可我哪裏肯聽,趁我娘不註意,我也往山路那邊跑。等我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已經圍了不少人。借著手電筒的光亮,我看見一輛麵包車側翻在山溝裏,車頭都撞爛了。
我爹和幾個年輕力壯的礦工已經下到溝裏救人。雨水順著陡坡往下沖,夾雜著泥漿,地上奶昔大哥的。
「快!孩子還有氣!」我爹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我聽見有人說,李家夫婦帶著兩個五歲的雙胞胎去鎮上看病,誰知道會遇上這檔子事。
忽然間,我爹一聲悶哼,好像是腳下打滑摔了一跤。可他顧不上疼,抱著一個小孩子就往上爬。
「接著!快接著!」我爹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孩子往上舉。
幾個年輕人趕緊伸手去接。我看見那孩子渾身是泥,蜷縮成一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我爹又轉身往下爬。
這時候山上又傳來轟隆一聲,又是一波土石流沖下來。
「德明哥!快上來!別管了!」有人在上面喊。
「不行!孩子還在下面!」我爹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爹終於找到了另一個孩子,可是他的左腿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動彈不得。土石流眼看著就要沖到跟前。
「德明!快上來啊!」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跑來了,在上面急得直跺腳。
我爹一咬牙,硬生生地把腿抽了出來。他顧不上疼,抱著孩子就往上爬。等他把孩子平安送上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虛脫了。
我們幾個人合力把我爹拉上來,他的左腿已經血肉模糊,褲腿都被染紅了。可他顧不上自己,還在問:「孩子們咋樣了?」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兩個孩子和我爹都被送進了醫院。可李家夫婦沒能挺過來,當場就去了。
那天晚上的事,成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記憶。我爹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左腿落下了終身殘疾。那兩個雙胞胎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我爹楞是自掏腰包給他們倆交了醫藥費。
「德明哥,這可使不得。」李家的遠房親戚來醫院看望的時候說,「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哪還能讓你出錢。」
我爹擺擺手:「我這傷不要緊,救都救了,總不能讓孩子們受罪。」
那兩個雙胞胎,一個叫李天成,一個叫李天祥,長得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他們住院這段時間,我爹沒少操心。
出院那天,李家遠房親戚說要把孩子們接到南方去。臨走前,他們給了我爹一張全家福和一塊玉佩。
「等孩子們長大了,一定會報答叔叔的救命之恩。」那親戚說。
我爹擺擺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好好把孩子養大就成。」
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那對雙胞胎。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考上了大學,後來在省城做起了小生意,也成了家。
轉眼到了2014年冬天,我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去醫院一查,說是心臟出了問題,需要做手術。
「小山,你這病得找個好醫院好大夫。」我爹坐著三輪車從老家趕到省城,一瘸一拐地進了病房。
我媳婦小琴托了不少關系,想給我掛個專家號,可就是約不上。我的病情一天天嚴重起來,疼得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要不,咱們去省人醫看看?」小琴說,「那兒可是咱們省最好的醫院。」
就這樣,我轉到了省人醫。主治醫生是個年輕的主任醫師,姓李,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
我躺在病床上,聽見小琴跟那醫生說話:「李主任,求求你救救我家當家的。」
「大嫂你放心,我一定盡力。」李醫生的聲音很溫和,「咱先做個詳細檢查。」
我睜開眼睛,看見李醫生脖子上掛著一塊玉佩,總覺得有些眼熟。等他走後,我跟小琴說起這事。
「你這都啥時候了,還有心思看人家戴啥首飾。」小琴白了我一眼。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李醫生翻著我的病歷本,忽然問了一句:「病人父親叫趙德明?」
我點點頭:「對啊,我爹就叫趙德明。」
李醫生的手明顯抖了一下,又問:「是不是在臨汾那邊的煤礦幹過?」
這下輪到我驚訝了:「李主任,您認識我爹?」
李醫生沒說話,轉身就出去了。我和小琴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咋回事。
沒過多久,李醫生又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他把照片遞給我:「這是不是你爸爸?」
我定睛一看,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子。再看看李醫生的臉,我猛地楞住了。
「你是。」我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叔叔,我是李天成。」李醫生的眼圈紅了,「三十年了,我和弟弟一直在找您。」
這下我可徹底蒙了,一時間不知道說啥好。小琴也聽出了門道,趕緊給我爹打電話。
當天下午,我爹就坐著三輪車來了醫院。他剛進病房,李醫生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叔叔,您還記得我嗎?」李醫生哽咽著說,「我是當年您從車裏救出來的雙胞胎之一。」
我爹楞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地說:「你。你是天成?那天祥呢?」
「天祥在美國,也是個醫生。」李天成抹著眼淚說,「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您。要不是今天看到小山的病歷,我還不知道您在哪兒。」
我爹慌忙去扶李天成:「快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幹啥?」
可就在這時候,我爹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條傷腿一軟,差點摔倒。李天成趕緊扶住他,又是給檢查,又是找專家。
「叔叔,您的腿。」李天成看著我爹的傷腿,聲音都啞了。
「沒事,都是老毛病了。」我爹擺擺手,「你們兄弟倆能有出息,我就知足了。」
當天晚上,李天成就給他弟弟打了電話。沒過幾天,李天祥就從美國趕回來了。兄弟倆合計著,一定要給我做最好的手術。
「叔叔,這是我們兄弟倆的心願。」李天成說,「要不是您,我們早就沒命了。」
手術很成功。等我出院的時候,李天成跟李天祥商量著要在當地開個診所,說是要好好照顧我爹。
「你們在大醫院掙得多,咋能來這小地方?」我爹有些不好意思。
李天祥笑著說:「叔叔,您救了我們的命,這點兒心意您得收下。再說了,咱們老家這邊也需要好醫生不是?」
就這樣,我們三家人成了最要好的親戚。每逢過年過節,李天成和李天祥都要帶著家人來看我爹。
現在村裏人都說,我爹當年救人一命,就像種下了一顆善良的種子。這種子發了芽,長成了兩棵大樹,又反過來庇護著我們全家。
有時候我在想,這世間的善意,是不是都會開出這樣溫暖的花來?